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丘比特的私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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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迟桂花》

迟桂花

文/丘比特的私生子




车开出杭州就有两个女生晕车了。一个先是靠在前面的座位上,闭着眼睛,右手捂住肚子。另一个则将头靠在我的肩膀上,弄得我很不好意思。车子飞快地跃过一个路面的突起,整辆车往上一跳又重重地落回地上。一车的人放开嗓子大叫,开始抱怨司机。那个靠在座位沙锅内的女生头往窗外一斜,“哗”的一声,将早上吃进肚子里的东西全部都倒了出来。她从包里拿出一张餐巾纸来擦,并且用手拢拢头发。那个靠在我肩膀上的女生也是将头一斜,脖子往边上一伸,吐了出来。没等我说“往那边,往那边”已经有一小堆恶心的东西沾在了我的衬衫上。“真可恶!”我说。我抖了抖衣服,拿出餐巾纸来擦,但越擦越觉得恶心。而且还有粘稠的液体渗透棉布衬衫接触到了我的皮肤,我用完一包餐巾纸,可怎么也擦不走那种气味。
十月很臭,恶臭。我轻易地给这个月份下了定义。那吐在我身上的女生很不好意思地说对不起对不起,还拿出纸巾来给我擦。这个动作又一次把我带进了尴尬。那些污物刚好在我胸口,接近心脏的位置,她要是拿着纸巾不停地在这个地方抹,人家一定以为这对男女关系不一般,但事实上我根本就不认识她。我是一个人从杭州出发到灵山去和几个老同学碰面。那两个女的看样子是一伙的,只是不知道她们到哪儿去。“嘿嘿,要是我吐在你这个地方我一定帮你擦。”我在心里坏坏地想着。
车子又一个颠簸,边上那个女的大概还没有坐稳,整个人扑到了我的身上,头刚刚好碰到我的下巴。“我靠!”我轻声说了一句。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啊……”她用一种谨慎的眼光看着我,嘴唇薄薄的,上下开合说出了一句话。我用余光扫了她一眼,看到她的手一个劲地拍自己的胸,作胆小状。脸由刚才的苍白变成了现在的彤红,我也被她的这种神情弄得难以为情起来,便对她说:“没关系,没关系的!”
其实在她对我讲了第一句话以后我就开始注意她的声音了。不能说那种声音有多么好听多么吸引人,但这种声音听了叫人心里头舒服,这是可以肯定的,特别是“对不起”的“起”,她会将那最后的韵母拖的很长,造成一种嗲声嗲气的感觉。杭州人是不会这样说话的。杭州话听起来要生硬得多,像是块石头,而且这块石头还带锋利的角。要是一个杭州人吐你一身,非但道歉是不太可能外,弄不好还骂你落儿,怪你怎么不自家走开。
“你是苏州人吧?”我对她声音的好感立刻转化成对她籍贯的兴趣,心里一急,冒出这样一个问句。
“不是的,我们是湖州的。”她说“我们”,这更加证实我的先前认为的她和前面那个女孩是一伙的想法。我顺便看了看前面那个女孩。一个妈尾鞭辫拖在后面,用一根淡蓝色的发圈将辫子扎起来。头发是浓烈的黑色,没有染一点别的颜色。“这家伙满老土的。”我这么想着。前面那女的听到我们在聊天,便将头转过来,朝身边那女生挤挤眼睛,好象在告诉她当心坏人啊。
“晓得的。伊勿是坏宁(湖州方言:他不是坏人)。”这个心领神会。我有种做了夹心蛋糕的感觉,觉得浑身不自在起来,便将头低了下去,也没有在讲话了。

大概到了六合塔一带,外面的空气顿时清新了许多,路面也宽敞起来。左边的一条钱塘江在阳光下兴奋地蒸腾着水气,使空气里有种潮湿的味道。右边是山连着山,城市里久违了的如此大片的苍绿带着些须微蓝的色调,从我眼前闪过。“这地方真不错啊!”我自言自语起来。
“是啊,这么美的景致要看张承志的《金草地》里才有呢!”边上那个女生说。
我先是楞了一下,没有听清楚她说的是哪本小说。我将眉毛往上一扬,作了个英国绅士的滑稽脸蛋。“张承志。《金草地》。”她又重复了一遍。我“哦,哦”了两下,心里独自在想,“难得啊,在车上碰到一个看过这本小说的人。”“你是文学爱好者吗?”我问。她微笑,两个酒窝很浅,却极调皮地一闪。从窗子里射进来的阳光将她的脸照得更红了。她点点头,反问我:“你也是吧?”
“我不是的。我是Z大学学机械制造的,对文学没什么研究。”我笑着说。
“那你也看过这本小说吗?好象对文字不感到兴趣的人是不会有心思去看这样一本小说的呀!”她显然对我的话有些怀疑。
“我只看过一本叫什么《金牧场》的,好象也是张承志写的。至于你说的那个《金草地》,我就不晓得啦。”
“对咯,《金牧场》就是《金草地》,《金草地》就是《金牧场》。张承志是先写了一个《金牧场》,觉得给写坏了,后来就在《金牧场》的基础上下了很大功夫给改写成了《金草地》。内容是没有什么大变,语言舒服了很多。”
我被她说得有些糊涂了,只是不停地“恩,恩”。那女的忽然笑起来,说我怎么这么不会讲话的,只知道“恩,恩”。她这么一笑,似乎刚才吐我一身的那种尴尬完全消失不见了。
“对了,我还没问你名字呢!”她有说,眼睛朝我脸上一个扫视,却如机关枪子弹扫射一样,打在我的脸上,有些刺骨的疼痛。
我将头低下去,边玩手里的手机,边告诉她说我叫罗兰。罗马的罗,米兰的兰。接着我问:“那么你呢?”她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只是“哈哈”一笑,头向后一扬,撞在后面座位的一只角上,边用手去摸被撞痛的地方,边说我的名字怎么是个女孩子的名字。我被她说的有些窘了,便有问了一遍:“你叫什么名字啊?”
“万莘。”她说道,神情里似乎带有些骄傲,好象这个名字有什么特别可以让人值得骄傲的地方一样。
“男孩子的名字嘛!”我开玩笑地说。“那么前面那位呢?她叫什么?”我又指指坐在前面的她的朋友,问道。
“她叫苏欣。”
说话间,前面那女生又将头转过来。这次是友好地对我微笑,洁白的牙齿好象在做一种牙膏的广告。
接下去又说了一些诸如你是什么学校的啦,你们是同学吧之类的话语。车在一个堆满垃圾的山脚边停下,司机用扩音器喊道:“到灵山的乘客请在这里下车,下车的时候别忘了随身携带的物品,从后门下车。
我说我到了,便站起来说了句“再见”。两个女孩同时笑了出来,说:“你怎么晓得我们不是在这里下车的呀?我们偏偏是这里下车的!”我有些傻的站在那里,一只手插进了裤子口袋,刚刚说出的那句“再见”飘荡在车厢里,和它一起飞扬的还有无数细小的灰尘和阵阵恶臭。“那我们一起走吧?”我说。我以为她们会客气地说“不,不。我们自己走就好了。”谁知道,两个女孩很大方的说:“行!我们是来玩的,你也是来玩的,咱们一起走有个伴儿不是更好?”我是厌烦和女生一起出去玩的,无奈之下只好把她们带在身边,一左一右地走路,好似我的两个女保镖。



上山的路不好走,除了一些细碎的带棱角的石头外,还有一个不缓的坡度严重阻碍了我们上山的速度。我和我的同学们约好在山腰上那家“仙来饭店”里二楼的小包厢里碰头。我的同学们由于离杭州较远,所以是先在上海集合,然后一起坐长途汽车过来。听说他们在包车的时候和旅游公司闹了点小小的不愉快。大致是嫌公司里汽车的车况和要价不符之类的。
这时候身边的两个女生抬头看看天空,眯起眼睛,把眉毛皱成一团,开始抱怨起来。万莘说:“这已经是十月下旬了,怎么还有这么毒的太阳。这温度可比盛夏低不了几度呀!”说着从包里拿出一瓶矿泉水,“咕咚咕咚”猛喝起来,活像个刚上完体育课的学生。苏欣话不多,也不太爱说话。她接过万莘的矿泉水也喝了几大口,硕大的汗珠从她们的额头上滑下来。万莘将外套脱掉,系在腰间,只穿了一件无袖T恤,粉红的颜色在太阳底下更显出少女的丰韵来。特别是她那绷紧的前胸,宛如两朵欲放的花蕾,好象轻轻一碰便会绽开出美丽的花朵一般。
我从旁边的树上折了一条树枝,驱赶周围的虫子。树枝和树干有很紧密的结合,我花了很大力气才折下来,其间不停地震动树干,好些枯黄的树叶落到了地上,发出清脆的“嚓,嚓”的声响。这声音也只有在山上才有的听到。城市只是一个装了太多失去的容器而已。
苏欣和万莘很调皮地用脚踩这些掉落的叶子,“咔,咔”声不绝于耳。我把折下的树枝在她们头上轻轻一拍,说:“走啦,这有什么好玩的!?”两个女生先是对视了一下,然后笑出声音来,好象是在嘲笑我的样子。但马上我明白过来了,原来有一片树叶刚好掉在我的头上,样子像顶维吾耳族男子戴的小帽子。三个人便都笑了。
路上是没有台阶的。上次看报纸上说杭州市政府正打算以灵山为依托,大力发展城西旅游业,但这打算看来还没有落到实处,要不然也不会没有石阶。
没有石阶也有没有石阶的好处,高低错落的小石子正好是脚底板天然的按摩器。公园里的路面上要铺鹅卵石就是想起这个作用。我们边走边看山下的农房。万莘说比起城市里的公寓,她更喜欢住这种宽大明亮的农房。苏欣却仔细地盯着我手上拿着的那条树枝不停地看。
“怎么啦?你——”我问道。我还以为有些什么不对劲的东西在我脸上,听到我这么一问,正在往下看的万莘也跑了过来,问苏欣怎么了。
苏欣很兴奋地跑到物品身边,一只手拉住我的胳膊,另外一只手的食指往树枝上的一个小黄点指去。“看呐,桂花!现在还有桂花!”她显然没有注意到她的嘴离我的耳朵有多么近,她这么一声大叫,我的鼓膜疯狂地颤抖起来,跟着苏欣一起兴奋不已。
桂花?这十月的下旬快十一月了还会有桂花?杭州的桂花节不是早过了吗?
万莘也凑过来很仔细地看,几乎成了一个斗鸡眼。看了不够还凑过鼻子来闻,“哎呀!好香啊!我很久没有闻到桂花的香味了!”她也显得有些兴奋。
太阳底下,树枝上绿叶的脉络里已经看得出明显的棕黄了,而这些星星似微小的桂花却还在枝节上闪出诱人的韵味。风把它们的香味吹散,有弥漫于整个山坡,有鼻膜炎的人还真闻不出来呢!我将树枝拗断,分给她们一家一半,说:“这山上也许还有更多桂花树,我们去找它一找,尝一尝迟桂花的味道吧!”三个人便往更高处走去。



说过了我是极厌烦和女生一起出去游玩的。一是怕浪费自己口袋里的钱;二是实在受不了她们麻雀似的唧唧喳喳的说话声,但对于这两个女生,我又抱以另外一种态度。我正想着等会见了我的那些同学们,我应该怎么向他们交代这两个同车的女生,万莘已经坐在一块大而光洁的石头上说走不动了。苏欣看万莘停止了前进也跟着往石头上一坐,说:“迟桂花,迟桂花。我真的受不了那些文学爱好者的虚伪的浪漫。那边有好好一个茶室不坐,偏偏往这种偏僻的小路上走。什么迟桂花,谁给取的名儿?”万莘一笑,眼睛向我站立的地方瞟过来,对苏欣说:“谁给取的名儿?你问他呀!他一定晓得的。”我听她这么一说,也觉得苏欣实在是阅历不深,便一边拿出手机准备看刚刚收到的短消息,一边对苏欣说:“反正这名儿不是我取的,我哪有这么好的水平啊!这是郁达夫取的,我估计他也是从别人那儿听来的。”苏欣似乎有些明白地点了点头,又说:“是写《沉沦》的那个郁达夫吧?那人我知道的,那人好色!”我和万莘相视看了一眼,觉得苏欣着实可爱,便都笑了。
那个短消息是我即将见面的一个同学发过来的,上面说他们的车现在刚刚从松江那儿上了沪杭高速公路,说他们正以每小时一百二十公里的速度往杭州方向狂奔。我给他回了一条,说三个半小时以后见。
苏欣见我有只手机,便让我留个号码给她,以免万一大家在山上走散了,找彼此不到。
万莘似乎心里有点什么疙瘩,正安静地坐着想心事。眼皮低低地挂着,右手托住下巴,前面的刘海将她的脸遮的一点儿也看不见,好久罗素坟前的思想者的女性版。我说我们该走啦,真正的迟桂花要在山林里才会有的呢。听我这么一说,万莘也兴奋起来,像是一只钟上足了发条,走得比平时快很多。
我们沿着山路往上走,越走觉得太阳离我们越近。我也把外套脱掉,折起来塞进包包。万莘忽然大叫了一声:“哎呀,我的衣服不见了!”“刚才还看到你系在腰上的,怎么一会工夫就没有了呢?”我说。“会不会是刚刚在石头上休息的时候落在那儿了?”苏欣无论是说话还是做事情都是比较细心的,竟还记得起那块休息过的大石头。我只想着三个小时以后见到同学们应该怎么交代这两个可爱的女孩子。“对哦,对哦,一定是落在那儿了。我下去看看。”万莘说着,将包往苏欣手里一塞,便想一个人回去找那件外套。“一起去吧!一个人走容易迷路的!”这时候还是男生比较有头脑。“也好。那真不好意思啊!”
万莘的心不在焉我已经不是第一次发觉了,从她刚走上汽车的时候开始,我就觉得这个女孩外表虽则漂亮,但心里一定有些什么东西正在腐烂。我当时猜想她大概是和男朋友分手了想乘车出去散散心。后来她坐到了我的旁边,我就不能去观察她的神情了。等她第一次和我说话,我才觉得她并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但这次的将衣服落在了石头上和刚刚她坐在石头上的沉思,更证实了我原先的想法的正确性。于是我问道:“万莘,你有心事吗?”万莘将眼睛朝我看了看,有急速的把目光收了回去,说:“没。没有啊。你怎么会这么以为呢?”她显然是不敢接触我的目光。有人告诉我说一个说了谎的人是不敢轻易面对别人的正视的。
我正揣摩着这样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孩子到底会有些什么深埋在心里的时候,我们已经走回到了那块大石头。一件白色的短风衣正躺在石头旁边的草地上睡觉。风衣的一角被微风的手轻轻拉起来,风儿好象趁着微弱的桂花香邀请白色风衣跳一支秋的舞蹈。
万莘走过去把衣服拾起来,抖掉上面的树叶和草根。一阵风夹杂着浓郁的桂花香味从另一个方向吹过来。三个人异口同声地说去那边看看吧。一条更小的山路顿时出现在我们面前,弯弯曲曲地延伸到难以感知的别处,其间或许有些什么危险也未可知。我让两个女生拿好自己的东西,小心地跟在我身后,便跨上了走这条小路的第一步。



小路的确不好走,我们这种走惯了水泥马路的人只有到了走山间小路的时候才会感觉到走路的艰辛。要说这条路有多么崎岖那也不是,要说有多么陡峭那也不是,但就是两边层层叠叠的荆棘就严重阻碍了我们的前行,再加上天气的炎热,更是使我们沉重的双腿失去了足够的气力。不过我们深信,在这林子的深处,定有一片桂花树林,开满了迟桂花的。
脑子里装着这样一个信仰,走路便多了一分力气。我走在最前头,我后面是万莘,接着是苏欣。两个女孩胆子比我大,用脚往旁边的草丛里踢踢,或者用手拾起地上的一粒漂亮的石子。我是害怕有蛇而胆战心惊。
苏欣这个时候说:“我的天呐!这条路要走到什么时候才能走完呀!”“用不了多久了吧!”我说。接着苏欣又说:“什么叫用不了多久啊?说得好象你来过似的。哼!早知道我们就不跟你走了!”万莘拉了拉苏欣的袖子,说道:“不要发牢骚,不要发牢骚。跟着走就对了。”我被苏欣前面那句“早知道我们就不跟你走了”说得很生气,感觉自己在她们面前很没有面子,便顺着万莘的话说下去,道:“不要发骚,不要发骚。快点跟着。”苏欣听了这句话有些生气起来,很快地走了两步,穿过万莘和我,一个人走在了最前头。我和万莘没有说话,只是自己走路。
其实我说了那句“不要发骚”以后就有些后悔了。一是我和她们到现在为止还不是很熟;二是在这种游玩的时候有任何一个人生气大家的心情都不会好。我刚想道歉,她就一个大步超过了我,远远地跑在了前面。我就不能在开口了。
万莘拍了拍我的肩膀,轻声对我说:“苏欣今天心情本来就不怎么好,你就别在说她了。“她这么一说,我就更是一头雾水了。原先我猜测的是万莘心里有心事,现在万莘却说苏欣也心情不好,她们两个到底怎么了。我还是问了万莘一句:”今天你心情本来也是不好的,对吧?“”没有!“她否认了。接着她又叫我的名字,说:“罗兰,我们以后还会在见面吗?”“怎么不会?世界很小,你不知道?”我说。万莘笑了,可是脸上闪过一丝淡淡的忧愁。
眼睛往前面望过去,只能看到苏欣的背影了,而且这背影也是极微弱的一点闪烁。我想叫她慢点走,可是刚发过牢骚的她会听我的吗?这么想着,刚到喉咙口的话就咽了下去。
手机开始震动,一连震了三下,有是一条短消息过来了。还是那个同学发来的,上写道:“车已经过了海宁接近下沙了,估计在一个半小时就可以见到我了。”我回了一条:兄弟们加油!刚把手机放回口袋里,就听见苏欣在前面很远的地方喊道:“哎——你们快点呀!看我看见什么啦——”
万莘有点心急地开始拖着疲惫的双腿跑步,马上就把我扔在后面了。背在身后的包开始左右摇晃起来。她还以为是苏欣出了什么以外。我也跟着跑起来。由于小路上实在难以奔跑,在加上我的速度有远在万莘之上,使我的跑步更加艰难,只好找到一个可以手扶的地方来保持身体的平衡。我的手不知不觉中扶住了万莘的肩膀,那样瘦弱的女孩子的肩膀我还是第一次接触到。她的左脚不知道踩到了树根还是石头,身子向左边一倾,差一点摔倒。幸好我及时将她的手拉住,才避免了一场受伤。她先是把手本能地往回一索,才停留在我的手掌里。虽然两只手上都已经有了手汗,但是那种触电似的感觉还清晰可辩。我看到万莘脸一红,两边的浅浅的酒窝一记闪烁,便又跨出步子向苏欣的方向跑过去了。
要说苏欣看到了什么,还真的有点意外。是桂花林吗?当然不是。我和万莘顺着苏欣指的地方望过去,一幢乳白色的建筑正矗在一片苍绿之间,远远望去好似一种微妙的悬浮。我仔细看了看招牌上的几个字:仙来饭店。对了,我想起我和我的同学们在那里的二楼上是订了一个小包厢的。现在反正离我的同学们到的时间还早,正好可以给我们三个人作歇脚的地方,便邀请她们两人一同去仙来饭店的包厢里坐一会。
苏欣答应的很快,看来刚刚的牢骚是已经完全消失了。万莘似乎有些顾虑地说:“这样不太好吧?”“没事的,没事的!”我说,“我同学到的时间还早呢,而且他们都是很好客很爱交朋友的人。你们只管进去好了。”我这么一说,万莘脸上的愁云才有所消散,但看起来还是忧郁的厉害。三个人又走了些时候,进了饭店的大门。


山上的饭店当然不会比城市里的差多少,只是由于这里运输的不方便,菜的价格一下子高了许多。大堂里走出来一个年轻的小姐,也是一副村姑打扮,迎头问我们要吃些什么。我说了我们是订过一个包厢的之后,她才叫了一位负责人出来。那负责人交给了我一把包厢的钥匙,说我们的包厢在二楼上最靠近窗户的那间,206。他对我们点了点头就回办公室去了。刚走上楼梯,那负责人又回过头来对我们笑了笑说在我们离开之前务必把钥匙叫给刚才那位小姐。我说好的。
这里的管理真是随便,要是在城里,哪有把包厢要是随便交给客人的道理。他们大概是想寻求一些方便吧。我打开包厢的门,一鼓腐烂发霉的味道充满了我们的鼻子。两个女孩用手捂住鼻孔,稍稍往后退了两步,等我把里面所有的窗户都打开之后,她们才走进来,把包从身上卸下,扔在了床上。
房间很大,也很明亮,只是那种难闻的气味难以散去。靠墙放着一只小床和一只大床,床单整齐而干净。用手一拍,却可以看到无数灰尘从上面腾空而起。看得出这个地方久未住人。
苏欣打开电视机,坐在床沿上看起电视来。万莘则从包里掏出一本川端康成的小说来看。我也感觉到了一男二女同处一室的尴尬,便走到万莘旁边,翻看她的那本小说。
万莘说道:“你喜欢川端康成吗?”
“是的,我是喜欢的。不过不是每篇都喜欢,我觉得那篇《伊豆的舞女》就不怎么样,还是几篇短小的故事写的好。”我说。
“我喜欢他那种冷艳的美丽。只是中国的译者太令我失望啦。”
“呵呵,可惜我们都没办法看原文呀。”
“对,不过我读过米兰·昆德拉的《让》的英文版。足足看了一个月,还翻破了一本字典。”万莘说得有些激动,好象找到了一个知音一样。但事实上我并不喜欢看外国文学。
我又在窗户边站了一会,从窗子里望出去,很远很远的一个山谷里似乎被星星点点的黄色点缀的十分华丽,我疑心那就是我们要寻找的迟桂花了。我叫两个女孩过来看,她们在窗口向我手指的地方望去。万莘说那些不是迟桂花,迟桂花是不应该长在山谷里的。而苏欣则认为那些像星星似的黄点子就是迟桂花,只有迟桂花才能将这绿到单调的山谷点缀得像夜晚的天空一样。我笑她们两个,其实我自己也是不能确定那些点儿到底是什么的。
我将头转过去的时候,眼前的一幕令我惊呆了。我看到苏欣和万莘两个抱在一起,无声无息地痛苦起来,眼泪从她们的眼眶里汩汩流出,好比决堤了河岸。她们并没有因为我的注视而表现吃那种失态的无奈。我问她们这,这是怎么一回事啊?万莘将一本病历卡从包里面拿出来交给我看。上面写道:白血病晚期。我又随手翻了翻其他的纸页,一张很小的卡片掉落到了地上。我拾起来看,不相信自己的眼睛。这是一张病危通知单。
我再看她们两时,一切都明白过来了。万莘的忧郁,苏欣的心情极坏。顿时我也有一种想要哭泣的冲动。我坐到万莘的旁边,拉起她的娇小而精巧的手。我回想起刚刚在小路上两手接触是那种兴奋的感觉和愉快的心跳。这仿佛是一个梦,一个于我有些残忍的噩梦。
短消息又来了,那同学说他们的车子在路上坏掉了,现在正停在高速公路的一边等待修理。看样子今天是见不了面了。我看完,只简短地回了一个“哦”字,便按下了关机的按钮。
那些星儿似的迟桂花是迟到的生命还是黄昏的青春?我不禁迷茫起来,并且对万莘肃然起敬。
苏欣告诉我说这可能是万莘最后一次出门郊游了,她很高兴碰上了我,也很高兴我能带她们一起寻找那些迟桂花。虽然那些迟桂花也许并不真的存在,但至少,至少曾经为了寻找而一起快乐过。

一个月后,苏欣打来电话说万莘已经去世了,她会在她的坟上放上一束迟桂花编织的花环。我泪流满面,小心翼翼地拿起笔,圈下那天的日子。


2002.10

2002-10-05 03:24 PM 发表 | 举报这个帖子 | 查看丘比特的私生子 的IP地址 | 编辑/删除 | 引用/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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