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张照片

三点醒来，手指在电话键上舞蹈。
绘，天亮去博物馆看画吧。
电话那端传来噘起嘴唇亲吻空气的声音。如同抚摩一只饱满的气球。

绘是在网上认识的女孩子。我们从未见过面。
蓝瑞：丝会，不就是绘字吗？字谜啊。
丝会：把我的名字念上三遍。
蓝瑞：可以让我变成阿里巴巴吗？
丝会，是私会的意思啊。呵。
但为什么不明明白白地表达出来呢？
丝会：为了你自作聪明的样子。

博物馆的大门口，看到一个女孩子。深蓝和白的条子上衣，米色的卡其布裙子。是我所喜欢的女孩子的模样。
但却不是绘。绘不会像樱桃一样，她也许是一颗猕猴桃，看过去是石头，但却比樱桃更令人欢喜的滋味。
因为是价值连城的油画，所以控制了参观人数。我拿着照相机和学生证站在人群的最外。艳阳高照，突然觉得自己是一个不够精致的女生。可笑。
人山人海。
我觉得自己遥遥无期，所以挤出了人群。
我并不觉得太可惜，我指的是绘。
半夜的电话也许只是幻觉，我们并没有现实的承若。所以我尝不到石子的甜美。
我老是自作聪明。

一直不是聪明的孩子，但一直以为自己聪明。
我挂着相机在广场上四处闲逛，广场上有人放风筝。我坐在石板椅上，抬着头仰望别人的理想。阳光把我的眼泪也烧出来了。
我用手揉眼睛，越揉越痛，我只好不停地打呵欠，让眼泪源源不断地流出。直到眼睛麻木了疼痛。
广场上到处是鸽子，白色的鸽子。鸽子是幸福的，它们美丽而满足。它们不知道时间在失去。它们有飞翔的自由。
王子犯了错，女巫把他变成蟾蜍，女神把他变成鸽子。

群鸽飞在白云下的时候，我按下了快门我心满意足地按下了快门。
坐车回家的途中，我仍在陶醉，鸽子被暂停在空中欲去仍留怕是莫奈与梵高也做不出的经典。黄浦江边Canon的巨型广告牌，想起滨崎步说过，能看清内心的细节吗？Canon广告牌上字体的红，是滨崎嘴唇的红。Canon广告牌上背景的白，是滨崎眼神的白。
车子像一个摇篮，让人昏昏欲睡。
小的时候想学摄影，因为喜欢黑白照片里人脸一半埋在阴暗里的样子。但我的摄影老师说，你人在长大，眼睛却从没长过。这句很久以前的气话，如今想来却有一种晦涩的美丽。我至今使用一只过时的佳能傻瓜机，常常自拍，因为觉得除了动物自己的脸最美丽。
我的摄影老师说，唉，你为什么连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不会。为此我吃了很多话梅，酸变成了酸痛，掉光了我所有的乳牙，以至我分不清哪颗牙齿该丢到楼顶，哪颗该埋进泥土，只好一颗颗都藏进匣子。我的每一颗牙齿都泛着令人颤粟的酸。但即使最大的酸痛席来，我也只是睁着双眼，睁得更大。
我的恒牙洁白而且健康，那种白是蛋清一样没有影子的白。

两天后到快冲店拿印好的相片。那张右下角标着02.07.15的相片我给家里的任何大人看。
他们说，不过是一块白布。
我说，不，你们看，这是云，这是一群飞在天空中的鸽子，你们看，七月十五日，这群鸽子下面就是上海博物馆，博物馆里展出莫奈的《睡莲》和梵高的《麦田》，可惜人太多，我没有看到，
真的，是鸽子飞在天空中。
只有我正在换牙的弟弟表示相信我。小孩子捧着一张白纸对大人们说，你们看，这是云，这是一群飞在天空中的鸽子。大人们都笑着相信了。
弟弟没有懂我的意思，我的相片是有白云有鸽子的，而他的只是一张白纸。

把相片扫描给绘看，把事情告诉她听。
绘说，你又自作聪明了，在你弟弟眼中你也只不过是个大人。

在豆浆店喝贡丸汤的时候想到了这件事，本应该一笑而过的，但因为汤里的碎骨头磕到了牙齿，想到了掉第一颗乳牙的痛，所以哭了。
那种酸痛。


两条鱼

养了两条鱼
装在透明的长玻璃瓶里
蓝色的石灰石
店主说还有蓝色的固态氧
所以鱼能游得如此快乐
我说之所以鱼能游得如此快乐是
因为鱼有两条
它们在透明中赤裸裸
赤裸裸
38摄氏度
忘记把鱼瓶放进室内
阳光晒死了一条鱼
鱼眼像一对珍珠
那么沉
还有一条鱼
也不再下潜
围着天使鱼
跳了一夜的安魂舞
第二天也死了
清洗玻璃瓶
蓝色的石头从指缝
像水一样
啪嗒
啪嗒
固态氧变成了蓝色的O2
混进了我的呼吸
将湿漉漉的瓶子
靠近耳朵
听到水波动的回声
我的耳朵
被这快乐的声音蚕食
两条鱼睡在水门汀上
头靠头
我说它们多像一对比目鱼啊
鱼长出了翅膀
飞过了极乐
鱼说我们从快乐的世界来
鱼说我们到快乐的世界去
在奈何桥上
趁孟婆汤还没有消化
它们互相无声地亲吻






















这个吻过于漫长
这个吻过于缠绵
它们第一次
为一个吻
如此肝肠寸断地
痛苦

我们擦肩而过
却不知我们前世都曾是鱼
我们中的一条曾为另一条
跳了一个晚上的舞


第三篇

晚上做了一个梦，醒来至今都不曾忘记。
一条蛇爱上了我。无论我走到哪，这条巨毒的蛇总跟着我，在我去学校或面包店。我不喜欢蛇，对喜欢我的蛇亦是如此。我烦它的时候就用穿鞋子的脚踩它的尾巴，但它始终未曾停止跟着我。我终于生气了，用手夹着它的头，它反抗却不完全反抗，它因为痛苦而扭动身体，却因为害怕扭动的身体抽伤我而更加痛苦。最后这条蛇停止了所有的反抗，知道我恐惧鲜血所以只流了一滴眼泪在我手心里，这滴眼泪顺着我的手指流过我的手臂和身体，它的寒冷充满了空旷的绝望。最后这滴眼泪溶进了泥土，长出了一颗小小的仙人掌。
我有点害怕，因为我知道这不是噩梦。梦最后的仙人掌很像我白天在本溪路花鸟市场里踌躇许久却终究没有买下的那一棵。它小小的，不是很健康，让我怀疑它是不是活的，但可以肯定它不是死的。
我的踌躇是我多么喜欢它小小的样子却担心我没有能力让它活得长久。
它终究是棵野仙人掌，因为它还没有被任何人驯养。
起身到冰箱里拿酸奶喝，一直喝到觉得这酸奶中似乎混了沙子。这棵仙人掌，那么小，却那么自负，知道我为它而心动却不把脸开成一朵花。如果换成我，如果还是我心动了，我也许自己亦是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
有一个雨天，大雨天。我打着伞回家，看见自己喜欢的男孩子因为忘记带伞而狼狈不堪地从我面前奔过。他跑得那么快，所以他并没有看见我，所以他把我身前积水潭的水溅满了我的小腿。那些脏水在我赤裸的皮肤上随心所欲地流淌。太阳出来时，我坐在窗框上细数我腿上干涸的泥印。
古埃及的壁画上，♀是女人，♂是男人。女人对镜梳妆，男人引弓狩猎。
我坐在窗框上，雨后的微风吹过来，拂过爬满我赤裸小腿的男人和女人。

《电影故事》上有介绍的一个DV作品：爱情失意的美术老师导演他爱情失意的学生的《平行手册》。男女主演是充满才气的漂亮。片子开头是一组倒放的吃玫瑰花的镜头，导演说请了很多女孩子来吃，谁也不知道原来玫瑰花是那么苦。最后是一个长相普通的女孩子胜任了，她低着头，慢慢地把嘴里的玫瑰吐出来。慢慢地把嘴里的玫瑰吐出来。
那天刚刚体检好，在东宫隔壁的肯德基里喝续杯咖啡，却不知不觉伏在桌上睡着了。醒来的时候，口水漫上了手背，手背上用红墨水写的体检号码化开来，在我的嘴角蔓延成一朵玫瑰。
它无根无枝，只有薄薄的一张红颜，我心疼它衰败时的枯萎，所以趁它还没有完全绽放，我把它细心地擦掉。

昨天有人打电话来，我的爸爸因为买刮胡刀抽奖而得到一个飞火流星。刮胡刀公司说快递一个小时后就到，我说可是我的爸爸在上班，电话里说那你就出示身份证代领吧，我说可是我还没身份证。
我还没身份证，还没满16周岁，还是个孩子。
天空有云彩的时候出去走马路，梳两条短辫子。在窄小狭长的小店里买橡胶和帆布做的鱼形发夹，刻着硕大雏菊配有牛皮流苏的橡皮筋。在灯光昏暗的音像店里，趴在柜台上问打扮得像油漆工的店主有没有《猜火车》或是《玫瑰少年》。
穿纯白深蓝或是米黄的衣服，站在人群中是高高瘦瘦但不起眼的孩子。
没有朋友也没有敌人，因为被人欺骗却从不欺骗别人。心里有阴影的时候就溜到高三办公室，因为只有那里才能到学校的天台。我就躺在天台上晒太阳或是睡上一觉。越是靠近天台的地方，爬山虎的花苞就越茂密。
新去报到的高中有一块草坪，太阳好得不得了，草坪上一点影子也没有。教导主任说，谁也不许踏进草坪半步。
我将在这个高中待三年，也许仍旧是没有朋友没有敌人，困的时候只好趴在课桌上睡觉。闭上眼睛，看见十四岁的自己睡在学校的天台上，手里握着一把爬山虎的花苞。
日子过得像梦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