非典时期读《鼠疫》
非典时期读《鼠疫》
作为寓言式小说，加缪想让读者看到的当然不仅仅是一场发生在奥兰城的天灾，一切毁灭性的灾难在历史的长河里一次一次重演，无论是天灾还是人祸，人类面对灾难的恐惧是那么的相似。鼠疫在加缪心中也许是二战的影射，但对于一个对二战的认识只限于课本上的描绘的高二学生来说，这点象征实不能引起我的注意，我看到的只是一场如龙卷风一般迅猛的瘟疫，卷走了人的生命、爱情、信仰、希望，还有回忆。
故事开始的时候，鼠疫还不为人知，只是大量的死老鼠引起了里厄医生的怀疑，当政府宣布因确定是鼠疫而封城时，已经死了几十人。在这件事上，政府显得反应迟钝，从里厄医生向里夏尔提出要将病人隔离，而里夏尔却以“没有权，需向省长汇报”的理由推搪，可见政府反应迟钝不是没有原因的，面对一种已经肯定会因传染而导致死亡的疾病，无论是不是鼠疫，首先要做的就是让传染率尽可能减低。政府官员面对危急情况不懂应变，或是一昧认为舆论不可惊动，死了人就不能全归咎天灾。
政府宣布封城，即宣告了鼠疫时期正式开始，而我看到这里，却想起前段时间放在床头的《疯癫与文明》，17世纪的法国产生了大量的禁闭所，把疯子、罪犯、游手好闲者与正常人隔离开来，其目的是为了吸收失业以及应付各类当时产生的社会危机。这些人有被赡养的权利，但必须付出失去肉体自由的代价。在这里，疯子、罪犯、游手好闲者和社会的矛盾其实是可以调和的，当18世纪末精神病院诞生后，大禁闭的时代也宣告结束了。而鼠疫时期，自由与禁闭的矛盾又如何调和？让城里人自由进出，对城里人来说，当然是人道主义，谁想留在这个随时会有生命危险的地方？如果鼠疫一直不退，最终的结果恐怕是全城人死于这种可怕的传染病。但如果不实行禁闭，就会殃及其他地方，人道主义在这样的情况下如何成为可能？这里涉及了一个价值取向的问题。朗贝尔不是城里人，只是偶然被困在城里，朗贝尔认为抽象观念就是一切和他的幸福背道而驰的东西，爱情是他的幸福，而抽象观念就是鼠疫，在个人幸福和鼠疫中，朗贝尔选择了个人幸福，他不断寻找机会出城。这种选择是无可非议的，世界上没有任何事物是值得人们为了它而舍弃自己的所爱的，里厄医生对朗贝尔的选择表示支持，而里厄医生自己却选择留在城里和患者同进退：爱在一起或死在一起，舍此别无他途。故事到此，发生了多元价值观的第一次碰撞（后面还有很多次），如果不是伯林主张的多元论所显现出的宽容，一元论根本无法解决矛盾，并且矛盾永远只会是矛盾。
最后，在已得到出城机会的情况下，朗贝尔却选择了留下来跟鼠疫斗争。在中国，正统的集体主义以贬低个人主义和宣扬其道德占优来稳固统治地位，惟恐人们有了个人就忘了集体，看来是多虑了，任何一元论最终导致的只是以小人之心渡君子之腹。
里厄医生在这场灾难中干的工作是诊断出哪些人患了鼠疫，然后进行隔离，因为鼠疫是不可治愈的，就算是卡斯特尔医生研制的血清在鼠疫面前也毫无用处，里厄的痛苦一直没停止过，这是面对明知结果是一连串没完没了的失败却无能为力的痛心。里厄自嘲的说：一个人能在鼠疫和生活的赌博中所赢得的全部东西就是知识和记忆。这有什么用呢，知识总会有的，记忆总会被埋葬掉的，而人命能挽回吗？但里厄认为这不是停止斗争的理由，里厄与塔鲁不一样，塔鲁一心想成为圣人，塔鲁的斗争是建立在个人的救赎之上的，而里厄没有任何幻想，事情做得塌实，他曾对帕纳卢神甫说：人类的得救，这个字眼对我来说太大了，我没有这么高的精神境界，我是对人的健康感兴趣，首先是人的健康。这是作为一个医生对自己选择的职业负责，只是如此而已，跟集体主义无关。
在这个故事里，还有两个主要人物：塔鲁、帕纳卢神甫
上面说到了，塔鲁的斗争是建立在个人救赎之上的，他在灾难中加入了救护行列，当里厄告诉他只有三分之一活着的机会时，他泰然自若的接受了，他以给人创造机会的方式实现自己的愿望，他原以为这样可以通向圣人之路，但在漫长的救护过程中，他跟里厄一样也深深的陷入了痛苦之中，他了解到他已经间接地赞同了千万个人的死亡，甚至促成了这一死亡，因为他赞成最终导致死亡的一切行动和原则。死亡，对于他，就像年轻时第一次看到父亲判一个罪犯刑。他认为人是无权去判任何人刑的，然而他在死亡面前，却成了鼠疫的帮凶，一个刽子手的帮凶。虽说如此，塔鲁也和里厄一样没有放弃工作，鼠疫不因人类的顽强抵抗而消失，人类永远都不会知道自己的努力是否会起作用，努力只是作为个人道德观的体现。塔鲁和朗贝尔一样不信奉英雄主义，英雄主义是危险的，他认为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三类人，一是受难者，一是施难者，一是治疗者，拯救者是不存在的。在这场鼠疫中，施难者的力量太强大了，人力根本无法驱走它，讽刺的是施难者在群众的身上体现了公平、一视同仁。
这时候，就不得不提到帕纳卢神甫了。如果上帝存在，鼠疫就是和上帝对抗的撒旦。但帕纳卢神甫在封城后的首次布道中说：我的弟兄们，你们在受苦，我的弟兄们，你们是罪有应得。他认为人有罪，上帝才以鼠疫降临的形式惩罚人，人必须接受这种惩罚。也就是说，撒旦是上帝的使者，多么讽刺，如果真的有上帝，这个上帝一点也不慈悲，冷酷的上帝我们要来干什么。里厄是个无神论者，他无法认同神甫的说法，当奥东先生的孩子死于鼠疫的时候，他冲动地对神甫说：啊！这个孩子至少是纯洁无罪的，这一点，您知道得很清楚！孩子能有什么罪，他根本来不及犯下触怒上帝的罪行，所以里厄坚信，上帝根本不存在，或者说，如尼采在一个世纪前宣告：上帝死了。犹记4月初在袁伟时教授的讲座说，袁教授说主要的不是宗教，而是宗教精神（也就是一种宽容精神），原话已经忘了，袁教授还打了个有趣的比方，说在中国恶名昭彰的衣观道，在台湾却再次盛行，意在说明一个宗教对人如是起积极作用的，那它就是好的。如此看来，上帝叫人不要反抗死亡，反抗惩罚，顺其自然，也就是叫人去死，死后就能抵销罪孽，通往天堂过幸福生活。可我们没有得到上帝的感召啊，我们只能等待上帝的来临让我们确信天堂的存在，在此之前，我们如何确定上帝存在，天堂存在？当事实（孩子的死）和幻想摆在面前，我们相信什么？我们当然不会相信抓不到的东西。所以面对上帝，我们只能以道德价值观判断它，有益我们现世生活的，就是好的，否则，我们不要上帝。神甫的信仰其实在孩子与鼠疫搏斗时就动摇了，但他在第二次布道里选择坚持自己的信仰：作出抉择，要就是全盘接受信仰，要就是全盘否定。最终，他和塔鲁一样死于鼠疫，塔鲁是在鼠疫差不多结束时死的，而神甫在第二次布道后不久就受到了鼠疫的袭击。神甫在临时前还抓着十字架不放，想必在忏悔自己的动摇，并为自己的死找到了原因。
小说给我的思考是有限的，我却乐此不疲。当然，《鼠疫》里还有科塔尔和格朗（两个值得玩味的人）我是没写到的，甚至城里群众的变化我也没分析（其实，其实这个很主要），主要是突然失去了写下去的劲儿，不过还是得说说，小说象征切入点在这么一句话上：自认为什么都知道，于是乎就认为有权杀人。杀人凶犯的灵魂是盲目的，如果没有真知灼见，也就没有真正的善良和崇高的仁爱。这也是加缪想告诉我们的。
__________________
猪脑袋，大呆瓜
2003-05-01 03:16 PM 发表 | 举报这个帖子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