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念那池湮没忧伤的蓝
纪念那池湮没忧伤的蓝
1．
很长时间以来我都过着随性、不规律的生活，因此我对2003年的夏天一直难以忘怀。我把我这几年间的生活一再筛选，发现有别于其他并且还算值得赏味的只有那段好时光。它像金子，在一片瓦砾中生辉。没有爱情，没有电影，没有音乐，滋味却不寡淡。
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那个夏天的生活出奇的有规律。每天早上去新东方上英语课，下午4点前回家。一边儿吃饭一边儿看《粉红女郎》并时时大笑，傍晚6：00去游泳馆，一直到夜里9：30游泳结束。我要讲的其实只是游泳这一件事。所有人都觉得奇怪，以我的个性怎么可能倾注所有的热情去专心的坚持着做一件事。
可是，这是真的，我每天都去游泳，我选择了健康生活，拒绝病态。我的骨子里的那点儿小忧郁还在，但只有那么一丁点儿。如果是以前，在那么热的天气里，我必定整日呆在空调房里对着电脑，全天保持同一姿势，在网络上矫情，让那唯一的一点儿忧郁在我的头脑和身体里无限制的肆意扩张。2003年的夏天我却忘了还有网络这码事儿，我满眼都只有那一池微蓝的漾着小波浪的水，我纵身投入，一切随着身体舒展。我一直以为游泳是最性感的运动。
2．
那一池微蓝的水就在我母校体育馆的地下一层。就像是一年多前在那里念高中一样，我每天骑着自行车在固定的时间去那里，车程5分钟，心态目的则皆已不同。 我还会在路上看见我高中时代的同学，同一条路，同样的人，恍然隔世，不再的年少时光。
我穿样式最简的游泳衣，蓝绿黄三色相间，天天如此。我在泳帽上花一点儿心思。心情极好时戴一顶粉红色泳帽，其他时间戴那顶水蓝色的，只想将整个身体都藏在水里。现在想来那粉红色的泳帽只一次就没再入水，BLUE，始终是有那么一点儿。
每天我都是缓缓的下水，肌肤一寸寸的适应水温，起初冰凉刺骨，咬牙挺过去，只几分钟就会完全适应。池中拉着水线，隔成泳道。我挑一条道一圈圈的游，通常是在中间一道，人不多，而且那些人都游得极为专业，不至于泳道堵塞。边上的泳道有小学生模样的孩子上课，身上绑着浮板，被教练纠正姿势。也有游得极好的孩子，各种姿势都标准，教练放他们在池中自由的游，只是规定了圈数。
这群孩子我每日都见，熟悉了有几个都叫的出名字。其中一个男孩儿大概五六年级，大眼睛，大耳朵，像极了我认识的一个人。那人比我小三个月，我一直叫他弟弟，从幼儿园到初中毕业，整整十二年，我们最纯真的年代最好的时光都在一起度过。我喜欢听他叫我“姐”，喜欢别人明里暗里的说他长得帅……这番话我不止一次讲给朋友听，他们等着我一路排比下去，直到说出我喜欢那个叫我“姐”的男孩儿。我说没了，就是这样。他们却不依不饶。没有比较艳的结尾。到现在，我四五年没再见过他了。可是游泳馆里我每日都见到的那个小男孩儿，分明就是弟弟十一二岁时的模样。我看着他和那群小女孩儿在水中嬉笑打闹，连这作风都像弟弟，再看着他一点点的游远，我笑二人的神似。
3．
因为游泳馆建在我母校里，所以我时常在那儿见到熟人。有几次都看见三个极其熟悉的身影在水中比赛似的畅游，他们分别是我高中时代的物理、化学、生物老师。最奇的是有一次隐约觉得有人一直盯着我看，直到我听到他叫我的名字才停下来。我的潜水镜里有水气，隐约看见一个男人站在水线旁对我笑。他又叫了我一声，摘下眼镜才认出那人竟然是我小学时的体育老师。
总觉得这么多年来我的变化极大，以前的熟人恐怕都认不出我了，可是那天，我还戴着泳帽和潜水镜，7年没见的老师还是认出了我。我说薛老师您怎么还认得出我？他乐了，说你没变化，老样子。听了这话我特别的高兴。我总说自己是女大十八变的反例，小时侯特别漂亮现在这张脸却看不得。我兴奋地把遇到老师这事儿讲给家人和朋友听，而且第二天就换了粉色的泳帽。那也是我唯一一次戴那顶帽子。
几乎每隔一两天就会遇到熟人，不同时期的老师和同学都毫不费力的认出了我。有一次在更衣室准备回家，收拾东西时看见一个女孩儿，黄色卷发。我认出她那双鞋，于是叫她的名字。我们高三同班，一年多未见。她刚做完器械，顾不得收拾东西就和我说话，她说你烫头发啦！我指着她的头发说你不是也一样吗？两人一同笑了起来。我妈妈说几年的时间还不足以变得让人认不出，就算样子变了，性格、习惯也不会有什么大的变化。现在我信了这话。
4．
我习惯在浅水区下水，游到50米外的深水区，歇一下再游回来，速度不算太快，动作十分标准。我可以在水里憋很久不用换气，一口气游十几米。浅水区水深1.40米，深水区水深2.0米，把头埋在水里一路潜过去，是从光明到黑暗的过程。起初水在灯光的照射下极为清澈，池底瓷砖的纹路都可以看得一清二楚。向深水区游去，灯光不再穿透池水射到池底，身体机械的运动着，游向不再微蓝的水域，明知前方不远处就是池壁，心底却依然会随着水流翻出那么一点点恐惧。于是这一路就游得飞快。游出深水区时就完全放松了，有时干脆就任身体在水面完全的铺开，四肢被水托起，脑子里一片空白。
有一次从深水区上岸，爬上去时脚抽筋，恰巧附近坐着一个救生员，他教我做了几个动作，脚立刻好了。于是我想，喜欢一个救生员吧，多好。我这样的人，做头发时喜欢发型师苏三，在书店喜欢店长，在KFC吃饭喜欢值班经理，早上去楼下买早饭会喜欢那个外地来的炸油条的小伙子，我还喜欢公共汽车的售票员，还有饭店里推销白酒的男人，现在又多了救生员。这个城市里到处都有我喜欢的人，他们在不同的地方做着不同的事，平时我可能不会想起他们，但只要见到就都会和他们聊几句。这真让人快乐。会轻易的喜欢上谁，但再也做不到长久的惦念着谁。
那天，想到这些，我一纵身把自己藏进了不透光的深水区。我沉进去很久没有出来，以至于那个救生员都着急起来。后来有个男人游到我身边，把我的胳膊搭到水线上。我不得不从水里探出头来，看见的是一双有着长睫毛的眼睛。我记得他，他的蝶泳游得相当漂亮。每次他换气，上身浮出水面，我清楚的看见他背后刮痧后留下的淤紫，沿着脊椎有一道，然后是肋骨，对称得很。第一次看见他的背我吓了一跳。接下去的每一天，那淤紫渐渐褪去，只剩下淡淡的痕迹。
我们每天都在一条泳道上一前一后的游着，他一定像救生员一样被我吓到了。他说对不起，我以为你……我摆手，又沉入水中。我爸爸说我总是把时间都浪费在旁门左道的事上，老练憋气有什么用呢，把各种泳姿练标准才是正事儿。有天晚上游完后去吃夜宵，喝啤酒，还有鸡脖子什么的。我把这些说给朋友听，他说理解，水压让你的大脑一片空白，也就不用胡思乱想了。我大口的吃着牛肉面，不住的点头。进到耳朵里的水在那一刻汩汩的涌了出来，耳道里暖暖的，胃也在那一刻得到温饱，有说不出的感觉。
5．
我在新东方的课程接近尾声那几天我开始坐不住了。有一天逃掉了听力课到街上溜达。先去新世界那儿的钱柜订包房，又跑到西单图书大厦看书。那天陈鲁豫为新书签售，我就坐在地下的餐厅等时间。前一天晚上我去奥体中心心参加活动，看大小名人揭晓北京青年十大时尚生活方式。我跟人抬杠，说陈鲁豫有多好，朋友却一直在夸台上的许戈辉。我坐在餐厅里看杂志消磨时间，耳朵里翻来覆去一直是Tanya版的《沙滩》。我不停的快进，后退，单放机被我折腾到电量耗尽。晚上再去游泳时，看着那一池水和里面稀少的人，我站在岸边不停的唱着这首歌，有点Blue,blue……
8月中旬北京下了一场大雨，池里水温极低，算上救生员馆里也不足20人。忽然想起2002年的平安夜。那天晚上我在体育馆外等人，忽然看见有个朋友提了一个塑料袋往游泳馆里走。我问你干嘛去？他说游泳啊。我又问，你今天没别的活动吗？他晃了一下袋子说，只安排了这个。我当时以为一个人在平安夜游泳，一定是最孤独最凄凉的事。
6．
我的暑假快要结束时，我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没做。我一直想再见到辛格，却始终没有机会。他换了新工作，忙得脱不了身。在MSN上见他在，就问他能不能和我去游泳。他问我为什么要游泳而不是别的？我说我现在只对这个有兴趣，不知为什么。偏偏他不喜欢。
半个多月后我在南方打电话给他，讲我这个暑假的经历。我说我去工体看了皇马那场比赛，为我们都喜欢的劳尔喊哑了嗓子；我说我去奥体看时尚生活方式评选揭晓，和国内一线明星同坐贵宾席，郑钧很好脾气的与我合影；我说我终于找到了可以控制住自己不再胡思乱想的方法，于是每天都去游泳，把自己沉到水底；我说我想你能和我一起去游泳，我想让你知道我的蛙泳多漂亮……
9月底我回北京。在火车上彻夜不眠。我给辛格短消息，我说我想见你。他说我会见你，可是我已经在去宁夏的路上了。我和他就这么又一次错过了。10月1日那天，我去母校游泳，被保安拦在门外。我抬头看见横幅，游泳馆里正进行着比赛。我深爱的人去看沙漠。我坐在体育馆外的台阶上一首接一首的唱歌。在没有找到更好的方法抑制胡思乱想时我就只有唱歌，唱尽所有的歌。可这一点儿用也没有。
有一池微蓝的水就在我脚下，我却不能投入其中。
7．
现在我坐在一扇落地窗旁，秋日的阳光反常的炽热。我的鼻尖开始渗出汗水。我想起了我身上那些为了御寒而提早穿上的过多的衣服。我一件件的将它们除下，就像是在完成入水前的准备。
1/19/2004 19:19:00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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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年◇九月◇我的秋天◇浮躁
2004-04-28 04:00 PM 发表 | 举报这个帖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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