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
风不知何时起的,阴冷阴冷的吹开半拉着的窗帘,他在梦中猛的哆嗦了一下,很突然而又意外的睁开了眼,清醒得那么迅速而干脆,头脑也在霎时完全恢复了意识,他面对着一大堆突如其来的黑暗,甚至在那近乎透明的黑暗中他能看见自己那慌张无措的黑洞洞的眼珠。他慢慢觉得眼睛可以适应这在瞬间闯进视野的漆黑,他摸索着坐起来,用两手撑着床沿,呆呆的盯着那不断被风鼓动的窗帘布。风又猛的折腾了一阵,突然逝去了,消失得与他方才睁开眼一样干脆,周围只剩下似乎完全停滞得一切,没有声响,没有动弹。他不自觉的打了个寒战,也从刚才的木然中回过神来。他把在睡梦中被掀开的被单盖好腿脚,又拉到肩膀上,用手在里面扯住裹着身子。他也就这么裹着坐了好几分钟,依旧没有任何思维在脑里萌生。上身稍稍暖了些,他摩摩挲挲的伸出一只手,抓过在枕边躺了好久却没怎么睬过的收音机,拧开,随之而来的是一阵沙沙的无讯号声,轻轻飘飘的,竟听上去也有点象首曲子了。他寻着了调解波段的旋纽,任意的拨着,沙沙声也随着时大时小,时而平缓又时而急促,象一阵风在沙滩上轻拂而过,又突然勾起了一点幼年模糊的记忆,黑白电视机里那时断时续的节目总会带着如这般有点恼人的干扰声,惶惶然的跳出这么一段影象,他倒象对待一件遗失良久的宝贝,在脑中玩味着,觉得很亲切。沙沙声骤然停了下来,一个很深沉的唱腔伴着一股乐曲很突兀的蹦了出来。他一惊,转而静心的听。竟是一首他所钟爱的歌,很久没听到了,他一阵惊喜,却又发觉刚刚转到这台时已经是歌的尾声了,几阵鼓点与base的伴奏过后,曲终。刚刚兴奋一点的神经又怏怏的瘫软下去,他懊丧的把收音机抛到一边,且由它去播。接下来的是钢琴曲,不是名曲,他也并不爱听贝多芬或是莫扎特这些大师们的所谓经典作品,要不太激昂,要不太深奥,不是完全品不出个中尤味,却是懒了,天性的习惯,他也没心思去改它。这些是他比较喜欢的很轻缓而舒意的演奏法,不用太认认真真的去讲究技巧,也用不着高深艰涩的曲谱,象山妹子向着对面山头畅心而出的情歌,象老渡夫划到兴头上冲口而出的号子,多的只是一份优雅的气质,一位绅士在自然的怀抱中随兴按动着琴键,只为抒发悠闲而平静的心情。
“唉,”他耷着头叹了口气,又闭上眼想让自己重新产生睡意,可眼皮却是跳个不停,头脑里也不断的闪过一些还来不及看清楚的影象。他摇摇头,又稍稍把眼睛咧开一条缝,身边的环境现在已经基本上能完全看清了。这只有几十平米的小房子里仍然是这几个人,白天里忙忙碌碌来来往往,间隙里不过是几句早已生厌的寒暄或是一个擦身即过的笑脸。而这时呢,谁都一样,睡得是多么熟啊。他把他们逐个看过来,突然有种满足感,可以在这所有人都已经卸下自身防备的情况下去观察似乎属于一个人隐私的真实,而被观察的人却浑然不知。我是不是也会在睡梦中泄露这一分难得的真实呢,他喃喃的问自己,也象是在问那三个被他观察的人。“嗯--哪,”阿维迷迷糊糊的翻了个身,又满惬意的咂吧咂吧嘴,嘴里嘟嘟囔囔的哼哼,那样子真象一只刚满月的小狗仔在打盹。准作着美梦呢,他轻声笑了笑,来得人就数这小子幸福,有个青梅竹马的女朋友,那象咱这孤家寡人的,还要遭人误会成花花公子,唉,幸福是命哟,他侥有兴致的对着身边静静的空气说着。他忽然觉得只有这时候才是真正可以说话的,是完全通过自己的思维自己的意愿,无拒无束的自吟自述,不需要考虑听众,不需要考虑他在这个世界的花花舞台上的角色,不需要去思量这话发起的根源也不需要去顾虑这话说出的后果。他不喜欢做演员的工作,时时刻刻的背着重三倒四的台词,时刻要能让自己挤出眼泪或咧开嘴呵呵傻笑,可他也明白,要进入这个世俗,要生活,他是逃不开这些的。对他来说,他更愿意一个人自由自在或是静静的坐下来去怀念某些人某些事,他喜欢自个跟自个说一些突然蹦出灵感的话,有时候竟也能让自己觉得感动。可他通常只有在陷入极度的孤独中时才会这么做,他常给自己心理暗示,我不怕孤独,可他同时非常明晰的知道自己的弱点,所以他会掉入另一种境界,完全象另一个人,毫不理会身处这个世界的感官,只在孤独中神游,畅快而寂寞,时常,也会痛苦。
他这么坐着,觉得累了,便爬到窗口,撩开窗帘,两手趴着向外张望,除了远处一些隐隐绰绰的灯光,视野里几乎没有任何东西,静谧,又觉得好象能触到窗外那流体一般在天地间横行的黑暗色彩。风突然又起来了,兴奋的从毫无阻挡的窗口钻涌进来,把他身边沉闷颓然的空气忽的卷集起来,又放掉,又忽的把它们都推到窗外,它很肆意的玩转着,嘴里还带着象西部片中的牛仔的吆喝声。它在房子里兜了个圈,又带着如小孩子们哄涌着去游乐场的劲头,从他的后脑勺耳背和脊梁上灵活的滑过去,兴冲冲的奔其他地方去了。他闭着眼享受这种调皮而温柔的摩挲,直到身旁的空气又再次缓缓悠悠的恢复那缄默的气氛。夜空中的云不知不觉的变得稀疏起来,月光稀稀落落的撒出点点滴滴丝丝线线的光来,窗外从完全的一片模糊变得稍稍清晰,那片就在这栋宿舍楼下的泳池也已经明晰可见了,只是没有灯,跟以往所看的感觉又不同。一片黯淡的水波,隐隐的可见一两点反射的天上的荧光,不知道从哪来,只是急急的一闪,便逝去;风画出的水痕时没时明,有排鳞一般的精致,却少了在阳光下所见的那种华丽和梦幻感。他顺着风引领的方向放目出去,那条紧靠着这个学校围墙外的公路上还亮着些晕晕昏昏的灯光,在路旁排得很紧密的树的遮掩下却成了一片难辨真伪的模糊画面,时时能听到一阵从远至近的引擎声在夜空的静穆下显得张狂的嚣叫,平时在白日里这点声响根本不值一提,可这时万簌俱静,他觉得那音量分外刺耳而噪人,可又觉得有一种做梦的感觉,那声音忽之而来忽之而去,不留下一点曾经存在的痕迹,是睁开眼看见梦境了,还是本来他就并不是醒的?可他何时又醒过呢,白天里的那个笑呵呵的家伙是在睁开眼睛活?或许睁开眼也是白搭,两个空洞洞的眼球看见的是什么,是色彩缤纷,五光十色,热闹非凡的世界--这个一群居高自傲又时刻勾心斗角的动物主使着其他懵懵懂懂不会思维的动物的组合体?他知道自己有着所有这群所谓高等动物的缺点,极容易受到迷惑,变得麻木而惶惶不知所措,又从网络这科技与想象力的结合物中学到上面大多人所通有的一点--颓废与绝望,他把这一块块时髦的金箔通通贴在脸上,美了,满意了,大伙都一样了,多好!
他猛的摇晃起脑袋,我又在胡思乱想些啥呢,我。他自言自语,从窗的台沿上把身子退下来, 背靠着墙斜斜的坐下来,眨巴眨巴眼睛,又咂吧咂吧嘴唇,突然觉得有点燥热,爬起来蹿近洗手间,灯也懒得去开,摸着龙头按下去,胡乱接了水便往脸上抹,如此三四遍,他感觉胸前的衣服也湿透了,凉意渗进去,好象连心肺也打了个寒战。他习惯性的吹吹打湿了而垂在额前的头发,又抬眼去看镜子,才发现面前除了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便只有零星的几点从窗外偷跑进来的亮点。“呵,”他听见了自己的笑声,干涩得很,他知道自己是该重新入睡得时候了,不然,明早起来上课准又昏头涨脑。他小心翼翼的摸回自己的床,躺下,睡意洪水似的袭过来,他忽然展了个很轻的笑容,沉沉睡去。
我发现自己经常会在黑暗中苏醒过来,对那种面对周身团团围住的围墙一般的黝黑的惊愕感早已司空见惯,可往往对于自己那时的清醒感到不可思议,甚至会感到恐惧,清醒能带来什么,除了恍然迷惘后的那募然回头所发现的自己曾经踏过的足迹里的痛苦?我的日子里撒满了阳光,可却喜欢一个人在肃黑肃黑中一个人游游荡荡,因为那样让我觉得混乱而迷惑,更不必在光亮下惊惊慌慌的去掩盖自己的什么,可,这种突然的清醒是对我的一个挑战,我必须正视自我这个肉身,还有所有人在在昏昏酣睡中所表现出来的真实面貌,当我耐下心来一一去辨认,却又对真实充满了厌恶感,就像面对平日里嗤之以鼻的伪装一样,同样是丑陋,只是一个坦白,一个隐没尤深罢了。所以,有时,自己怄着气想,到真宁愿就这一睡不醒了,只在梦中过点小滋小味的平淡生活,不用去感悟,去发现,更不用去疲于应付和忍气吞声。可问题在于,我,极少有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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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听见有人感叹理想破灭了,心想还是破灭得好。谁又高喊起理想,你便想又是个卖狗皮药膏的。谁要滔滔不绝的说服你,给你上课,你赶紧说,得,哥们儿,改明天见,溜之大吉。
2002-08-25 11:22 PM 发表 | 举报这个帖子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