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植物离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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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过雨水的离开

穿过雨水的离开
2002年秋天,老郑死了。
我清楚的记得那是一个放晴的秋日,阳光明媚,湿润的空气里弥漫着微凉的水气和栀子花香。
大多数时候,我不必看气象预报,也可以清楚的分辨出雨水来临的脚步声,但我没有水晶球,也不是骑着扫帚穿行在城市上空的女巫,只是我能嗅到水的独特气味。每当我感到那些柔软而饱满的水分子萦绕在我周围时,我知道,快要下雨了。
于是当猴子说完那句话,我仰起头,仔细的用鼻腔吸引那些透明空气里淡淡的雨水气息。我知道,快要下雨了。我跟猴子说。
猴子满脸疑惑的看着我,像是吃到了榴莲味的香蕉,有伸出手摸我有没有发烧的欲望。
哦,不,这是一个绝对有预示性的动作,几个小时以后,我头昏脑胀,怕是真的要发烧了。
那天,食堂人满为患已经达到了迅速踮起脚尖再落下去就会踩到人的地步,猴子排除艰难险阻,搁着人墙遥望到正在狼吞虎咽的我,张大嗓门对我喊:我有话对你说。我说啊?好!
然后我排除万难爬出食堂,看到猴子在门口等我,他开始摆出一副打持久战的架势做了N重铺垫,我赏了他一记漂亮的右勾拳,说你小子有屁快放,少罗嗦。
猴子犹豫了一下,终于喃喃的说:”老,老郑死了。“
我的眼球以三乘以十的8次方米每秒的速度在猴子脸上搜索了一番,没有发现任何开玩笑的迹象。
然后我说:“我知道,快要下雨了。”那一刻,秋天像病入膏肓的老人一样,指挥寒风嘶咬我和猴子的脸。
昏昏沉沉的回到家,家里没人。我感到头快要炸开似的疼痛,太阳穴处有绽开两朵花的欲望。我从抽屉里搜出一盒过期的阿斯匹林,野兽一样吞食下去。
我无所事事,又不敢睡觉,我害怕一旦自己一头载进梦魇里就再也起不来了,我不能睡,绝对不能,一遍遍的重复着这句话,最终却还是不可逆转的睡过去了。
周围星星点点的,是黯然的奶白色光芒,在以黑夜一样有穿透力又可以吞噬一切的黑色背景中奇迹般的存活,我看到那些白色的光芒,是一些琐碎的小水滴在身边滑翔,不厌其烦的一次次与我擦肩而过,仿佛它们是违背牛顿第一定律的物质,不受摩擦阻力和重力的影响,永远保持着优美而翩跹的漂浮姿势,我无法用现有的物理知识解释这一现象,于是我意识到,我大抵是身处在某个遥远的梦境中。
我伸出手去够到了一颗小水滴,它周身白色的光芒迅速稀释开来,包围了我的视线和视线中的一切。我来到了老郑上课的地方,也就是他家的客厅。猴子,我,还有洋葱他们都围坐在圆桌旁边,就想往常一样,老郑嘴里不断滚出一些珍珠一样光滑圆润的英语单词,一根细细的竹管被老郑像竹管一样纤瘦的手腕用力的挥舞着,这情景让人想到,那根竹管连同老郑一起,是一棵在雨中摇曳不以的树,是的,和我们常看到的普通的树没有什么两样。

大家知道老郑不过是用这个来吓唬我们,事实也的确如此,他把我们看成他7岁的外孙一样,扬起的竹管总是凌空几秒钟,却终是义无返顾的坠落了——那竹管没有一次落在我们身上。
“唉……现在的孩子,就是不听话。”然后老郑锁紧眉,不住的摇头。
这就是老郑后来反复重复的一句话,有了这句话挺我们,我们曾经按“郑老师-郑老-老郑”的顺序简化了他的名字,曾经为了老郑一个咬错的读音在课上放肆的大笑;曾经结成同盟不作他布置的家庭作业——我们会说,学校的作业太多,无暇顾及老郑的作业——星期天9点来的时候,集体装疯卖傻的对他笑,以逃脱“刑罚”;猴子甚至曾经在他的茶杯里放过胡椒粉……
曾经曾经曾经。And so on.
“唉……现在的孩子,就是不听话。”
而不到十分钟,老郑又会对我们咧开带着假牙的嘴,笑我们连一道简单的句型转换也不会做。
虽然我们如此放肆,但仍然不敢做一件事——迟到。老郑说,一个都不能少,一人迟到,六人连坐。
猴子曾经以身试法,作了无数身后人的前车之鉴。
那天猴子是去网吧练魔力,兴尽之余,才蓦然发现已经误了老郑的课。这个背信弃义的小人在网吧玩的爽感不已的时候,我们在老郑家的圆桌旁望穿秋水,差点成了六尊雕像。老郑倒毫不着急,一口口的泯着茶,手指在桌子上有节奏的敲打。我听着这有节奏的声音,好像是“黄河在咆哮”之类的革命歌曲,不禁越听越不耐烦,用胳膊肘轻轻碰了碰洋葱,说:你跟老郑讲吧。
不不,我是用一连串复杂的眼神向洋葱示意这句话的。洋葱似懂非懂的扶了扶眼镜,对我点点头。这我就放心了,洋葱出马,万事搞定。
因为洋葱是老郑最喜欢的学生,谁让人家英语学的好,又勤奋刻苦,每天晚上写题库写到犯罪分子作案的时候,老郑总是用一个已经在地底下化做了石油默默支持祖国油田建设的孔氏哲人说过的话评价洋葱,即“敏而好学,不耻下问”。
只见洋葱怯生生的站起来,对老郑说:“老师,恩,他不来,我们就先上课吧,别等了。”
老郑这次居然没有给洋葱面子,他不慌不忙的咽了口茶,然后从洁白的假牙里挤出一个字:“等。”
FAINT~我听了这句话差点一头载下去,没办法,只好跟大家一起继续心急如焚 。
在我们心急的真的快自焚的时候,猴子那小子终于出现了,他喘着粗气说:“报告。”老郑露出干净的假牙冲他笑了笑,然后对他说了一句话,我至今也不清楚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后来听说老郑不仅精通英语,俄语和法语也略知一二,想必那句话不是俄语就是法语吧。
再后来猴子再也不敢迟到了,我们也再不敢迟到了,心里惧惮他会用四国语言骂我们。
再再后来老郑不知道是的了什么高血压心脏病之类住进了医院,一家一家的打电话通知停课一周。我和猴子、洋葱几个那周也开始期末考试,英语是第一门考,复习时间太仓促,要背的书却厚的可以与砖头相媲美。年级里几乎全军覆没,只是我、猴子几个人考的还凑和。
考完那天是个星期天。快9点的时候,我突然无来由的有点急躁不安,身体里的每一块肌肉都痉挛似的抽搐,我只好穿戴整齐在家里踱来踱去,终于想约洋葱他们出来。我的指尖刚触摸到电话,那个黑色的机器就倏然“丁零”作响,我的手条件反射的缩回。是猴子打来的电话,他说想约大家出来坐坐,不知意下如何。我说好啊好啊,在哪见。老地方。
我到达“离开”的时候,猴子他们已经在里面占了位子等候多时。推开店门,一片悠扬的法国JAZZ迅速曼延开来。
“离开“这个小店永远都像这样保持着清丽的气质,再灼眼的阳光经过它漂亮的落地窗过滤之后,就变的像水一样轻描淡写,这儿的空气一年四季都保持着雨季的湿润清冷。
我点了一杯香草冰激凌,用一把精致的小勺来回的搅动。洋葱用白皙的拇指和中指夹着玻璃杯一口一口的喝掉柠檬汁。突然,洋葱开口说话,打翻了沉默,搅起沉淀下来的空气。
她说,我想老郑露出假牙的微笑了。说完看了看我们,不再说什么。

我看到老郑突然停下流利的英语,径自绕过圆桌,推开门,走掉了,只留给我们一个佝偻瘦弱的背影。
于是我醒了,蓦的跌落到阴暗的床上。已经是傍晚,家里依旧空无一人,阳光的时日不多了,身体羸弱的挣扎在窗前。雨水的独特气味依旧丝丝缕缕的钻进我的鼻子。
我的头疼仍没有一丝被过期药打的溃不成军的样子,脸上发烫,眼前仿佛有影影绰绰的炭火在剧烈燃烧,火星四射。
在腋下夹了一支温度计,我一动不动的陷在墙角的沙发里,刚才的梦还若即若离的浮现在身边,我只好有那最古老的方法:掐自己一下,生疼。
我突然意识到原来死亡离自己根本不是那么遥远,他有时候就住在我的隔壁,而我却对此一无所知。在酣然入睡的时候,死亡甚至曾经在我的门前从容不迫的踱步,赤裸的双脚和地板“呲呲“的摩擦着,或者他还曾经将自己光洁的额头贴在我的窗户上,拼命向里面张望……我甚至可以想到死亡又是踏着怎样优雅的舞步,来到老郑的床边,轻轻的用自己的额头碰一下老郑长满皱纹的苍老的额头,然后带领他抛下沉重的壳,穿过没腰的芦苇丛,穿过高高的墓碑,穿过望也望不到边的天空,站在世界的另一端。仅仅是我们在“离开”沉默的那个星期天之后,死亡真的带领他离开了,不以我们任何坚定的意志为转移——尼采说神灵是充实自立的,所以他们孤独,他们为所欲为,无人能与之抗衡。老郑最终丧失了,以一个看尽繁华和倾颓的老人的姿态,坐在温暖的圆桌旁完成他朴素的怀想与追念的权利。
我突然想到,老郑来世应该是一滴雨,柔软而饱满的几仡个水分子,却有着河流一样稳定的姿态,像岁月一样穿过我,我们的身旁,静静的流淌。
想完这些夜幕已经降临,没有月光,黑夜主宰了一切。
我闻到牛奶的香味,应该是妈妈回来了,我拿出温度计,39度。
然后我推开房门,柔和的淡黄色灯光像水一样淹没了我,让我习惯了黑暗的眼睛睁也睁不开。
你在哦,怎么不开灯,喝牛奶吧……哦,对了,明天有雨呢,上学别忘了带伞。
哦。我眯着眼睛说。透明的水分子在我身边踩着轻盈的舞步来回穿行。
P·S:我们的外语家教X老于2002年秋天去世,年过六旬,本文在真实事件的基础上稍有加饰。

2003-06-06 07:24 PM 发表 | 举报这个帖子 | 查看植物离落 的IP地址 | 编辑/删除 | 引用/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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