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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antat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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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以诉说》(这似乎不是一个爱情故事)

无以诉说

十七。一个无法念出响亮声音的词,像这个年龄的生命一样无足轻重。
我能说什么呢。

学校的操场上,一个闷热的早晨。上午第一节课的预备铃刚响,操场安静得像被废弃了一样。而她在这个时候出现在那里。穿着一条军绿色的帆布裤子,头发有点乱,站在操场中央仰望天空。当时的天空里,除了寂静,还有乱纷纷的色彩。她一直站在那儿,抬着头。她在唱歌。声音很轻,像影子一样飘渺。正式铃响了以后,她匆匆走了。只是她的步子似乎并没有明确的目的地,只是在那里匆匆移动,不知要晃到哪里去。
到了黄昏,她就站在广玉兰树下。那些高大碧绿的乔木,隆重地开着白花,地上躺着去年冬天来不及凋零的黄叶。树桠间不断增加着归来的麻雀,非常热闹。远看那些树仿佛像长出了肉和歌。她又仰头看那些树叶,闻花的香味。
这时,她将看到一个黑衣男子走过来。走过她身边,没有注意到她。

十七岁,太年轻了,轻的没有质量。才十七岁,能干什么?一事无成。没有过去,未来还遥遥无期。我在十七岁这个断面上静止了。这个断面上流淌着浓重的雾。
我一直怀疑天空里是有人唱歌的,可能来自世界的终极。那像是某种呻吟或者召唤,轻轻的丝质的歌声,传递着永恒的消息。但是没有人相信,他们总是一脸茫然,四周安静得像沙漠。黄昏的歌调是麻雀和玉兰树唱出来的,和紫色红色的晚霞一起,定格在天空的背景下。黑衣男子走过来,没有看见我。但我永远记住了他。这张脸一定要牢记不忘。

音乐教室里有一架旧钢琴。深黑的琴盖上映照出她苍白的脸。她弹着琴,弹着弹着,忽然听到什么声音。皮鞋跟轻轻敲击着水泥路面,一定是他。黑色逆光的身影在泛白的阳光里,显得遥不可及。他走进来了,笑笑说,我听见有人在弹,就知道是你。现在可是上课时间啊。
她说上和不上是一回事,她和学校同时存在本身就是一个错误。然后她边弹边唱了起来,那支她从天空中听到的歌曲,不知来自世界的哪个角落。他静静听着。然后说,很好,我都想学钢琴了。
她看着他说,下个礼拜实习就结束了吧?他说,是的。
她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有一件隐秘的,巨大的事件在心里发生。她也知道随着时间的洪流他会把她忘记,但是这场风暴已经将她卷入一个无边的荒野。
时间永远是不可抗拒的。本来,在这所学校里,他只实习一个月。她知道,他一点一点地在远去。实际上,他本身已经变的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所代表的意义,那种里程碑式的意义。
这个礼拜的课上完了,他将不再回来。她坐在教室里,清楚地感觉到在另一个空间,他正在搭上一辆永不归来的汽车。

十七岁,我恨这个年龄。我什么都不会,没有任何恋爱的资本,除了年轻。
我梦见荒野。空无一人。为了排除恐惧,我只有不停地吼叫,不停地奔跑。

她去参加了一个葬礼,一位老奶奶去世了。她从未想过老人有一天真的会离去。那个老人闭着眼睛躺在病床上的样子她记忆犹新。那身体是一段冬日的山谷,穿着鲜红的丧服。天阴沉着,没有风。一切都静止着,只有时间不停流动。旁边其他人的哭嚎似乎已是无声。她的记忆只想穿过时间的厚墙,飞到以前的岁月中,看看一个人还活着的时候的脸。然而面前只有棺木。人们把遗体抬到山上,那里有坟墓,老人将永远睡在墓穴中,和大山一样悄无声息。
山上有竹林。风吹过的时候,发出“哧楞楞”的响声。她看到时间浓重地一滴一滴地降落在每个人身上,他们衰老,然后死去。她看到周围变成了荒野,没有任何生命,只有一条奔流不息的大河。忽然荒野上轰隆隆地跑过马群,有一匹黑马停了下来,向她走过来。她看着那匹马忧郁的眼睛,落下眼泪。然后黑马掉头飞奔而去。寂静的荒野又只剩她孓然一身。
葬礼结束了,人们默默走下山。老人已经成为大山的一部分。她走在队伍的最后,回过头,看到时间把一切都淹没了,好象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个人死去,没有在世上留下任何痕迹,仿佛从来不曾存在过。老奶奶的死让她明白了一切。

他已经走了。我在他心上没有留下任何痕迹,仿佛从来不曾存在过。葬礼上的老人也走了,喧闹的世界忽然被这一走而变的寂静无声,像荒野一样。我宁愿什么都不曾发生过,什么都不曾存在过。然而一切都不可抗拒地发生了。我将衰老,我将死去。时间像大河一样裹挟一切,把我冲走,把所有的都冲走。
他送给我一张照片,帕米尔高原的景色。深褐色与绿色的沼泽纵横交错,通向雪山。天上的云和雪一样白,天空是深邃的蓝。时间在那里是静止的,只有在帕米尔高原上,在那罕绝人迹的地方,永恒地卧着天地,宇宙。
我也有老奶奶的照片。她得的是肺癌,治疗了很长时间,但她比其他病人好得多,很多癌症病人不到三个月就死了,而她则坚持了两年。因此我很大意,我毫不怀疑她还会再次出院。死亡一旦看上去太遥遥无期,就会给人以永生的错觉。我就是被这样的错觉所蒙蔽着,直到我那天清晨赶到医院看见她永远不再醒来时,我终于明白什么是死亡了。由于我的愚蠢而使这死亡看上去太突然了,她就像是突然被人杀死一样。实际上,死亡的预告一直潜伏在她身上,从很久以前就开始了。我看着老奶奶的照片,她曾经拥有温和慈祥的笑容,和永不服输的气质。
她喜欢和年轻人争论,她的思维是那样活跃……然而她已经死了,突然地和我处在两样的时空中。并且永远静止在那里。只有生命中的几个点,静止在照片上。父亲想起他已故的母亲,会流出眼泪。我想起从小把我带大的奶奶,只有悲哀和绝望。

她的同桌尖叫起来。她忽然意识到自己手里拿的是什么。别人拿走了她手里的刀,她跑出教室。在学校的角落里,安静地看手腕上的伤口。很浅,但也很疼。她忽然像清醒了一样。原来她没有足够的勇气去体验死亡。十七岁的那段时间断裂开来,形成一种空白。在这个断面上,看不清晰自己的样子。
她说话越来越少,眼神越来越沉郁。世界像荒野一样广阔无边,不可逃脱。她还留恋天空里的歌声,还留恋麻雀和玉兰树的黄昏歌调。只是她已经不想再说什么了,不奢望有什么听众了。很累,一直缠着自己不放,很累。 现在她很想去看看帕米尔高原的景色。那是他留给她的照片,仿佛是某种引导,要引导她去一个神秘永恒的所在。那里是不是世界的终极?

我离开学校已经3天了。我根本不知道去那里的路,只是到处乱晃。我一直走一直走,人流不断,车水马龙。这些喧闹的声音是从荒野的各个角落发出来,令人恐惧。我要离开这里,到一个未知的所在,与那未知融为一体。
为什么偏偏是十七岁。十七岁是什么?什么也不是。我是个还没真正长大的,忧郁的,不知廉耻的小孩罢了。
九岁的时候,我悄悄对妈妈说了一个念头。她付之一笑,她对“自杀”这个字眼付之一笑。天啊。她没有想到这或许是某种征兆,某种宣告,在十七岁的时候,在八年以后付之于行动。她毫不在乎,她当作戏言。那是对的。因为即使我突然死去,也不会在世上留下任何痕迹。仿佛无足轻重。

她买到一张去新疆的火车票,当天晚上九点出发,离开上海。然后她没有回学校,也没有回家,只是在外面游荡。她远离了那些无声的战场,感到莫可名状的兴奋。在浦西到处走动,看那些殖民地时期的房子,和拥挤的人口。这个城市总会分泌出一点异国情调,然而立刻又被肮脏和混乱所淹没。就像接下来会出现的那个人一样。
她手里捏着那张照片。这是他去新疆旅行时拍的。或许她将沿着他的足迹,在那令人神往的旅途中,与他遗失在那里的灵魂结合。至少可以这样安慰自己。她就这样懵懵懂懂地向前走。饿了,然而并不打算吃东西,因为钱已经不多了,她要尽量节省一些。
她走了很久,时间还早,最后在火车站附近的林荫道边坐下,坐在一棵广玉兰树下,因为她怀念校园里那棵天空背景下的玉兰树,到现在它已经很久没有开花了,已经是冬天了。她看着来往的人群和汽车,空气里有米饭和烧肉的香气。火车站附近总有许多饭馆,肮脏不堪,然而食物丰富。她真是饿了。
一个人影从左边走过来,她看见了,黑色牛仔裤,黑色皮鞋,鞋跟在水泥地面上轻轻敲打。她猛地抬起头,正与那个人的目光接合。她搞错了,垂下脸。
当初也是在玉兰树下,他朝她走过来,没有注意她。但是这次,这个陌生人注意到她了,她那奇异的目光。他继续朝她走过去,她又抬起头来看着他。他走近了,她垂下脸。他走过了一段路,回过头,她仍然在看他。于是他停了下来,在离她几步远的地方,看着前面的车辆,手里还拿着一本书。
她想起身离开。他忽然招呼她,用奇怪的国语礼貌地对她说,有一段章节他看不懂,能否请她解释一下。她说可以。那是一本古书,她为他艰难地翻译过来。他继续打量着她,并自我介绍说,他是来中国留学的,喜欢中文。她说她也喜欢。他笑了笑。他说,为了答谢她的好意,他想请她吃晚饭。她同意了,实际上是她的肚子同意了。别人用一顿饭就可以收买她。她走在他后面,心里暗暗惊叹。太像了,衣着,步伐,笑容,太像那个人了。
他带她到一个安静的饭店,避开附近的喧嚣,就这样,一起吃了一顿非常昂贵的晚饭,使她吃的时候很局促。他说,没关系,他的父亲在这里下榻,可以由他记帐。饭后,她告诉他九点钟有一趟火车的事情。他看表说,还有两个多小时,他请求她能和他在一起。她一声不响地跟着他走了。她感觉到他喜欢自己。他带她参观这个饭店,十分豪华,他还知道后面附带着一个花园。他们去了那里。
这是她在上海的最后一个夜晚。空无一人的花园里,他们沿着草地散步。他请她为他唱支歌。她照做了。

这是一支新疆民谣,我只唱给那个去帕米尔的人听过,可是今天晚上我要对这个陌生的异国男子唱出来。那是来自天空的旋律,或许就是来自雪山上空,只有我听得到的旋律。而他却说,他觉得妙极了,美极了,他很喜欢。他在赞美歌声的时候,每一个词,甚至每一个字之间都非常静谧,而且发音不太准确,使那些句子仿佛从遥远的国度飘来,引领着我克服地域的差异,引领着我对异地的向往。

他们坐在花园亭子内休息。亭子旧了,依然坚固而美丽,上面爬满了茑萝,黑暗的苍穹就像这个亭子的顶部,释放着某种神秘的花香。他兴奋地对她谈着音乐,她听着,时而高兴地应和。
说话声不知什么时候静止了,他紧紧地抱住她。她毫无反抗,她甚至不知如何发出声音,她发现自己完全是一个孩子,她像一个玩具一样任人摆布。不久以后,或许她会明白,这个外国人,他的礼貌,他的赞赏,他的热情,只是某种手段,他是一个老手,他很会察言观色,很会选择地点。在这个没有人的冷寂的花园里,这个冬天的夜晚,他的手臂紧紧缠绕着她,两个人躺在亭子里,她的背紧贴着冰冷的大理石。温凉的吻和令人窒息的拥抱像蟒蛇一样抓住她不放。然而她知道,以后这样拥抱着她的人不会再有了,以后不会再有任何人这样肯定她哪怕只有肉体存在的价值了。
从异国飘来的声音说,他愿意用三倍的价钱买下她的火车票,只请求今天晚上能留下她。他说他喜欢她。
她沉默了一会儿说,她不会做那种事。
他愤怒起来,轻声骂她不知廉耻。
她终于流下耻辱的眼泪,羞耻感在窒息的空气里苏醒过来。她后悔为什么没有给这个人一巴掌,到底是什么诱惑着她?那张火车票,通往雪山,通往天边,无论如何也不能拿它去换任何东西。虽然她很需要钱,但是如果答应了他,那么很快的,人们就会看到一个小娼妇,和一个下流的外国留学生在一起鬼混。

爱既是死。我不知道。这是个令人晕眩的夜晚,我完全掉入了那条大河,喧嚣的涛声充斥着耳膜,快要头破血流,快要爆炸了。这个陌生人,不知道我的姓名,却要听我唱歌。他们说爱我,是的,可是我被他们遗弃了,被所有的人,被世界遗弃了。我是在哭,可我心里在笑,我在笑这世界是多么荒诞。于是我总是脸上哭,心里笑,以至于长期以来,我向世界传达的并不是我心中所想的。我已经对沟通失去兴趣。我只想做戏,充满荒诞地做戏,因为世界本身是荒诞的,破碎的,世界将我至于一个永远被误解的位置。九点,九点要到了。啊,帕米尔,帕米尔高原。到帕米尔高原,那永恒的所在,向雪山诉说一切无以诉说的事情,然后把所有的都忘记,把罪行或是别的,全都忘记。

她沉闷地发出一个音节,他问那是什么,像人的名字。她没有回答。她的脸上纵横着眼泪,他凝视着她,终于叹了口气,放开了她。她精疲力竭地坐起来,突如其来的吻和力量使她精疲力竭。她清晰地吐出一个词:帕米尔。帕米尔,她重复着。他脸对着空旷的花园,说,火车要开了,快点走吧。

在十八岁之前,我要见见雪山,我要接受雪山的洗礼。在成人之前的这一年,十七岁的这一年,我将带着单薄的,随时可被摧毁的生命,去接受雪山赐予的厚重与坚韧。我要与永恒融为一体,在我的身上将不再有爱恨,生死和希望。铁马带我穿越这险恶莫测的荒野,直奔天边而去。我将穿越一切荒诞的爱情,一切不可抗拒的死亡,一切灵与肉的斗争。

她走着,在茫茫无边的戈壁滩上。看不出时间为何存在。她尽量避开人多的地方,避开了安全的旅游路线,穿过胡杨地带,渐渐走入戈壁腹地。那些胡杨树,不像南方的广玉兰,一到冬天就要凋零。它们迎着风沙生长一千年,死后一千年不倒,倒下一千年不朽。她看到许多死去干枯的胡杨,依然挺立在荒芜的戈壁上。时间对这里的一切都没有意义,这里是永恒的所在。她唱着来自帕米尔的歌谣,要回到帕米尔去,逐渐到天与地的交汇处,世界的尽头。
一个月后,她将被几个探险者发现,安静地躺在沙砾上,风沙几乎要把她掩盖。远处红色与紫色的晚霞在燃烧,使天空呈现出乱纷纷的光泽。她手里捏着一张残破的照片,那里有她要去的地方,纵横的沼泽通向雪山,云像雪一样白,天空是深邃的蓝。她的面容因为长途跋涉而显得憔悴不堪,枯瘦的四肢紧紧抱成一团,为了抵御夜间的寒冷。
她睡在那里,静止了,带着没有说出的一切。
她将不再醒来。

__________________
嫁汉嫁汉
穿衣吃饭

2001-10-20 01:40 PM 发表 | 举报这个帖子 | 查看Cantata 的IP地址 | 编辑/删除 | 引用/回复


银色硬币
会员
《无以诉说》(这似乎不是一个爱情故事)

这是你的什么音乐课那篇吗?
ps.邮编是150080


__________________
银色硬币

2001-10-21 02:13 PM 发表 | 举报这个帖子 | | 编辑/删除 | 引用/回复


sneeze
会员
《无以诉说》(这似乎不是一个爱情故事)

诸如此类……

你应该叫小提琴,大合唱不适合你

__________________
有什么的。作戏

2001-10-23 11:57 AM 发表 | 举报这个帖子 | | 编辑/删除 | 引用/回复


Cantata
会员
《无以诉说》(这似乎不是一个爱情故事)

BLEW:当然不是这篇啦。

SNEEZE:我以为CANTATA是清唱剧的意思……其实听到那种纯和声的音乐就爱得不得了。只有人在唱,分很多声部,听上去像颤抖的,可以安慰痛苦的声音。

__________________
嫁汉嫁汉
穿衣吃饭

2001-10-23 09:43 PM 发表 | 举报这个帖子 | | 编辑/删除 | 引用/回复


sneeze
会员
《无以诉说》(这似乎不是一个爱情故事)

不知道有没有人欣赏关牧村的<吐鲁番的葡萄熟了>,虽与合唱不相关,但那的确是我最爱的一首歌,完美!(抱歉扯远了!)



__________________
有什么的。作戏

2001-10-24 12:06 PM 发表 | 举报这个帖子 | | 编辑/删除 | 引用/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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