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摘下墨镜,睁大滚圆双眼,“我是他妻子!”
三个人都呆住。
陈航与石农面面相觑。
朝夕相处,一年有余,他俩从来没听说田雨有妻室有家庭。
陈航连忙朝可恩看去。
只见李可恩小小面孔僵住,再也笑不出来。
可恩一颗心咚一声跌到脚底,拾不回来。
连她自己都诧异了:怎么会有如此奇突反应?人家的妻子找上门来,与她何关?
可是心不由主,年轻的她忽然沮丧,低头转回房内。
她静静伏在书桌上不出声。
陈航急急跟进来,“可恩,我们都不知道这件事,不是刻意瞒你。”
可恩抬起头来,“你说什么?我们别理他人私事。”
“可恩――”
可恩站起来,“我去印明日讲义。”
她走到课室去工作。
一边同自己说:李可恩,你怎么了,不干你事,你且做妥自己的工作,还有两个礼拜,大功告成,回家去矣。
这次前来学习,不知体会多少生活真谛,得益非浅,应当庆幸。
越是安慰自己,越是难过,忽然之间,她落下泪来,泪水挂鼻尖。
这时,她听见课室外有脚步声。
一个女子狠狠说:“总算让我找到了你,原来世上除了逃妻,还有逃夫,你也算够奇突。”
“可以静一点吗?”
“不可以,我是粗人,一贯这个模样。”
可恩立刻知道这两个是什么人,那是田雨与他的妻子,她想即时离开课室,可是他们堵着门口,再说,李可恩为什么要逃避他们?
她低头准备讲义。
可是门外那一对不愿走开,继续争吵。
他们叫可恩想起离婚前的父母。
男的用中文分辨,女的却用英语反击。
呵,田雨的妻子会说音圆腔正的美式英语。
他是骗子,他何用向李可恩请教英文发音。
可恩的头越垂越低。
“我在纽约打工,日一份正职夜一份兼职,把收入寄回,供你上清华(!!!),原以为你毕业后会来与我会合,谁知人影全无,喂,世上还有无天理?”
可恩十分震惊,有这种事?
田雨却说:“钱一早已经连本带息规还,你为什么缠住我不放?”
“你因我得到美国护照。”
“假结婚是双方协议,费用你也收妥。”
可恩更觉不可思议。
原来田雨与这女子的关系如此复杂。
啊,男女关系一旦变酸,可以丑陋错综得叫人瞠目,当事人反目成仇,旁人只觉可怕。
一些人不明就里,又没有切身体验,老是不明白:她为何无情,他为甚无义,于是闲言闲语,讽刺几句。
可恩亲眼目睹,父母从相敬如宾有商有量变得势成水火,她知道只需一条导火线。
可恩最怕听男女吵架,她打算从窗口跳出去,以免听得心烦。
可是接着一句话,叫可恩又留下来。
女子问:“谁叫李可恩?“
可恩一怔,提到她的名字,为什么?
“这里两个人,一个又瘦又小,一个长得似南瓜,谁是李可恩?”
田雨问:“你为何总是出口伤人?”
“因为我愤怒,因为有人告诉我,我的丈夫同这个李可恩出双入对。”
“你别诬蔑他人。”
“你这样保护她,这件事是真的?”
“杨威,你到底想怎样?”
女子叫杨威,竟有如此神气的姓名。
她放软声音:“跟我回纽约,我供你升读硕士,我俩大可从头开始。”
田雨搔头,“我的生命,我不会受任何人摆布。”
“我已是你妻子。”
“我已委托律师代办离婚手续,你走吧,别再骚扰我的同事及我的学生。”
“田雨――”
“我承认错误,过去我作出愚蠢的选择,我为获得护照进行假结婚,更不该接受你的贷款,可以承担的我已全部负责,我不愿再见到你。”
那叫杨威的女子沉默了。
对男女关系没有亲身了解的人总有点天真:一度那样亲密的两个人,一变脸怎会成为陌路?
他们怎样都不会了解,必需要经过才能有所体会吧。
田雨这时说:“杨威,你所认识的田雨,一早已经死了。”
他声音里充满辛酸、苦涩、无奈、唏嘘,是真切的不想再提起往事。
“放开手吧,杨威,你有你的锦绣前程,别再浪费时间。”
那杨威沉默。
隔了许久,可恩只听见小鸟啾啾声,黄狗在远处吠叫,接着,是汽车引擎声。
杨威扬了威走了。
田雨的过去追了上来,他想再世为人,有人不允许他那样做:你想活下来?你涎着脸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不可以!
杨威在田雨同事面前,把他整个底掀出来,从头批判。
杨威的意思是:我活着,你别想活,我不活了,你更不用想活。
这样深切的怒很叫人害怕,他躲到地球另一边的遥远乡镇,也避不过她,她把他近况打探得一清二楚,找上门来。
可恩静静把讲义逐份打钉。
陈航走进来。
“喝碗豆浆。”
可恩点点头。
陈航坐下来,“真想不到。”
很明显,她也什么都听见了。
幸亏是星期天,否则,所有的小学生都会被逼旁听。
“那种女人真叫人害怕。”
可恩不出声。
“可恩,我真长得像南瓜?”
可恩不得不开口:“你很好很舒服很可爱。”
“谢谢你,可恩,你也不是又瘦又小。”
可恩却不介意,她捧起讲义。
“可恩――”
可恩说:“还有十天就各奔东西,分道扬镳,陈航,记得把通讯号码给我。”
陈航点点头。
“我想去歇一会儿。”
可恩回到房间,往床上一躺,宛如隔世,不禁唉呀一声。
这个时候若果张丹或炯叔前来要把她带走,她一定抢上车,关上门,立刻离开,行李全部丢下。
可是世事往往如此:有路走的时候不想走,想走的时候已无路可走。
她一声不响假寝。
半明半灭间仿佛听见石农夫妇在说她。
“可怜的李可恩…..”
“十多岁的人经过那许多。”
“田雨骗她。”
“田雨只是不想提到过去。”
“不提即刻意隐瞒,像填写求职申请表:你可有犯罪记录一项,有即有,无即无,一定要答。”
“他们才认识两个星期。”
“李可恩运气稍差。”
“那样年轻――我不会替她担心。”
“少年的创伤一世难忘。”
“没有那样严重吧。”
可恩坐起来,耳畔的声音消失。
这时,厨子探头进来,“可要跟着我去买菜?”
可恩连忙点头。
厨子有一辆三轮车,可恩坐在后座,跟着到市集去,满载而归,跟着,她在厨房帮着做饺子。
那一天她都没再见到田雨。
吃饭的时候他也没有出来。
石农说:“可恩,去叫他。”
可恩假装没听见。
“可恩,去安慰他两句。”
可恩轻轻答:“我不懂得做这种功夫。”
陈航看了丈夫一眼。
她好心把饭菜盛在一只大碗里,拿去给田雨。
回来说:“田雨不在宿舍,他去了何处?”
石农问:“可有留下字条?”
“我四处看过,没有留言。”
“也许出去采购一些物资。”
石农只管吃饭。
陈航笑说:“你看他埋头苦吃的样子可像农民,城市人都努力节食,可是他对吃的态度却仍然这样严肃。”
石农笑,“民以食为天,吃饱才有力气做事。”
可恩听见他们小夫妻闲话家常,十分亲昵,有点羡慕。
结婚有结婚好处:两个人名正言顺在一起,不必猜忌,没有怀疑,再也不用花时间精力谈情说爱,刻意讨好,可以琐碎絮絮说些不相干闲事。
父母亲当初结婚时也是这般恩爱吧。
后来,像天地万物,沧海桑田,一切都腐朽变化,只留下一个寂寞的女儿。
陈航说:“可恩,你这次来学习,奉献甚多,却没学到什么。”
“不,”可恩答:“我没有提供什么益处给学生,但是却学得流利普通话。”
石农接上去:“还有灾场救人、修补屋顶、跳水煮饭、木板当床。”
大家都笑了。
“我当初来这里,头两个星期最难过,”陈航说:“后来,一天比一天快。”
可恩点点头。
石农忽然间问妻子:“你家人可知我俩已经结婚?”
陈航说:“我改日有空才写信。”
“现在还写信?”
“我永远是写信的人,不但不怕烦,而且用毛笔与朵云轩信笺,挑最精致纪念邮票贴上寄出。”
可恩微微笑,收拾碗筷,斟出咖啡来。
“可恩,你走的时候吧咖啡粉留下,我们已喝上瘾。”
可恩听见一个瘾字不禁一怔。
陈航接着看着新婚丈夫,“你呢,你可有知会父母?”
石农答:“已经电邮通知他们。”
陈航惊喜:“呵。”
可恩答:“他借我的手提电脑。”
“他们怎么说?”
石农轻轻答:“知会家长及亲人,是一种礼仪,他们反应如何,我却并不关心。”
可恩只觉感动。
陈航紧紧握住丈夫的手。
陈航说得对,头两个星期过得很慢,过了中线,时间的步伐忽然增快,一下子就到了告别时候。
接着个多星期,可恩在走廊、课室、操场、饭堂,都碰见田雨,避无可避。
他俩十分大方,可以做到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但是明显生疏,即使简单对话,眼睛也不看着对方。
说的,全是公事。
最后一天,李可恩老师向学生告辞。
有几个小同学忍不住流泪。
他们议论纷纷。
――“你明知老师不是大同人,一定会走,哭什么。”
“是大同的人也会嫁出去,黄老师去年嫁了人去天津一直没再回来。”
有学生举手,“李老师,你是去了就回,还是永远不再回来?”
有一个小女学生听到这个问题,忽然放声大哭。
可恩用英语回答:“永不说永不。”
同学们鼓掌,他们跟着说:“永不说永不。”
告别前两日,家长已送来鲜果好菜。
石农笑说:“有酒食,先生食馔,百事弟子服其劳。”
可恩低头无语,这一段日子,她会永志不忘:手掌长出厚茧,手臂练出肌肉,鼻上晒出雀斑……她像是脱胎换骨。
最后一个傍晚,陈航把一张书桌抬出操场,铺上白色台布,放好两副碗筷。
可恩奇问:“这时干什么?”
“替你饯行。”
“为什么只得两双筷子?”
“田雨说你没试过他手势,今晚请你赏光。”
“我已迟饱了。”
“可恩,何必拒人千里,今朝离别后,何日君再来。”
“陈航,你说的话,一句是一句,全有道理。”
“比你大好几岁,总算没白活。”
“吃什么菜?”
“不知道,做好了会叫你。”
可恩低头不说话。
“通知家人明早来接你没有?”
“他们知道了,明晨七时。”
“小公主实习完毕,要走了。”
“别那样叫我,那是贬词,并非褒奖。”
石农出来叫妻子:“准备好没有?”
可恩问:“你们去什么地方?”
“去蒋老太家帮她写信。”
他们两人各自一辆脚踏车走得影踪全无。
可恩抬起头,看见一轮明月,只差边上一点点,便是全圆。
这时身后有人说:“多谢赏光。”
田雨端着一大盘菜上桌。
可恩说:“劳驾了。”
“你已学会华人客套了。”
可恩不出声,看着桌子上的四款冷盘,小小碟,异常精致,恐怕已准备了整日。
她尝一片蒜泥白切牛肉,“好手势。”
“我做过一年厨房。”
田雨有许多过去,本来,可恩打算一一聆听。
她本身也有些事故,想告诉田雨,现在,都打住了。
她很沉默。
“以茶当酒,敬你一杯。”
“不敢当。”
片刻他撤去冷盘,捧上热菜。
可恩在月色底下细细品尝,田雨并没有坐下陪她,只在一旁侍侯。
吃甜品的时候,他捧上一瓶雪白荷花,香气扑鼻,又换上热茶给可恩消滞。
可恩觉得前所未有惬意。
这时一朵乌云吹过,遮住月光,可恩仰头,叫声可惜。
田雨忽然进屋,取出一只纱袋,可恩还来不及问是什么,他将袋口一抖,袋里忽然飞出一百数十只小灯泡,啊是萤火虫。
萤火流光,绕着可恩身体飞转,可恩像是置身仙境,半晌她才回过神来。
流萤飞远,她吃下最后一块桂花糖糕,不禁落下泪来。
还有比这更华丽的约会吗?她不相信。
像所有的美景良辰一样,总有曲终人散的时候。
终于田雨说:“再见,李可恩。”
16可恩回到房内,收拾杂物,把电器用品全留下送给学校,衣物干粮赠陈航。
分配得整整有条,她只带一只小小旅行袋离去。
从酒店火灾到今日,仿佛过去一个世纪不止,事实上只有短短三十天。
天亮了,炯叔的车子足足早来一小时,他忠心耿耿站校门口张望。
可恩想:早些走也好,以免拉拉扯扯、婆婆妈妈道别。
千里送君,终需一别。
炯叔看到她,开心得不得了,“这里,这里。”大力摇手。
他接过行李,拉开车门。
可恩刚想上车,陈航奔着出来,把一件毛线衣罩她身上,“早晚已有凉意,披上这个,这是我手织的,你莫要嫌弃。”
石农也起来了。
可恩朝他们挥手,“石先生石太太,后会有期。”
田雨没出来。
可恩低头上车。
炯叔把车开走,如释重负,他吁出一口气,“好了,回家了。”
可恩不出声。
车子驶到村口,炯叔说:“咦,这是怎么一回事?”
车子慢慢驶停。
可恩一看,不禁呆住。
只见田雨带着十个八个年纪比较大一点的学生站在路口,向她挥手送别。
可恩立刻下车。
她再也忍不住,双眼通红。
学生们迎上来围住她,送上一本纪念册,上面贴着照片,写着各种心声,还有图画点缀。
可恩把小册子掩到胸前,说不出话来。
田雨一直站在不远之处,一句话也不说,自始至终,他没有走近。
学生们说:“老师几时再来。”
“老师有空来看我们。”
“老师保重。”
可恩终于依依不舍回到车上。
炯叔一踏油门,车子绝尘而去。
走到公路,他才说:“孩子们真可爱。难怪那么多义务老师愿意前来做义工。”
可恩翻阅纪念册,文字全用英文写,像“好的开始已是成功的一半”,“失败乃成功之母”,“空瓶子声音最大”……
拼字有改错痕迹,想必是田雨批阅过了。
有一个叫邝华的学生用自己的句子:“李老师你教我英文,谢谢你,我会好好用功”。
可恩只觉吃了苦都值得,吁出一口气。
炯叔在倒后镜里看见她睡着了,动也不动,头歪在一边,像个幼童。
车子回到市区李宅,张丹已经在等。
车子一停,她迎上来,朝车内一看,旋即转头厉声问炯叔:“李可恩人在哪里?”
她只见车内躺着一个黑皮肤小孩,一时情急,大声吆喝。
可恩闻声张开眼睛,惺忪叫人:“张丹,我在这里。”
张丹愕然,她一时竟没把可恩认出来,“啊”地一声。
她连忙说:“回家好好休息。”
张丹用钥匙开了李宅大门,放下行李。
“可恩,你好好洗个蒸气浴。”
可恩微笑。
“李先生在上海,他今晚即返,这是门匙,这是电话,有事叫我。”
“张丹,谢谢你。”
“可恩,”她坐下来,欲语还休。
可恩看着她,“你有话说?”
“可恩,今年九月我将到加国西岸卑诗大学读管理科硕士课程。”
“呵,恭喜你,考上了,唉,真能干,我这个土生远远落后于你,羞愧之至。”
张丹讪讪地说:“如果能够借住民居,开销可以省一点。”
可恩笑:“没问题,同我住,有粥吃粥,有罐头汤吃罐头汤,我带你四处逛。”
“不知李太太有否意见。”
“妈妈?”可恩说:“我若考进大学,将搬到近学校的小公寓住,家母早已置下单位,专等我入学。”
张丹呆半晌,不相信世上有此幸运儿,正是人比人气死人。
她说:“可恩,沾你光了。”
“别客气。”
张丹黯然垂头。
可恩看透她心情,笑说:“张丹你可是难过?别不高兴,上天很公平,给你聪明才智,又勤奋好学,我虽有现成小公寓住,却生性愚鲁,不思上进。”
张丹听可恩这样形容自身,不禁笑出来。
“你休息吧,我回公司办事。”
张丹一走,可恩咚一声倒在客房的床上熟睡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只觉肚饿,可恩醒来,天色已暗,她一按床,咦,好软,是什么地方?这才想起,她已回到父亲家里。
开亮灯,走近厨房,看到慢锅炖着鸡汤,香得令人垂涎三尺。
张丹的字条这样说:“傍晚来过,你正熟睡,李先生要迟到明晨才返,又烤箱有蒜茸面包。”
可恩坐下放怀大吃。
忽然想到陈航石农他们,她的动作慢了下来。
她拨电话找张丹。
“呵,睡醒了?”
“张丹,请替我订最早飞机票回家。”
“你不等李先生?”
“我有事要办,最好有今晚票子。”
“我马上替你办。”
“张丹,我懂得礼尚往来。”
张丹笑起来。
可恩这才淋浴。
乡镇用硬水,肥皂不起泡,老是像洗不干净,城里水软,洗得痛快。
这时衣服也已经洗净干妥,暖烘烘穿上身,李可恩又回复本相。
她穿上陈航送的毛衣,这时才发觉又大又轻又软,舒服熨贴,十足似陈航的友情。
炯叔又把车子开来。
“这是半只宜兰斋烧鸭,上了飞机,叫服务员热了给你吃。”
这世上好人比坏人多,田雨到底是好人是坏人?
张丹送她到飞机场,“九月我来与你会合。”
“张丹你什么都不用带,我的就是你的。”
张丹被可恩热情感动,落下泪来。
“嘘,你的才华便是本钱,去到哪里都走得通,稍后我教你打冰曲棍球。”
这次可恩没见到父亲就走了。
回到家过海关时只见华人群大箱小箱兼手提大包小包,叫检查员头痛,轮到可恩什么行李也无,他们又起疑:“没有行李?”
可恩很宽容:“我不喜购买纪念品。”
只见其他华裔的行李被翻箱倒柜那样的搜,所有瓶罐都被打开,每件衣裳里外摸匀。
出了海关,可恩叫车回家。
只见蓝天白云,市容清洁整齐,行人从容不迫,是,到家了,但,这是她的家吗?
不要多想。
到了大门,看见有人在前园淋花。
她看真了,大叫起来:“日昇,日昇。”
日昇抬头,丢下水管:“可恩,你回来了。”
他俩紧紧拥抱。
“日昇,我想念你到极点。”
“我也是,进来喝杯咖啡。”他调转头来招呼她。
可恩站小小山岗上四周围眺望,只见玫瑰依然盛放,“我家好漂亮。”
“本来就是,不要再淘气了。”
可恩用力推了日昇一下。
日昇怪怜惜的说:“你晒黑了,额角还褪皮。”
“你呢,你还同王迪琪在一起?”
“我的女友叫曾碧镛。”
“呵,又换了人了。”
他们进屋去,日昇做一杯泡沫咖啡给可恩。
可恩喝一口,唔地一声,知道她回到家了。
“告诉我,日昇,你与女友分手,有无伤感?”
“当然有。”
“多久?”
“相当久。”
“相当久是多久?”
日昇想一想,“闷闷不乐,约个多礼拜才能恢复自然。”
可恩震惊,“才十天八天?男性肯定全来自金星。”
“喂,不然还怎样?男人也有生活要过,有工作要做。”
“唏,我以为至少也会惆怅半生。”
日昇大笑,“为什么,为一个认为我不够好的女生?”
可恩怔怔地喝着咖啡,“你说得对,日昇,你有道理。”
“可恩,这个多日来的报纸及信件全在后门外纸箱里,随时打电话给我。”
“我妈同穗姨在哪里?”
“你不知道?她俩在英国北部湖区度假。”
“呵,又往北走。”
“是,玩得那样高兴,始料未及。”
“像飞出樊笼的鸟。”
日昇忽然想起,“我在网址查核过你的分数,可恩,你一共三个甲三个乙,我替你申报大学英语系。”
“可又录取我?”
“你猜呢?”
可恩尖叫,“录取了, 录取了,否则你不会告诉我。”
日昇笑,“你这人福大命大。”
“日昇,我爱你。”
“可恩,我也爱你。”
日昇告辞回家。
可恩看电视新闻,记者正在做开学专辑:暑假过去了,学子将返回校园,趁着最后一个星期,纷纷到商场购买新衣新鞋文具用品,记者抓住几个打扮时髦的少女问:“打算花多少?衣着对你们来说重要否?”
花枝招展的少女笑答:“开学头一天的衣着可以造就你,也可以毁了你,第一印象最重要。”
连记者都觉得事态严重,不禁问道:“有这种事?那么,功课呢,那不要紧吗?”
少女笑嘻嘻,异口同声答:“谁关心那个。”
可恩听了不由得生气,啪一声关掉电视。
所以,她不要教这种学生,她要教大同的学生。
这时她忽然想起,不久之前,她也与朋友联群结党逛商场,选最低腰裤子,拉链越短越好。
可恩抬起头来,噫,差些忘了自己。
低腰裤已不流行,时装杂志正教人怎样穿高腰裤,又该配什么上衣…...
可恩走到卧室,打开窗户透气,把所有旧时妖异衣物全部装入大型胶袋,拎到楼下,预备捐赠慈善机关。
电话铃响了。
她一取起听筒就有人问:“是可可?你去了何处,找你呢,今晚到莲司家聚会,有好东西等你。”
可恩且不去问这人是谁,只答:“她有事走不开,不来了,你找别人吧。”
她放下电话,发呆。
打开抽屉底,把私藏着的香烟全部丢进水厕冲走。
可恩双手颤抖,她还有小小一页十来枚像邮票般的药物,只需放在舌尖, 便可得到效果,她一并取出丢弃。
可恩满头大汗,用手捧着头。
小小梳妆镜台上放着一列颜色千奇百怪的指甲油,被她一手扫到地上。
可恩歇斯底里地笑了。
也别太过犹不及,化妆品又不会害人。
可恩筋疲力尽。
到底年轻,她倒在床上睡着。
梦中听见学生叫她:“老师起来,老师要迟到了。”
她惊醒,原来又是电话铃。
这次是父亲找她,说了几句,问前妻足迹。
“在诗人华斯华夫的故乡湖区度假。”
李志明气结,“你说这女人有多神化。”
可恩向父亲报告好消息。
李志明一怔,“你考上了?我女儿念大学了?”一时接受不来,他满以为可恩一世不成材,叫他牵挂生气,忽然长了灵性,他反而吃惊。
“先进英语系,再读教育文凭。”
“为人师表,我支持你。”
这是可恩?仿佛不久之前,才指着黄色学校汽车呀呀学语,说:“爸爸,咕巴,咕巴”,这是可恩?李志明泪盈于睫。
他停停神,“去亨嘉福律师处取公寓门匙,还有,学校帐单也可寄到他那里,生活费用向他支取。”
“谢谢爸爸。”
李志明有整整年余没听到这三个字,百感交集。
自从可恩交上一班损友,她就与父母疏离,今日是个转机。
“我一有空便来看你。”
可恩正想说“我会学习做人我知道方向”,那边又有人催他上飞机不知去什么地方。
可恩松口气,稍后再政府网页里找临时工做。
海关聘请兼职学生翻译,需懂中文普通话、粤语、沪语及福建话。
她立刻在网址应征,得到面试时间。
事在人为。
女上司一见她那身白衬衣及卡其裤就欢喜。
“随我来。”
可恩随她进入飞机场禁区,立刻有制服人员向她招手,可恩走近。
“请问这位先生为什么没有申报这些金表。”
可恩一看,倒抽一口冷气,只见柜台上放着廿多只名牌金表,完全不能用任何理由解释,这是走私。
可恩轻轻翻译,那事主辩说:“手表不是真的,我见酷似,买了一堆送人,贪好玩。”
关员一听,立刻叫专人来检验。
事主问可恩:“小姐,我没事,可以走了吧。”
可恩答:“冒牌货也是违禁品,大量入境,可作贩卖用途。”
那人面色发青。
女上司在一旁看着,“你及格了,即时上班。”
那日忙到落日。
第二天,有一家四口,没有证件,申请难民身份。
可恩与他们周旋半日,户主笑嘻嘻,不愿讲话。
年轻的白人移民官脸色铁青,嘴角难掩鄙夷之色,早一百年,他上三代祖先是否以同样手法入境,不得而知,可是今日的他高高在上,气焰难当。
可恩尽量将私人感受抽离,做好工作,她声线温婉肯定,将所有法例解释给当事人知道,并且诚恳劝喻他们在聆讯日出席尝试获得正式身份。
这一家人终于可以离开飞机场。
两个十岁八岁大的孩子已在长凳上累极而睡。
可恩对男户主说:“祝你好运。”
他忽然一改缄默,说起话来:“这位小姐,上天保佑好心人。”
可恩微笑。
“有亲友在此吗?”
那男子答:“我们目的地不是这里,我们将前往旧金山,那里容易找工作。”
他们一家四口消失在飞机场大玻璃门之外。
有人叫她。
可恩一回头,原来是刚才那公正严明的移民官,她扬起一条眉毛。
他忽然满面笑容,看真了不失为一个英俊的白人,他很尊重地问:“下了班,一起去喝杯啤酒好吗?”
可恩也很客气,“不幸我已约了人,下次吧。”
说完立刻转身离去。
当然要依法办事,可是,表情何需那样难看,何用咄咄逼人,何必尽情侮辱。
“可以借三千元吗?”不借就不借,不必说:“人贵自立,人必自侮而后人侮之,我肯借,我岳母老婆小姨也不肯,像你这种人,最好站街角讨饭 ”……
这个暑假,可恩忽然开窍,从他人恶劣的态度上得益良多。
晚上比较寂寞,一个人在家吃三文治,越发想念在大同四人一桌,笑谈甚欢的日子。
秋意已浓,晚上,抬起头看星空,北斗星闪闪发光,猎户座那三颗代表腰带大星明亮如直升飞机尾灯。
可恩知道半个地球以外,她的朋友也在观看同样的星座,田雨在内。
过半个月,发了薪水,可恩重新添了一批衣物,全部黑白灰,略为宽身,时髦舒适,加上陈航那件手织毛衣,足可应付秋季。
张丹来了。
可恩亲自接她。
见她推着行李出来便走上前握住她双手。
张丹眼神略见彷徨,看到可恩,松口气。
“真怕你不来,人一走,茶就凉,忘记我这个朋友。”
可恩笑,“这样小觑我,把我看得这样凉薄。”
可恩把她带到近大学的小公寓,开了门,说:“当是自己家里好了。”
张丹眼睛通红。
可恩推她一下,“别婆妈,先与学校联络报到,我俩将做同学。”
“我想找份兼职。”
“你用学生签证,怎可工作?”
“唐人街不计较这些。”
“本市唐人街依足本子办事,与其他地区并无不同,你别急,安顿下来再说。”
张丹看着她,“可恩,我仿佛曾听说你是个问题青年,可见传闻并不可靠。”
可恩装做十分愤慨地站起来,“谣言止于智者。”
她们到学校办手续,在市区观光,最后,可恩请张丹在游客区吃日本菜。
张丹用手揉脸,“太好了,仿佛不是真的。”
“这几年也很吃苦,功课并不如一般想象中轻松,有些讲师偏心,若干同学讨厌。”
张丹说:“我想与家母说几句。”
可恩把手提电话递过去。
她有点怅惘,张丹倒是知道妈妈在什么地方。
从前,妈妈在家,可恩专门与她捉迷藏,故意避开妈妈,免得听教训,今日,妈妈被她气走,又十分怀念妈妈。
只听得张丹说:“是我,是丹丹,电话很清楚,已经安然着陆,可恩帮我很多,是,她热诚好客,我的确遇着贵人,我会奉公守法,天气不冷,的确很美,比传说中还好,满市红棕枫叶,美不胜收……”
可恩听着她们母女絮絮而谈,有点感慨,妈妈回来之后,她一定不会再忤逆她。
邻座一位白发如银丝般老太太盯住她看。
可恩奇问:“有什么事?”
“你身上这件毛衣是妈妈手织的吧,这个镂空花样叫小蝙蝠子,十分难织,需手指极之灵巧才可胜任。”
可恩更觉陈航友情可贵。
“还有一只更考究的花样叫大蝙蝠子,我从来没学会,太难了,你母亲会织吗?”
可恩唯唯诺诺。
这边张丹说完电话,勉强笑说:“已经想家了。”
“有机会你可回去探视,又可以把母亲接过来。”
张丹点点头。
可恩叮嘱几句:“出入小心,早出早归,清静地区宜结伴同行,有野兽专喜袭击独行年轻东方女子。”
张丹又大力点头。
那晚,可恩陪张丹在公寓就寝。
半夜,可恩听见有人饮泣,坐起来一听,可不就是张丹。
她过去敲门进房。
张丹见是她,便说:“可恩,你比我勇敢。”
可恩也自鸣得意,“看不出来吧。”
开学了,张丹初进大学,也不大习惯,每天中午找到可恩才一起吃午饭。
管理科一个同学说:“廿一街有一家北方小馆,收费特廉,学生餐才五块钱一客,两菜一汤,免小费。”
“怎样做得住?热狗也要四块半。”
“都说那里的酸辣汤比大馆子味鲜,开车去也值得。”
由可恩开车,挤了六个人,一起去吃中饭去。
到了目的地,抬头一看,小馆子叫锦川,可恩已经有了好感。
推门进去,地方整齐,坐满了人。
黑板上写着白字:“今日学生餐:酥炸猪排、清炒白菜、酸辣豆腐汤,白饭任吃。”
大家哗一声叫便宜。
可恩想:连她都能吃两大碗饭,东家利钱甚微。
张丹说:“咦,锦川不是你当日那所学习营旁那条支流吗?”
可恩不出声。
他们叫了六客学生餐。
约五六分钟菜就来了,热腾腾、香喷喷,这时门口已有排队的客人。
老板娘挥着汗招呼:“里边坐,里边有空位。”
那把声音好熟。
可恩看仔细一点,呵,人生何处不相逢。
绕过半个地球,她们又见面了。
老板娘虽然忙得走油,脂粉不施,头发束在脑后,可恩却还认识她。
她是杨威。
错不了,可恩记得她。
可恩想叫张丹帮着认人,蓦然想起,张丹并没有见过这杨威。
众同学对食物赞不绝口:“价廉物美。”
老板娘笑逐颜开:“有空常常来。”
同学们付了帐,赶回学校上课。
过了两日,她有一点时间,又到锦川来。
午饭时分已过,客人已经散清,只见老板娘正在做清洁工作,她努力洗刷红砖地。
背着大门,深色上衣有汗渍,一个大大V字湿透。
她原来擅做苦工。
可恩心目中嚣张、野蛮的杨威原来有这样朴素的一面。
怪不得小店这样整洁。
老板娘听见背后脚步声,转过头来,看见一个华裔女学生站门口,她说英语:“我们休息了,你肚子饿?可要做碗面你吃?”
原来杨威是热心的好人。
“呃,我明日再来。”
老板娘笑,“明日学生餐是炸酿豆腐。”
她没认出李可恩。
可恩转身离去。
身后有伙计说:“秋季开始,天天阴雨,日短夜长。”
又听见杨威笑说:“这日短夜长,夜短日长,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始终弄不清楚,又各地时差,自北京回来,居然多出一天,又是怎么算法?”
可恩几乎想回去同她说:我知道,我教你,一切是因为地球自转时轴心角度是六十六度半,并非直竖,故此阳光在秋分时射在南回归线之上……
雨下得很急。
但是这个城市居民不大怕风雨雪,学生尤其不喜打伞,帽子戴严一点就算数。
可恩上车。
这次看得更清楚,老板娘的确是杨威。
她洗地砖那种专注一丝不苟的态度实在可敬,兢兢业业,小店一定会做出名堂来。
可恩另外有事要办。
她拷问日昇:“喂,我妈到底在哪里?你一定有线索,再不透露消息,我当是失踪人口处理,叫派出所来问你。”
日昇咕咕笑。
“我要关锦婵近照,叫她手拿报纸,证明年月日,快电传过来。”
日昇搔头,“我试试看。”
可恩颓然蹲下,“我要妈妈。”
日昇恻然。
他记得很清楚,小学五年级时他奉母命照顾刚入学的李可恩,小息去探望她,小小可恩见到学兄,也是这样哭丧着脸说:“我要妈妈。”
“锦姨说她在家是个最讨厌的人:丈夫、女儿,都争相走避,她自尊日益受损,只觉越做越错,忽然有顿悟:退一步想,海阔天空,既然尽了力,也只得放开怀抱,索性退下来。”
可恩发呆,“她亲口同你说这番话?”
日昇点点头。
“她走了已经有两个多月,你不觉得这假期太长?”
日昇微笑,“终于发觉妈妈地位重要了。”
可恩抬起头,“妈妈不可少。”
“奇怪,妈妈走了,你却回来了。”
“什么?”
“现在你一放学便留在家里,我还看见你洗尘洗衣,像奇迹一般,周末又到海关做临时工,李可恩不再是从前的李可恩。”
可恩不出声。
“那班衰友损友酒肉朋友有无找你?”
“我还有几个良朋益友,他们也仿佛失了踪。”
可恩尝试与陈航石农接触,可是不得要领。
当晚,可恩收到母亲的电邮。
她“呀”地一声,心头放下一块大石。
只见母亲与穗姨挤在一把伞下,两人穿同款格子雨衣,母亲很
幽默地举着一张当天日期的泰晤士日报。
背后是著名的察伏加广场,那群永恒的灰鸽栖息在纳尔逊像底下。
母亲在伦敦,她与穗姨竟然双栖双宿,看样子再过一季大抵也不愿回来。
她的电邮奇趣:“厨房顶灯不亮,请叫人回来修理,浴皂用罄,速买。”
可恩一呆,以往,她需要什么,也是这样留下简单条子,吩咐母亲即管家办妥。
她坐下来,吁出一口气,再吸气时像是力道不足,需要分两次才能完成深呼吸,可见她的感触有多深。
她到商场去选购肥皂。
售货员向她推荐:“这一只含有羊奶,对皮肤有益。”
可恩只需普通无色无味的象牙枧。
这时,有人把一只手搭在她肩上,“可可。”
可恩转过头去,看到一男一女,分别染红发与蓝发,舌尖打钉,衣着时髦。
“可可,你怎么不找到我们?聚会失去你像没有灵魂。”
他俩亲昵地伸手过去拉可恩的手,可恩却本能一缩。
“可可,怎么了?”
可恩呆视她旧时好友,一时没有反应。
那红发少年忽然机灵醒悟:“你被警察盯住了。”他惶恐地拉着女伴往后退。
他俩迅速消失在人群中。
可恩出了一身汗,她靠在墙上,定下神来,像再世为人。
好了,消息传开,他们怀疑警察盯上她,就不会再来找她,一劳永逸。
可恩买了许多日用品及食物,一半给张丹送去,其余自用。
张丹感激地说:“我白住白用……”
可恩一边把冷冻盒装食物放进冰箱,一边说:“张丹,听电话,好像是我的手机。”
张丹去收听,脸上变色,“可恩,一个叫日昇的人说,你家的警钟响起,叫你马上回家看个究竟。”
可恩立刻丢下杂物出门。
张丹说:“我陪你。”
两人用最快时速赶回家中,看见日昇站在大门口与警察说话。
可恩一颗心自胸腔跳出来,她奔向前去。
警察微笑转过身去,“别害怕,只是误鸣。”
原来他正是布朗督察,可以说是熟人,可恩与他寒暄几句。
可恩大力喘气,管一头家真不容易。
警察离去,可恩转身,不见了张丹,咦,还有日昇呢?
可恩微笑。
警钟自鸣,是要同时叫来日昇及张丹这两人吧。
她怎么没想到可以介绍他俩认识。
可恩走近,喉咙中发出声响。
两人如梦初醒般抬起头来。
可恩说:“日昇,既然来了,我请你喝下午茶,张丹,你做陪客。”
可恩这样说,张丹放心了,由此可见日昇不是可恩男友,这时,她涨红了面孔。
“我还有事,改天吧。”
可恩立即说:“那么,日昇,你替我送张丹回去。”
日昇大声答应。
他们走了不久,天气阴雨,暮色沉罩,很快已经灰暗。
可恩一人关在家中,忽然醒觉到母亲的寂寥,她静静走到母亲房中,推开房门。
母亲一向朴素,房间布置简单,书桌就放在近窗处,可恩走近,发觉母亲出门旅行之前刚好练毛笔字,她在宣纸上重复写着一句:“开不尽春花春柳满画楼。”
可恩自然不知道这句词的来源,她的中文有限,可是也觉惆怅。
她轻轻说:“我们的住所不是画楼,十分普通。”
母亲的衣着也不见得华丽,可恩对她认识多少?如果有人问:李可恩,你母亲是个怎样的人?半年前她会答:“她是在家主妇,没有职业,固执严厉,自以为是,不愿接受事实,认为离婚是失败象征,死不放手。”
今日,可恩不会那样回答。
母亲孤苦、辛劳、无奈,他们父女伤尽了她的心。
可恩叹口气,回房写功课。
这一做便到深夜,眼困、腿酸,可恩怪叫一声,在屋里跑步。
电话响了。
是日昇找可恩。
可恩原以为他来打听张丹的来龙去脉,他却没有。
他问:“可恩,可想见母亲?”
“她回来了?”可恩惊喜。
“我们可以去探访她。”
“她在伦敦?”
“长周末,我们速去速回。”
这件事显然得到母亲许可,可恩兴奋。
日昇说:“我去买飞机票。”
他没有提张丹,可恩也不去问他。
第二天,仍然下雨,学生都希望吃一顿热气腾腾的午餐,锦川饭店外等满了人,街上一块招牌上用白粉字写着:“今日午餐:咕噜肉、芥菜干丝、酸辣汤”。
挤不进去,可恩她们改吃炸薯条。
张丹说:“这炸薯条是天下极品美味,新鲜炸出来,蘸了番茄酱,送进嘴里,唔,可救学子贱命。”
可唔笑,“连你都这么说。”
“然后和着热可可大口喝,吃完了,不怕风雪。”
是,快下雪了。
张丹一边翻看着功课,一边咕哝:“有高班同学愿把去年甲级评分卷子借给我抄。”
“不会免费吧。”
“收五十元。”
“你看张丹,一到西方,即时污染,功课当然要自己写。”
“可是,五十块大洋呢,我大可收七十,帮人家度身写,可预先提供大纲,你说如何?”
原来张丹想卖文,不是想买文。
可恩服了她。
“不不,张丹,买卖均不可行。”
“友谊呢,譬如说,我帮同学做功课,一个学期后的圣诞节,同学送我一台电视机当礼物。”
可恩笑得弯腰。
都会中许多美女也喜打这种友谊牌。
“少同这种人做朋友。”
“可恩,你像一个小家长。”
是,可恩颓然,母亲不在,她升了级,她把自己看管得好好的,也开始监守朋友。
“回去吧,下午还有课。”
她俩又从锦川饭店经过,张丹说:“同学说他们新添了菜肉馒头,才一块钱一个,我起码可吃十只。”
可恩笑起来。
就在这个时候,有人猛力紧紧拉住她手臂,“可可,是你,我知道我不会看错人。”
可恩想挣脱,那人把她拉到墙角,用手臂压住她,“记得我吗,可可,我是马利奥,你欠我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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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4-11-13 09:35 AM 发表 | 举报这个帖子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