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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SWECAN ASWECAN > Wicretrend > 文字 > 亦舒新作 灵心 转自宝宝论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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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美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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亦舒新作 灵心 转自宝宝论坛

在周豆苗六歲生日那天,發生了一件這樣的事。
大家本來好好在吃蛋糕,忽然之間,母親與阿姨不見了,接着,書房傳出媽媽『哎喲』一声,片刻,阿姨哭泣起來。
傭人們抬起头來,不知發生什麼事。
孩子們當中只有豆苗一人警惕,輕輕走進書房。
只見母親滿面通紅,焦急無措,阿姨一直流淚。
豆苗問:「媽媽,什麼事?」
母親答:「豆苗,不管你事。」
阿姨卻問:「豆苗,你可有見過這隻盒子裹的指環?」
豆苗知道阿姨快要結婚,盒子裹指環由外婆贈予阿姨作為礼物,是極貴重一顆宝石,母親曾經讓豆苗看過。
豆苗点头:「當中一顆大鑽石,四週用細小紅宝石圈住。」
阿姨嗚咽說:「它不見了。」
母親沮喪:「都是我不好,我該一早交到你手,子駒,你推到我身上好了。」
「會不會是傭人?」
母親肯要定答:「我保證她們清白。」
「其他貴重礼品全在桌上,為什麼單單不見指環?」
兩姊妹坐在沙發上捧着头。
「你一生都不会原諒我。」
「子允姊,我不會怪你。」
「媽媽在哪裡呢,誰去承擔?」
正在這個時候,家裡頭叫富貴的玳瑁貓緩緩走進來,用背脊輕擦小豆苗的足踝。
豆苗蹲下:「是你吧,富貴。」
富貴貓懶洋洋蹲在豆苗的鞋面,盤起身子,打算睡覺。
豆苗把牠抖下來,牠咪噢一声,豆苗把牠抱在手裹。
「媽媽,這裡。」
母親抬起头:「豆苗,你出去玩。」
「媽媽,」豆苗走近一点,「指環在貓的肚子裹。」
兩個成年女子呆住。
「富貴以為是糖果,吃下去。」
母親與阿姨跳起來齊齊「啊」一声。
「立刻去獸医處。」
「慢着,豆苗,你怎知道是貓吃下戒子?」
「富貴已經十一歲,受不起折騰。」
「豆苗,你幾時看見~~」
最後,阿姨這樣說:「不要逼豆苗,她不過猜測而已,小小孩兒,這樣聰明,真是難得。」
母親把富貴貓關進籠內,「我們去見獸医。」
阿姨看着豆苗「你也想去?」
母親說:「今天她生日,豆苗,你在家陪小朋友。」
她倆匆匆帶着玳瑁貓出門去。
保姆擔憂問:「不見什麽,別疑心我們才好。」
豆苗安慰她們:「沒事,一定在貓的肚子裹。」
保姆詫異,「豆苗,你怎麼知道?」
「我看得見指環在牠肚皮裹,輾得牠涯怪不舒服。」
保姆笑,「哎喲,豆苗你有透光眼?」
豆苗也笑。
過一會,生日會散場,家長來把子女接走,女傭收拾茶具,小小豆苗回轉房內看書。
保姆問:「豆苗你不拆開礼物看個究竟?」
豆苗答:「三隻同一款式洋娃娃,一套粉彩筆,兩件紗裙,一套瓷器茶具,還有一條金項鍊。」
保姆詫異,「她們把礼物內容告訴了你?」
豆苗點點头。
「你都不喜歡,你想要些什麼?」
豆苗輕輕答:「爸爸回家來。」
把她帶大的保姆不禁歎口氣。
幸虧這時子允與子駒兩姊妹自獸医處回轉,一路笑一边講,剛才的陰霾一掃而空。
果然,她無名指上正戴着那枚閃閃生光的宝石指環。
大家都鬆口氣。
接着不多久,阿姨就在教堂舉行婚礼。
豆苗記得,最漂亮的是教堂大門上掛的白色花鐘。
還有,她們沒有邀請她的父親。
十二岁的时候
阿姨的婚姻只维持了五年。
姨丈并不是坏人,豆苗相当喜欢高大英俊头发永远梳得熨贴的他。
聚会时他时时拨出时间与豆苗谈几句,他待她像同辈朋友。
三年来也陆续谈了些心事,像“如果我有子女,他们会是你的姨表弟妹,你们要互相爱护。”可是阿姨一直没有生育。
他又视察她功课,“豆苗,你已经在读代数?”
豆苗告诉他,她跳升了两级。
“你这神气小女孩。”他会那样叫她。
他要去开会,伸手摸车匙,“咦?丢不见了。”
豆苗想一想,告诉他:“车匙在你大衣左边口袋里,大衣在玄关衣架上,与阿姨的红色手袋挂一起。”
“哎呀,豆苗你思绪明澄,我要是像你就好了,一直可以看到太平洋彼岸去。”
大人来去匆匆,他与她不过是姻亲,同阿姨分开之后,他再也不到周家来。
不久,周子驹认识了一个更加漂亮的男伴,时时带着他到周家窜门。
那人喜欢穿粉红与淡子色衬衫,女眷们都不讨厌他,只除却豆苗。
保姆每次开门给这人,都眉开眼笑,“朱先生,你好。”
那朱可成会即时递上大盒糖果给保姆,“大家吃。”
这就是所谓甜头。
豆苗却不喜欢他。
一日放学,听见母亲与阿姨谈家事。
“豆苗越来越静,半日不说一句话。”
“我俩像她那个年纪,时时被老师罚抄‘我不再在上课时讲话’一百次。”
“难得豆苗这样娴静。”
“听说你的前夫又要结婚了。”
阿姨不出声。
“他是个好人,你们的事十分可惜。”
豆苗也这么想,她怀念那斯文可亲的姨丈.
只听得阿姨说:“他渴望有子女,我问能生养。”
“可以领养呀。”
这时,豆苗的母亲掩上房门,声音低得听不见,豆苗只得专心做功课。
稍后她走到厨房斟果汁喝,一进去就看到百砖地上一大摊粘稠鲜红液体,地中央丢着一把切肉尖刀。
豆苗吓得呆住,血,是血!
她四肢一时不能动弹,想喊,又没有声音,好不容易,簌簌发抖的嘴唇才发出一声尖叫。
她奔跑出厨房,迎面碰见保姆。
“豆苗,你怎么样了?”
豆苗死命拉住保姆,面色刹白,用手指指向厨房。
保姆急急抢进厨房,只见玳瑁猫在窗台上伸懒腰。
她转过头去问豆苗,“你看见什么?”
豆苗一呆,缓缓再次走进厨房。
之间宽大的西式厨房地砖一贯洗刷地雪白铮亮,哪里有什么血渍。
而那把六吋长切肉尖刀,好端端插在木加上。
豆苗头皮发麻,双手掩着胸口,喘气不已。
“豆苗,你怎么了?坐下,我给你一杯热茶。”
这时,母亲探进头来,“谁给我们两盆冰淇淋?”
保姆说:“我来做。”
豆苗凝视洗碗机前边的一块地方,她似乎还可以闻到血腥气。
她一声不响,回到房间,关上门。
过两天,阿姨又来了。
豆苗听见母亲对她妹妹这样说“子驹,不必竞赛结婚次数,你想清楚再说。“
“无论我做什么事,你们都要反对。“
“【我们】是谁?”
“你与老妈。”
子驹,你已经问她要过一次嫁妆,规矩是每个女儿一次。"
"她才得两个女儿,你自己有钱,不稀罕。"
"她不大喜欢朱可成,希望你看定当一些。"
"我知道我要的是什么。"
"一个爱穿粉红色的男人。"
"周子允,你妒忌我。"
她姐姐叹口气,"将来别说我没劝你。"
阿姨悻悻然拂袖而去。
走到门口,她看见豆苗抱着老猫坐在楼梯。
周子驹说:"你也不喜欢他可是?"
豆苗不出声。
阿姨忽然降低了声音:"你看你们母女以及这只老猫,还有一屋子女佣,难道就这样终老?"
豆苗凝视她。
阿姨叹口气,"豆苗你有全世界最晶莹的大眼睛,可惜,也看不清将来。"
没多久,外婆忽然大驾光临。
老人家排场一流:司机开车,两个女佣一左一右陪着她进门,她有话说。
"子允,别伤了姐妹间和气。"
周子允陪笑,"明白。"
老人家头发斑白,并不染黑,不过梳理得一丝不乱。面孔上敷着粉,搽大红色唇膏。
外婆叹口气,"随她去吧,祝福她,你看这屋里,阴成阳衰,没有男人,连司机都是女子,添个男人担担抬抬,也是好事。"
周子允答:"母亲说得对。"
老太太笑,看见站在门外的豆苗,"孩子,过来。"
豆苗立刻走到她面前,必恭必敬垂手。
"这孩子这么大了,很会讨人喜欢。"
豆苗站得近,看到外婆的唇型薄薄,与鲜色口红十分相配,她们那一代的人,认为粉一定要白,唇膏必须鲜红,不然,化什么妆。
只听得外婆又说:"你们母女好似很合得来。"
豆苗只是微笑不语。
母亲吩咐过,外婆年纪已大,脾气古怪,不喜人叫她婆婆,觉得称呼碍耳,越叫越老,故此,不出声最好。
每个人都有怪脾气,豆苗不以为意,她紧紧记住母亲的嘱咐。
这时外婆站起来,"我告辞了。"
周子允送母亲到门口,老人刚要上车,却缓缓转过头来,自颈项摘下她戴着的一条项链,挂到豆苗脖子上,笑笑说:"给你一点小礼物。"
母亲忙不迭道谢。
外婆挥挥手,上车离去。
豆苗想,再不亲热的外婆还是外婆。
她送给豆苗的礼物是一块碧玉,雕成一只桃子模样,厚润晶莹。
母亲关上门松口气,双手搭在女儿肩上,把她拥进怀里,抱得紧紧。
母亲与阿姨两姐妹,言归于好。
一日下午,豆苗放学,由司机接回家。
吃过点心,她在房间写功课,突然听见呻吟声。
她警惕地丢下笔去找那声音来源。
玳瑁猫轻轻走近,豆苗说:“嘘。”
她突然看到鲜红色猫足印,血,它的脚粘了血,在地板上打出一只只五爪印。
豆苗浑身战栗。
她听到更强烈得喘气声,像一个人垂死挣扎。
声音自客厅传出,豆苗大力推开门。
她看到最恐怖的景象:阿姨周子驹仰面躺在地上,胸口插着一把刀,啊,仍是那把六寸长的切肉刀,她已经没有气息。
豆苗魂飞魄散地大叫,“救命,救命!”
保姆蹬蹬蹬跑过来,“豆苗,怎么了?”
豆苗再转过头去,客厅一片静寂,什么也没有,根本没有阿姨,没有尖刀,也没有老猫的血足印。
面青唇白的豆苗呆住。
原来一切都是她的幻觉,她掩住面孔,可怕,她明明看到血与尖刀。
保姆拉她坐下,“豆苗,可是考试过度紧张?”
豆苗摇摇头。
那是为什么,你由什么地方不舒服?“
豆苗疲倦地问:“妈妈呢?“
“她与阿姨出去看房子。”
这时,门一响,她们回来了,有说有笑。
周子驹好好的谈笑风生,平安无恙,豆苗走到她们面前,把头靠在阿姨胸前,默默流泪。
“豆苗你怎么了。”
母亲说:“她最近忧心忡忡,豆苗有心事要说出来。”
她们身后跟着一个人。
那是朱可成。
他仍然穿着粉色上衣,豆苗看见他,后退一步,她似闻到一阵血腥气,她想呕吐。
朱可成轻轻说:“豆苗,我们可以成为朋友。”
豆苗瞪着他,她听到世上最不可能的话。
“你这双眼睛好似在审判我。”
豆苗转过头去。
“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为什么?我可没有得罪你。”
豆苗又退后一步。
“你怕我?我不会伤害你。”
豆苗凝视他,突然轻轻说出一个名字:“井红呢,你叫她伤心若绝。”
朱可成骤然变色,他好像是被人掌了一掌,“你说什么,你怎会知道井红这个人。”
“你花光了她的钱,抛弃她,现在,又来欺骗我阿姨。”
朱可成突然伸出手来,抓紧豆苗,“谁告诉你,谁?”
豆苗挣扎。
这时周子驹走出来看到喝住:“发生什么事?”
朱可成手一松,豆苗急急奔回楼上。
他们两人在楼下朝了起来。
周子允铁青着面孔追上来问女儿:“豆苗,那人为什么与你拉扯?”
豆苗抬起头,“是件意外。”
“豆苗有事你不妨说出来,妈妈永远站在你这边。”
豆苗摇头,“没事。”
保姆过来,使一个眼色,低声说:“让她静一静。”
“这孩子越来越古怪。”
保姆劝说:“他们到了十五六岁,更加不可理喻,你得有个心理准备。”
周子允回到楼下,只见朱可成已经离去,子驹独自坐在书房。
子允说:“我家不再欢迎朱氏,你请他别再上门。”
“他说是无意推撞。”
“子驹,豆苗手腕上有淤痕,我建议你细究。”
子驹站起来,“我明白了,我亦不受欢迎。”
“母亲嘱咐我俩不可坏了姐妹感情。”
“你有把我当妹妹吗。”
姐妹不欢而散,但是保姆这样对豆苗说:“你放心,她们是姐妹,不是兄妹,无人可以离间她们,过些时候,一定会得言归于好。”
豆苗叹口气。
无论如何,她还需上学做功课。
第二天放学,不知怎地,司机迟到,她站在路边等车,放学时分,交通挤塞是常事,可是今日豆苗有预感,她十分不安。
正在这个时候,忽然一只手搭在她肩上。
“你还没告诉我,你怎么知道有井红这个人。”
豆苗猛地抬头,用力拨开那只手,那人正是朱可成。
他今日黑衣黑裤,戴着墨镜,看上去煞气重重。
同学就在身边,豆苗并不害怕。
可是朱可成忽然说:“我也知道你的秘密。”
豆苗一怔。
“你不知道自己的事吧,人就是这么奇怪,像你,人家的事,一清二楚,却不知道你并不姓周。”
豆苗愕住,他握紧拳头。
“想知道更多?跟我来。”
豆苗想知道身世,但她也知道,跟朱可成走到僻静的地方去,可能会有危险。
他是一个沉不住气冲动鲁莽的人。
可是豆苗身不由己,跟他走进学校左侧一条小路。
“你想我离开你阿姨?”
豆苗点点头,“你是坏人。”
“你没有资格管我们,你并非亲生,子驹告诉我,你父母另有其人,你是一个领养儿。”
豆苗站定,“胡说。”她斥责他。
朱可成见她恼怒,非常痛快,“你也知道被人掀头皮揭疮疤的滋味了?”
急于报复,他忘却他是成年男子,她只是小女孩。
豆苗涨红了脸,“你含血喷人。”
“子驹说,你生母是疯女,关在精神病院,周家反对你进门,你养父因此与你养母分手了——”
豆苗怒不可遏,她把书包用力扔向朱可成,轰一声,装着笔记的书包重重击中朱氏,他退后两步,然后扑向豆苗。
他强壮的手似老鹰抓小鸡般掐住豆苗,“不准你再说我坏话。”
就在这时,有人赶到,大声吆喝,原来是司机与保姆一起找到小径来。
这时,朱可成已是水洗不清。
保姆立刻报警,司机冷冷说:“朱先生,你还是站停等警察来的好。”
警察出现,只见一个秀丽的小女孩吓得簌簌发抖,两个目击证人都指出朱氏诱拐女孩走进小径使用暴力。
警察把他们带往警署,不一会,周子允由律师陪同下赶至,一见女儿校服裙子被撕破,脸颊肿起,不禁又惊又气,她混身震抖,指着朱氏说:“我不放过你。”
豆苗握住母亲的手,妈妈是好妈妈。
保姆说:“太太,恕我没徵求你同意就报警,你如要开除我——”
“你做的对,任何不相干路人都会那样做,何况你是保姆。”
朱可成声嘶力竭地叫:“我是无辜,一切是误会。”
警察冷冷说:“朱先生,你需要律师。”
随后,周子驹也来了,她很勇敢,这样对朱可成说:“你不该一而再,再而三与小女孩纠缠,我已查清你底细,我俩断绝关系。”
“子驹,你莫信谣言。”
“你不必多讲,你真名不叫朱可成,你也从来未曾在滑铁卢大学毕业,你已有未婚妻,她叫井红,我全调查清楚。”
“那都是过去的事。”
他想扑向子驹,却被警察按在椅子上,“别动,坐下。”
律师悄悄在子允耳旁说了几句,子允摇头,律师又再低声说话,子允再次说“不”。
豆苗明白了。
豆苗轻轻对警察说:“我自己摔了一跤,跌肿面孔。”
警察讶异,“小女孩,你不必怕这个人,我们已掌握到人证物证。”
豆苗答:“不关别人事,我跌在地上,这位朱先生扶起我,司机与保姆都误会了,我不予起诉。”
她的语气表情都像成熟的大人,警察看着她,与律师说了一会。
这时,朱可成也静了下来,他明白到周家为着名誉,可能哑忍他这一次,他算是走运。
律师把周子允拉到一边死劝。
“子允,你们一家都是女眷,以后还要出去见人,令堂千叮万嘱,不可穷追猛打,宜大事化小,小事化无。”
周子允气忿,“这分明是欺我孤儿寡妇。”
“子允,我们是数十所老友,我不会害你。”
“这样就放过这个人不成?”
“老人自有道理,小不忍则乱大谋。”
子驹脸色煞白,“是我不好,我引狼入室,祸延三代。”她落下泪来。
律师说:“子驹你因祸得福,趁早看清楚这人真面目,回头是岸。”
她们由律师陪同回家。
周子允寝食不安,想从豆苗口中套出真相,豆苗不发一言。
“那朱氏为何纠缠你?”“他怎么会到学校找你?”“他说过些什么?”
豆苗什么都不讲。
子允叹口气,“无论如何,你救了阿姨,我们都感激你。”
阿姨也是好阿姨。
过两日,豆苗放学,正在做功课,忽然有人来探访她。
那是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子,身穿端庄套装,敲敲她房门进来。
“我是罗平平医生,我可以与你说几句话吗?”
豆苗看着她,“妈妈请你来?”
罗医生点头,坐到她对面,这样说:“豆苗,你一双眼睛炯炯有神。”
豆苗却问:“你想知道什么?”
“我没有目的。”
豆苗凝视她,每一个人,做每件事,都有一个目的,像她那样勤学,是因为要使母亲高兴,以她为荣。
豆苗轻轻说:“你在写一篇报告,欠最后一章,你想在我身上找到题材。”
罗医生一怔,可是笑容不减,“你都猜到了。”
豆苗再问一次,“你想知道什么?”
罗医生问:“豆苗,谁告诉你井红这个人?”
豆苗想一想,“一定是阿姨提到,我无意听见。”
“不,你比你阿姨更早知道这名字,后来,你阿姨聘请私家侦探,才查到她与朱氏的关系藕断丝连。”
豆苗问:“这同你论文最后一章有什么关系?”
“我是你母亲好友,她觉得你情绪不安,应该与心理医生谈话。”
“你很坦率,罗医生。”
罗医生微笑,“那么,你可喜欢我,可愿意回答我的问题?”
豆苗虽然精灵,到底是个孩子,她点点头。
罗医生收敛笑容,“豆苗,你在什么时候,开始有预知能力?”
豆苗“呀”一声站起来,不小心扫跌桌上书本,她又坐下,呆半响,才答:“不知道。”
“一岁,两岁?你母亲说,到了六七岁的时候,这个特徵已经很明显,不什么东西不见了,你随口说出,一丝不差,常常吓大人一跳。”
“我不过是猜想。”
罗医生问豆苗:“那么,请猜测我会成名吗?”
豆苗觉得罗医生很有趣,她凝视医生,忽然说:“你穿着淡蓝色缎子套装,去领取一项奖状。”
“哗,”罗医生高兴得咧开嘴,“那很好,我有希望。”
豆苗被她逗得笑起来。
“现在,豆苗,我要给你看一张照片,你认得这个人吗?”
她自公事包里取出照片放在桌子上。
豆苗一看,冲口说:“这是我阿姨周子驹。”
“请你看仔细一点。”
豆苗把照片拿在手中细看,像,真像阿姨,可是,这是另外一个年轻女子她们同样高鼻梁,尖下巴,可是阿姨的妆扮更为细致时髦,她俩的眼睛形状也有差异,周子驹双目较圆。
豆苗奇问:“这是谁?”
罗医生轻轻说:“这个女子,叫做井红。”
这一刹那,豆苗额角冒出汗来,她忽然明白,她几次再番在幻觉中看到的女子,并非周子驹,而是井红。
胸口插着一把刀的是井红!
豆苗惊怖地睁大眼睛,大声说:“要救她。”
医生也紧张:“救谁?豆苗,你慢慢讲。”
“井红会受到伤害,医生,你要警告她。”
豆苗鼻子又闻到血腥气,她急得团团转。
刚巧这时保姆捧着饮料进来,豆苗一不小心撞翻,红茶与牛奶倾倒地上,忽然变成鲜红色。
豆苗拉住罗医生的手,“快去救她!”
罗医生这时下了决心,她毫不犹疑地说:“保姆,你照顾豆苗,我要打一个重要电话。”
罗医生立即与警署联络:“我要与王督察说话,王总?我是罗平平,请派员到以下地址找井红问话,不不我不是报假案,请相信我……是,我负全责。”
周子允这时抱紧女儿,豆苗忽然说:“太迟了。”她颓然睁开眼睛。
罗医生追问:“你看到什么?”
豆苗低头说:“对不起医生,我十分疲倦。”
周子允说:“让她休息吧。”
她与医生到偏厅坐下喝茶。
周子允问:“你可有答案?”
医生尚未回答,身边的手提电话已经响起。
罗医生连忙接听,“是,王督察。”没讲几句,她已变色,接着,她低下头聆听,然后,她收起电话。
再抬起头来的时候,她脸上挂着许多问号。
周子允问:“怎么了?”
罗医生轻声答:“警局的朋友告诉我,他们到大南路三号查访,发觉大门虚掩,推门进去,看到一个女子胸口中刀躺卧地上,凶手呆坐一旁,束手待捕,毫不反抗。”
周子允大吃一惊,“谁住大南路三号?”
“子驹自私家侦探处得到那个地址:朱可成与井红在大南路三号同居。”
周子允用双手掩住嘴,吓得说不出话来。
若不是退得快,受害人便可能是周子驹。
子驹险过剃头。
罗医生抓紧老友的手,“豆苗怎么会知道?”
子允叹口气,“这是我请你来的原因。”
“啊,太古怪了。”
子允连忙去看女儿,只见豆苗已蜷缩在小床上盹着,脸容稚纯,象幼儿一般。
她同罗医生说:“我想她同我们一样,根本不明所以。”
罗医生十分严肃,“我想继续与豆苗谈话。”
周子允说:“我希望你会找到答案。”
话还没说完,面青唇白的周子驹到了,她与姐姐拥抱痛哭,她呜咽说:“是我瞎了眼,与这样一个人在一起一年之久,差些丧命。”
子允这样说:“是你时运低,现在好了,你甩难,一切从头开始。”
罗医生恻然。
她很清楚这件事,那朱氏一心一意欺瞒周子驹:所报姓名地址职业履历……没有一件是真的,小豆苗拆穿他之前,根本没有人会怀疑。
“不怕,不怕”子允安抚妹妹,“噩梦已成过去。”
这时,罗医生又接了一通电话,她听后不出声。
子允悄悄问:“可有消息?”
罗医生点点头,“井红失救,朱可成被控谋杀。”
子驹已经听到,她吓得浑身震抖。
不久之前,谁要是批评朱氏,她还要同谁绝交呢。
世事是这样变幻无常。
十五岁的时候

罗平平医生与周豆苗成为好朋友。
罗医生每个周末都来看豆苗,似她的补习老师一般。
她几次笑说:“豆苗,我到底几时领奖?我已经做好了一套淡蓝色缎子礼服。”
豆苗只是微笑。
稍后她说:“妈妈要送我出去读书。”十分不愿意的样子。
“这么早,”罗医生诧异,“呵我一时忘记你是跳班生。”
“我已考上大学。”
“哪一家名校?”
“妈妈选中一家小小私立女子大学。”
“我得与她说去,豆苗你已经够静够孤僻,你应该到公立大学男女混合宿舍过几年,每晚要大力槌门说‘拜托静一点’那种。”
豆苗笑起来。
“最近有什么预感?”
“有,看到老师的时候,可以感觉到她在测验时会得出什么题目。”
“那多好,预知试题,学生梦想!”
豆苗苦笑,“即是课文全部,无一走漏。”
“读书真辛苦可是,我最怕考试,至今时常做考试梦:一头大汗,打开试卷,全部看不懂。”
豆苗笑,“罗医生,你真好,你全无架子。”
罗平平感慨:“我也是十六岁读大学的天才儿,不是温习就是练琴,从未真正做过小孩。”语气十分遗憾。
豆苗说:“我希望做顽劣子,放了学书包丢到一边,出去打球游泳,即使只是满山跑,弄得泥鬼似回家,也不枉童年。”
罗医生见她心向往之,不禁笑说:“将来坏学生都会后悔。”
“会吗,也许他们另有奇遇。”
罗医生轻轻问:“你的所谓感应,可以形容一下么?”
豆苗想一想,这样回答:“象我们都知道一加一的答案肯定是二,心里有数,感应不稀奇,大人看到少年开快车,便知道迟早出事,还有,嗜赌的人会得倾家荡产?”
罗医生接上去:“一般稍有生活经验的人都是预言家。”
豆苗点点头。
“但是你看得更彻底。”
豆苗微笑,“有吗。”
“所谓业报,不过是外国人所说的必然结局。”
豆苗答:“华人口中的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
“那么,一个人所作所为,是因,导致的结局,是果。”
豆苗说:“我认为如是。”
“你看得特别真确。”
豆苗说:“像朱可成那个人,大家都不喜欢他,都看得出他轻佻浮躁,不会善待女人。”
罗医生叹口气,“为什么周子驹看不清楚?”
“她寂寞,她失去自信,她觉得总要牺牲一些来成全一些,还有,她运气不好。”
罗医生微笑,“豆苗,你才是心理学家。”
豆苗也笑起来。
“子驹好吗?”
“阿姨很好,谢谢,她约会频繁,男友众多,不过,都是正经人,都只穿白衬衫。”
罗医生告辞,豆苗松口气。
说了那么久,她并没有把真实情况说出来,她十分惆怅,她不想罗医生把她当实验室内白老鼠。
周豆苗的感应能力逐年增强,叫她不安,母亲知道这种情况,故此担心。
亲友略有所闻,时常开玩笑,“请豆苗告诉我们,下次多宝奖开什么号码。”
豆苗已经远近驰名。
周子允代女儿回答:“任何号码,中奖率都是七千万分之一。”
她对豆苗说:“都会先进但迷信,你到外国读书比较好,省点麻烦。”
但外国人也非常迷信。
周子允说:“别忘记明日下午去外婆家下午茶,我替你准备了一套粉红色裙子。”
上次,到外婆家,她穿深灰色,一进门,管家便陪着笑同周子允说了几句,子允连忙叫女儿回家换鲜色衣服。
老太太憎厌黑白灰。
第二天下午,所有客人的衣饰像倒翻了水彩颜料。
子允子驹分别穿淡黄与浅紫,豆苗穿粉红,另外有两个女客选桃红,还有湖水绿与蔚蓝裙子,叫人看了精神一振。
到这个年纪,豆苗已十分清楚外婆其实从头到尾不记得她叫什么名字,不过,老人一向有特权,豆苗并不介意。
外婆看着她,“(口恩),我给你的礼物呢?”
豆苗连忙自衣领内掏出玉坠。
外婆微笑,“很好,很好。”
她脸上敷着白粉,唇线描得一丝不苟,真是个漂亮的老太太。
她接着问:“孩子你可以帮我一个忙么?”
豆苗一怔,外婆开口求她?这是前所未有的事,豆苗感觉无比荣誉,她急着讨好老人,不加思索答应:“请尽管吩咐。”
周子允赶近,已经来不及。
只听老人笑说:“卞太太,你过来,她答应了。”
周子允忙问:“妈,什么事?”
老太太说:“卞太太会同你们讲。”
她忙着招呼别的客人。
卞太太穿着米白色山东丝套装,外型秀丽娴静,她一直赔笑,“子允,你不记得我了,我是黄锡(上日下升)的外孙女,我外公同你外公是好友。”
周子允也笑,“你们一早移民旧金山。”
“是,子允你好记性,实不相瞒,我有一事相求。”
“一定效劳,是什么事?”
卞太太脸上露出一丝哀伤,“我有独子——”
站在一旁不出声的豆苗忽然轻轻“噫”地一声。
卞太太抬起头,“周小姐可是已经知道什么?”
豆苗立即噤声低头。
周子允说:“你叫她豆苗得了,你别客气,有话慢慢说。”
她们在偏厅角落坐下。
露台打着密竹帘子,一丝丝夕阳透进室内,映在地板上,构成美丽图案。
卞太太轻轻说下去:“他在去年车祸丧生。”
周子允呵一声,恻然,她伸手去拍拍卞太太肩膀。
室内静下来。
卞太太落泪,接着,她勇敢地说下去:“不久发生不可思议的事。”
豆苗立即抬起头来。
卞太太说:“有人说,他们看见我儿仍在屋里。”
周子允一听,脸上变色,浑身汗毛竖起。
豆苗轻轻问:“谁,谁看见卞伟奇?”
卞太太凝视豆苗,“周小姐,你知道他名字?”
豆苗点点头,“卞伟奇,在帝国学院读生物科技,终年十九岁。”
周子允连忙给女儿使眼色,豆苗退到一边。
卞太太追问:“周小姐,你果然同他们说的一模一样,你有异能。”
周子允忍不住:“卞太太,你家刊登过讣闻,上边写着有关资料。”
“啊,”可怜的卞太太这才想起当年他们家刊登过的讣闻,她颓然呜咽。
豆苗又轻轻问:“谁看得见他?”
“到访亲友的孩子们,都说有个哥哥会邀请他们玩游戏下棋。玩到一半,他又悄悄走开,他们形容那人的相貌年纪,同伟七吻合。”
“屋内没有陌生人?”
卞太太苦笑,“渐渐连那些孩子们也不来了。”
周子允问:“豆苗可以帮你做什么?”
“到我家屋子来看看。”
“你家大宅不在本市。”
“在英国苏利区,我愿付酒店食宿及飞机票。”
“豆苗也只是个孩子,她说话哪里作得了准。”
“可是周小姐已亲口应允。”
这时老太太的声音传过来:“子允,你们母女就陪卞太太走一趟,两家是三代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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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02-11 07:21 PM 发表 | 举报这个帖子 | 查看水美泠 的IP地址 | 编辑/删除 | 引用/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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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子允无奈,一脸牢骚。
“只怕你要失望,卞太太。”
老太太说:“助人为快乐之本。”
她的手搭在豆苗肩上,豆苗本能扶着老人手时,豆苗忽然一震,抬头看着老太太。
周子允低声问女儿:“怎么了?”
豆苗忙说:“没什么。”
应酬完毕,母女回家,途中周子允又有点起劲,“我多年没访英伦,想念春季的水仙花,也好,订春假的飞机票可好?”
豆苗轻轻答:“四月家中有事。”
周子允一怔,她看到女儿清澈的眼睛里去,她扬起眉毛作询问状,豆苗点头,周子允吐出一口气,与女儿拥抱。
周子允悲伤的问:“什么时候?”
豆苗不愿再说。
周子允算一算,“足八十二岁零九个月。”这已是人类寿数的极限。
最幸运是老太太一直健康精明,而且有足够节蓄可以维持具尊严的生活。
自那日开始,周子允特意抽空陪母亲消遣,有时深夜才打完桥牌回来,三餐都在娘家吃。
豆苗做功课也到凌晨,少年永不言倦,是一生中最好的岁月。
这一晚她脱下外套放下手袋对女儿说:“老太太精神很好。”
豆苗点头。
“真不像——”周子允没说下去。
豆苗也没接上。
“她一直有副遗嘱,产业由我与子驹平分,单是房产……豆苗,我与你阿姨,均非外婆亲生。”
豆苗原先以为母亲会告诉她另外一个领养故事,没想到有这完意外。
“她没有子女,领养我与子驹,我满廿十一岁之际,由她亲口披露,子驹比较敏感,她一直不知身份。”
豆苗轻轻说:“外婆十分伟大,她善待你们,供书教学,一样不缺。”
“对子驹尤其纵容,完全似亲女一般。”
“我俩随外婆姓周,你又跟随母姓,我们家有这点特别。”
周豆苗握紧母亲双手。
什么姓氏都一样,不过是一个符号,最要紧是母女相爱。
周子允说:“我从来不想寻找亲生父母,也不觉有此必要。”
豆苗看着母亲,她可是要说到女儿的身世了?豆苗略为紧张。
可是正在重要关头,电话铃骤然响起。
周子允“哎呀”一声。
家里有长辈的人都最怕这半夜电话铃声。
周子允立刻取过电话讲几句,“我立刻来,你们通知子驹。”
她取过外套手袋,镇静地对女儿:“豆苗,外婆仙游了。”
豆苗一早已经知道,轻轻说:“你去忙吧。”
“我一小时之前还看着她喝下热牛奶……”
周子允说不下去,匆匆出门。
就在短短数小时之间,生死相隔。
豆苗掩上功课本子,外婆总是叫她孩子,不大喜欢她,可是对她十分客气。
因为环境优渥,时常有一大堆亲友在她处吃饭耍牌,她不愁寂寞。
除此之外,豆苗对外婆一无所知,啊,还有,她不喜欢被人叫外婆。
周子允一连几天没回家,一日深夜,与子驹一起返来。开了一瓶拔兰地对饮,两人都明显瘦许多,还有深深的黑眼圈,姐妹俩长嗟短叹。
“真没想到母亲早已知会律师不设任何仪式。”
“一切随她的意思罢了。”
“母亲的遗产比我们想像中丰富,由你我平分,十分公平,另外几个老佣人也得到礼物。”
“你还喜欢什么,尽管对我说。”
子驹摇头,“我够用了,你呢,你有豆苗。”

“我本人不喜花费,至于豆苗,我早已替她准备好学费。”
姐妹俩忽然相拥痛哭,“子允,从此我与你都是孤哀女了?”
豆苗恻然。
要经过整个春季,姐妹俩心境才平静下来,她们比从前更为亲热。
暑假,豆苗准备行装,到美国东岸读书。
周家有客人来去匆匆访。
豆苗一听见门铃便抬起头说:“是卞太太。”
果然是斯文秀丽的卞太太。
豆苗知道她来意,她对卞太太说:“我已准备妥当,外婆答允你的事,我会遵守。”
“谢谢你,周小姐。”
豆苗与母亲阿姨一起出发。
一抵埠,子驹把行李交给豆苗,便去逛名店,豆苗拉住她:“把护照及支票也给我们保管。”
子驹急不及待的奔出去。
周子允说:“你看你阿姨还似小女孩。”
“有精神寄托是好事。”
她们回酒店打点一切,子允淋浴小睡,忽然之间子驹气急败坏赶回来,原来她被扒手窃去所有信用卡。
豆苗早已有数,“立即报失,幸亏护照及旅行支票全在我们处。”
子驹的手袋被割开一大条缝子,懊恼之极。
“豆苗你有灵感,为什么不早说。”
子允说:“你听过谁的话。”
子驹却认真,“我会相信豆苗。”
这时有人敲门,原来是卞太太找到酒店来。
“豆苗,你与卞太太走一趟。”
卞家属高级住宅区,一街都是保养极佳的老房子,庭园深深,从树木中可以看见见静寂的私家路以及一角屋顶。
居住环境高下靠实力,不能光说不做。
才下车,穿制服的女佣便来启门。
卞太太收敛笑容,“周小姐,请你帮忙。”
管家摆好茶点退下。
豆苗试探问:“最近可有发生什么事?”
“邻居外国人的小孙儿来探访,说有一个华裔哥哥教他在后园打篮球。”
“白天还是晚上?”
“白天,下午四五点钟,尚有阳光。”
“我可以做什么?”
卞太太忽然泪如雨下,她明显比年初憔悴,豆苗恻然,她轻说:“我到处走走。”
她看看时间,下午五点,夕阳无限好。
大宅一贯比较阴暗,卞宅也不例外,她走进二楼卞伟奇的房间,只见布置同他在的时候一模一样,一桌一地的书籍,以及许多精致模型汽车。
豆苗拾起其中一部小跑车,“就是这辆车吧,撞上电线杆,折为两截,你也太任性了。”
房间能向私人露台,她推开窗户,看到邻居正在髹刷外墙,一个年轻工人站在铝架上起劲工作。
豆苗扬声,“教孩子打篮球的是你?”
那人转过头来,浓眉大眼,是个华裔青年。
他看见豆苗蓦然在露台出现,吓一跳,几乎摔下棚架。
“站好,小心!”
“你是谁?”
“我是卞家客人,有小朋友说,你教他打篮球,当真?”
他放下油漆扫子,“左邻司徒家的小孩?是。”
豆苗轻一口气,原来真有其人,可见卞太太疑心生暗魅。
那年轻人回过神来,继续油漆,他工作服上写着“学生油漆社,精工,价廉”字样。
豆苗还想打听几句,一个穿红色短裤上衣的金发少女捧着冰茶及松饼出来招待那年轻人。
她也看到了豆苗,有点敌意,故意大声对男友说:“隔壁屋子闹鬼,你要当心。”
豆苗不禁生气,她说的并非好事,决非闲谈题目。
但豆苗一惯忍让,她一声不响的退回室内。
这时,太阳下山,阳光已经消失,室内暗了下一来。
豆苗坐在椅子上,忽然觉得有人与她说话。
她转进头来,那人问她,“你看得见我吗?”
豆苗摇摇头,“但是,”她轻轻说:“我知道你是伟奇。”
“你猜的不错,你为什么来我家?
“你母亲一辈子担心你。”
“母亲们都是一个样子。”
豆苗鼓起勇气“你害怕,是不是,所以你回家来,留恋不走,卞伟奇,你这样做对你妈妈十分残酷,她的创侨伤不能愈合,她不能从新开始,余心何忍。”
这次,豆苗感觉不到答案。
她抬起头轻轻说:“你祖父母正在那边月台上等着你,你不会寂寞,来日,母亲亦会与你相会,界时,你到月台接伊,母子又可团聚,请放下这里一切。”
豆苗似听到哽咽之声。
“她是你母亲,她感觉到你仍在屋内,她寝食不安。”
“我明白了。”
“请你放下,离去,有什么我可以帮忙?”
“我的女友,直内疚。”
豆苗点头,“她叫余月明,住在超西路三百号,我会开解她,你可以安心离去。”
“我对不起母亲。”
“她已经接受了事实,给予时间疗伤,她会得生活下去。”
豆苗觉房间气氛渐渐平静,终于回复正常,这时一个红胸鸟吱喳一声自露台旁飞过,豆苗睁开双眼。
卞太太声音传来:“周小姐,周小姐”,她找上楼来,推开房门,开亮灯,“周小姐,你在这里。”
她坐在床沿,看着豆苗,“你进来这么久,可有发现什么?”
豆苗诧异,“我进来多久?”
“已有大半个小时。”
有那么久?感觉上只似十分钟。
“你发现什么?”卞太太紧张。
豆苗微笑,“对面有个华裔青年在帮史蔑夫刷油漆,安妮史蔑夫对他有极大好感,可是,他只想赚些零用,没有其他意思。”
卞太太诧异,“是吗有这种事?”
豆苗温言说:“小朋友荣华富贵以的年轻人正是油漆工人,至于伟奇,他已经走了”
卞太庆再一被提醒痛处,掩脸说,“我痛不欲生。”
豆苗握着她的手,“卞先生在巴黎等你可是.”
“他叫我过去散心。”
“去,去陪他,如果是女孩,叫星如果是男孩叫和謵”
“什么,周小姐,你说什么?”
豆苗站起来,“我没有其余发现。”
卞太太捻,“连你都说没有感觉-----”
“他已经安息。”
卞太太长长吁一口气,“我送你回酒店。”
走到门口,只见那年轻人刚好收工,把工具搬上小货车,那金发女看到周豆苗,豉之以鼻,“清人。”
卞太太说:“别与刀子计较。”
豆苗无奈,“从从不与他们一般见识他们小集团发明目张胆,有时也要教训他们。”
卞太太哪有心情处理这些。
就是这个时候,洋女脚底不知踩到什么,刀子偏偏穿着一双高跟凉鞋,只见鞋子飞脱,她摔个元宝翻身,顿时哭叫起来。
豆苗别转头笑,发觉地上拌倒洋女的一件东西正是油漆刷子。
她决定不理闲事,上车离去。


母亲与阿姨在酒店房间里等她。
“可有见到异相?”
豆苗点点头,又摇摇头。
周子驹叹口气:“豆苗,我可不羡慕你。“
“你见到他,你同他说什么?“
“我没有看见他,可是他确实仍在房里,我劝他放下自在。“
“他走了没有?”
“他很合作,我猜卞太太可以感觉到他已安息。”
周子驹耸然动容,“豆苗,你有异能。”
“阿姨,我不过感应力较常人强烈。”
周子允看着女儿,“若不是自己女儿,真够吓人。”
豆苗微笑,“卞太太很快会再有孩子,孪生,一男一女,明年中即可出生。”
周子允大为讶异,“卞太太已经是中年妇。”
子驹却说:“四十出头怀孕,在今日十分普通。“
子允说:“这倒好,豆苗,你感觉她会再度生育?“
豆苗点头,“肯定。”
“豆苗,这些感觉来自何处?”
豆苗答:“象我知道你们吃过巧克力蛋糕一样,我闻到香气。”
周子允接上去:“又像华人拿起中文报自然而然读了起来,毫无困难,因为自小就会。”
子驹骇然,“豆苗,你是一个灵媒。”
子允说:“嘘,千万别这样讲。”
“我不敢说出去,连我豆遍体生凉,陌生人怎么想。”
豆苗好不担心,她笑了起来。
子允说:“象一种有语言天才的仍,他会七种语言,可是思维绝不混乱,如常生活。”
子驹问:“豆苗你看得到你自己的将来否?”
豆苗笑答:“我一概不知,只希望考试及格。”
“我的将来呢?豆苗,替阿姨看一看,我嫁得出去否,他是否一个好人,我还能否拥有子女。”
子允连忙说:“我们不谈这个题目了,我们去参观国家肖像美术馆,晚上看歌剧。”
她拉了妹妹与女儿出外逛街。
稍后终于忍不住,周子允问豆苗:“你看得到未来吗?”
豆苗答:“我什么豆看不到。”
周子允反而松出一口气。
第二天,卞太太来访,送上名贵礼品,“下午,我会到巴黎与丈夫会合。”她气色好的多,眉梢眼角嘴边都松弛下来。
她们祝卞太太旅途愉快。
“周小姐,有一个华裔年轻人打听你的电话,我说你是游客,倒是问他要了号码在此。”
卞太太把那油漆工人的电邮号码交给周豆苗。
母女姨一行三人逗留多一日,到莎翁故乡朝圣。
第二天,她们打道回府。
在飞机场子驹问:“莎翁是否最伟大作家?为什么英人说情愿失去印度也不愿意失去莎氏?”
子允答:“因为他们没有李白杜甫,因为印度本是别人土地。”
豆苗本来在南航登记处排队,忽然凝视时间表,她说:“妈妈,我们改乘别的班次。”
子允大为紧张,立刻把行礼抽走。
豆苗说:“乘联航的飞机把。”
“豆苗,你若是知道什么,需通知有关人士。”
豆苗只是说:“联航食物好吃,我们赶快去换票。”
扰攘近三十分钟,办妥手续,她们刚要上飞机,便听见有人抱怨:“南航一千零三班机延误,不知要等到几时去,别家公司票子已经受罄,要等到下午三时才有空挡。”
豆苗回答:“我们三张票子并非连号。”
“可以要求坐在一起。
“别打扰别人。“
在机舱周子驹看见身边单人乘客便问人家可否换位子,服务员微笑禁止她骚扰他人。
周子允轻轻问女儿:“你阿姨几时会找到伴侣?“
豆苗不出声。
“你的意思是,她将孤独到老?
“那倒不是,得看她的选择如何。”
“豆苗,你讲一讲。”
“有三个人,都希望她在经济上拉他们一把,只有一个得偿所愿,余生无忧。”
周子允倒抽一口冷气,“他们全无职业?“
豆苗答:“我记得妈妈说过,有妆奁的女子很快嫁得出去。“
“还要在三个次货当中挑一个?那多累。“
豆苗笑而不语。
一抬头,看到子驹正与邻座单身客攀谈。子允问:“这是其中一名吗?
豆苗不置可否。
“可否阻止子驹作无谓牺牲?“
豆苗象大人一般口气:“生命那样长,有点消遣也是好事,有什么不妥,她可以回到我们家诉苦痛哭。“
子允苦笑,“豆苗你比她成熟。”
“因为我还小,我可以老气横秋。”


那边,周子驹却象小女孩般仰起头咕咕声笑起来。
母女同时轻叹,然后,合上眼睛休息。
周子允忽然问女儿,“豆苗,你可看得见你的未来对象?”
在午夜,对牢镜子削一个苹果,若果皮不断,那么,在镜子里可以看到他的映像,这是有关爱情的古老传说之一。
一般人都渴望有预知能力。
豆苗闭上双目,悠然入梦,她发觉置身一座小小礼拜堂里,染色玻璃窗七彩斑斓,气氛祥和,一排排座位中只有一个年轻女子低头祈祷,她穿着白纱,她是新娘。
豆苗走近,她听到脚步,抬起头来,看牢豆苗。
豆苗道歉:“对不起,打扰你。”
这是她看清楚女子的脸,吓一跳,退后一步。
那女子长得与周豆苗一摸一样,她看到自己,多么诡异,豆苗大惊失色。
“呵,”女子站起来,高度也相同,她所:“你是我女儿,我们终于见面了。”
豆苗更加吃惊,看仔细一点,果然女子年纪比她大几岁,而且,下颊比较尖,豆苗惊问:“你说你是谁?”
女子缓缓流下泪来,伸手想抚摸豆苗脸颊,就在这时,豆苗蓦然惊醒。
“妈妈。”她叫出来。
周子允连忙拉住她的手,“妈妈在此。”
豆苗喝下大杯冰水,还一直喘气。
周子允内疚,“豆苗,如果你害怕寄宿,真正不习惯,你可以回来,家永远是你的家。”
豆苗伏在她肩膀上,妈妈面孔长方,端庄刚健,与梦中的母亲完全不一样。
到达美国东岸,三人忙了起来,帮豆苗搬入宿舍,从头布置,周子驹施展购物花钱本领,一天便买齐家居用品,叫豆苗安枕无忧。
周子允陪豆苗到学校报道,同学们看到小女孩由母亲陪同入读大学,啧啧称奇。
临走,子驹同外甥说:“慎交男朋友。”
豆苗嗤一声笑出来。
子驹亦无奈,“是,我何来资格训话。”
“不,”豆苗说:“阿姨忠告有理。”
“要做好预防措施,明白吗?”
豆苗知道这是最后机会了,她忽然轻轻说;“阿姨,你好像说过,我并非亲生。”
子驹一惊,象是吃了一记耳光似,面红耳赤,瞪大双眼,分辩说;“我没有讲过那样的话,是谁含血喷人,毫无根据!”
豆苗连忙说:“那么,是我听错了。”
子驹站起来离开,再也没与豆苗说话。
周子允嘱咐女儿:“圣诞新年我来看你。”

子驹低着头,眼神不与豆苗接触。
母姨走了不到一个月,天气转冷,开始下雪,一早天黑,十分寂寥。
同学背后叫豆苗小清人,豆苗不想投诉,任由他们,渐渐他们也不好意思,改叫小孩。
他们时时向小孩请教功课,开头是女生,稍后男生也加入。
豆苗知道祸从口出,可是这世界做人难,她若不开口,人说她自闭,她若多说一句话,那肯定是妖女,豆苗只得虚伪应酬,像“这些我也不懂,你要向高年级师兄请教”,“我也不过靠死读书”,“跳班是家长逼出来”,“第一至五章每一句都重要”等。
为什么仍有人上门求教?因为她有时忍不住会对真正有需要同学加以协助:“你似走错路了,应当自这里开始温习”或是“别担心物质不减论,讲师不会出这个题目”……
都不是她那一科,她也头头是道。
讲师建议小女孩跳班。
豆苗愁眉苦恼,“再跃升我都无书可读了。”
“你可以由生物科直升医科。”
“我不想十八岁做手术室医生。”
讲师说:“有人十五岁正式做医生。”
“那是天才,我是普通学生。”
讲师无奈,“我们会去信你家长。”
幸亏母亲民主,豆苗松口气,妈妈不会强她所难。
在饭堂她一边读诗一边喝豆茸汤,有人叫她:“小女孩”,豆苗抬起头来,听得另外有人说:“她有名字,她叫周豆苗。”“豆芽?”“不,豆苗”,“那也是一种华人特有的美味蔬菜?”“生番!”
豆苗笑起来。
那人坐到她面前,“我叫古大可,华人同学会今年的会长。”
豆苗礼貌与他招呼。
“今年新年晚会,你愿意表演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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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美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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豆苗笑,“唱歌跳舞我什么都不会。”
古大可笑,“你总会一种乐器。”
豆苗一味抵赖,她不想入会,她害怕人多。
“我教你魔术,叫传心术,猜观众手中纸牌号码。”
豆苗笑不可仰,看,世上果然有大水冲到龙王庙以及鲁班面前弄大斧这种事。
“很容易学,一学便会,放学在图书馆见。”
他说完站起来就走。
女同学对豆苗说:“这傻大可,到处拉夫做表演。”
豆苗也知他没有恶意,在学校里,同学们物以类聚,一群一群,这一组是书虫,每科一百分,那一堆是体育健将,拿篮球奖学金,又有一班女生专攻打扮排场,每日时装跑车出场……
傻大可是愣小子,别具一格。
他放学在图书馆门外等她,他们到小冰室吃点心,他取出纸牌,“抽一张,记住牌面,再放回整叠中,我可猜到花样。”
豆苗抽出其中一张,一看,是红心A,她笑说:“你手中整叠牌都是红心A。”
大可颓然,“被你拆穿了。”
他不灰心,取出另一副正常扑克牌,正在洗,忽然掉出一张,豆苗轻轻说:“黑桃十”。
翻转一看,果然不差,他又测试豆苗几次,每次皆中,他大喜,“你真有魔术。”
他在字条中写几个字,捏在手中,“写什么?”
豆苗猜中“大眼睛”三字。
大可吃惊,“你有特异功能?”
“不,你背光坐着,白纸透明,显出字样。”
“能上台表现吗?”
“恐怕要叫你失望。”
“那么,”他沮丧,“只好请人表演采茶扑蝶了。”
真想不到世上还有大可那样纯真的好青年。
他们很快成为好友,但是,他从来不曾令豆苗心跳,豆苗亦不喜欢那种亢奋挑战。
像打美式足球的孫式,許多女生都喜歡他,可是豆苗看見,就有靈感,覺得將來會得離婚三次,拖欠贍養費,醉酒、鬧事、潦倒。
還有今日功課出精拔萃的彭宜,過些時候,會在東南亞一間小大學任講師終老。如此清醒,怎麼交男朋友。
她自己呢,豆苗想,會否在一間黝暗的辦公室角落每日勞碌十小時以上?她又會不清。
生活中也有刺激,嚴寒,每日聽天氣報告才決定是否出門上學,她回到圖書館看到間前貼着「新年晚會門券發售男生十元女生五元」,豆苗正要讀細則,忽然看到濃煙自門縫竄出。
「火!」她狂叫:「大火!」
豆苗自夢中驚醒,跳起睡床,披上外衣,立即踏自行車到圖書館,只見同學自在出入,並無異象。
但是豆苗左眼皮一直跳,她知道會發生火警,她急得團團轉,找管理員說項:「電線短路,圖書館失火。」
管理員經驗,每天應付神經質大學生已有幾十年經驗,輕描淡寫說:「是,是」,把周豆苗打發走。
豆苗走到大門,發筧新年舞會佈告還未貼出。正在猶疑,有兩個同學嘻嘻哈哈走近,取出紅綠紙張,黏在門上:「凱威堂新年晚會男生十元......」
是今晚,今晚圖書館會有火警。
豆苗鎮定下來。
她決定扮演守望者角色,今晚一定守圖書館。
豆苗把功課搬到圖書館,預備做到關門。
但鄰座有一少女不住哀偯飲泣,默默流淚,哭得雙眼紅腫,豆苗不能專心工作。
她忍不住,走過去,給她一顆巧克力,把手按在她肩上。
「嗯,」豆苗輕輕說:「他另結新歡,他已忘記你,把雙眼哭得掉出來,哭成一條河,也不管用。」
少女發獃,豆苗說:「快點振作起來。」
少女哭訴:「我全身發痛。」
「會過去的,不致於一生痛苦。」
少女猶疑,「你怎麼知道,你比我還小。」「我見過許多例子,都活下來了,生活得很好,二十年後相見,那人又老又秃,他妻兒諸多抱怨,你不比他們更不快活。」
少女苦笑,剥開巧克力放進咀裏,伏在桌子上,繼續流淚,不可理喻。
能有機會如此痛哭也是一種經驗,豆苗想。
她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她檢查過滅火器,一旦火警,她知道該怎麼做。
豆苗並不渴望做先知, 但既然有預感,又不能不預警,偏偏身邊沒有一人相信她,不知多徬徨。
豆苗喃喃說:「哥白尼創立地球並非中心,它與其他星球一起圍繞着太陽轉,這先知險些送命。」
她在圖書館一直耽到傍晚,學生們漸漸去,豆苗見無事,便自嘲:「假先知。」她想勸少女離開,一抬頭,她已站在面前。
她懇求:「我會有幸福嗎?」
豆苗脫口說:「你的終身伴侶叫鄧確,他深愛你,你倆志趣相同,白頭偕老。」
少女呆住,豆苗也不好意思。
「我不再講,你多保重。」
「鄧確是我們班長。」她十分訝異。
豆苗聳聳肩,「看,我沒說錯,是個人才。」
少女收拾書本離去。
管理員走近,「周小姐,明日請早。」
這時,圖書館裏掉下根針都可以聽見,豆苗不得不承認她夢境不一定成真,反而叫她放心,她像是一部不完整接收器,有時生效,有時不。
她正預備走出圖書館,寂中電話忽然響起,十分刺耳。
這時豆苗猛然抬起頭來,電光石火她明白了,不是圖書館,是舉行晚會的凱威堂!
果然,管理員一聽電話,大驚失色,「凱威堂火警?那還了得,凱威堂是原木建築......」
周豆苗奔出去。
古大可正在凱威堂指揮演出採茶撲蝶,她跌腳,明明看到招貼上大字寫着凱威堂三個字,接着冒出濃煙,她都不能把兩者聯繫一起,她這人沒有一點機靈,如何充堂靈媒角色,上天挑錯了人。
她飛快騎自行車到凱威堂,離遠已經看到濃煙冒出,豆苗一顆心幾由喉頭躍出,她把自行車棄路邊,發勁奔近現場。
救火車與警車已趕到現場,人擠人,亂成一片,救護人員現場急救,同學們孔醺得像煤球,跌撞地逃離現場,正坐在路邊喘息。
有人說:「幸虧通路暢通無阻,人也尚未到齊,只有輕傷,或吸入濃煙不適。」
豆苗這才放心地落下淚來。
「電線好端端短路,上月才檢查過,應有此勢,歷史性建築物盡毁。」她走近凱威堂大門,門上正貼着佈告:「男生十元女生五元」,在夢中,她看見的不圖書館大門,而是凱威堂,真要命。
這時一個滿身煤煙的人鳴咽地說:「豆苗,幸虧你沒來。」
豆苗認得是大可的聲音,喜極而泣,緊緊抱住。
古大可因禍得福。
「沒事,大家都沒事,晚會泡了湯,有驚無險。」
原來靈感也像藝術家般分好幾級,像周豆苗這種,堪稱九流。

十六歲的時候

周豆苗畢業了,母親來參加典禮,校長把文�{交到豆苗手中時,周子允拍得手掌紅痛。
子駒在旁輕說:「十萬美元一年栽培出身的高材生。」
「豆苗自己也十分努力。」
子駒贊同:「我就沒興趣讀書。」
周子允感慨,「誰會知道小豆苗今日成為一個獸醫。」
子駒答:「那多偉大,愛動物及珍惜環境的人最值得尊重。」
子允輕說:「那也好,動物不會傷害人心。」
“我打算替豆苗开设一间小小诊所。”
子允笑:“不劳你费心,有我呢。”
子驹说:“这样吧,我们合股投资,利润三份。”
知母莫若女,(原文如此,应该反了)子允笑:“豆苗主持诊所会有盈余?一定赠医施药,年年蚀本。”
两姐妹却笑得不知多开心。
豆苗拿着文凭过来,母姨与她紧紧拥抱。
豆苗告别同学回家,这几年当中,她始终是他们眼中的小清人,许多同学都慕名来看她,当作新奇玩意,但不会真正同她做朋友。
也许,只除出大可,不过他是三代老华侨,他不会离开花旗国,临走,他不舍得豆苗,双眼通红,“我不会再爱任何人。”他说。
豆苗看着他,“不会,你很快会结婚生子,三年内你会有四个孩子,大儿与小儿只差十四个月,一对孪生女又追着出生。”
大可骇笑:“我的天。”
“是呀,你们贤伉俪难得一觉睡天亮,试想想,四名幼儿一起喂奶,多热闹,羡刹旁人。”
大可被她逗得笑起来:“周豆苗,你的预言神功时好时坏,时准时失。”
“我不过做出科学测试而已。”
“你替我测考试题目,五题只得三题中。”
“嘿,百分之六十命中率,还想怎么样。”
“听说你取得一百零五分。”
豆苗握住他的手:“祝你前途如锦,仕途得意,风调雨顺,父慈子孝,五世其昌。”
自大可手中传来阵阵祥和暖意,感觉良好。
稍后,周子允说:“小镇环境优美,是退休终老好地方。”
子驹答:“整日说英语,我吃不消。”
“记得我们年轻时有些人说话夹杂半中半英?一日在一间小馆子午膳,又听到如此刺耳语言,好比吃到一嘴沙石,怀疑走错时光隧道。”
豆苗只是赔笑。

子允忽然想起一件事:“豆苗你记得卞阿姨吗?”
“她怎么样,她应当找到幸福。”
“真佩服她,前些日子剖腹生产一对孪生儿,一男一女,现在忙得团团转,重现笑容。”
豆苗拍手:“我最喜参观孪生儿。”
“叫什么名字?”
“一个叫爱托亚,法语星的意思,另一个叫康司,即和谐,那是巴黎两个著名的大广场,凯旋门就在星广场中央,和谐广场当中树立着埃及笔形碑。”
与豆苗预测得一模一样,这次全中好不幸运。
回到家中,周子允为女儿在中上级住宅区筹备一片小小兽医诊所,开始装修,诊所内一样有超声波显示器及手术室,设备完善。
子驹参观完毕,坐下喝杯咖啡,她闷闷不乐。
豆苗轻轻说:“别不高兴。”
“你知道什么,豆苗,有无忠告?”
“男伴要求你投资七位数字做生意可是。”
“全中,这是一笔有去无还的投资,他不一定故意骗我,可惜他并非商业人才,可以预测血本无归。”
豆苗分析说:“那么,别借出去。”
子驹苦笑:“那么,我俩关系宣告结束。”
“如此现实?”
阿姨颓然点头。
“一百万换一个男伴,你说可值得?”
阿姨周子驹抬起头来:“事事说到钱字,没意思。”
周子允走近:“生意成功,那是他有本事,你并无功劳,生意失败,他愧对债主,你面目无光,无论成败,都不能阻止来日他结交更年轻活泼的新女友,爱情不应与牺牲有任何关系,爱情应当轻松愉快。”
子驹仰起头来:“姐姐讲得对。”
子允说下去:“好女人会吃苦,好女人肯牺牲,好女人不计较……这些都是坏男人定出来的准则,愚弄女子,试想想,你若爱一个人,怎舍得把她推出战场当炮灰。”


子驹啪啪啪寂寞地拍起手来。
“这个开口一千,那个开口一万,如何慷慨得起。”
阿姨又要换男伴了,都还不算是坏人,都因为周子驹吝啬。
兽医诊所生意极佳,客似云来,却给子允猜中,毫无盈余。
很多时候,豆苗一看那只动物,便知道有救无救,劝主人不必花费。
诊所很热闹,周子允有时充当义务接待员,这一天,有一只大乌龟被车碾过,龟板破碎,需用玻璃纤维修补,小猫被顽童淋红漆,要清洗皮毛,三只老狗需要服药,一只鹦鹉不住啄去自身羽毛……
当天手术是大狗吞食主人手提电话,拨通号码,可听得电话在它肚内长鸣。
忙碌的工作叫豆苗更加寂寥,不久,她得到古大可结婚消息:新娘自幼相识,现在唐人街主持一家小店云云。
开始,是有朋友结婚,然后,吃红鸡蛋,稍后,听说那些牙牙学语的孩子们已进大学,接着,大人开始有些病痛,到最后,大家要说再见。
人生必经路途,循环不息。
豆苗轻轻对自己说:十六岁,感觉上像六十岁。
那一天,有小孩哭着捧来两尾孔雀鱼求救,只是一块钱一条的生命,可是豆苗小心替他换水滴药并且赠送营养鱼饲,赔煞老本。
第二天,小孩由舅舅陪同道谢,豆苗一眼认出年轻人,他头上像是冒出晶光,豆苗几乎站不稳,定定神,脱下塑料手套问:“鱼儿不反肚了吗?”
年轻人笑:“周医生,我们欠你诊金。”
豆苗轻轻答:“你到接待处付款。”
年轻人看牢豆苗:“周医生我们可曾见过?”
豆苗故意扮作不记得:“对不起,我一时想不起。”
年轻人说:“我叫王富立,我外甥小昆。”
这时有人带进狗只要求种植晶片,豆苗要去忙,他们两舅甥告辞。
是他,他有两道半寸宽的浓眉,圆圆大眼,像东洋人漫画里的憨少年,豆苗记得他,他就是该日在卞阿姨临室髹油漆的青年。

那一天他用油漆刷子绊了出言不逊的金发女一跤,豆苗心存感激。
她有种感觉,她会同他在一起,故此震惊。那天,回到家里,她呆呆对牢铁芬尼镏金玻璃瓶,把它自架上取下放在桌上。
周子允问:“为什么发呆?”
“这只玻璃花瓶,今日会被打烂。”
周子允笑:“好端端谁会打碎它,我家并无幼儿。”
“它会破成三块六角形。”
“亏只是一只花瓶,无关痛痒。”
如果是人,那可麻烦,谁也不想预知生死。
“今日,我看见我男朋友。”
周子允一怔:“请他回来喝茶。”
“我们还是陌生人。”
周子允诧异:“你说是你男朋友。”
“我还没告诉他。”
“豆苗,老妈的经验是:你若喜欢他,赶快下定洋。”
豆苗骇笑:“妈妈怎么也懂这一套。”
“确实让他知道呀,否则,你猜臆,我琢磨,玩到几时去,那小子叫什么名字,做什么职业?”
豆苗不去回答,她忽然看到一段新闻,噫地一声。
周子允问:“什么事?”
“报载露西亚山杜士修女辞世,享年九十七岁。”
“她是谁?”
“妈妈,她一九一七年在葡萄牙花地玛小村庄亲眼目睹圣母显灵,那年她十岁,当时与两个表姐妹在一起,全世界听过这件神绩。”
“嗯,这件事改变了她们一生,她们曾经因妖言惑众入狱。”
豆苗沉默。
“这是你不多话的原因吧。你真正知道什么,妈妈已不知。”
豆苗握住母亲双手:“我知道母亲确实爱我。”
周子允笑出来:“那样也已经足够。”
话才说完,子驹来访怒气冲冲,似整个头都是黑烟。
母女知道不会有好消息。
果然,子驹尖声说:“他同我说再见。”
豆苗早已知道,她不出声。
说时迟那时快,子驹伸手一扫,桌子所有摆设落到地上,本来铺着地毯,不会打碎,可是玻璃花瓶撞到墙上,烂成三块六角型,掉在地上。
子驹失声痛哭。
子允说:“好了好了,别拿我的摆设出气。”
子驹哭诉:“我只值一百万。”
子允立刻更正:“不,他只值百万,这样的人,倒转送你千万,也不能要。”
子驹呜咽着奔上楼去,子允追上安慰。
豆苗蹲下拾起玻璃碎片,噫,她若不把它自架上取下研究今日谁会打破它,它就安然无恙,外国人说的自身实现之预言,就是这个意思,长辈也劝人无端不要看相算命。
至于阿姨,她第二个男友也会觊觎她的财产,这倒与命运无关,却与都会风气大有关连:今日许多男性觉得依赖女方财力不是坏事。
不久周子允下楼来,叹口气:“睡着了。”
豆苗问:“一百万今日可以用来做什么?”
“他只是投石问路,要求陆续有来,在外国,同居三年之后,任何一方均可要求对方一半财产,虽云朋友尚有通财之义,但是遇着贪得无厌的人却也头痛。”
豆苗问:“事前可否看清楚一点?”
周子允忽然笑了,打趣女儿:“除出你的慧眼,谁会知道谁心怀叵测。”
知道也没有用。
第二天一早豆苗回到诊所,看到一个女子在门口等她,“周医生,你回来了真好,我在路边看见它。”
打开层层报纸,看到一只小狗。
或是,被车碾过奄奄一息的一堆皮肉。
“它还有气息,我实在不忍,带来给你看看。”
“快进来。”豆苗打开诊所门。
一个好心人碰到另外一个人好心人。
豆苗带上手套,一按狗心脏:“它可以救活。”
女子松口气:“我得上班,这是我姓名地址,我愿意支付医药费用。”
“你去工作吧,我们迟些联络你。”
助手上班来看见,惊呼一声:“我的天,这是什么?依稀是一只小小金色寻回犬。”
整个上午,周豆苗将她所学用来治疗小犬,接驳十多根骨骼,缝上百多针,可是,一只左眼必须割除,后右腿需采用义肢。
她走出手术室时整个候诊室人客都齐声问:“救得活否?”
豆苗微笑点头,大家一听,开始鼓掌,并且取出钞票捐助手术费用,助手一味道谢。
其中一个年轻人走近:“周医生,我知道你是谁了。”
他正是油漆匠王富立。
豆苗连忙答:“我也才刚刚想起。”
“我们都回家了,恭喜你学业有成。”
“你呢?”豆苗微微笑。
“我在政府机关任职。”
他自口袋取出皮夹子,抽出现款,“我捐一千。”
豆苗看到一张照片,是他与一女子合照,她脱口问:“女朋友?”
“这是我姐姐,小昆的母亲。”
豆苗刚吁出一口气,他却说:“这才是我女友。”他取出另一张照片。
豆苗沉默,照片中女孩与他一般浓眉大眼,健康肤色身段健美。
“我们是远亲。”
豆苗点点头,她竟看不出他已有女友,豆苗第一次有刺痛的感觉,并且极端失望。
“请问小狗伤愈后会往何处?”
许多人举手,“我愿意领养。”
周豆苗说:“发现它的女士才是主人。”
这时有制服人员推门进来:“周医生?”
是两名警察,豆苗抬起头:“什么事?”
“周医生,警方闻名而来,有事请教。”
豆苗警惕:“不用客气。”
警察手中提着黑色塑料袋,向王富立打招呼:“王先生,你已经到了。”
王富立即时走近:“周医生,可否到你办公室谈话?”
豆苗看着黑色大袋,立刻说:“这里边是动物,我闻到死亡气息,他们已经气绝。”
王富立说:“周医生,我在环境保护局里工作,这件事需徵询你的意见。”
他们走进手术室,打开塑料袋,倒出其中物体,豆苗汗毛竖起,“呀”地一声,忿慨莫名。
原来是一群鸟类残肢,一看头部:“金鹰!”
“一共十多支,在小双溪附近被童军发现半埋在偏僻山坡。”
金鹰在全世界属于受保护飞禽,如此矜贵雄美的鸟类竟糟残酷猎杀,不可思议。
“这是几乎本区金鹰出没的总数,太过分了。”
其中一名警察说:“凶手一经逮捕,可判刑及罚款。”
另一个怒说:“愿他们直接往地狱。”
“杀人还有恩怨,无故猎杀飞禽,却是为何?”
豆苗检查残肢:“呵,鸟爪与长羽都被摘除,这些在北美黑市售价昂贵。”
警察奇问:“要来做什么?”
“土著祭祀仪式上常用,雷鸟是他们最敬畏的飞禽。”
“一枝羽毛,可售千元美金以上,鸟爪更加昂贵。”
“警方宜与彼邦联络,严惩凶手。”
“我们立即与各地保护动物组织联络。”

“真庆幸到了今日,社会已明白虐待动物实在不良。”
豆苗轻轻说:“金鹰可能是传说中的大鹏鸟,已濒临绝种。”
“请周医生连同王先生给我们做一个报告。”
王富立犹疑:“周医生可能没有时间。”
豆苗爽快答允:“没问题,我愿意做一次义工。”
“今天下午,我们将招待记者。”
豆苗说:“我与王先生立刻动手。”
她善于利用时间,即时在私人电脑里寻找资料,凭刚才检验及经验所得,写出简单综合报告。
豆苗说:“我将与北美洲方面核对两岸金鹰遗传因子,本来它繁殖范围不应包括本市,城市内的老鹰不易生存。”
“可是附近海域有它所喜鱼类出没。”
“纽约市中央公园附近公寓大厦阳台时有鹰只筑巢,甚至繁殖下一代,成为都市奇景。”
“可否请市民提供线索,警方将悬红捉拿凶手。”
豆苗仍然得诊治上门的问题动物,王富立见她手挥目送,一心二用,十分佩服。
他一直在她身边看她工作,数小时下来,大家都有点累,助手买来咖啡及松饼,两人补充体力,这时,已是下午三点多。
王富立清晨剃掉的胡须此刻已长回须影,他脱掉外套,卷起袖子,腋下有汗渍,这时,他浑身散发男性特有气息。
豆苗站得与他很近,却无意避开,她想:人类也不过是动物,因子与猿猴不过相差三个巴仙。
地球上所有生物包括动植物生存目的只不过是繁殖下一代以免绝种,人类也一样,故此异性相吸无可避免。
王富立说:“……其实地位平等。”
豆苗定一定神:“什么?”
“很难说服城市人应当公平对待动物?”
豆苗点头答是。
王富立接了一个电话,他随即说:“我得去记者招待会。”他取起报告。
豆苗送他到门口。
碰巧周子允提了一只装着鲜红色金刚鹦鹉的笼子进来,与王富立擦身而过。
“那是你心目中的男友?”
豆苗轻声答:“人家已有女伴。”
她打开鸟笼:“谁的宠物?金刚鹦鹉应在它的故乡亚玛逊雨林自由飞翔,不应饲养在狭窄公寓内,这只鸟有热病,我建议她的主人立刻去看医生,以免传染可致命的鹦鹉热。”
周子允变色:“我即可通知孙伯母。”
“宠物运进都市,十分残忍,一百只小鹦鹉有一半以上麻醉后不会醒转,另外在捕捉时又虐杀不知多少,这些美丽的飞禽即将绝种,皆因人类喜爱饲养:人若真正爱护动物,最好任由他们自由自在。”
周子允只得回答:“多谢教训。”
豆苗松弛下来:“对不起妈妈。”
“你见我养过猫狗吗?”
“豆苗即是妈妈的小狗。”
周子允笑起来。
晚上吃完饭,母女看电视新闻,看到王富立与警方发布新闻。
周子允说:“这就是那个英俊青年,他有种亲切感觉,使人愿意接近。”
豆苗默认。
“可惜已有女友,君子不夺人之所好,我们另谋发展,你说是不是。”
“是,妈妈。”
那天晚上,豆苗很早上床,睡不着,呆呆看着天花板想心事,她看到眼前一片血红,手臂剧痛,她惊醒,才发觉已经无意盹着,又做了一个噩梦。
所有梦都是噩梦,好梦因不能实现,更是噩梦。
闹钟已经响起,豆苗起床淋浴。
周子允进来试探问:“女儿你若太倦,不如休息一天。”
“我会早些下班。”
她回到诊所,已有一只老狗在等她。
照人类岁数,它已经八十多岁,主人抱紧紧,双眼通红,“周医生你会否复制狗只?”
那是另外一门奇异的科学,豆苗从未想过染指。
她劝说:“把它带进家门之时就该知道它的寿命至多只得十余年。”
主人呜咽。
“它患有肿瘤,而且器官衰退,呼吸亦有困难,无谓叫它多吃苦。”
主人嚎啕痛哭:“医生你铁石心肠。”
周医生替老狗注射。
下午,王富立与两名同事一男一女齐来探访。
女同事带来鲜花及巧克力糖:“周医生久闻大名,如雷贯耳,你的报告我都看过,今日要向你借……”
豆苗大方将资料光牒借出去。
“周医生,听说你只有十六岁?”
王富立吓一跳,什么,她是一个未成年少女?
豆苗无奈,“快十七岁了。”
“周医生,那意思是,你尚无驾驶执照,以及投票权。”
豆苗有点难为情。
王富立连忙为她解围:“我们要告辞了。”
女同事仍然好奇:“你应该仍在看十七岁杂志研究最新球鞋样式——”
王富立斥责同事:“我早该知道不能带你出场面。”
大家都笑起来。
豆苗笑着说:“喝杯茶才走。”
王富立千过万谢才告辞。
一连好几天,王富立都来探访豆苗,趁空挡谈一会才走。
豆苗做梦,看到自己靠在他穿白衬衫的背脊上,衬衫上有阳光气息,叫她陶醉。
她当然知道,这叫做绮梦。
她的青春期到今日才来临,她的脑力与体力发育时间不涵接。

王富立来过多次,却没有提到约会。
那只被车子辗成重伤的小金毛太已经治愈,可是瞎了左眼,跛了右后腿,十分可怜,它被那个好心女士收养。
助手说:“读初中时,班上有一们同学左手不能自由活动,时时有男同学欺侮她。”
“你可有拔刀相助?”
“我同那些顽童说,与她过不去,要过我那关,我帮她写了功课才到自己。”
豆苗微笑,“照江湖术语,她是你弟子。”
助手得意洋洋,“还有一个爱哭的女生,亦收在麾下。”
“你有十分丰盛的童年生活。”
“你呢周医生。”
豆苗无奈,“我没有童年。”
“真的,”助手怪同情,“你童年已经在读医科。”
而且预知的能力越来越低。
周在抱怨,豆苗忽然听见轰地一声,震得她几乎站不稳,跌一下。
助手连忙扶住她,“什么事?”
豆苗抬起头,“快救人,十二街与四马路交界有两车相撞。”
从诊所窗户看出去,刚刚可以看到那个交汇点,助手张望说:“没有意外呀。”
说时迟那时快,一辆机车飙至,刚巧有架保姆车转进弯角,闪避不及,两车撞成一堆。
助手立刻打紧急号码,与豆苗下楼奔到十字路口,只见十来个幼儿在车内滚成一堆嚎啕大哭。
豆苗二话不说,一手一个,把孩子们自车中拉出,只见司机夹在座位及汽袋当中,失去知觉。另机车司机躺在马路另一边,不能动弹。
大字般所有孩子迅速救出,豆苗与助手合力去拖司机,忽闻一声爆炸,车头着火。豆苗觉得火焰扑向面孔,头发吱吱烧焦卷起,千钧一发之间,她与助手拖着司机滚开,这时火舌包围两部车子,火苗遇空气上卷,像怪兽一般吸收氧气中能量,老远都能看到大火。
这时警察、途人、紧急车辆都已赶到,两个司机苏醒,正在答话,孩子们被途人拥在怀中,点过数目,五女七男一共十二名,都只得十岁八岁左右,忽然他们伸手一起指着周豆苗与助手二人。
她俩虽未受伤,可是双手脱皮擦损,头发烧成像黑人娃娃,两人吃惊落泪,泪水划过煤灰,留下两行痕迹,好不有趣。
这时,大群记者亦已闻讯赶到,被警察拦在外边,豆苗留下名片,悄悄离去。
助手被记者拉住,豆苗只听见她对记者说:“任何市民都会见义勇为……没有,当时只想把孩子们拉出,未有想到个人危险。”
她说得很正确,豆苗也那样想,只是她在车祸发生之前已经知道会有车祸发生,故此可以第一时间赶到现场,救出每一个孩子。
她那第六灵感总算派到用场。
可是她的头发……豆苗只得先把头发剪短,变成小男孩那样,慢慢才长回来。
晚上回到家,电视上正播放那段撞车新闻,周子允看见女儿,已明白一半。
她呆半晌才说:“豆苗,是你。”
豆苗摊摊手,歉意地看着母亲。
周子允无奈,“你说得对,任何好市民都会那样做。”
豆苗与助手头脸上的黑焦多日才退。
记者前来访问,校车里的孩童送上鲜花及感谢卡,王富立十分感动。
“豆苗你为什么不露面?”
豆苗只是微笑,老实说这几日她一直没睡好,老是惊醒,仿佛漏了一个幼儿在车上,急出一头一身冷汗,她并非英雄。
王富立忽然捧起她擦伤的手轻吻一下,“我敬爱你。”
豆苗缩回双手,藏在背后,烧红双颊。
王富立说:“有市民责怪警方为几只鸟出钱出力,小题大做,认为捉贼更加要紧。”
“那么,贵组工作人员应当教育市民。”
“你讲得正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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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美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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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美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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豆苗取出资料,美国加州近日出现一只成年孟加拉虎,足迹接近小学,不得不猎杀;一策安全,老虎从何而来?
一定是某人的前宠物
正是,把偷运入境的幼虎非法饲养,直至无法控制,被他逃脱,本市万幸类此可怕情况发生,但市民仍需明白人类与动物必须彼此尊重和平共处。
王富立看看豆苗:“你不会穿皮草”
‘那是另外一个问题’
“我立刻与同事讨论,在适当的刊物上发表趣味性教育文字”
‘往小学与中学宣扬讯息也很重要’
“我父母在加国西岸山上居住,我记得后院有时候有美洲虎与黑熊来访,他们居住环境被人类侵占,已沦落到垃圾堆觅食,而且也不怕人,在草地上打滚嬉戏”
豆苗感慨“豁出去了”
“请记得这片土地也是他们的世界”
这时助手来敲门,“周医生有病人。”
王富立依依不舍告辞。
助手看着他的背影“小王在这里似有说不完的话题”
周豆苗发呆。
“有三只小猫正等你做绝育手术,赶快洗刷。”
豆苗走进手术室。
刚才,王富立握住她的手,她感觉到焦虑,不安,有强烈被伤害的感觉,她紧张的涨红面孔。
他会伤她的心。
可是,目前没有时间为这些担心,她要为动物做手术。
晚上,回到家里,与母亲开谈。
她俩是好朋友,亲密的无话不说,可是,母亲亦不会故意套取她的秘密,豆苗自觉幸运。
她说:‘妈妈,倘若明知一个人有一日会伤害我,呢么,应否开始’
周子允看着短发的女儿,微笑说:‘这话我一字也听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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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美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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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他将来会叫我伤心。”
“预言家,请问那是多久之后?”
“一年,两年。”
“我们生活在今天。”
豆苗抬起头,“妈妈,你的意思——”
“因噎废食?我想不,豆苗,即使你伤害他,他伤害你,又怎么样呢,难道一辈子不与异性交往?你愿意做那样一个冰清玉洁毫无伤疤的完人?”
豆苗握住母亲的手微笑。
“去,去,经一事,长一智,如果那件事不杀死你,你会更加强壮,谁一生没有试过失恋数次。”
豆苗哈哈大笑。
“你看你阿姨,身经百战,乐在其中,我对你有信心,你不会沉溺恋爱,对了,那人是谁?”
豆苗不出声。
“是否一个已有女伴的人?”
豆苗点点头。
“嗯,明知故犯,要是他选择你,那也没话说,适当时机,请他回来吃顿饭。”
再开明没有,真是最佳妈妈。
豆苗应邀替王富立写了几篇报告,呼吁市民尊重动物,并且介绍几种史前已经存在的生命力特强生物,像蟑螂及鳄鱼。
一日,正在诊所忙,忽然有人推门进来。
就算是普通人,也可以感觉一股强烈敌意。
豆苗抬头,看到一个红衣女子。
豆苗即时认出她是什么人,王富立荷包里藏着她的照片,她与王一般浓眉大眼,不怒而威。
“谁是周豆苗医生?”
豆苗站起来,放下手臂里抱着的小狗。
“是你,”女子讪笑,“怎么像个小男孩?完全没身段。“
豆苗不出声。
“我有话要同你说清楚,要借用你办公室。”
找上门来,自然是要摊牌。
也许母亲说得对,是不该去惹已有女伴的男生,可是,这年头,什么地方去找一个完全没有过去冰清玉洁的闷人?
豆苗看着她。
“我们初中已经一起,高中毕业,我工作赚钱支持他读大学,四年学费及生活费全由我支付,你明白吗,我不会容忍任何人拆散我俩。”
豆苗不出声。
“听说你是神童,周医生,现在你怎么想?”
豆苗轻轻答:“谁也没有意图离间你们。”
杨坤一怔,拉一拉衣襟,脸色稍霁。
豆苗说下去:“我与王富立不过因公事认识,我们之间话题举个例不过是‘美海军有一艘海洋实验室长驻夏威夷叫做基路莫湾拿,意指热爱海洋,它载着三百名海洋生物学家长年研究海洋标本及气候’……”
杨坤看着豆苗的孩子脸。
“我并非你的敌人,你认错人了。”
杨坤试探:“那么,我俩是朋友?”
豆苗微笑,母亲才是她最好朋友。
杨坤颓然,“王富立最近早出晚归,问非所答,他肯定有问题,原来声东击西。”
“放松一点,顺其自然。”
“我付出太多,牺牲太大,失去他,我一无所有。”
豆苗诧异,“你条件优秀:个性热诚坦白,富工作能力,不怕吃苦……你混身是宝,不要看低自己。”
杨坤意外,“周医生,你口气像成年人。”
“回去吧,我不会提起今日会晤。”
助手敲门,“周医生,有人等你。”
豆苗回答:“马上来。”
她表示送客。
杨坤离开时说:“周医生,希望你不是口是心非的人。”
周豆苗不想再纠缠下去,把她送出门口。
助手说:“对不起我不放心完全听到对话。”
豆苗想一想:“在门上加把锁,是病人才让进来,还有,王富立找我说我不在。”
助手很感宽慰,但忍不住加一句,“也许,他已还清债项。”
豆苗摇头,“他应知道,这种欠债,一辈子偿还不清。”
她照样专注工作。
周豆苗失恋了?不,还没有开始呢,因已经看到没有结果,所以不愿投资时间精力。
母亲所说因噎废食,就是这个意思,在感情上,周豆苗一辈子胖不起来。
临下班收拾,豆苗一不小心,泼翻硫酸,手腕受炙剧痛,眼前一片红色,她觉得眩晕。
助手连忙帮她冲洗伤口处理包扎,“我明明已旋紧瓶子。”
豆苗不出声,她握紧双手,预知悲剧一定发生。
她定定神,深呼吸,关上诊所离去。
母亲告诉她:“王富立找你好几次。”
“告诉他我是未成年少女,不适合约会。”
“我已经说过:豆苗还小,你别看她天天用镭射刀做手术,其实是个青少年。”
豆苗苦笑,她年龄与心智不配合,吃尽苦头。
“他说他明白,咦,你的手怎么了?”
“皮外伤。”
“没有内伤就很好。”
豆苗悠然向往︰“失戀是很高的層次,必須要曾經深愛過,才能失去。”
“這是什麼話。”
楊坤天生有這種強烈感情︰愛一個人愛到為他犧牲前程出去打工供他讀書,現下又為他犧牲自尊胡亂找第三者談判,完全失去理智,可見真正愛他。
誰敢介入他們當中。
“豆苗,你臉色很差。”
豆苗掩住面孔︰“媽媽,我看到災劫。”
周子允也變色︰“可要通知警局?可有什麼預警?天災抑或人禍?”
“不,是一男一女反面成仇。”
“每個城市角落都有痴男怨女,管不了那么多。”
過了幾天,警方上診所找周醫生。
“周醫生,元凶找到,原來是上錦鄉一群青年在互聯網受唆擺捕殺金鷹出售羽毛。”
周豆苗放下心來。
警察看著周醫生︰“你沒聽說這宗消息吧。”
“聽說什麼事?”
“王富立自一間會所出來時被人用硫酸潑到,他伸出手去擋,可是臉部還是受到炙傷,他沒有報警,自行入院治療。”
豆苗受驚不語。
“目擊證人說行凶者是一紅衣女子,可是他堅決否認,警方只得不了了之。”
“周醫生,我們以後再聯絡。”
豆苗低頭不語。

二十一歲的時候
終于成年了。
一個意愿自由的成年人,活動範圍廣泛,周豆苗十分欣賞她的自由。
她想更改名字,刪去豆字,改為周苗,感覺比較成熟,可是又怕傷母親的心,故此在名片上只用英文縮寫DM。
一次問母親︰“為什麼叫我豆苗?”
“我們一家都喜歡吃豆苗,喜其青綠可愛。”
“父親也喜歡?”
“都已經分開那么久,不想再提這個人。”
“許久沒見他了。”豆苗唏噓。
“你若果想見他,你可以自主。”
“有些前妻,離婚后仍與前夫維持友好關係。”
“那是人家,我是我,這方面我不想多發表意見。”
廿歲的豆苗心情太好,不與母親分辨。
“你離婚后過著寡婦般生活。”
周子允微笑︰“我生活習慣含蓄,你不知就裡。”
“啊,愿聞其詳。”
“你專注自身的感情生活吧。”
她倆笑作一團。
豆苗已考取行車執照,她又隨時可以走進酒館叫一杯威士忌加冰,她可以在外度宿,事實上她已搬出娘家,住在一間小小公寓裡。
阿姨探訪她,打量佈置后說︰“豆苗,太簡陋了。”
“簡約,阿姨,簡約。”
“我幫你裝修,一般一床一桌一椅,可以做得更好。”
“我這樣已經很高興,毋須更好。”
“豆苗,你是神童,為什麼沒有大志?”
“因為我的聰敏使我一早明白,胸無大志的人最最快活。”
周子駒嘆口氣︰“為什麼我不開心?”
豆苗答得飛快︰“你憧憬真愛,那是多大的奢望。”
“唏,你是先知。”
小小獸醫診所仍在同樣鋪位,助手已婚,五年內生育三名子女,孩子們時時到診\所打轉,豆苗診所與防止虐畜會有很好的關係。
不過,她添置更多儀器。
周豆苗有約會嗎,沒有。
每次認識一個有可能性的男子,她便有第六感︰“這人太孝順母親,不是好伴”,“這人嗜賭,輸了喝酒,贏了上夜總會,品格很差”,“這人會胖到三百磅因,五十二歲心臟病發”,獨具慧眼的周豆苗似看到未來,不願投資感情。
一日,診所來了稀客林督察。
林督察上下打量周豆苗,倚老賣老說︰“長大了。”
豆苗笑問︰“有什麼事?”
督察說︰“無事不登三寶殿,”他的開場白似唱戲文,豆苗微笑,這個工作專注,性格和善的警察老了,但不自覺。
“關於虐畜,周醫生,敝署並無額外人手處理處理該類案件,我們只得設法尋找義工。”
“可以幫得上一定幫。”
“周醫生,你益發豁達爽健,是我們好朋友,還記得王富立嗎?”
豆苗輕輕抬頭。
“自從那宗意外之后,王富立移民紐西蘭,很久沒有音訊,我們又失去一個好伙伴。”
豆苗點點頭。
林督察取出一大疊文件︰“周醫生,這是現場照片,警方聞報趕到現場,看到銅區郊外偏僻之處停著這輛失車,廢氣喉被接到車內。”
“嗯,一氧化碳中毒。”
“是,這輛偷來的車子裡,有六只流浪犬。”
豆苗動容,繼而嘆氣。
“周醫生,犬只全部吸入廢氣死亡,是誰費那么大勁,偷來一輛車,用喉管接入廢氣,接著,密封車窗,開啟引擎,直至犬只死亡?”
豆苗有噁心感覺。
“敝署手頭有三宗謀殺案正待偵察,人手嚴重不足,這宗虐畜案,最終會不了了之。”
“可有犬只照片?”
“都在這裡了,全部是皮毛破損,健康有問題的流浪狗。”
豆苗注意到︰“他們全是大狗,兩只是混種野狼犬,又這只是大丹。”
“是,體重全部不少于一百磅因,車廂內很擠,氣味難聞,形狀可怖。”
豆苗忽然問︰“林督察,你有幾磅因重?”
他 腆︰“一百八十磅因,我超重。”
豆苗答︰“我有一百零五磅因。”
“周醫生,你的意思是──”
“我也不明白,照說,把六只共重達七百磅因的野狗集中拘禁在一輛車廂裡毒殺,不是件簡單的事。”
“這兇手憎恨大狗。”
豆苗問︰“狗只還在嗎?”
“已經銷毀,我仍存疑,這兇手另有所圖,這是一個警察的第六靈感。”
“汽車引擎共燃燒多久?”
“據工程科同事說,約三個小時,油缸尚有剩油,可見是兇手冷血待狗只死亡后熄匙。”
“犬只可有掙扎現象?”
“沒有,事前肯定服食過鎮靜類藥物。”
周豆苗攤攤手︰“我可以說什麼呢,林督察,只能講︰都會裡變態的人越來越多。”
這個時候,林督察說︰“機械工程科的同事來了,這是三谷。”
那年輕人與周豆苗握手,他聞到一股清新的藥水肥皂味,她覺得他手可靠濃實,一對年輕男女已經交換了訊息。
“三谷有話說。”
三谷,讀作米坦尼,是日本姓氏,他是東洋人。
“周醫生你好,我愿說一說我的意見︰六只流浪犬關在一輛房車內中一氧化碳死亡,兇手一直在旁觀察,為什麼?”
周豆苗抬起頭來,她雙眼發出晶光。
日本人沒進來之前,她還未明所以然,日本人一走近,她突然得到靈感。
但是周豆苗一向謹慎,她沈默不語。
三谷被她眼神懾住,他輕輕說︰“周醫生真聰明。”
林督察看著他倆︰“什麼事,喂,別瞞著我。”
“林,周醫生明白了。”
“明白什麼?”
豆苗輕輕說︰“三谷先生,你講一講。”
“林督察,周醫生,我認為兇手在計算六個共體重七百磅因左右的人擠在車廂內需要多久才會中一氧化碳毒瓦斯死亡。”
林督察嚇得三尺高︰“我的天,謀殺﹗”
周豆苗輕輕說︰“不,集體自殺。”
她閉上眼睛沈思。
三谷說下去︰“六個人,只得七百磅因,三個小時,全部可以死亡,完成任務,他們毋須到十分僻靜之處也可以做到。”
周豆苗用極低的聲音說︰“林督察,你有工作要做,有一群青少年要效法日本最近發生的集體自殺。”
林督察滿頭大汗。
周豆苗又說︰“他們年齡約十八至二十歲,大專程度,共四女兩男,體態瘦削弱質,性格內向悲觀,不知怎地,每人卻帶來一只流浪狗做實驗。”
三谷說︰“我立即回實驗室與林督察在互聯網上找線索。”
林督察襯衫被汗濕透︰“人海茫茫,何處去找,豆苗,你可有第六感?”
三谷又一次呆住,靈感?那時什麼意思,這年輕獸醫難道有特異功能?
只見她簡單地算了一下,得到一條公式︰“其實六十分鐘左右已經足夠實現死亡遊戲,這班青年並非文科學生,我建議在幾所工學院的網頁上尋找線索。”
林督察懇求︰“請把範圍再縮小一點。”
可是診所內正忙,豆苗未能集中精神︰“林督察,我一有感覺立刻與你聯絡。”
三谷說︰“我們分頭行事,事不宜遲。”
他們來去匆匆。
“周醫生,”三谷說,“很高興認識你。”
對這幾個人來說,工作不止是一份穩定收入來源,他們真誠投入。
豆苗捲起衣袖忙到傍晚六點。
助手下班,她一個人斟杯咖啡坐下來,忽然聽見耳邊有人說︰“對不起。”
她脫口問︰“誰?”
診所裡已經沒有人。
她聽得一把柔弱的聲音說︰“對不起,叫你吃苦了,”接著,有犬吠聲,籠子開關聲。
豆苗腦海中靈光一現。
當然﹗還有什麼地方可以找到那么多流浪犬?當然是防止虐畜會的拘留所。
她立刻打電話找林督察,他正與三谷在一起。
“找到什麼?”
“有個可疑網址,周醫生,今日少年叫人擔憂,他們動輒覺得生無可戀︰女友出國,考試失敗,父母工作忙,假期無聊……全部是自殺理由,可怕”,“我有一絲線索,請到防止虐畜會查問最近有誰帶走大狗領養”。
三谷叫出來︰“我怎么沒想到﹗”
林督察說︰“立刻行動。”
這時天色已暗,豆苗隱隱覺得時間已經逼近,她卻不能做得更多。
她在診所踱步,無奈,只得回娘家探親。
那日,她只得胃口吃一小碗銀絲面。
幸虧阿姨來訪,插科打諢,分散豆苗注意。
子駒朝豆苗訴苦︰“我三十七足歲了。”
豆苗在心中算一下,其實,母親四十五,阿姨四十一,她瞞去好幾歲。
子駒沮喪地說︰“我急急要一個孩子,卻沒有對象。”
豆苗輕輕答︰“唐叔脾氣好,相貌端莊,不只一次表示喜歡孩子。”
“他這個人笨,子女會蠢。”
豆苗失笑,阿姨一年比一年天真,真吃不消。
這時周子允走過聽見︰“幼兒憨濃更可愛,手腳粗粗,咚咚跑來跑去,受委屈不過大哭一場,其餘時候呵呵笑,不知多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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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默是最招人喜欢的~~

2006-02-15 07:12 AM 发表 | 举报这个帖子 | 查看水美泠 的IP地址 | 编辑/删除 | 引用/回复


水美泠
会员

子駒答︰“我喜歡豆苗般天才。”
“我介紹一個生育醫生給你。”
子駒仍在猶疑,她的生理時鐘滴滴滴,一分一秒逝去,女性一過大限,再也不能生育。
子駒垂頭喪氣,那邊豆苗的電話響起。
她知道是林督察找,果然,他有消息︰“破案了。”
豆苗吁出一口氣。
他背后嘈吵一片,像是戰場。
“我不與你多說,只想多謝你一聲,詳情留意九時新聞。”
不用等到九點,電視台已播突發新聞︰“隆鄉發生青少年集體自殺事件,四女兩男齊集車內利用廢氣……幸而警方即使尋至,破車門入內搶救,全部傷者昏迷不醒,入院救治……”
子駒目定口呆︰“這是什麼風氣。”
周子允追問︰“救得活嗎?”
豆苗輕輕回答︰“萬幸全部獲救。”
周子允嘆口氣︰“這幫年輕人不想想,他們父母會傷心到什麼地步。”
豆苗揉揉雙眼︰“我回公寓早些休息。”
子駒詫異︰“這么早睡覺?我還打算去看電影,你呢,子允。”
“我要動手染頭髮,這種事,一定得摸夜做,神不知鬼不覺,第二天醒來,只見白發變黑,不知多高興。”
姐妹倆為這樣平常瑣碎的事笑了半天,真福祉。
豆苗入睡,半夜,聽到腳步聲,咚咚咚,像面小鼓,睜開雙眼一看,是個一歲左右男孩移動小粗腿奔過來,靠在床邊,雙眼圓滾滾看牢她。
豆苗知是做夢,她笑嘻嘻問幼兒︰“你好嗎,你叫什麼名字?”
幼兒含著一個奶嘴,不能開口,胖胖小臉有點尷尬。
豆笑笑得翻倒,伸出雙臂,把他拉到床上,他像小動物般輕輕抱住豆苗。
豆苗吻他頭頂︰“你是誰,你可是我的孩子?”
幼兒忽然叫︰“Na Na。”
嗄,叫她祖母,他是她孫兒?
一驚醒來,天色已大亮,在夢中已為人祖,真是罕有好夢。
她起床梳洗,剛在讀早報,電話又響起。
林督察一夜不寐,卻精神奕奕︰“豆苗,我立了大功。”
“你一向英明神武。”
他大樂︰“我請三谷來為你解釋詳情。”
“我已在報上閱到。”
“不,應該有特別待遇,這上下他應該來按你家門鈴了,方便嗎?”
門鈴已經響起,豆苗放下電話去開門。
的確是神清氣朗的三谷君,他已更衣沐浴,同豆苗一般穿著白襯衫卡其褲。
“早,要喝咖啡嗎?”
三谷卻這樣答︰“家父是鐵路工程師,家母是華裔,我自幼在本市長大。”
他的意圖如許明顯,豆苗不禁笑出來。
他一邊吃�{莓松餅一邊說︰“西市鐵路是我父工作之處。”
豆苗點點頭,斟出大杯�{山咖啡。
他接著說︰“我們接到你的線索,趕往防止虐畜會狗房,找到領養人登記位址,今天找上門去,要求談話,及查閱私人電腦,結果,得悉他們約同在某地集會,警方急急破門而入。”
“為什麼約在傍晚而不是深夜?”
三谷說︰“我也覺得奇怪,后來得悉︰有人怕黑。”
這真是黑色幽默︰不怕死怕黑,豆苗駭笑。
三谷感喟︰“幸虧趁早撲殺這等不良風氣。”
豆苗輕輕說︰“你這樣緊張是因為……”
三谷點點頭︰“我在東京的一個小表弟去年初攜女友服毒自殺身亡。”
“為什麼?”豆苗實在不明。
“毫無具體理由。”
豆苗嘆口氣︰“我希望林督察控告那四女兩男青年虐殺犬只。”
“周醫生,林督察一直高度讚美你。”
豆苗微笑︰“我們是朋友。”
“希望我倆也可以做朋友。”
“那自然。”
他打量她簡約的小天地,設施夠用嗎?
豆苗輕輕說︰“我娘家是大本營。”
林督察說得對,周豆苗明敏過人,許多話,不用說出來,她已經猜得到。
這時,三谷忽然說︰“我知道有一家小飯店, 魚唇做得很好吃,晚上我來接你好嗎。”
豆苗沉吟︰沒有付出,就沒有斬獲,她毅然說︰“七點正我在這裡等你。”
三谷大喜,欣然離去。
豆苗喃喃說︰“你會傷我的心,一年后你會回東京工作,並且與你的表妹松子結婚。”
豆苗嘆一口氣。
但是,她也很厲害,她會有一個憨濃的到一歲還吃奶嘴孫兒。
豆苗不禁笑出來,因為知道得太多,再大的快樂也不再那么快樂。
到了廿一歲,這些預知能力,已被她習以為常。
那天傍晚,她換上一襲花裙子,等三谷來接她。
他依約來到,送上一束小小紫羅蘭,她愉快地像所有求偶少女般隨男伴出外,享受一個溫馨晚上。
她靠在他強壯肩膀上,因早知沒有前途,不用患得患失,索性放開懷抱享受目前。夜涼,豆苗披上小外套,與他在海堤散步,兩人似有說不盡話題,平素沈默的豆苗一改常態。
“三谷,你曾祖務農?”
“他從未離開過鹿兒島,祖父到城內讀書,與經營便利店的東主女結婚。”
“都未曾從軍?”
“我家愛好和平。”他知道豆苗想問什麼。
豆苗微笑,雖然只短短一年來往,也還是問清楚的好。
“家母經營小食店,剛才你已見過她。”
豆苗駭笑︰“那餐館頭家娘就是令堂?”她一點也沒有靈感,真正汗顏。
他們相處極之愉快。
他送她回家,他再約她外出,豆苗要週末才有空擋。
第二天,警察帶來一只頸項中箭小狗︰“被人丟在街上奄奄一息。”
豆苗怒說︰“這枝箭屬于十字弩所有,本市只有幾家體育用品公司出售,可往查顧客名單。”
警察輕輕說︰“周醫生我們缺乏人手。”
“這人如此兇殘,一次得逞,下次目標或許更大。”
“你說得對,周醫生,我立即追查。”
那只狗在助手懷中氣絕。
它臨終用舌頭舔她的手,對人類親善無怨。
助手流下眼淚。
豆苗留著那枝箭作為証物,她在互聯網搜索資料,找到體育用品公司,撥出時間,逐家查詢。
得到答案如下︰“周小姐,這個型號由土豹體育會訂購,提供會員使用,並無零售。”
“可以把體育會位址給我嗎?”
負責人找出一張名片遞給她,就在這時,他說︰“那位秦先生就是會員。”伸手一指。
周豆苗立刻轉身張望,只見一個年輕男子側身迅速走出店門。
店員再也不說什麼。
豆苗把資料轉交給警方。
第二天,在診所正忙,忽然聽見有人叫她︰“豆苗。”
她認得是母親的聲音,連忙脫下橡皮手套︰“媽媽,怎么有空?”
只見母親穿著一套粉紅色運動服,臉色很好,笑著伸手招她。
豆苗既好氣又好笑,這套衣褲一定是阿姨主意,胸口還有一行字,豆苗看仔細了,是“傷殘兒童中心”六個字。
豆苗說︰“我馬上過來。”
可是身后又有助手叫她︰“周醫生,有人帶了一條蝮蛇求救。”
豆苗連忙回答︰“我們不醫爬蟲,請他帶走,以免嚇著孩子們。”
那條蝮蛇顏色斑斕,粗如大腿,盤踞籠中,不知多長,它的主人雙臂紋身,也像兩條蛇,聽見醫生叫他走,幾乎哭出來。
“求求你,醫生,這條蛇我已飼養六年。”
周醫生斥責︰“它並非寵物,你從何處得來?”
“多年前友人自泰國偷運送我,醫生,最近幾日它奄奄一息,喂它也不吃,你有好生之德……”
出乎周醫生意料,孩子們不但不害怕,還圍上來觀察,有幾個大膽的還想伸手去摸。
“有毒嗎”,“會不會咬人”,“咬了會不會即時死亡”,“顏色像泥土一般”,“藏在叢林真看不見它”。
周醫生嘆口氣︰“我替它照超音波。”
這時才想起母親︰“媽媽,你怕蛇──”她抬起頭。
穿粉紅色運動服的母親已經離去。
她問助手︰“我母親呢?”
助手莫名其妙︰“我未曾見過周太太。”
豆苗一怔,但是沒有時間追究。
她替大蝮蛇檢查,對它主人說︰“它肚子裡有什麼?你家有人打網球?”
那紋身漢叫出來︰“我妹妹的網球。”
“一只,二只,三只,它以為是鳥蛋,可憐。”
“怎么辦,醫生,想想法子。”
豆苗老實不客氣︰“需做手術取出,先付費用。”
“一定一定,有生命危險嗎?”
“放心,它生命力特強。”
這時,蝮蛇緩緩纏上豆苗腰身,它趁人類或其他動物呼吸時便勒緊一點,逐步把敵人肺中空氣全部壓出,窒息死亡。
蛇身似強壯手臂一般有力,豆苗替它注射,它軟下來。
手術完畢,助手把取出的網球放塑膠袋裡交還主人。他付了現金,歡天喜地離去。
傍晚,豆苗問母親︰“你今午來過診所?”
周子允回答︰“我整日在圖書館做義工。”
豆苗一怔︰“你穿著一套粉紅色──”
周子允答︰“我沒有粉紅色衣服。”
豆苗內心升起一股不祥之意,她靜靜坐下不語。
“你最近忙得很呀,有男朋友也不介紹我認識。”
豆苗答非所問輕聲說︰“‘傷殘兒童中心’,那是什麼機構。”
周子允搖頭︰“沒聽說過。”
三谷的電話追到身邊,豆苗講了幾句。
“請他來吃頓便飯。”
“媽媽,不用正視,他不久要回老家結婚。”
周子允變色︰“那還約會別的女子?”
“他自己還不知道,那是他家長的意思。”
“你有靈感?”
豆苗點頭︰“我連他表妹叫松子都知道。”
“他會服從家長?”
“原先不,但后來,有些比較複雜的原因。”
周子允擔心︰“你會為他傷心嗎?”
豆苗微笑︰“我已有心理準備。”
周子允低頭︰“姻緣是人生大事,技巧很一般的術士不可以準確預測,難怪你有靈感。”
“既然是那么重要一環,為什麼當事人累累犯錯?”
周子允沒有答案。
“豆苗,你自己小心,媽媽不能跟你一輩子。”
“媽媽還年輕,可以看到曾孫出生。”
“那么長壽干什麼”她摸著女兒頭頂。
豆苗突然心血來潮,悲哀莫名,緊緊抱住母親,暗暗落淚。
周子允輕輕說︰“每天起來,不過是打點你出門讀書,每天下午,等你放學回家一起做功課,有時我比你還專注認真,萬幸的是,母女不愁衣食,可以舒舒服服彼此尊重地過日子,等你結婚成家,我已無牽掛。”
豆苗等待母親親口披露她的身世,但是周子允真好耐心,她不再說話。
豆苗更不纏問。
第二天下班,她約了三谷,正在收拾辦公室,忽然聽見有人叫她,豆苗抬起頭來,看到母親穿著粉紅色運動衣走近,豆苗愣住,臉上變色。
“豆苗你怎么了?”
豆苗這才看清楚︰“阿姨”,是周子駒。
阿姨亦已屆中年,相貌與身型與姐姐越來越相似。
豆苗定定神︰“這身衣褲從何而來?”
“你沒看到?這是傷殘兒童中心義工的製服,我每周為他們服務三個小時。”
原來如此。
“昨天你有無穿著這套運動衣來過我診\所?”
“昨天我在遊艇會。”
豆苗仍不能釋疑。
這時三谷來了,他心情十分好︰“我們出發吧。”
豆苗訝異︰“三谷你與阿姨約好去何處?”
子駒答︰“三谷約我們去看公寓房子。”
豆苗更意外︰“三谷,你要置業?”
三谷微微笑,雙手放在口袋裡,豆苗聽見阿姨喃喃說︰“世上真有聰明笨人。”
看房子原來是那樣有趣的一件事︰各式各樣新居,由地產經濟帶領參觀︰新鮮油漆味與靜寂的空間帶來無限想像。
經紀還介紹︰“露台多寬廣,有人愛種花嗎,三間房間尺寸不弱,這間最適宜做育嬰室……”
他們一共看了三間公寓,最後一幢是半獨立屋,環境舒適優雅,門外有幾棵大樹,可以聽見晨早鳥兒飛出覓食及黃昏歸巢的聒噪聲。
他們坐下喝杯冰茶。
阿姨忽然感喟︰“從來沒有男子約我看過房子。”
豆苗微笑︰“阿姨自己擁有地產。”
“話是這樣說”,子駒聲音轉為遺憾,“可是也沒有人送過首飾指環給我。”
“外婆給阿姨的珠寶數之不盡。”
子駒唏噓︰“對方若果誠意奉獻,最小的房子,最小的鑽戒,都彌足珍貴。”
豆苗點點頭。
晚上子駒有約,三谷先送阿姨回家,他與豆苗在小館子吃雲吞面。
三谷說︰“我去到全世界唐人街都叫碗雲吞面吃,只有倫敦的六口福會在湯面上加韭黃,這就是秘訣。”
豆苗答︰“本市任何一家面店都有芳香可口的韭黃。”
“所以這是我的家。”
“可是你祖家在東京。”
“豆苗,如果你與我結婚,我就留下不走。”
豆苗看著他,十分詫異︰“阿姨是你說客,今天你們約好?怪不得她穿著粉紅色運動衣同我們跑了半天。”
“請接受我求婚。”
他取出一支小小盒子,鄭重打開,盒子裡有一枚相當體面的鑽石指環,當然,在阿姨眼中微不足道,所以才有剛才一番話。
豆苗輕輕說︰“三谷,太早了,我未有準備好。”
他垂頭︰“可否先訂婚,讓我與家長交待。”
豆苗看著他,“我明白了,你家長召你回鄉結婚。”
三谷沮喪︰“她叫松子,是遠房表妹,人家也拼死命反抗,實在無趣。”
“她又用誰做擋箭牌?”
“說要去美國讀碩士。”
“三谷,你注定會娶松子為妻。”
三谷跳起來,“你說什麼?”
豆苗忽然看得極之清晰︰“你們婚姻福祉,白頭偕老,兒孫滿堂。”
“怎么可能,我只喜歡你。”
“我感到榮幸,一個女子一生聽過異性這樣陳詞,不枉一生,但你的妻子不是我。”
三谷用手捧著頭。
“告訴我,松子是怎么樣的一個女子。”
“她有一個英文名字叫瑪利亞,她不喜人家叫她松子,她極端崇洋,她在外交部辦公。”
“呵,時代女性。”
“你可以干脆地說不。”
“堅拒多次,可是,曾祖母病危,召我回鄉,如果我倆訂婚,我帶著你回去,你是我未婚妻──”
豆苗把手按在他肩膀上︰“三谷,太戲劇化了。”
“懇求你幫忙。”
“三谷,我們認識才短短一段時間,我不願傷害你家人感情,當務之急是回家探望曾祖,你真幸運,列祖列宗就在眼前,手摸得到,耳聽得見,我就沒這種福分,三谷,我是孤哀女。”
三谷動容,緊緊握住豆苗的手。
“回去探訪老人,三谷,我們永遠是朋友。”
“請收下指環。”
“那怎么行,真崎松子會追殺我。”
三谷怔住︰“你怎會知道她姓氏。”
豆苗答非所問︰“你幾時回家?”
“豆苗,我會回來,我永遠忘不了你。”
聽過這樣的話也已經夠高興,雖然一轉頭已經渺無音訊,誰也不再記得誰,但是當下兩個年輕人緊緊擁抱,三谷尤其傷感得像愛情故事裡的男主角。
他倆在門前分手。
周豆苗的第六感成真。
回到簡約的小公寓,夜長夢多,豆苗原先以為她會夢見三谷與松子結婚,但是沒有,她看到有人倒地呻吟,豆苗奔近,那人穿著粉紅色運動衫,蜷縮在地,豆苗大叫︰“阿姨﹗”
她用力把阿姨身軀扳過來,看真了,驚嚇非同小可,是媽媽灰白的面孔,五官扭作一團。
豆苗一看看臉色就知道母親心臟出了毛病,她大喊︰“叫救護車。”
豆苗驚醒,自床上跳起來,不管三七廿一,披上外套,巴不得飛到母親身邊,她速速�{駛回娘家。
周子允來開門,“豆苗,一大早什麼事。”
豆苗拉住媽媽的手,一眼看到母親身上穿著那套粉紅色運動服,她遍體生涼。
周子允說︰“子駒邀我穿製服慈善步行,每公里籌千元,豆苗,你捐多少?”
“媽媽不可去。”
“什麼?”
“媽媽,即時入院檢查心臟。”
“豆苗,你是獸醫,莫把媽媽當畜生。”
“媽媽,我日后才與你討論這歧視問題,現下快隨我入院。”
“豆苗,我家並無心臟病例,我又一向素食瘦削,我不怕,你別煩我,我要去參加慈善步行。”
“我跟你去。”
“這倒也是辦法,那裡還有一套製服。”
豆苗套上製服跟著母親出門,阿姨看見她們母女,十分驚喜,三個女子一樣高碩,穿同樣服飾,相當好看,立刻吸引到記者拍照。
這次步行繞市立公園一周,並非競跑,不設時限,走到終點簽名,便算完成善舉。
豆苗走到一半已經雙腿發軟,被母親與阿姨嘲笑,原來這兩老時時結伴運動,豆苗一下子給比下去。
她咬緊牙關,藉看風景,四圍瞭望,走順了氣,反而覺得身心順暢。
沒想到步行有這樣大益處,她們在柳樹陰茶水站坐下喝杯檸檬水,休息一會。
子駒說︰“洋人叫楊柳為哭泣的柳,因為它多數近湖邊栽種,柳梢時時滴在水裡。”
子允輕輕吟︰“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后。”
豆苗笑︰“這便叫詩情畫意。”
三個女子,沒有男伴,居然也這樣高興。
這時天邊忽然轉陰,遠處先是電光霍霍,既而轟轟傳來郁雷。
子駒抬頭︰“會否下雨?”
“天文台預測下午才有驟雨。”
“那么,我們快些走畢全程吧。”
周子允痛惜女兒,“豆苗你回診所好了,我替你簽名,贊助你一千元。”
豆苗抬頭看到天空陰霾密布︰“不,我陪媽媽走畢全程。”
周子允微微笑摩挲女兒臉頰,“傻孩子。”
子駒羨慕︰“有女兒多好。”
“現下生還來得及。很快亭亭玉立。”
休息過后,他們重新開步,繞過人工湖,欣賞噴泉,子駒又說︰“我最喜歡義大利小鎮中心廣場小小茈愛 噴泉,人群在那裡打水、聊天、憩息、吃冰淇淋……”
這時,周子允忽然站定不動。
子駒問︰“你看到什麼?”
子允掩住胸口︰“豆苗,這裡有點緊。”
豆苗立刻扶母親在草地坐下,她取出電話召救護車,明確說出她們位置。
子駒還在問︰“豆苗,何須這樣緊張。”
豆苗的臉色與母親一般灰白,她把媽媽的頭枕在膝上,緊緊摟著媽媽,像媽媽抱住幼年的她。
救護車嗚嗚趕到,旁人圍攏。
周子允還想掙扎,可是已經呼吸困難,被救護人員抬上車送走。
步入醫院,豆苗已有第六感,雙手掩住臉,眼淚自指縫流出。
子駒輕輕斥責外甥︰“快被這樣,你會嚇到母親。”
豆苗覺得阿姨說得對,擦得眼皮紅腫。
子駒嘆氣︰“這種時候,有個男人主持大局就好了。”
話還沒說完,一個年輕男醫生出來問︰“誰是周子允女士的親人?”
豆苗連忙站出去。
“周女士有三條血管百分之九十五栓塞,需立刻做搭橋手術,心臟病是女性第二號殺手,不可掉以輕心,這次萬幸發現及時。”
子駒松口氣︰“這么說,我也得檢查一下。”
豆苗萎靡無言。
“請放心,手術相當安全。”
子駒過去說幾句話。
醫生自我介紹︰“我是主診醫生李榛。”
“我外甥是一名獸醫。”
“呵,幸會。”
這時,天空黑得像墨水般,大雨傾盆,看樣子,慈善步行非終止不可。
豆苗聽見阿姨說︰“豆苗幸虧你跟著來,如果只得我一個人,說不定耽誤時間,真是不幸中大幸。”
豆苗不出聲。
“子允平時一直素食,運動,早睡早起,不煙不酒,奇怪,誰會想到。”
這時,豆苗忽然問︰“阿姨,關於我身世,請問你,我可是一個領養兒?”
子駒猛得抬頭,怒問︰“你說什麼?”
豆苗鼓起勇氣︰“我是否親生?”
子駒提升聲音︰“你有懷疑?你覺得媽媽與阿姨待你不夠親愛?你有不滿之處?”
“不不不,可是,阿姨,我記得小時侯你對人說過──”
“我周子駒若果說過那樣的話,罰孤苦終老,我怎么會講無稽之話?豆苗,你竟對我毫無信心。”
“阿姨,真對不起。”
子駒嘆氣︰“心裡有話,講出來也是好事,以免老悶著懷疑。”
“是,阿姨,你說得對。”
“什麼人造這種�{該罰中風倒地。”
豆苗揉著酸軟大腿不再說話。
雨勢越來越大,豆苗站在窗前呆視街景,阿姨在沙發上盹著,一名看護走近,“李醫生叫我出來同你說一聲,手術進度良好。”
豆苗點頭。
“只有女兒才會為父母健康愁眉不展,兒子們通常只為岳父母擔心。”
子駒驚醒︰“手術怎樣?”
看護過去同她說話。
豆苗到樓下去打了幾通電話。
助手告訴她︰“三谷君有急事趕回東京,他找不到你,心急如焚,此刻他已登上飛機,真沒想到幾件事扎在一起發生。”
他與她,在這個時候,劃上句號。
“你放心,診所有我,好好照顧伯母。”
豆苗這時才用紙杯盛了一杯沙濾水喝,只覺水又酸又苦,這當然不是水,是她味覺神經混亂。
她到衛生間漱口洗臉,看到一名少婦獨自哀哭。
豆苗轉過頭去,對秀麗的她這樣說︰“不必擔心,你孩子雙眼會得完全複元。”
少婦抬頭訝異地問︰“你是醫生,抑或看護?”
豆苗拍拍她肩膀︰“已更換眼角膜的他視力會與常人無異。”
“呵,”少婦略為心安,“謝謝你。”
“你家人在等你,別嚇著他們。”
“是,你說得對。你呢,你家人有病?”
豆苗黯然︰“是家母。”
這時,周子駒推門進來︰“豆苗,快來,她甦醒了。”
豆苗連忙趕出去。
母親只能與她輕輕握手。
阿姨回去休息,豆苗一直守在床邊,她手上拿著一本小書閱讀,看護進來看見,“好小一本書,叫什麼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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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默是最招人喜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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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翾
AS女神经
我来啦……

这时,周子驹推门进来:“豆苗,快来,她苏醒了。”
豆苗连忙赶出去。
母亲只能与她轻轻握手。
阿姨回去休息,豆苗一直守在床边,她手上拿着一本小书阅读,看护进来看见,“好小一本书,叫什么名字?”
“作者来头甚大:史坦培克的《珍珠》。”
看护说:“我看过他的《伊甸园东》。”
“这部小说写得很滥。”
看护说:“你妈妈醒了,要同你说话。”
豆苗连忙伏过去:“妈妈,豆苗在这里。”
周子允叫女儿把脸贴到她脸颊上,爱怜地喃喃说:“跳舞脸贴脸。”
这是豆苗幼时母亲与她玩的游戏,豆苗不禁泪盈于睫,手术后麻醉药未过,母亲对时间空间有点混淆。
豆苗怕触动她的伤口,只是轻轻抚摸母亲面孔。
周子允点点头,示意要喝水,看护把吸管给她,她似乎完全苏醒了。
豆苗跪到床边,在母亲耳边轻轻说:“妈妈,恕我无礼,但请告诉我,我是否一个领养儿。”
周子允睁大眼睛,眼神晶莹温柔,她不假思索地答:“傻孩子,你当然是我亲生儿:十月怀胎,眠干睡湿,供书教学,这个时候,怎么问起这种话来?”
她像是在二十年前就知道豆苗会提出这个问题,一早准备好台词,练习多次,到应用的一刻,流利的演述一遍。
周子允低声说下去:“每一天都担心:女儿在学校开心否,测验会得做吗,中饭吃得可好……”这些都是事实。
豆苗抱住妈妈,落下泪来。
子驹推门进来,看到她们母女絮絮说话,松一口气。
她已换过衣服,对豆苗说:“我来轮更,去,你回去梳洗。”
豆苗点头离开病房,走出走廊,正值晨曦,天蒙蒙亮起,走廊本来静寂无人,她忽然听到有人叫她:“周豆苗来了,周小姐,请留步。”
豆苗转过头去,只有一小队共五六个穿着医院制服的男女围上来:“周小姐,”他们纷纷低声问,“我还有没有救,我能医得好吗?”
豆苗电光石火间明白到他们身份,却不觉害怕,她轻轻站住。
“周小姐,请帮帮忙。”
豆苗看着他们盼望眼神,镇定地说:“回去,回去与亲人好好说再见。”
他们一听,有人哭泣,有人太息。
豆苗温和地说:“别招致不安,回去吧。”
那一小队人缓缓垂头散开。
豆苗累极在一张长凳上坐下,闭上双眼,用手掩住面孔。
身边忽然有个声音说:“你也看得见他们?”
豆苗跳起来:“你是谁?”
“李榛医生,记得吗?”
“李医生,你吓我一跳。”豆苗定定神,看着他:“你也看得见?”
他点点头:“有时经过走廊,我戴上耳筒听音乐,那就听不到他们请求。”
豆苗恻然:“你是医生,一定饱受惊扰。”
“你呢,你又怎样应付日常生活?”
“我从不与外人说起。”
睡得可好?”
“时时被梦境吓醒。”
“睡前喝一杯蜜糖水会有益处。”
两人同病相怜,忽然投契,豆苗像是一个异乡人,忽然遇到旧时近邻,一时像是有说不完的话。
她对她同类说:“李医生,有机会我想与你多谈谈。”
他笑着点头:“这是我名片,随时找我。”
“李医生,家母——”
李医生按住她的手,他双眼露出智慧晶莹的神色:“在世上我们必须尽力。”
豆苗不由得紧紧握住李医生的手。
李医生沉默到陪了她一会,但是医院扩音器叫他的名字,他说声再见,匆匆赶去工作。
豆苗并没有回家休息,她回到兽医诊所,只见挤满了急诊猫狗。
豆苗手挥目送,立刻替它们诊治,一对白兔肯定失救,她说:“有人喂她们喝啤酒,这叫虐畜。”
那家长抗议:“大饭店有道菜叫酒焖兔肉。”
豆苗还没说话,助手先生气,她说:“那你们来诊所做什么?还不回家剥杀兔子大快朵颐?”
人客悻悻离去。
助手低声说:“周医生,你且回家休息。”
“我身上有异味,需要淋浴才真。”
中午,把大部分人都打发走,豆苗坐下吃个青瓜三文治,吃不下咽,一边喝矿泉水一边说:“我要回去看母亲。”
“你不累?”
豆苗摇摇头:“肾上腺紧急启动。”
“年轻真好。”
豆苗回家淋浴更衣,匆匆返转医院。
母亲闭目养神,精神似乎不错。
阿姨一边剥橘子,一边说:“不幸中万幸,医生说一星期内或可出院,姐,我们乘油轮环游世界,我什么都看开了。”
“船舱至多几百尺,多挤。”
“我们到甲板坐着看日出日落,要不,到迪士尼乐园?”
“豆苗,你为什么不出声?”
“她一向不喜多话。”
豆苗问:“李医生来过没有?”
“一早来过,此刻他为另一病人做手术,他每天工作十多小时,有时当更,两夜一日等闲事。”
“铁打一样,怎么吃得消,我不舍得子女那样吃苦。”
看护进来说:“咦,病人需要休息,你们先回去吧。”
那天晚上,豆苗半夜惊醒:“妈妈。”
妈妈的手就在她脸边,她像是有话要说。
豆苗又叫:“妈妈。”
这时,电话铃骤然响起,豆苗几经努力,才挣扎起床取过听筒,那边正是李医生声音:“周小姐,令堂——”
豆苗很镇定:“我立刻来。”
“一小块淤血游入脑部,我们立时抢救,于凌晨四时二分失救。”
豆苗明知这件事会得发生,此刻心中仍似掏空一般,她似成为一个空壳人,五脏六腑像是被扯出,活着也像僵尸,她跌跌撞撞赶到医院。
李医生一见她便扶住她手?(此字不识,暂时没查到)
阿姨的反应良好,她沉默肃穆,维持应有尊严,轻轻说:“她很平安,没有痛苦,我们还在说,第一站,是往里斯本,然后,绕道地中海……我一直在她身边。”
豆苗不出声。
周子驹抬起头:“豆苗,你是一直知道的吧,你不说,是怕我伤心两次。”
豆苗呆呆站一边。
“李医生,你也知道,所以你特别镇定细心,”周子驹沮丧,“可就我一个人
一心以为子允会得痊愈,姐妹俩还有二三十年好时光,我真笨。”
她双手掩脸,眼泪汩汩落下。
“从此我落单了。”
“姨,你还有我。”
“啊是,豆苗,我还有你。”
她终于忍不住,号啕痛哭起来。
自从一眼看到那套粉红色运动服,豆苗惊怖莫名,就已经知道结局:母亲没有活到耋耄。
周子允的财产,公平分成两部分,一半给妹妹,一半给女儿。
豆苗心中清晰明白,她们三人,并无血缘关系,但是这些,对相亲相爱的她们完全不重要。
豆苗搬到阿姨家中暂住,子驹的公寓里用古董水晶灯与米色丝绒家具,像童话世界,床上是雪白网眼麻纱,与豆苗家朴素绝端相反。
连接好几个星期,她俩也不多话,一同坐书房看旧文艺电影:金石盟、乱世佳人、彗星美人……总是红颜薄命。
豆苗说:“小朋友不明白为什么人们爱的是一些人,与之结婚生子又是另外一些人。”
“呵,爱一个人,不见得就可以与他厮守一生,人家不爱我们呢,怎么办,不得不黯然离去,假如每一对都你爱他,他爱你,团圆结局,美其一生,世上焉得那许多不愉快事件,世上何来独身人,寡妇与鳏夫。” 豆苗轻声说:“所以专家说:如果你不能与你爱的人在一起,至少与爱你在一起的人。”
  子驹忽然流泪,她呜咽说:“不如我们也随子允而去。”
  豆苗想……这个时候,有一个可靠的男人出现就好了。
  她闭上眼睛,握着阿姨双手,忽然得到感应,豆苗微笑。
  她知道该怎么做。
  豆苗约唐叔出来喝咖啡。
  她熟不拘礼,一开口就说:“好久不见,再也不来看我们。”
  唐叔怪不好意思:“我听说你母亲过去的事,我觉得要让子驹静一静。”
  “没有其他原因?”
  他有点羞惭:“我不该开口要求与她合股投资,她一听,即时疏远我。”
  “是什么样的生意?”
  “子驹叫我不必开口,无论是何种投资,她均无兴趣。”
  “说我听听,或者我有兴趣。”
  “豆苗,你?”
  “是,我,”豆苗微笑,“我已过廿一岁,我是成年人。”
  “好,豆苗,我简约地说几句,你有意思,我可以给你看计划书。”
  原来他打算开设补习社,他家族有四名学位教师,大家志同道合,觉得一般小中学生缺乏普通常识,他们不打算补习课文,争取分数,却有意教导常识,启发学生智力。
  “但是,关键在这里:我们没有课本,也没有讲义,常识题目依照现有教科书衍生,举个例,学校教天文,我们就找太空探险记录辅助,并且请学生撰写宇航人员日志,教到历史美国独立,便顺便研究什么谓之革命,并且举例详述。” 豆苗说:“呵,补充学校课程不足之处。”
  “我有详细计划书,每科每学期会教些什么,都有资料。”
  “主意很好。”
  “子驹害怕投资,她觉得男人会骗她财产。”
  豆苗微笑:“据统计,所有小型生意投资,失败率都超过百分之九十。”
  唐叔点点头。
  “教中文打算用什么题材辅助?”
  唐叔笑起来:“挑课外书一本,题材不拘,写读书报告。”
  “唐叔,通识其实都包括在北美课程之中。”
  “是,但本市教育人士却建议另设课程,却不知通识一科不能也不必独立生存。”
  “唐叔,我愿冒险投资,请把数目告诉我。”
  唐叔立刻讲了一个数字。
  豆苗诧异,这并不是一个大数目。
  “我们四人各出一份,暂时不计薪酬,还有,家祖母愿意让出慧明园旧洋房楼下作为教室,经费只用来添置私人电脑及其他教材。”
  “唐叔,我愿意读你的计划书。”
  “可能会蚀本呵。”
  “信心,唐叔,我的诊所至今尚未赚钱。”
  唐叔十分高兴:“收支平衡,于愿已足。”
  他俩握手。
  这时,豆苗才说:“这早晚阿姨需要你安慰。”
  唐叔点头:“我立刻找她。”
  “可需要帮忙?”
  “豆苗,此刻我满有信心。”
  “阿姨交给你了。”
  “豆苗,你清减许多,你这小大人要当心自己。”
  豆苗唏嘘:“这些日子,我并没有梦见亡母。”
  豆苗看得到许多人与事,但不包括至亲,叫她伤感。
  这时有人走近招呼:“周医生,你好。”
  豆苗抬起头:“呵李医生你好。”
  唐叔见这对男女都是专业人士,心存佩服,他怕他误会,故说:“我是豆苗阿姨的朋友。”
  李榛与朋友在一起,唐叔连忙替两张桌子结账,接着,藉词离去。
  李榛轻轻说:“我知道会碰见你,你呢?”
  豆苗不好意思回答:“我却没有预感。”
  他那边朋友招手叫他俩过去,豆苗看了一眼,轻轻说:“那绿衣女会嫁给那红衫男子,还有,西装男子短期内会出国工作,艳妆少女将跟随他去。”
  李榛说:“朋友们都配对而去,我要寂寞了。”
  豆苗说:“我还有点事,我先走。”
  “我陪你。”
  豆苗微笑:“约会之道是:跟什么人来,要同什么人走。”
  李榛替她拉椅子:“我是自己来的。”
  不管朋友的嘘声,他陪着豆苗离去。
  “到舍下喝杯茶吧。”
  李榛说:“荣幸之至。”
  推开小公寓门,李榛意外:“你很久没回家来。”
  “你的灵感比我强烈。”
  “你看,家具上都盖着白布。”
  豆苗掀开沙发罩,“请坐,我去做茶。”
  李榛问:“为什么像是搬家没搬妥的样子。”
  豆苗答:“我想,我们不过暂来做客,何必对歇脚处太过介怀,身外物越存越多,始终带不走。”
  李榛放下茶杯:“喂,别恃着有些特异功能,就作看破红尘之态。”
  豆苗嗤一声笑出来:“我不必瞒你什么,不说出来你也知道。”
  “就因为只生活短短数十年,更不必常嗟短叹,的确要有心理准备,所以每一天都要过得像最后一天,亲吻爱人,吃半磅冰淇淋,穿最漂亮的衣服去跳舞……”
  豆苗骇笑。
  “还有,”他尚没讲完,“尽力救活所有伤者病人,接受家属赞美。”
  豆苗说:“我喜欢你,李榛,你绝不伤春悲秋,告诉我,你的灵感从什么时候开始?”
  “自祖母说‘哎呀我的车匙放到何处’开吃,那时我五六岁,可以立刻找到她健忘乱放的小事物,后来读书的时候,有强烈灵感知道勤有功戏无益,那些从不温习做功课的同学一定会拿零分。”
  豆苗被他逗得笑起来。
  李榛收敛笑脸,“每次接触病人,我都有强烈知觉,死亡就在附近,但也得尽力而为。”
  他俩有同样能力,可是性格极端相反。
  豆苗问:“你可知道警方经常与三百名以上的灵媒接触协助查案。”
  “泰半灵媒都说可清晰与另一空间联系,至今未得科学鉴定。”
  豆苗黯然:“我渴望见到亡母。”
  “可是,周女士并非你生母。”
  豆苗跳起来:“你知道!”
  “你,周女士,以及你阿姨毫无血缘关系,相貌全无相像之处,稍有常识的人都看得出来,周女士是华裔,你阿姨有南亚血统,而你,你有哥加索人的五官。”
  “我不是洋人,无可能!”
  “豆苗,验一验遗传因子即时可知。”
  “你完全猜错了,你的灵感不灵。”
  李榛微笑:“一种混血儿不承认是亚裔,另一种不承认是欧裔。”
  “我想求证科学。”
  “那太简单了,报告一个星期可以出来,然后,你可以决定是否寻找生母。”
  “家母是最好的母亲。”
  “我与周女士谈过话,她的确钟爱你,你很幸运。”
  豆苗嗒然。
  李榛轻轻说:“像你这样的人,即使在拥有灵感的人之中,也是难得的。”
  “你应知道与众不同的苦处,我不敢接近朋友,怕他们问长问短,又不想他们知道我的秘密,或是更糟:我完全没有秘密。”
  “我与你相反,豆,我颇喜欢卖弄我的预知能力,藉以慑服亲人,得到他们信任。哈哈哈。”
  豆苗看着他,蔚为奇观,这个乐观人的确与众不同。
  “你没有情绪低落的时候?”
  “喝一品脱啤酒睡大觉。”
  “李医生,地球上每个人都应当像你。”
  “你呢,周医生,你应首先向我学习。”
  豆苗感喟:“你说得对,我就是我,何必躲躲藏藏闪闪缩缩。”
  “说得好,我们要为这个庆祝,明日一起参观酒庄选购香槟。”

2006-03-18 02:39 AM 发表 | 举报这个帖子 | 查看伊翾 的IP地址 | 编辑/删除 | 引用/回复


伊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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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二岁的时候

  过几日,他们约好去酒庄选酒。
  李榛说:“我不喝混合酒,你呢?”
  周豆苗根本不喝酒。
  李榛选了一箱香槟,另两瓶旧酿威士忌,酒庄主人又推荐了新品牌红酒与白酒。
  豆苗心想,那么多酒,可以用来洗澡,嗜酒的人一杯在手,其乐无穷,同喜读书的人一样,什么书都爱看。
  酒庄主人父亲做纸张生意,赚了一点钱,分给子女做生意,这个儿子办一家酒庄,向全世界取货。
  他在后园开了一瓶克鲁粉红色香槟,对豆苗说:“周小姐,祝你生辰快乐,芳龄永继。”
  女佣捧进佐酒的巧克力草莓。
  豆苗看一看李榛,是他透露她生日吧,对两人说:“谢谢你们。”
  酒庄主人感慨:“不要放走你爱的人,否则,遗憾终生,过去我有一个女友,聪敏秀丽,我却忍不住她的脾气,到今日还后悔。”
  豆苗并没觉得荡气回肠,她微微笑:“可是你与妻子相敬如宾,已有五个孩子。”
  酒庄汉不禁大笑:“是,我们多产。”
  豆苗忽然轻轻说:“其中有一个女儿,会成为知名人士。”
  主人大奇:“李医生也这么说,可是,这小女孩才十岁,混沌无知,相貌平平,将来会做些什么?”
  豆苗看一看李榛,两人不约而同答:“当然不是环球小姐冠军。”
  “那是什么样的名气?”
  豆苗原先不出声,李榛投向鼓励眼光,豆苗轻轻说:“星系,她会成为著名天文物理博士,演释宇宙奥秘。”
  酒庄主人大为诧异:“周小姐,这孩子已经拥有天文望远镜,酷爱观星,你有未卜先知本事。”
  李榛接上去:“她会加入美太空署工作。”
  “那么,我们再喝一杯。”
  豆苗再加一句:“而且,成功事业也不会影响她家庭生活,她婚姻美满。”
  “周小姐,你如何知道?”
  豆苗微笑:“那些一公升纸盒装加州葡萄酒的滋味如何,你也可以预知。”
  “周小姐,如果我是你,我索性开设办公室,专门做占卜生意。”
  豆苗高兴得很:“那么,我得先找一只天然矿石水晶球。”
  工人帮他们把酒搬进车厢,大家握手道别。
  “几时约好到法国大小香槟区去参观真正酒庄。”
  他们告辞。
  在车中,李榛说:“快乐生辰。”
  “谢谢你,我已得到最佳礼物。”
  “那又是什么,我还没送上热吻。”
  “你的乐观,李医生,你处世的态度。”
  “对于你我前程,你可有预感?”
  豆苗点点头坦白说:“我俩会成为最投契朋友,你我终生有联系。”
  “就那么多?没看见我俩合伙做占卜生意?”
  豆苗摇摇头。
  “多可惜,江湖又少了两名术士。”
  他送她回阿姨家。
  “咦,她有人客。”豆苗冲口而出。
  果然,一按铃,来开门的是唐叔。
  有一个可靠的男人到底不同,他在厨房炒两面黄面做宵夜,又帮子驹换妥所有坏灯泡。
  子驹眼红红,显然哭过,又是怀念姐姐。
  她向豆苗诉苦:“已经这么久,我仍然伤心。”
  豆苗叹气:“十年吧,再过十年,或许淡忘。”
  “阿唐说你投资他办补习社。”
  “计划甚佳,希望靠口碑找到顾客,学生因通识资料而对课文发生兴趣,成绩进步。”
  “我当初一掌把他推开。”
  “阿姨,你一朝遭蛇咬,终身怕绳索。”
  “或许我应三思,朋友尚有通财之义。”
  “怪不得你,有许多朋友咬着牙签告诉我们:三日之内速筹三百万参加投资,再过三日,对本对秒,切勿犹疑,莫失良机,怎可相信?”
  子驹苦笑。
  他们一边吃炒面一边闲谈至深夜。
  唐叔依依不舍地告辞。
  子驹轻轻问:“我会嫁给这个人?”
  豆苗答:“最后一次结婚,你俩会白头偕老。”
  “他又呆又笨,我不要嫁这个人。”
  “那些机灵的男子,也不过只对街外观众活灵活现,表演一流,回到家,还不是看报喝啤酒打瞌睡。”
  “有人结婚廿周年还热吻拥抱。”
  “在电影与小说里。”
  “豆苗,你那么年轻又那么老大。”
  “唐叔是你最佳对象,你是一叠薄纸,他是一枚纸镇,你多变,他稳定。”
  “你预测他的生意可会成功?”
  “学生多得挤破门槛,连教育署都要向他讨教,不过,他不市侩,只能做到支薪后收支平衡,接着坊间有许多补习社纷纷效法,可是欠缺诚意,不能相比。”
  “你仿佛看到一面镜子里去那么清晰。”
  “我没看到自身前途。”
  “豆苗,你廿二岁了,我有一件礼物在此。”
  她取出一只丝绒小袋,交到外甥手里。
  “阿姨,我从来不戴首饰。”
  “这只手表,当年由你父亲赠予我,我保存着,今日转赠给你。”
  父亲所有身外物都由母亲退回,一件不留,这只手表,因属于阿姨所有,才侥幸保存。
  可是,豆苗并不认识她父亲,因此一点眷恋也无,她接过手表,想象中,是一只小巧的钻表,可是取出一看,却是一只廉价旧学生表。
  豆苗十分意外,她把手表握在手中,心中充满疑惑。莫非那时阿姨还是个学生,可是子驹在学生时期也十分花巧,不是这只表的主人。
  阿姨轻轻问:“你明白吗?”
  苗只能回答:“明白了。”
  第二天见到李榛,豆苗把手表取出给他看。
  她说:“我根本听不懂阿姨说些什么。”
  “你可坦率问她。”
  “阿姨与家母似有默契,两人守口如瓶,滴水不漏。”
  “这倒奇怪,她俩是那样开放大方的人,为什么在这件事上如此含蓄,看,遗传因子报告出来,你确是欧亚混血儿,并非周女士亲生。”
  “但是,她如此爱我。”
  李榛微笑:“你真幸运。”
  “阿姨至今待我亲厚,毫不藏私。”
  “我可以说什么?各人的缘法。”
  李榛忽然说:“请把手表给我。”
  他把学生表握在手中,凝视它:“手表在日本制造,电芯已用罄,表带破旧,可见它主人天天用它,呵,我明白了。”他恍然大悟,抬起头来。
  豆苗大为紧张:“你想到什么?”
  “这只手表属于你母亲。”
  豆苗一怔,一时还想不通。
  “周女士领养你的时候,你生母把手表交给她,作为纪念品,你阿姨不愿说出真相。”
  豆苗跳起来:“阿姨至今吞吐,可恶,我去审问她。”
  李榛按住豆苗:“不可,她有难言之隐,切勿让这件事影响你们感情。”
  “她为什么不把详情告诉我。”
  “她所知道你也清楚。”
  豆苗坐下来。
  “毫无疑问,你是令养儿,她深爱你,你敬爱她,已经足够。”
  豆苗喃喃说:“我生母,当年她很年轻,她还是一个学生。”
  李榛仍然握着手表,“你没有感应?”
  豆苗摇摇头。
  “豆苗,我有强烈感应,她与我们是同类,你的灵心遗传自她。”
  “什么?”豆苗惊异。
  “你的第六感,豆苗,像其他所有特征一样,遗传自父母。”
  李榛一言提醒豆苗,她用双手掩住嘴,意外之极。
  “我们去找她。”
  “不不,”豆苗忽然充满恐怖,“我没有准备好。”
  李榛笑:“你出生前也统共没有准备过什么。”
  豆苗十分彷徨,人海茫茫,到什么地方去找?
  李榛握着她的手,“且不忙,此刻,我们先到一个朋友家去。”
  豆苗抬起头:“我不去。”
  “你已知道是什么地方?”
  豆苗点头:“你有一个朋友,他的女友病故,可是,他想与她联络。”
  “你已猜对一半,他有种感觉,那女子就在他屋子里,所以近日他已不敢回家。”
  豆苗反感:“他不怀念她?”
  李榛摊摊手。
  “你的朋友想做什么,赶走她?”
  “他打算把小洋房出售。”
  “那不关任何人的事。”
  “据说看房子的人都觉得不安,所以不能成交。”
  “你朋友疑心生暗魅。”
  “我们一起去看个究竟。”
  “李榛,你不如帮我寻找生母来历。”
  李榛温和地微笑:“静下心来,你特异心灵,一定可以联络到她下落。”
  豆苗一怔,再不出声。
  傍晚,她随李榛到达一间山腰小洋房,只见红瓦白墙,四周种满玫瑰红棘杜鹃,背山面海,豆苗意外说:“本市竟有这样好居所。”
  李榛笑:“资本社会,资本为上。”
  这时,满天桔红色晚霞,高处天空一抹淡紫色,淡淡新月影子隐约可见。
  推门进屋,先是一个红砖地天井,有一道小小喷泉自墙壁流下水缸,缸中有睡莲及金鱼。
  “多么美丽的设计。”
  大厅的家具用白布遮住,窗户直通露台。
  豆苗并无任何不安感觉,她有点像同男友来找房子预备结婚,想到这里,不禁憧憬。
  结婚……每早有人送出门,每晚有人等她回家,一起消磨时间,一起计划将来,真是好事。
  李榛这时转过头来看她,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他轻轻说:“有时我在急诊室当更到天亮,你能接受?”
  豆苗微笑:“谁问你。”
  这时,她忽然感觉到有人在他们背后轻轻说:“卿卿我我。”
  李榛也听到了。
  “你俩真是一对,你们可以看得到我吗?”
  李榛与豆苗同时摇摇头。
  那声音说:“你们比普通人感应略强,可是,还未有能力看得到我。”
  豆苗轻轻说:“我在医院看到过."
  “医院不一样,那处能量集中。”
  李榛轻轻问“你是谁?”
  “你知道我是什么人”
  这时天色渐渐暗下去,李榛握住豆苗的手保护她。
  那声音无限感慨:“以前他也对我一般体贴,过马路,他挡住有车那边,吃饭,夹好菜给我,生日,向朋友打听我喜欢什么,我出差,他趁长周末乘十多小时飞机来,只为与我相聚半日......没想到今天,他那样怕我。”
  李榛脱口说:“你患急症失救,庸医多次误诊是感冒。”
  “你们两人都是医生,应知我不甘心。”
  豆苗说“你不该在屋里留恋。”
  “我以前在这里,只差一点,就可以结婚。”
  “那是过去的事了。”
  “你不明白我的心情。”
  豆苗站起来:“我知你怨怼,”她朝露台方向走过去,“过去你们每天在露台上看晚霞观日落,他做了咖啡端出来给你,你们度过最温馨黄昏,为此你有所眷恋,你比许多人幸运,你不知有多少感情空白的人,只能镜花水月,幻想度日。” 他们听到一串苦笑。
  “他要出售房子,重新开始,请给他机会。”
  没有回音。
  豆苗说:“真抱歉,请你离去。”
  依然没有回音。
  豆苗轻轻说:“请给一些示意。”
  李榛也说:“你也希望他生活得好。”
  在旁人看来,这对年轻男女精神似有毛病,对着空室一本正经与第三者对话。 仍然没有回答,这时,忽然有人推开大门,一个年轻男子走进来,他右手握着一瓶伏特加,显然已经喝了不少。
  李榛看见他,迎上去说:“你怎么来了?”
  年轻人说:“我也想说几句话。”
  豆苗立刻知道,他是屋主,他是负心人吗,当然不是,他是否可以做是更好? 是。
  屋主端来一张椅子,坐好,叹口气,对着酒瓶喝一大口酒,说:“没有一天,我不想念你。”
  就这么一句话,豆苗已经觉得荡气回肠,鼻子都红了。
  他接着说下去:“我仍然没有约会,因为她们都比不上你,但是,我必需向前走,我还有其它责任,我是父母的儿子,兄姐的小弟,侄儿的叔叔。”
  这时,李榛握住豆苗的双手。
  屋主声音越来越低,“如果两个人都活着多好。”他拭去眼泪,“我走了,随得你吧。”
  李榛拉着他,“你喝了酒,别开车。”
  他摔开朋友的手,伤心离去。
  豆苗叹息,半响才说“我们也走吧。”
  这时,他俩感觉到声音又来了,“请留步。”
  豆苗摊开手,表示无奈。
  只听得声音问:“那是谁?”
  李榛讬异,“谁?你的男朋友,屋主人。”
  “不,我的男朋友不是他,我从没见过他。”
  李榛睁大眼睛,“这话怎么说?他两年前自一对年轻夫妇处买下这处平房,
  直与女友住到她病逝。。。。。”
  “她患什么病?”
  李榛答:“急性脑膜炎。”
  “不,不,那不是我,我是癌症。”
  李榛与豆苗面面相觑,他们听到饮泣声。
  豆苗劝慰,“快别伤心。”
  “物是人非。”
  豆苗无言,不知说什么才好。
  “我感谢你们两人,否则,我会一直在这屋子里骚扰不该骚扰的人。”
  豆苗忽然鼓起勇气,“我们应当豁达,该离去时一声不响消失,不是因为那样做会令对方尊敬我们,而是因为我们自重。”
  这句话说完之后,隔很久,却没有感应。
  这时,李榛 才说:“走吧。”
  在车上,豆苗不置信地说:“这些日子来,她找错了对象,真冤枉。”
  “前任屋主是一对新婚夫妇。。。。。”
  “那丈夫是她的旧男友吧。”
  “可能是,你猜,她还会留在那间屋里吗?”
  豆苗郗歔回答:“她该走了。”
  “两个人都活着多好。”
  “你说得对,李榛,我们应把每一天都当最后一天那样生活:努力把工作做到最好,亲吻你的爱人,吃一加仑冰湛淋,唱最响亮的歌。”
  李榛笑起来。
  一个星期后,豆苗听说,那间小小独立屋出售成功,屋主搬到郊外居住。
  他衷心向李榛与豆苗道谢,屋主以为是他们说服了屋里的那股奇异能量。
  屋主送了两箱克鲁格香槟做礼物。
  女友离去,放过了他,他要喝香槟庆祝,勘称黑色幽默。
  周五下午,李榛匆匆到诊所找豆苗。
  “快,快,我们去一个记者招待会。”
  他拉着她的手上车,驶往科技大学。
  招待会已经开始,李榛在侧边找到位置与豆苗坐下。
  只见台上站着一个年轻人,正说到:“......我们相信所有生物均有能量,而这股能量,往往在肉身死亡后仍有少许留存,只有一群特别敏感的人,才可以感应得到。”
  豆苗发呆,这是在说她。
  “我们已组织会所,请全球具有该种特异感应人士与我们联络,加入研究工作,我们的地址、电邮、网址,全印在单张上。”
  李榛轻轻说:“你听过英国培根研究院吧,他是副院长之一。”
  豆苗轻轻说:“我并无什么特别感应。”
  李榛微笑:“我只想你知道,我们并不寂寞。”
  “有此类预感的人都有压力,他们睡不好,感慨也多。”
  “要不要同他谈一谈。”
  “不。”豆苗断然拒绝。
  她不想做实验室内白老鼠。
  “你不想进一步了解这种能力。”
  豆苗坚决回答:“我甚至不想手提电话如何运作。”
  台上讲者终于演说完毕,好奇的听众一拥而上做访问。
  豆苗刚想走,有人叫住她,她一抬头,原来就是讲者。他说:“我们已有千多名会员。”
  豆苗躲在李榛身后不出声。
  李榛与那年轻人说了几句,约好到他实验室探访。
  记者又追着围过来。
  豆苗拉着李榛离去。
  “你要到他实验室去?”
  “你可以陪我,坐在一旁,不用出声。”
  这“坐在一旁,不用出声”八字可圈可点,在若干年前,只要能够做到这八字真言,已是贤妻良母,今日,今日当然不行了,今日女性要有七位数字年薪才算英明。
  “我不去。”
  “你考虑一下。”
  三天后,好奇心太强的周豆苗终于与男友一起在培根实验室出现。
  那年轻讲者迎出来,李榛叫他邓教授。
  邓教授笑说:“我们最精密的仪器在美国加州。”
  豆苗忍不住问:“灵媒现象在亚洲是否特别多?”
  “相反,”邓教授回答,“北美人士比较开放,他们不怕站出来参加实验。”
  豆苗又问:“邓教授在学校读什么科目?”
  “我是脑科医生,专注脑电波异象。”
  李榛在一旁微微笑。
  他们走进小小房间,邓教授做了简单的测试,他举起纸牌,问李榛牌后是什么,豆苗见到如此幼稚实验,不禁好笑。
  教授年轻随和,穿白衬衫卡其裤,一脸胡髭,实验室气氛懒洋洋,够轻松。
  卡纸上图案变成字句,李榛仍能一一辨认,豆苗在一旁观察,没有透视眼,她也不知卡纸上写些什么,但邓教授知道,她可以读到邓教授的心意,那意思既是,她可以阅心。
  字句渐渐复杂,由“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到“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到“兄弟同心,其利断金”,李榛渐渐跟不上。
  教授在他头部接上许多按钮与电源,看上去像科学怪人。
  忽然字句出现拜伦的诗句:“但是你的素心拒绝发现,那么多人都知道的缺点——”
  豆苗咦的一声。
  邓教授抬起头来,凝视坐在一旁的豆苗。
  李榛一无所得,还在沉吟。
  教授已换了一张纸,豆苗听得他在心读:据统计,两百年前,每段婚姻约维持七年,今日,也只维持七年,两个世纪以前,七年已是一生,人类寿命较短,妇女死于疾病、难产、意外,今日,人类活到七老八十,故此离婚率高至三比一。”
  豆苗觉得这些统计数字有趣,不禁微笑。
  她表情变化,全部落在邓教授眼中,他很快又换了一张卡纸。
  李榛喊:“喂喂喂,慢一点,我看到许多数目字。”
  这一次,纸上字样完全属于另外一个题材:“众所周知,宝石钻穿孔价值大大降低,一般的镶法是利用名贵金属托子巩固宝石,可是昔日印度藩王财富惊人,根本不予计较,他们会将大颗祖母绿以及红宝石打孔成珠子整串挂在胸前。”
  豆苗讶异,啊,她从未留意到这种事,一个国家,贫富悬殊到这种地步,难怪为外人侵略。
  邓教授收好卡片。
  李榛颓然:“我失败了可是。”
  教授微笑:“你不是十分成功,可是,真正有本事的人,是坐在你身后不出声的周医生。”
  豆苗飞红了脸。
  “周医生可以读到每一个字,真是难得。”
  豆苗微笑:“邓教授太过奖,我什么也不知道。”
  “像周医生那样的能力,即是在我们的会员之中,也十分罕见。”
  李榛抹一抹汗,喝完冰茶,与女友离去。
  外头停车场红日炎炎,是另外一个世界,实验室里冰冷幽暗,为着要使人集中精神。
  豆苗好奇问:“第二步测试是怎样?”
  “睡眠时描绘脑电波。”
  豆苗轻轻说:“他好似不乏白老鼠。”

2006-03-18 02:43 AM 发表 | 举报这个帖子 | 查看伊翾 的IP地址 | 编辑/删除 | 引用/回复


伊翾
AS女神经

这时,豆苗已搬回她的小公寓,以免不识趣地夹在阿姨与唐叔之间。
  她睡得很熟,半夜,听见有人叫她:“女儿,女儿。”
  豆苗泪盈于睫:“妈妈,你来见女儿了。”
  跳起来四处找,不见母亲影踪,独自泪流。
  再闭上双眼,她看见白色走廊,墙角有一道绿边,制服人员穿梭来往,这是什么地方?分明是一间疗养院。
  谁住在这里?她随着护理人员逐间房间探视,门打开了,她看到一双双空洞的眼睛。
  就在这个时间,电话铃声响起,吵醒了她。
  助手的声音:“周医生,司徒太太请你到她家去一趟,急症,她住旧柳树道三号。”
  豆苗看钟,才早上六点,天蒙蒙亮,“司徒太太,”她想起来,“她有一只老袖珍狮犬。”
  “就是这位司徒太太,你去还是不去?”
  “告诉她我马上动身。”
  豆苗立刻更衣驾车出门,去到柳树道,还未近三号,就看见消防员聚集在下水道边,设法营救不知什么动物。
  豆苗暗叫不妙,果然,满脸忧愁的司徒太太迎上来:“周医生,你来了最好不过,珍珠掉到下水道去,听得见叫声,可是找不到影踪,消防员找了整夜,不愿收队,真善心。”
  这时,天开始下毛毛雨,豆苗走近下水道,只见他们已经撬开铁盖,用食物吊下,企图引小狗出来。
  司徒太太说:“养了十二年,真不舍得。”
  豆苗一直没有说哈,她集中精神,留意犬吠声,忽然说:“不在这里,你们找错地方。”
  消防员说:“工程人员已经出发,打算挖开渠道寻找。”
  豆苗沿步走上山坡,指着地下,“它在这里。”
  消防员大奇:“这是另外一条管子,并不相同。”
  “它的确卡在此处,请及时挖掘,希望还来得及。”
  “这位小姐,我们也很爱护动物,可是——”
  这时,有较响亮犬吠声自地下传来,豆苗抢过铲子,拨开地面松泥,果然看到铁丝网,狗叫声更加清晰,的确是在该处。
  “找到了。”大家欢呼。
  他们撬开铁丝网,探手进去,拉出一只又脏又湿的小动物。
  “珍珠!”司徒太太大叫,不管三七廿一,连烂泥一起拥在怀中。
  救护人员松了一口气。
  女佣勘出热可可给他们,这时,雨下得更急。
  豆苗立刻给珍珠诊治,它脱水,受惊,擦伤,可是没有生命危险。
  消防人员说:“原来它跌进山上渠道,一直冲到这里卡住。”
  司徒太太没声价道谢。
  消防员及工程人员收队离去。
  周医生两脚都是泥,山上空气清新,她深深呼吸,然后安慰司徒太太几句:“泥看这都市多文明,懂得爱护动物。”
  她回到诊所,助手喜悦地说:“救到了?”
  豆苗坐到私人电脑前,用搜查引擎寻找本事疗养院名称,一间又一间,她都没有感觉。
  助手进来说:“疗养院有很多种类,不下百来间,有些是善终之所,有些是精神病院。”
  豆苗心一动,问道:“为什么是精神病院?”
  助手说:“我也不过是顺口提起。”
  豆苗找到精神病院,墨绿色得字样一出来,豆苗便想起她在梦中见过这个颜色。
  白天,在邓教授得实验室里集中了精神,所以,晚上才会有那个真实得梦境。
  豆苗轻轻读:“安康精神疗养院,服务优良,专门照顾阿兹咸玛症老人,三十年经验,声誉超卓。”
  助手说:“那是老年痴呆症,你要找谁?”
  豆苗答:“我也不知道》”
  助手笑:“第六灵感就是这样,有时灵光,有时不。”
  “今天诊所交给你了,我有事出去一趟。”
  李医生问起,我怎么回答?“
  “你无需把我每一个行踪告诉她他。“
  助手答:“是吗。“
  豆苗驾车到近郊,老远就看见墨绿色字样:安康疗养院。
  豆苗心中有强烈感应,她推门进入大堂,只见白色走廊,绿色墙边,与梦境一摸一样,是这里!身后有人叫她。
  豆苗转头,看见李榛,她笑,“你亦步亦趋。“
  “不然,你要男朋友干什么。”
  豆苗握住他的手。
  “你不安?”
  豆苗点点头。
  “怎么会找到这个地方来?”
  “我不知道,我不不晓得会看到些什么。”
  接待员迎上来,非常亲切有礼,“两位可是有家长想进安康来住?”
  豆苗测然,人来了,对社会也没有用了,就被送到这里来,任人鱼肉,她老了也会这样?
  接待员轻轻说:“请放心,我们这里工作人员都凭良心做事,我们善待老人。”
  豆苗仍然发默,她看这墙角绿色油漆装饰。
  她问:“可否参观一下房间?”
  请随我来。“
  管理员带他们走进走廊,房间排列像酒店或是宿舍,两旁都是独立单位,推开门,主客转过偷来,大都目光空洞。豆苗低下头。
  “独立卫生间,包膳食点心,每天有护理人员整理房间,康乐室设备齐全,地库设有暖水泳池。“
  的确已经是最舒适得疗养院。
  李榛突然问:“有关费用??????“
  “请参考这张价目表。“
  李榛示意豆苗离去。
  回到市区,李榛说:“你看,费用昂贵,不是普通市民可以负担得起,你要找的人,家境富裕。”
  睡是周豆苗要找的人?
  “如果要查访病人,可以找名单。或是——”
  李榛看着她,“你嫌我在一旁碍事,你不想透露心事。”
  豆苗微微笑,“你猜对了。”她不接受激将法。
  回到诊所,一个笑女孩扑上来哭叫:“医生医生救救路西亚。”
  豆苗连忙抱住她,助手指一指角落的小狗。
  豆苗把孩子交回她母亲,过去看它,其丑无比的小狗懂性地抬起头来,豆苗替它检查。
  它的耳朵与尾巴都不齐全,皮色斑驳,毛纹杂乱,前身分明是只流浪犬。
  它很幸运,此刻成为小女孩的好朋友。
  豆苗帮它抽血检查,告诉小女孩:“它舔下杀虫药水,你们家有园子?”
  “是,是,原定喷药水杀蜗牛。”
  “我让它服解药,暂时别让它出去。”
  母女俩放下心来,抹干眼泪。 他们离去后助手作打冷战状,“从未见过那么丑的小狗,四不像,似胡乱拼凑而成。”
  “可是你看主任多么爱惜它。”
  “真奇怪,人也一样,许多丑妇连品性也欠佳,不过享尽福气。”
  豆苗转过头去,“谁,你在映射什么人?”
  助手连忙笑着走开。
  豆苗抽空写记录。
  二十二岁了,不知不觉,神童已经成年,很快老大,二十二岁的她智力成熟一如人家三十岁。
  豆苗擦擦困倦双眼,她比其他人更累也是应该的,她靠在椅背上,不觉盹着。
  又回到安康疗养院的走廊,她走到一扇门前,看到清晰号码三十二。
  豆苗推开房门,那是一间有露台的房间,有人坐在安乐椅上看动画电影,那套卡通叫小飞象,正是豆苗最喜欢的故事。
  椅子上的人是谁?豆苗走近。
  这时,助手声音传来:“周医生,林督察来访。”
  豆苗惊醒,接过助手给她的黑咖啡,喝个干净,才去见客。
  老好林督察问她报告:“警方抓到一班顽童,他们竞用动物做靶,练箭术及比枪,可恶之至,已遭到应有处分。”
  助手说:“可有问他们为什么那样残忍?”
  “他们居然答:不过是动物而已。”
  助手冷笑说:“许多独裁者也会说:不过是蚁民而已。”
  豆苗微笑,“林督察破案居功至伟。”
  “都靠你提供的线索。”
  林督察轻轻问:“豆苗,你好吗?”
  “拖赖,孩过得去。”
  “三谷在东京举行婚礼,他说你一早知道此事。“
  豆苗点点头,她的预知能力不差。
  “他深爱你,你应当留住他。“
  豆苗微笑。
  林督察也笑,“请恕我的口气婆妈。“
  看着周豆苗放走一个有一个好对象,他代她着急。
  稍后林督察告辞。
  豆苗忙了一个下午。
  下班到停车场取车,发现小房车四条轮胎都被人故意放了气,左边车身用红漆喷着一个“死”字。
  豆苗震惊。
  她是兽医,何来敌人,莫非是点错相,认错人。
  她报告记过女方,经过一番手续,车子由车行拖走修理,李榛也赶到现场。
  “豆苗,你不如到阿姨家暂住。”
  “我不怕。”豆苗倔强。
  “你在明,人在暗,这样把,你到我家来,反正我在医院的时间更多。”
  “不应打扰。”
  “除非你怕人闲言闲语。”
  “我做过些什么,为什么有人要警告我,我得罪些什么人?“
  李榛抬起头想很久,:“豆苗,我觉得有危险。“
  “你看见什么?“
  “我极度不安。“
  豆苗微笑,“那么,我听你话,与你同居好了。“
  “你没有感应?关于你自身安全,你没有感应?“
  “年纪大了,感应大不如前。“
  “我送你回家取简单行李,你可以用我车子。“
  豆苗没有告诉李榛,她手心是汗,她的鼻端吸到血腥味,她稍后联络到林督察。
  “由我保护你。“
  “警方人力物力有限。“
  回到家门,又看到门上喷着斗大“死”字。
  林督察知道事情可大可小,“他们的确是针对你,不是认错人。”
  “豆苗,你速速收拾暂离这里,有人知道你住所,我立刻同志鉴证科来套指纹。”
  豆苗镇定地问:“是因为我阻止一些人残害动物吧。”
  林督察不出声。
  豆苗收拾一筐衣服,由林督察护送离去。
  “豆苗,自己当心,天暗之后,不要独自出门。”
  豆苗不出声,向恶势力低头?才不,但是她也不会吃眼前亏。
  深夜,李榛在医院当值,她一个人在他的书房阅读报告,就在这个时候,她听见门外有车子急刹车,接着,就是重物坠地声,有狗只悲鸣不已。
  豆苗忍不住自窗户看出去,之间路灯下一只受伤狼狗倒在地下奄奄一息。
  她不顾一切打开门去看个究竟,路上僻静,对邻已经休息,豆苗有一刻犹豫,但是看到邻居开亮灯,她又壮了胆。
  豆苗走到路中心,蹲下,手搭到伤犬的脉搏,正在这时刻,她只觉得头后一麻,她伸手去摸,接触到冰冷金属后以及浓稠血液。
  那是她的血。
  豆苗得四位无比清晰,她倒在地上,就在伤犬身边,她听到狗在哀鸣。
  她终于明白什么叫暗箭伤人。
  邻居纷纷开灯出来看个究竟,一张张惊怖得面孔,围住伤者,豆苗同步到声音,她也不能动弹,她神智渐渐离去。
  休息片刻,她看到奇景。
  李榛像是老了十年,他正在忧虑地与其他医生在急诊室会诊,病床上血迹斑斑,病人身上搭满维生仪器,看护正准备将病人推进手术室急救。
  豆苗走向前:“李榛。”
  一眼看到重伤病人,他呆住,那不是她吗,只见周豆苗双眼紧闭,面如金纸,躺在病床上。
  豆苗抬起头,她明白了,心里凄然,她已经被送到医院,她还有救吗?
  正在这时候,突然有人推她,“你还在这里?再不去车站,赶不上了。”
  另外有人催那个人,“你又多说什么,还不快走?”
  豆苗也觉得非走不可,于是跟着大队向前走,离开急症室,只见李榛落下泪来,“榛——”她叫他,但是已被人推出们去。
  她跟随大伙排队上车。
  豆苗看到火车轨,咦,乘火车呢,她站在月台上,虽不知将会到什么地方去,可是心里却有种愉快得感觉,许久没有这般轻松了。
  “上车,上车。”
  一列火车缓缓停下,大队鱼贯上车,豆苗也走上车厢,奇怪,大家斗没有行李,生不带来,死不带去,豆苗坦然。
  她与两位七老八十得老太太坐在一起,她俩异常健谈,说些家常细务,愉快而琐碎的声音叫豆苗心境平和。
  一个说:“老头到了最后几年,返老还童,叫他,他会回答:”是妈妈“,不大记得我是谁,最爱吃糖及留垃圾,什么都不舍得扔。”
  另一个说:“唉,我那位也一样,嗜甜,爱吵架,子女都嫌弃他,只有我照顾他。”
  总算四肢健全,尚可走动。“
  “每天一大早我们必然在附近散步。“
  “豆苗这时知道两人在说她们丈夫。
  一个叹口气,“啊,又可以见面了。”
  “他在月台上等我呢。”
  电光火石之间,豆苗明白整列火车是要开到什么地方去了。
  只听得列车轰隆隆声,窗外一片漆黑,什么样也看不到。
  老妇问她:“这位小姐,你去见谁?”
  豆苗抬起头来,肯定地答:“我妈妈。”
  “可怜的孩子,”两位老妇人非常同情她,“妈妈那么早离你而去?你很吃了一点苦吧。不怕不怕,现在又可以与她见面了。”
  豆苗流下愉快眼泪,“是,终于可以与妈妈团聚了。”
  这时,列车忽然停止。
  “到了。”
  大家都很兴奋,鱼贯下车。
  豆苗到这种时候还不忘记礼貌,她先走下火车,然后站在月台搀扶老妇下车。 只听见她们叫:“老头,我在这里。”
  “这边,快过来。”
  豆苗很替她们高兴。
  她们找到了亲人。
  老妇问:“那是你妈妈吗,还不过去?”
  豆苗抬头,在人群中认出慈母,母亲穿着一袭紫灰色袍子。端庄秀丽,宛如从前,目光与女儿接触,她朝豆苗微笑。
  豆苗急不及待,穿过人群,走到母亲跟前。
  她忍不住号啕大哭,“妈妈,妈妈。”
  周子允把豆苗紧紧抱在怀中,抚摸她头发脸庞。
  “妈妈,我没有一天不想念你。”
  “豆苗,真是意外,你怎么来了。”
  “妈妈,我不再回去。”
  “让我看清楚你,嗯,是比从前老成。”
  “妈妈,我到家了。”豆苗不愿意。
  “豆苗,还早着呢,你回去吧。”
  豆苗揽住母亲腰围,“不,妈妈,别赶我走。”
  可是妈妈牵起她的手,“我们回去看看。”
  “我才乘火车来。”
  妈妈一手推开她,豆苗忽然回到医院。
  妈妈轻声问:“那是你的男朋友吗?”
  豆苗看见李榛垂头坐在休息室,轻轻说:“看样子,他要另外找女朋友了。”
  “是吗,我想不,豆苗。你的手术成功,医生们救活了你,你得回去了。”
  “不,不,妈妈。”
  正在拉扯,豆苗看到阿姨哭着进来,唐叔在一边陪她,接着,林督察也赶到。 李榛站起来与他们说话。
  豆苗一回头,“妈妈——”妈妈已经不见。
  “妈妈,妈妈,”她大叫,“等等我,等等我。”
  “嘘,嘘,我们都在这里。”
  豆苗浑身乏力,喉咙发出哑哑声。
  “豆苗,我是阿姨。”
  豆苗睁开双眼,全身炙痛,恍惚置身地狱火烧,她忍不住呻吟一下。林督察走近说:“豆苗,赶快复原,全靠李医生邻居帮忙,我们已抓到了元凶。”
  李榛这时才转过头来,豆苗吃惊,她从未见过如此憔悴的男子:大眼袋、胡须渣、一额皱纹。
  “李医生已有六十多小时不眠不休看护你。”
  豆苗猜想重伤的她样子更为可怕。
  李榛轻轻说,“差半公分便伤到大动脉。”
  豆苗张嘴,沙哑地说:“我见到妈妈。”
  大家“啊”的一声。
  “她在月台等我,我们最终会得见面。”
  阿姨伏在她枕边,“豆苗,你做梦了。”
  看护说:“各位,让病人休息吧。”
  豆苗知道她又回到这繁嚣无聊蝼蚁竞血的人世间来。
  她长叹一声,闭上双目,陷入昏睡。
  她没有做梦,也不再魂离肉身。
  再一次醒来,她已肯定可以存活。
  李榛在沙发一角坐着瞌睡,他显然已经沐浴梳洗,刮过胡髭,身上一股药水肥皂清新味道,穿着洁白的衬衫,又是一名英俊小生模样。
  豆苗轻轻尝试郁动四肢,转动脖子,幸好都做的到,她没有瘫痪,真是不幸中大幸。
  李榛睁开双眼,“豆苗,感觉如何?”
  “痛。”
  “我帮你注射。”
  “我曾经死亡可是?”
  “心脏停顿需用电击器复苏。”
  “我看到慈母,几乎不想回来。”
  李榛亲吻她的双手,“那么我呢。”
  “你?你有你的生命道路。”
  “没有你不成。”
  豆苗咧开嘴笑,她已二十二虽,颇明白人性,是,他们都那么说,可惜过不了多久,又随人去了,不过只要说的一刻有诚意,也已经足够叫她高兴。
  李榛又开玩笑似问:“肉身有无景观一条光亮隧道?”
  豆苗的疼痛稍减,因问:“杀伤我的武器,是一枝箭吧。”
  “林督察会得查探,你放心修养。”
  这时看护叫他出去准备替病人做手术。
  看护看着他背影,“李医生已有多日未曾回家。” 豆苗微笑。
  “难得有情人,周医生你说是不是。”
  豆苗点点头,看护的意思她很明白。
  她想趁着日光看书,可是打开页数,只见字都在跳跃,她连忙闭上双眼休息。 这时,她听见有人叫她:“姐姐。”
  豆苗睁开眼,看到一排三个十多岁少年站在她床前,他们有一样的圆面孔大眼睛,穿着同样的球衣,一看就知道是三兄弟。
  豆苗恻然,呵,他们有什么要求,他们的父母怎么伤心得过来。
  最小那个说:“姐姐,你还好吧。”
  豆苗哑声问:“发生什么事,你们三个怎么一起出现在这里?”
  “车祸——”老二吞吐地答。
  “你们爸妈呢?”
  老大答:“爸妈马上就来,姐姐,我们有个要求。”
  豆苗已经泪盈于睫,“你们还有什么未了心愿,说吧,我尽量为你们做到。” 最小的老三一听,欢欣地跳起来,“真的,我要你房里的二十四寸液晶荧幕。” 老大却听出语病,“姐,什么叫做未了心愿?”
  他踏前一步,接近豆苗,豆苗在阳光下可以清晰看到少年红粉绯绯双颊,她伸手去触摸他手臂。
  少年忽然提高声音:“你不是我们大姐!”
  这时看护推门进来,“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站在这里?”
  豆苗大吃一惊,她没想到看护也看得到这三个少年。莫非,看护在医院工作久了,也沾染到若干异能。
  老大问:“这是几号病房?”
  看护答:“三十二号,你们找几号?”
  “三十三号,哟!走错病房,对不起,对不起,我们来探访车祸受伤的大姐。”
  豆苗睁大眼睛,他们三兄弟活着,她如释重负,打心底里笑出来,谢天谢地,他们不是游魂。
  看护斥责:“怎么会认错人,快出去。”
  老三说:“伤者都眉青鼻肿,都差不多嘛。”
  这里,豆苗才发觉,躺在医院这么久,她竟没有丝毫预感,三十二号,原来是她的病房号码。
  豆苗感慨,莫非,因为后脑受伤,她已失去灵感?
  林督察来看她,一字不提案情,一味劝她休息。
  接着,阿姨与唐叔也来了,豆苗在阿姨耳边说:“我的面孔,是否骇人?”
  阿姨点点头。
  “阿姨,你有否带着镜子,给我看看。”
  “不可。”阿姨拒绝。
  “我是否焦头烂额?”
  “你会得痊愈。”
  豆苗已心知肚明,刚才,她把三名少年当作鬼魂,他们又何尝不觉得她像活鬼。
  她摸摸面孔,一头是绷带,面目浮肿。她叹口气。
  “活着已经不容易。”
  唐叔在一旁说:“最危急的时候,李榛躲进储物室蹲着痛哭。”
  那一定是她踏上火车的时候。
  “李榛等你出院,便会向你求婚,你切莫错过良机。”
  豆苗听见自己说:“不会了,已经老大,也许是最后机会。”
  阿姨笑出声来,伏在豆苗床边,接着落泪。
  傍晚,助手来探访,带着她喜欢吃的沙士冰淇淋。
  “诊所运作正常,你可以放心,今月还有些少盈余。”
  “捐到动物会去吧。”
  “诊所要添一些新药仪器。”
  “近日爱护动物市民渐多。”
  助手感喟:“爱护是不够的,最要紧是尊重。”
  “你要求的层次太过苛刻了。”
  “如果真正尊重动物,不是宠爱它们,而是还它们自由,我们都不是领养宠物的人。”
  “我自小到了动物园与海洋馆都觉得不舒服。”
  看护大咳一声,助手识趣告辞。
  一向不喜说话的豆苗竟然依依不舍,拣回一条小命,才知浮生中每件琐事像聊天吃饭穿衣,都是极大乐趣。
  一定要像李榛所说,享受每一个生活细节,不可稍觉烦腻,这才是生活精粹。 过几天,豆苗出院,颈项仍由绷带缚着,她到警局认人。
  她指出疑凶:“他姓秦,我在运动器材店里见过他的背影,他后脑有一搭朱砂痣,我记得很清楚,但是我后颈中箭,看不清情况。”
  林督察说:“李医生的邻居见义勇为当场把他逮住。”
  “为什么?”
  “豆苗,你不明白还有谁明白?”
  “人类那许多仇恨从何而来?难怪每个宗教都判定人类有原罪。”
  李榛送她到家,一坐下就累极入睡,豆苗替他盖上被子。
  她浏览厅房,恍如隔世,一杯一碟,都叫她留恋,豆苗忽然洗起衣服来,听着洗衣机滚动,十分愉快,这是生活的声音,只有活着才能听到。
  但是,她明显觉得感觉迟钝,她甚至不肯定李榛是否会在今日向她提出婚约。 她在沙发上转一个身,扯起轻微鼻鼾。
  豆苗走进房间,看到父亲送给阿姨的学生表,连忙戴在腕上,却一点感应也无。
  这里才发觉手表已经坏掉在九点半。
  豆苗忍不住,用一枚丝巾包住头,戴上墨镜,溜出门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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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翾
AS女神经

她重访安康疗养院。
  周豆苗要求探访三十二号房的住客。
  她满以为会有阻挠,可是接待员抬起头,愉快地说:“周医生,你终于来了,三十二号等了你好几天。”
  豆苗一怔,三十二号在等她,这人有预知能力。
  接待员说:“左边走廊,当中房间。”
  走廊墙壁有绿色横条装饰,她对安康疗养院已经相当熟悉。
  三十二号房间,她敲敲门,里边有人说:“是周医生?请进来。”
  豆苗推门进去,摘下墨镜,看到房里有一年轻女子,正在收拾衣物。
  那女子年龄与豆苗相仿,豆苗只觉与陌生的她十分熟稔。
  她说:“我叫陈旭,是陈丽堃的女儿。”
  豆苗茫然,她缓缓在一张椅子上坐下来。
  “母亲已经辞世,临终患爱兹咸玛症的她已不记得我是什么人,只客气地说:‘多谢你来看我,你母亲好吗?’。”
  豆苗不明所以然,这一切,又与她何干?
  那个叫陈旭的女子看到她眼睛里去,十分诧异,“你没有得到母亲的遗传?”
  “你说什么?”
  “母亲,陈丽堃亦是你的生母。”
  豆苗霍地一声站起来,她耳畔嗡地一声。
  “我是你姐姐,周医生,请你坐好,这些日子以来,你难道一直不知你不姓周,你的养母没有向你透露你真实身世?”
  豆苗凝视她,半晌才说:“是你找到了我,不是我找到你。”
  陈旭笑,“总算明白了,让我看仔细你,你好像很笨,你可有得到母亲的遗传?”
  豆苗定一定神,“请你把故事从头说起。”
  陈旭有点不耐烦,可是仍然应酬她:“好,长话短说:当年母亲没有经济能力抚养两个年纪只差十四个月的女儿,故此把你交出给人领养,她说,将来你会找回我们。”
  豆苗默默点头。
  “她一直等你认回生母,直到罹病,她叹气说:‘旭,也许你妹妹没有得到我的遗传。’”
  豆苗缓缓问:“那是什么遗传?”
  陈旭说:“你终于找到三十二号房来,可见你收到我们的讯息,这便是你的预知能力。”
  “那是遗传?”
  陈旭点点头,自手袋中取出剪报,交给豆苗看,豆苗接过,只见上边简单地写着:“陈丽堃,指导投资、婚姻、学业、前程,预约三二三二一”。
  陈旭轻轻说:“她是灵媒,可与先人联络。”
  豆苗吞下一口涎沫。
  “她与生俱来,有这种大能能力,起初非常惊恐不安,后来都会繁荣,不知怎地,人心却越来越烦躁不安,许多人都想知道过去未来,家母索性利用天赋,开始营业。”
  豆苗呆呆地看着陈旭。
  “开头只要几百元,渐渐,增收费用,到数万元谈话费,只需母亲点头或摇头指点迷津,可是,她却无法联络到你的下落。”
  “为什么?”
  “母亲说,你养母深爱你,她对你起了重大保护作用,她未能直接与你接触。” 豆苗想到母亲,不禁伤感。
  “她已辞世可是?”
  豆苗点点头,轻轻说:“稍后我便找到这里来。”
  陈旭微笑,“可见你生活得很好。”
  “是,养母待我无微不至。”
  “幸福家庭长大的孩子,无论如何,比较憨厚钝纯。”
  豆苗也报以微笑:“有母亲的照片吗?”
  陈旭取出一只小皮夹子,打开,是一连串折叠的小照片,有母亲的遗照,也有合照。
  豆苗只需看一眼便知道陈旭所说的每句话都铁打真实,陈丽堃年轻时与周豆苗长得几乎一模一样,反而陈旭的面形不同。
  “这照片,可以送我一张吗?”
  陈旭很大方,“连套子全给你好了。”
  豆苗珍重收起。
  这时陈旭忽然问:“你快要结婚了吧。”
  “什么都瞒不过你的法眼。”
  “你整个人喜气洋溢。”
  “请告诉我,我俩是否白头到老。”
  陈旭微笑,“没想到你同所有女子一样,渴望美满姻缘。”
  “离离合合,不知多么劳神。”
  “你放心,李医生与我们是同类。”
  “你什么都知道,你看人生,像看一本书般。”
  陈旭无奈,精练的她,忽然露出一丝疲态,“你说有什么意思,看得太过透彻,再也没有悲喜。”
  豆苗冲口而出:“你料事如神,百发百中,一定名利双收。”
  “人客排期到一年之后。”
  “啊。”豆苗由衷地敬佩。
  “可是这一段日子,我一直陪伴母亲度过最后岁月,多么讽刺,年轻时可与亡灵交谈的她到最后不能与面对面的女儿对话,这是否一种惩罚?”
  “不是的,”豆苗说:“那只是一种疾病。”
  “你受过重伤?”
  豆苗点点头,把颈部转向陈旭。
  陈旭动容,“呵,可怕,差些丧命可是。”
  姐妹握紧了手。
  稍后豆苗与她合力把旧衣物都收进箱子里。
  “母亲在疗养院里住足一年。”
  豆苗问:“这以后你要到什么地方去?”
  陈旭回答:“别担心我,我颇有积蓄,将周游列国,鸟倦知返,才与你联络。”
  豆苗把名片交给她。
  陈旭惋惜说:“周医生,受伤后你已变回普通人了。”
  豆苗一早有答案:“我一直是个普通人。”
  陈旭这时才看到豆苗手上的手表,“噫,妈妈的手表,当年她什么也没有,把这只表交给你养母。”
  豆苗一早猜到。
  她忍不住问陈旭:“世上似你那样的人多不多?”
  “比你想象中多,不过,像所有真本事的人,他们极少招摇。”
  豆苗笑起来。
  陈旭说:“我希望世人不要将我当作一个江湖术士。”
  姐妹俩走出房间,已有好几个人在门外等她们,纷纷说:“陈师傅,赠我几句”,“银行会否加息,现在入市,楼价会否继续上涨?”“小儿明年考大学,有否机会”,“小女三十未嫁,几时才有姻缘?”
  陈旭取出一顶渔夫帽戴上,拉紧一点,遮住眉目,一言不发,低头走出疗养院。
  到了门口,立刻有司机驾着大车驶近,她说:“周医生,我送你一程。”
  “不用了,我自己有车。”
  陈旭点点头,向豆苗挥手道别。
  豆苗叮嘱她:“可别失去联络。”
  豆苗静静回到家里。
  李榛仍然憩睡未醒,听到她脚步声,他喃喃说:“我再睡一会。”
  豆苗说:“好,好。”
  她到厨房做咖啡,蒸馏器发散难以抗拒香气,李榛醒了,大梦初觉,他有一连串问题:“医院可有找我,什么时间,你为什么不叫醒我?”
  豆苗笑着给他一杯香浓檀岛咖啡。
  李榛贪婪地喝了大半杯,忽然抬起头,这样说:“你心中再也没有疑团阴霾。” “你说得对。”
  “发生什么事?”
  豆苗把照片抖出来。
  李榛惊呼:“啊,可见我俩技术不足,未能预知细节。”
  “邓教授想联络的人,其实是我生母与姐姐。”
  “她俩怎会到实验室做白鼠。”
  豆苗点头,“她们是专业人士。”
  李榛握住豆苗双手,“豆,你现在已是一个笨人。”
  豆苗一听,高兴得笑起来,“是,我因祸得福,伤手丧失特异功能,已成为蠢人。”
  “恭喜你,我想问你一个问题,我们结婚好吗?”
  豆苗想一想,只觉李榛事事周到,爱护有加,于是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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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翾
AS女神经

二十三岁的时候

  豆苗与李榛都觉得婚礼简单为上,周子驹不放过,“你妈会失望”,“子允想热闹”,那样大的帽子压下来,豆苗只得略为退让。
  子驹坚持叫豆苗穿礼服拍结婚照片,她替豆苗挑选白缎露胸无袖绣银线具侵略性大裙子,豆苗连忙耍手摇头,终于挑一袭温柔的香蒂宜软纱边裙。
  两人拍了照片,子驹满意,“五十周年之际,可取出欣赏一番。”
  子驹最近胖了许多,没有一件礼服合身,她颓然放弃,唐叔好脾气地在一旁微笑。
  豆苗悄悄问:“辅导通识课程成功吗?”
  “口碑载道。”
  豆苗十分高兴。
  在教堂举行婚礼的早上,李榛轻轻说:“我觉得天使在天顶守护我们。”
  文艺复兴建筑,教堂往往有拱型天顶,该处壁画时时画一个圆圈天穹,叫奥克陆斯,天使们自该处张望凡人。
  后排坐着一个女子,豆苗看见迎上去。
  那是陈旭,她俩握手,陈旭说:“对不起我不请自来。”
  “欢迎之至。”
  陈旭四周围看看,“你低调如故。”
  豆苗把手中铃兰花束交到陈旭手中,“就欠你了。”
  陈旭拿着花束嗅一嗅,给妹妹一张名片,“我回到本市,不过暂时歇业。”
  “有空联络。”
  李榛纳罕,“我们并无刊登启事,她怎么会知道?”
  “她是巫仙。”
  “Woh!”
  豆苗有些,“我娘家欺侮不得。”
  老是爱指手划脚的周子驹已经吃不消,何况还多了九个日光陈旭,李榛完全明白了。
  婚后豆苗如常工作,她把助手升做合伙人。
  那三子之母推辞:“诊所并无盈利,薪酬一样。”
  “合伙人可以说话。”
  “是吗,我想提供护理服务,剪毛修指甲,另外收费,可以吗?”
  “隔壁有似有一个空铺位,租下来用好了。”
  新合伙人大喜,“我建议签订合同,增加收费。”
  那么精明,豆苗大可以放心。
  林督察来探访时抱怨:“结婚也不请喝喜酒。”
  豆苗看着这老好人,“你面色凝重,却不是为这个。”
  “周医生,我有件棘手案子,你可否帮忙?”
  豆苗愉快地摊开双手,“我已失去所有本事,一无所知,不过,你可以说一说。”
  “有一名神秘狂人,专在地铁站最繁忙时谅刻用利剪铰断女孩长发,叫她们惊惶痛哭。”
  “啊,像童谣所唱:亲吻所有女孩,让她们痛哭。”
  “是。”
  “此人心理有障碍。”
  “有无头绪?”
  “没有,林督察,我现在晚晚熟睡,再不做梦,这样吧,请长发女郎把头发如清真教女般遮起来。”
  “公众会极度不安。”
  “林督察,据我所知,一位邓教授那里,有许多自称先知的志愿人士。”
  “邓波教授?我听说过此人,我即时与他联络,但是你——”
  “我真的无能为力。”
  林督察失望告辞。
  新合伙人走近,“真的什么也不知道?”她手中拿着一大叠课本笔记。
  “大女考升中试,你看看会出些什么题目。”
  豆苗取起红笔,细细圈了起来。
  半晌,考生母亲过来一看,“啐”一声,“你把所有题目都圈起来。”
  豆苗笑,“是呀,通通读熟,一定考九十五分以上。”
  “那还用请教你?”
  “根本全无需要。”
  大家都笑。
  “豆苗,你气色好了,心情也宽敞。”
  “是,愚昧是福。”
  那天晚上,李榛说:“邓教授请我们到实验室喝茶。”
  “我现在更加没有理由造访。”
  “老朋友聚一聚。”
  豆苗想一想,“可是林督察去找过他?”
  “是,他推荐用长发女警察作引子。”
  “好主意。”
  “星期六下午三时,我们带巧克力蛋糕去他那里。”
  豆苗心一动,她找出陈旭名片。
  “你做什么?”
  “我带陈旭一起造访。”
  李榛觉得是好主意。
  周豆苗与李榛都没想到陈旭打扮得那样随俗,她把头发挽成马尾,穿白上衣卡其裤,看上去活像第二个周豆苗。
  “姐你今日精神好极了。”
  陈旭说:“对于邓波教授,我久仰大名。”
  “他住在实验室里,那里像卫星站,你要有心理准备。”
  “我明白。”
  一踏进实验室大门,大家还是意外。
  先是所有仪表指针忽然乱晃,完全不依常规运作,接着,灯光忽明忽灭,像廉价恐怖电影常见伎俩。
  邓教授呆呆看着陈旭。
  李榛拍拍他肩膀,“别怕别怕。”
  邓教授回过神来,他说:“竟有如此强烈感应。”
  他们走到阳光的露台喝茶吃蛋糕。
  邓教授这时只看见陈旭一人,他拿出研究报告,与她仔细商讨。
  李榛觉得冷落,问教授:“你不想做测试?”
  邓教授勉为其难:“我口袋放着什么?”
  豆苗胡乱顺口回答:“皮夹子、钥匙、零钱。”
  邓教授软口气,“豆苗,你已变回凡人,很好很好。”
  他转向陈旭,做询问状。
  陈旭微笑不语。
  “对,”教授说:“这是雕虫小技,对不起陈小姐。”
  陈旭这时轻轻答:“教授口袋里有一张美国太空总署请贴。”
  邓波趁热打铁,大胆邀请:“陈小姐,你可否与我一起出席?”
  这倒是新鲜,第一次见面便邀请对方前往太空总署。
  陈旭回答:“我一直想参观探测卫星升空。”
  教授说:“这次是澈利尼三号前往冥王星。”
  李榛与豆苗发觉他俩象街外人般。 豆苗微笑说:“相见恨晚。”
  “你头次见到我,可有这种感觉?”
  豆苗摇摇头。
  这时,陈旭转过头来,“恭喜你,豆苗,你已怀孕。”
  豆苗吓一跳,“我自己还未知道。”
  她轻轻说:“九月十二号下午,你将产下女婴。”
  “呵真的?我一直喜欢女孩。”
  陈旭微笑,“这小小人脾气不大妥协。”
  李榛抢着说:“我不怕,我将以爱心耐心,力气力量,化解一切困难,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陈旭点点头,“我可以明白豆苗为何选中你。”
  茶点后他们回到实验室,陈旭温和指出教授测试方式中漏洞,十分容易为人所乘,她建议几个简单的改良方式。
  教授与陈旭有说不完的话题,他们拿李榛做例。
  “一到十的记分表,李榛的预知能力值多少?”
  陈旭坦白答:“零点五。”
  李榛承认:“我是不灵光,可是豆苗呢?”
  “从前有一点五,此刻是零。”
  教授诧异,“从前,她可以读到整段文字。”
  陈旭软口气,“家母生前可以预先读到第二天新闻头条。”
  豆苗震惊,“她可以预知地震海啸,股市上落?”
  趁许摊开手,“三年前你试试到街头去喊:那疯魅的潮氏股票会由二十七元八跌到二元三角,定被人用石头扔死。”
  “说地球绕着太阳转的哥白尼命运。”
  “家母知道豆苗在什么地方读书,她时常到学校附近小茶馆喝咖啡看豆苗放学,据家母说:每天下午,周女士都抽空亲自偕司机去接,六七岁大的豆苗奔出来大声叫“妈妈”,许多家长都投以羡慕眼光。”
  豆苗震动,有吗,有这种事?豆苗可是一点也感觉不到。
  “家母知道你们母女真诚相爱,故此不敢惊动,那时,她已颇有名利,可是,一直未有行动。”
  李榛忽然说:“她做得正确。”
  陈旭说:“豆苗十分象她,家母生前从不与人计较,她口头禅是“我曾失却比这更珍贵的事物”,那是指你了,豆苗。”
  陈旭一口气说了很多。
  李榛说:“慢着,一到十,陈小姐,你给自己几分?”
  教授抢着答:“十分。”
  豆苗咧开嘴笑,“真是,闲人给二分有什么要紧,家人给满粉最重要。”
  李榛告辞:“教授陈旭,你们慢慢谈。”
  他们上车离去,李榛对豆苗说:“十分。”
  豆苗笑,“是呀,我们才得一分半分。
  “周豆苗你足有一百分。”
  豆苗笑得弯腰,“你,李榛,样样拿满分。”
  他们彼此道谢,傻里傻气开心了半日。
  第二天一早做测试,他们肯定家里会添新成员。
  李榛想起来,“陈旭说小孩脾气欠佳。”
  豆苗劝说:“你见过脾气好的婴儿?医生说幼儿乖的时候家长要多注意,他或许生病。”
  “豆苗,我将休假半年与你一起带孩子。”
  “我先放六个月假,然后轮到你。”
  李榛搔头,“时间真是大问题。”
  “带孩子没有模式,专家忠告只供参考,各人尽力罢了,难道要退休来侍侯子女不成,顺其自然。”
  李榛要向妻子学习的也很多,豆苗精神奕奕,愉快爽健,如常工作。
  一日有对老夫妇送来一只猫,抱在怀中,一时看不出毛病,他们把猫放下,大家噫一声,原来它天生缺了后腿,不能走,只能拖行,也不会跳跃。
  “唔。”豆苗沉吟。
  老太太说:“我们听说周医生大名才来拜访。”
  “猫养了多久?”
  “三年,自街上捡回救活,它非常亲爱,我们想它有比较好的生活,可否替它配上义肢?”
  街上的猫一分银子一只,可是在爱猫人士心中,想法完全不同。
  豆苗说:“我我从未试过改项手术。”
  “请尝试,一只猫如果不能跳高跃低不好算一只猫。”
  豆苗把黑猫抱在手中,那只跛猫似有灵性,不住舔医生的手。
  豆苗替猫做过检查拍下超声波照片,送老人出门,答允联络。
  她轻轻说:“理工学院机械工程科有学生擅长先进义肢。。。”她立刻跑去打电话。
  怀孕的她腹部明显隆起,但是精力丝毫不受影响。
  家里的事,交给周子驹:婴儿房装修家具用品,全由这位姨婆筹办。
  稍后她得到钛金属义肢,与技术人员洽商接肢方法,开会到深夜。
  李榛也参与研究,他说:“周医生,我愿意与你合作。”
  个多月后,一组五个工作人员,兴奋地替那只伤残猫接上义肢,手术成功,不过猫需要重新学习走路。
  李榛最大的收获是“人类亦可装置该种电子控制义肢”,大家同意属实。
  豆苗高兴得很,她轻轻坐下来,松一口气。
  这时,李榛接了一通电话,神情诧异,“不,她完全无事,你别担心,你自己同她说好了。”
  豆苗接过电话,“是陈旭吗?”
  只听得她这样说:“你,马上叫救护车,叫李榛陪你入院,我即刻赶来。”
  豆苗莫名其妙,“我好端端为什么要入院?”
  这时陈旭已挂上电话,豆苗抬起头想与丈夫说话,不料李榛已经变色。
  “不要动,”他转头向朋友说:“叫救护车。”
  这时豆苗才觉双腿酸软,她低头一看,只见地上有血。
  豆苗大惊失色,忽然四肢无力。
  幸亏全室是医护人员,匆匆替她料理,接着救护车赶到,立刻送院。
  陈旭已经在急诊室等他们,“不要怕,即时剖腹接生。”
  医生急诊,立刻做 诊断:“准备手术室。”
  李榛手忙脚乱,忘记他也是医生,“胎儿——”
  “不怕,胎儿已有二十八周。”
  豆苗很镇定,她一声不响,坐轮椅进手术室。
  她轻轻对李榛说:“手术后才通知阿姨。”
  豆苗接受半身麻醉,陈旭在一旁陪她。
  李榛满头大汗,忽然支撑不住,正要呜咽,陈旭用力搭他肩膀,“坚强,母女会平安。”
  李榛深深吸一口气,再度振作。
  该刹那他听见主治医生说:“是个女人,恭喜两位。”
  大家欢呼:“四磅半重,毋须住氧气箱。”
  “你这心急儿叫什么名字,叫李速?”
  “吓得父母一身汗,以后你要听话呵,不然打你。”
  各人开始尽情侮辱幼婴,豆苗听得笑出来。
  看护让豆苗看视婴儿,豆苗一眼便钟情那小得只有梨子大面孔。
  “女儿。”她哽咽,她也有女儿了,一个从来不知生母是谁的女子,终于拥有亲生女儿,她敬爱养母有知,一定很高兴。
  只见陈旭轻轻抱起幼婴,走到手术室另一角,举起那只有四磅多的幼儿,似给什么人观看。
  豆苗轻轻问:“她们可是来了?”
  陈旭不回答,只是握紧妹妹的手。
  第二天早上才通知周子驹来探望,她老大不悦,瞪着陈旭说:“你现在全部接管我周家的事了?”
  陈旭连忙说不敢。
  周子驹气在头上,“说,豆苗,谁与你更亲?”
  几个年轻人异口同声:“当然是周阿姨。”
  周子驹面色稍霁,过去看婴儿,抱在手中,再不放下。
  “唷,可怜,这么一点点,可真得多疼你。”
  她坐在一角,凝视那小面孔,一会嘴角含笑,一会皱起眉头,象是想到如烟往事。
  陈旭轻轻问妹妹:“值得吗?”
  豆苗想一想:“这是妇女命运:传宗接代,延续生命。”
  “如此血腥痛苦。”
  豆苗握紧姐姐的手,“你想得太多了。”
  周子驹听到她俩对话,忽然原谅陈旭,她向她招手,“既然你我没有孩子,这幼儿便是我俩的骨肉,过来抱抱。”
  陈旭点头过去坐在长辈身边。
  她轻轻说:“阿姨可是持有国际油厂证券。”
  周子驹抬起头,“我上月按中介指示入货。”
  陈旭微笑,“请他即日全数放出吧。”
  “正上涨呢。据说夏季会渠道最高峰,该名经纪我已用了十年。“
  豆苗插嘴,“阿姨,你照着指示去做,只说心血来潮。”
  周子驹看着她们姐妹,把婴儿交到看护手,“我已经赚了百分之十,够了,我出去打电话。”
  李榛奇问:“陈旭你看到什么?”
  陈旭微笑,“所有投资,见到好也改收手。”
  “这话是说给我听的吧:贤妻千辛万苦生育,一个已够,应该收工。”
  大家都笑起来。
  访客都告辞,只剩夫妻两人,临睡之际,豆苗精神尚佳,想看新闻,不料新闻报告出来:美国德国炼油厂发生大爆炸,油价激升,可是国际股价笠日肯定大跌。
  李榛忍不住喊出来:“哗,半仙。”
  接着,周子驹也拨电话来说:“不可思议。”
  他们急找陈旭,却听到一段非常有趣的电话录音:“陈旭不在家,我是她男友邓波,如果由重要事,可以打以下号码——“
  豆苗骇笑,“岂有此理。”
  李榛说:“真想不到邓教授如此激进。”
  “会否引起陈旭反感?”
  “我想令姐早已知道他是个怎么样的人:他性格言语习惯,她一目了然。”
  豆苗恻然,那样,做人还有什么意思。
  “邓波与陈旭同样坦白,她曾对我说:'豆苗吃尽生育之苦,你若对不起她们母女,我把你斩成一件件丢进太平洋’。“
  豆苗张大嘴,又尴尬又感动。
  终于有人撑腰了,不管方法对不对,有理无理,感觉良好。
  她对李榛温柔地说:“对,头管头,腿还腿,丢进太平洋。”
  终于出院了,一家三口回到家里,才明白陈旭所说,婴儿脾气不妥协是什么意思。
  幼儿通晓哭泣,三天下来,夫妻已瘦了一圈,陈旭来访,发觉小两口连淋浴更衣时间也没有,轮流抱着女儿团团转服侍。
  保姆忙着清洁洗涤烹饪,也巴不得多张一双手,只会苦笑,陈旭看到厨房堆满奶瓶,不禁摇头。
  李榛疲倦地说:“医院叫我,我要去一趟,半仙,你另厨房里面脏杯瓶自动清洗吧。”
  虽然有机会走出育婴室,但是他却依依不舍,陈旭把一切看在眼内。
  豆苗无奈地说:“姨婆来过,不到半日,做了逃兵,她说,看着都累坏。”
  “你坐下。”
  “我不能坐下,不停走动,婴儿比较安静。”
  “小家伙已经控制你俩生命。”
  豆苗露出疲乏满足微笑,“我一早知道如此。”
  “胡说,把孩子交给我。”
  “旭,你想怎么样,不是洗脑吧。”
  陈旭报过婴儿,坐到摇椅上,凝视幼儿,象是与她传心,豆苗有点担心,在一旁监视,突然,那扭曲哭泣的小面孔松弛平静下来,她睁开晶莹双眼,也看着阿姨,两人对望良久,幼婴突然打一个哈欠,再闭上眼睛,安然入睡,这时的她象个小小安琪儿。
  豆苗长长吁出一口气,“半仙,你用的是什么方法,请指点在下。”
  陈旭把孩子放回小床,“来,可怜奴隶,我替你准备了四川牛肉面。”
  在厨房里忙碌的保姆突然听不到哭泣声,吓得跑出来看个究竟。
  陈旭说:“我同宝宝讲,别难为父母,否则,要关黑房间,她立即明白世界如何运作。”
  保姆骇笑,“她怎么听得懂?”
  陈旭微笑,“我有我的办法。”
  豆苗迟疑,“你一味恐吓,行吗?”
  陈旭反问:“你不停退让,又如何呢,条条道路通罗马,我们目的是让她可怜的妈妈好好吃一顿、接着淋浴,午睡,况且,她是你祖宗,并非我长辈。”
  保姆几乎没鼓掌赞同。
  陈旭说:“我带来一瓶仙芬黛红酒给你佐餐,仙芬黛,光听那美丽的名字已可一大白。”
  豆苗饱餐一顿,淋浴洗头,侧耳细听,婴儿仍在熟睡,“她从未试过安睡三十分钟以上。”
  “她痛改前非,已改过陋习。”
  豆苗听得陈旭如此形容一个几天大的幼儿,不禁好笑。
  “你且憩一觉,我帮保姆把厨房洗出来。”
  豆苗睡在婴儿房小床,瞌上眼就进入梦乡。
  她一直叫”妈妈,妈妈“,忽然听见回音,也有人叫妈妈,妈妈。
  一个小小穿白裙小女孩奔近,双手环抱她大腿,豆苗连忙抱起她,“你是谁,可是我女儿?”
  小女孩笑着点头。
  “你乖不乖,有无难为爸妈,你要快高长大,勤力读书,孝顺父母。”
  小女儿哈哈大笑,挣脱豆苗怀抱,忽然长大,亭亭玉立,站在豆苗面前。
  豆苗伸出双手,发觉又老又皱,满手背是青筋雀斑,她一惊而醒,连忙去看婴儿,那小小人仍然未醒。
  休息了两个小时,豆苗宛如再世为人。
  陈旭进来为婴儿更衣喂食,“保姆在吃午餐。”
  幼婴半睡半醒,似正常好孩子。
  陈旭对她耳语,“多喝点,很快增加体重,到八九磅时,你就于其他宝宝一样不用自卑生气。”
  豆苗只是笑,不信婴儿听得懂。
  不久李榛回来,他一进门就说:“我走错家门。”
  陈旭说:“没错没错,你可以放松了。”
  李榛看着大姨,“你有话说。”
  “是,”她静静坐下,“李,你的女儿,有九点九的预知能力。”
  “什么!”李榛大惊。
  “这是一个与众不同的孩子。”
  李榛握紧拳头,脸上变色。
  “你俩是唯一不喜天才的父母。”
  “天才等于先知?”
  “当然,夫子也说,不学而知之,是为上也,天才有预知能力,才能做到这点。”
  李榛跌坐椅子上。
  “我对你女儿说,一天起码要睡十个小时,吃奶要足八安士,不要给爸妈麻烦,否则,阿姨会不高兴,阿姨不是一个好相与的人。”
  从那日起,幼儿不再吵闹,真幸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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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翾
AS女神经

三十二岁的时候

  此刻走进李家,一定不会相信那时周豆苗的家。
  短短几年间,搬过三次,面积一次比一次大,因为地方不够用,只不过多添一个孩子,家中像是多了十个人,厨房休息间永远有女佣,司机,小朋友等人进出,走廊堆满汽水罐,体育用品,乐器、跳舞衣物。
  李榛一日说:“妹妹的球鞋竟那样大了,几号?”
  “五号,我到十八岁时才穿五号半。”
  “他们吸收不一样的营养。”
  “她的同学才惊人,有人打扮成哥德罗莉塔那样。”
  李榛放下报纸,“什么,那是什么?”
  “哥德:全身黑、黑发黑胭脂黑皮衣,罗莉塔:短裙圆头鞋小女孩,也全黑。”
  “呵,可怕,妹妹不会那样时髦吧。”
  “妹妹尚未够班,你请放心。”
  “可是,也用琴弓与男同学打架,那支值一万七千元的弓就此折断。”
  “小孩顽皮总会有。”
  “唉,这七年起早落夜疲于奔命。”
  豆苗微笑,“那多好,时间容易过。”
  切莫以为这一家子有何特别之处,同所有比较尊重孩子的家庭一样,儿童变为生活轴心,家长坐在一起,不外是讨论那个琴老师优秀,哪间大学的生化、电脑绘图、建筑系最著名......
  “非读专科不可,六年下来,毕业时二十岁出头,费用约二百万。”
  “那还是公立大学,私立加十倍。” “打孩子一岁起就得节蓄。”
  “我家有三名,只好叫他们考奖学金。”
  豆苗在一边唯唯诺诺,从前,年轻人可以在士农工商中任选一个题目做,行行出状元,到了二十一世纪,社会各阶层均希望子女读好书考状元,众志成城,十分可怕。
  生活规律面正常,但是,周豆苗一早发现女儿有异常支出。
  三岁时小小李念慈就会告诉母亲:“姨婆今日会来。”
  话还没说完,门铃一响,姨婆就一脸太阳棕来访。
  又说:“明日会有突袭测验。”
  “既是突袭测验,你怎会知道?”
  “我听见老师在心中说:明日要叫孩子们背乘数表。“
  “老师心中所思,你都听见?”
  “老师大声想的时候,我会听见,有时她静静想,我就不知道。”
  身为母亲,她心中有数。
  陈旭问:“可是发现特征了?”
  豆苗点点头,“希望只止于此。”
  陈旭微笑。
  生活仍然相当平静,因为可以听得见老师心中想些什么,小念慈的功课与她的母亲小时侯一样优秀。
  就在去年,班主任与家长见面,对他们说:“李念慈有三科成绩好几年维持在九十八分以上,可考虑跳班。”
  豆苗即时拒绝。
  班主任说:“李太太,她若不跳班,上课会觉得闷。”
  “不会的,学而实习之,不亦悦乎。”
  “校方建议她升读六年级。”
  “她只有七岁。”
  “她是一个非常聪明的孩子。”
  “或许一切都是误会。”
  班主任微笑,“请勿剥夺念慈进步机会。”
  李榛咳嗽一声,“在这件事上,我也可以拿些主意,我觉得可以让念慈一试。”
  “李先生你不会后悔你的决定。”
  豆苗跌脚,回家途中板着脸不高兴。
  “她仍是二年生,只不过在六年级读数学及英文。”
  “念慈会俩班都没有朋友。”
  “你也曾是跳班生。”
  “本人曾经吃苦”。
  “时代不一样了,他们有较妥善方法教育天才。”
  “真没想到你也做无稽天才梦。”
  念慈出来听到,诧异说:“爸妈仿佛第一次吵架,题目是什么,是家庭前途,抑或社会问题?”
  豆苗啼笑皆非。
  陈旭说:“念慈发展,尚不止此。”
  李榛盯着她:“半仙,你若结婚生子,也许就不至于空管到我家来做主人,你还不拉教授进注册处?”
  豆苗立刻说:“不准那样对我姐姐说话。”
  陈旭并不生气,她只是叹口气,“我知道邓波会在五十岁那年碰到年轻外遇,不会是一个好丈夫。”
  豆苗点头:因噎废食。
  “家母最终换爱兹咸玛症(这是什么怪病?),‘你叫什么名字?你可是我的医生?’真叫人伤心,她的一切预知能力,都提早交回上帝。”
  豆苗垂头。
  “所以你不想念慈成为天才吧,无论多大功名,到头要还给上主,人生如梦。”
  李榛没好气,“听你们这样说,人生一切是空,干脆先躺下算了。”
  陈旭生气,“与你这等蠢人多说无益。”
  “你不要干涉我家事。”
  “笑话,这也是我亲妹的家,你休想离间我俩感情。”
  豆苗提高声音:孩子们,孩子们。
  念慈探头出来:“叫我?”
  大家只得笑了。
  念慈说:“我喜欢阿姨,她够热闹。”
  陈旭是个名人,许多杂志都想访问她的异能,她通通拒绝,不欲扬名,整日不是躲在教授处,就是李家。
  豆苗劝她:“嫁一次也是好的,五十岁时大可离婚。”
  陈旭不出声。
  过没多久,发生了一件大事。
  念慈读的小学,一个六年级女学生,小息时离校,一直没有回到课堂,放学时间只有,也没有回家。
  校方与家长同时报警,如临大敌,家长云集校门,打听消息,亲自接送,不敢大意,有些索性暂时停学。
  家长的噩梦是拐子。
  豆苗握住女儿的手警告:“只可让爸妈来接放学,其他一切人等,不管认识与否,均不欲理睬。”
  “姨婆与阿姨呢?”
  “这是非常时期,你只跟爸妈。”
  念慈意味到严重性,十分害怕。
  “你认识那个六年级生吗?”
  “见过,她叫徐曼。”
  “她长相如何?”
  “她是班上公认美女,她已经十二岁。”
  毛病通常出在早熟美女身上。
  “有事你要扬声,拼命挣扎,切莫顺从凶徒。”
  “妈妈,真可怕。”
  豆苗歉意,“这世界万恶。”
  念慈握紧母亲的手。
  接着好几天,全体家长紧张的看牢子女,寸步不离,可是,仍然没有发现失踪女生,这时,这个叫小曼的女孩照片已传遍传媒。
  李榛同所有市民一般惋惜着急,“外边不知几许野兽狂人,孩子要看得紧。”
  “她长得很漂亮,似个小大人。”
  电视上正播放小曼父母恳求任何知情人士与警方联络。
  李榛说:“可恨我丝毫预感也无,连那零点五巴仙也消失了。”
  豆苗说“:看,由林督察负责此案。”
  林督察头发斑白,看上去比年轻时更加权威,他痛心疾首地命令绑匪交出小曼。
  这是,念慈站在母亲身后凝视屏幕。
  豆苗问:“妹妹,你看到什么?”
  “警察说她连书包逗留在课室就走了。”
  “学校周围都有侦查摄影机,可拍到什么?”
  “据校方说,不见小曼影踪。”
  周豆苗长叹一声。
  李榛这时去听电话:“豆苗,林督察找你,他就在门口。”
  “让他进来,我们任何时候都欢迎这位老友。”
  打开门,林督察就站在外头。
  他说:“各位好,客气话我不说了。”他忽然觉得有人在看他,一转头,看到一双亮晶晶的大眼,何等熟悉,周豆苗较年轻的时候,双目亦同样晶莹。
  他说:“你是小念慈,这么大了。”
  念慈微笑点头。
  “小曼是你的同学吧,”他看着老朋友,“请你帮忙。”
  “我实在无能为力。”
  “豆苗,你也是母亲,小曼失踪已达七十多个小时,时间过去,希望冥减。”
  豆苗沉吟,同女儿说:“请阿姨来一趟。”
  念慈却说:“阿姨已经在门口。”
  “今日客如云来。”
  陈旭带着中式糕点,只说:“先喝下午茶。”
  她到厨房做红茶咖啡,豆苗跟进去,“请你帮忙。”
  陈旭沉吟,“生死由天。”
  豆苗辛酸落泪,“莫非那孩子已遭不测。”
  “豆苗,我是一个灵媒,这媒字可圈可点:除非对方思维愿意与我接触,否则,我只是一枚没上电池的手提电话。”
  豆苗不出声。
  林督察又倦又饿,看到新鲜热辣的津白肉丝年糕,放下心事,大快朵颐。
  吃饱了,才自共事包里取出一只塑料袋,他说:“这是小曼的围巾,我自她母亲处得来,也许,可以提供线索。”
  李榛看着大姨,“陈旭,你帮帮忙。”
  陈旭问:“警方一点线索也无?她可有男友,平日与什么人来往,家庭可有龌龊?”
  “都侦查过了。”
  “最可疑的是什么人?”
  “小曼继父,可是,他有人证,当日他在办公室,并无离开。”
  此时,念慈把同学的围巾拥在怀中,若有所思。
  林督察说:“今晚,由家长发起祈祷会,警方会派人监察,希望你们参加协助寻找可疑人物。”
  他收好证物告辞。
  李榛对三个至亲说:“助人为快乐之本,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豆苗说:“今日傍晚,我们到学校操场去看看。”
  陈旭说:“祝你们幸运。”
  当晚,李家三口出席祈祷会,黄昏,善心家长已点燃起蜡烛,小曼父母脸容憔悴,含泪站在操场入口,感谢美一个到场人士。
  周豆苗紧紧与女儿及丈夫挤在一起,她忽然悲恸 ,落下泪来,随着人群读主祷文:“我虽然经过死神的幽谷,也不怕遭害,你的杖你的竿,都与我同在。”
  这是周豆苗听见念慈轻轻说:“他,是他。”
  周豆苗睁开眼睛,“谁?”
  小念慈的声音相当镇定,“那个穿粉红色衬衫的男人,是他掳走小曼。”
  “你怎么知道?”
  “小曼告诉我。”
  换了别的家长,一定即时斥责:胡说什么,可是豆苗却完全明白女儿的意思。
  只见那穿粉红衬衫的年轻男人站在人群身后不动声色看热闹,呵邪恶终于有了面孔,可这张脸却那样普通,他没有青面獠牙,他头顶也没有长牛角,所以更加可怕。
  “小曼还说什么?”
  “她在水底。”
  豆苗遍体生寒,“她已溺毙?”
  “不,水却浸不到她身上。”
  豆苗立刻打电话给林督察,“一个穿粉红色衬衫男子,一边嚼口香糖,一边看的津津有味,警方可认识他?”
  林督察答:“该男子是小曼继父的表弟,是一名建筑工程人员,无可疑。”
  “林督察,他是主犯。”
  “豆苗,你肯定?”
  豆苗看到女儿的眼睛里去,坚决回答:“小曼尚有气息。”
  林督察挂断电话。
  豆苗看到一对家长打扮的警员围上去与那男子谈话,那男子只是微笑,并不害怕,他把香口胶吐在地上,跟着警员上车离去,另一名便衣小心翼翼钳起香口胶跟着大队离开。
  林督察现身,“小朋友,你做得好。”
  豆苗讶异:“你怎么知道是她?”
  “青出于蓝。”
  豆苗保护女儿,“她什么也不知道。”
  林督察却问念慈,“小朋友,你还看到什么?”
  念慈勇敢回答:“我听到水声。”
  豆苗忽然说:“水渠,听到水声,在水底,但水浸不到身上,这个男人做建筑工程,他可有承办水渠工程?”
  林督察立刻说:“多谢你们。”
  他飞奔而去,好几个便衣跟着他上车飞驰离开现场。
  李榛把这一切看在眼内,惊讶不已,“念慈,你得到婆婆的遗传。”
  豆苗觉得安危,“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念慈问妈妈:“什么叫浮屠?”
  “梵语宝塔的意思,像菩提是思想,森沙拉是轮回,纳凡纳是往生。”
  李榛说“我们回去吧。”
  祈祷会还没有完毕,市民已经在电视突发新闻里看到最新消息;“警方突然破案,大批警员赶到七乡一个水渠工程区,在地底挖到半身活埋的失踪女孩徐曼,女孩尚有生命迹象,正在急救,凶徒如此残暴,令人发指。。。”
  念慈双目炯炯,凝视新闻画面。
  周豆苗似听到全市父母发出如释重负的叹息。
  念慈转头说:“小曼会活下来。”
  林督察的电话来了,“再三致谢,详情容后报告。”
  ————得到外婆遗传,可是外婆最终连女儿都不认识:你是医生吗,你叫什么名字?”
  这可能也会是小念慈的命运,小朋友对这些一点控制也无,正如她不能选择高矮肤色一样。
  隔两日,豆苗趁有半日空闲,在家收拾衣柜,把旧衣服全部放进大塑胶袋里预备捐出,许多女子喜爱购物,周豆苗正好相反,她觉得仍处废物无比痛快。
  正在挥汗,林督察来访。
  他一进门便愉快地说:“上次那碟炒年糕。。。。”
  豆苗亲自斟茶给他。
  “豆苗,我来与你商量一件事。”
  豆苗立刻说:“对不起,不。”
  “你还没有听我要说什么。”
  豆苗又说:“不,还有,报上说小曼已经苏醒。”
  “是,她一只脚已踏进另一空间,多亏你们母女帮忙。”
  “警方办事用力,兼医生倾力救治。”
  “李太太,警方想正式聘用李念慈小姐作为特别顾问。”
  “不。”
  “警方不会公开她的身份与任务。”
  “请允许她做一个普通女孩。”
  林督察说:“我不明白你们这些父母:孩子们明明平庸快乐,却硬要把他们逼成天才,子女有特殊能力,不但不予以发挥机会,反而努力压抑。”
  豆苗微笑:“做一行怨一行。”
  “小朋友不是普通人,你却硬要她剔除天份。”
  豆苗答:“我是母亲,我需保护她,我们按部就班就好。”
  这时有人站在门口,静静听他们说话,他们却不发觉。
  林督察说;“豆苗,你受伤后佯装失去某种能力,也是为着同样原因?”
  豆苗不出声。
  “为什么不顺其自然?”
  门外哧一声笑,他们抬头,发觉陈旭站在那里,手中正拿着上次那美味炒年糕。豆苗笑,“林督察才有传心术呢。”
  陈旭说:“他升级了,应该称他为林总督察才是,下一级就贵为副署长了。”
  豆苗连忙说,“你看,我全不知情,并非佯装。”
  “先用点心吧。”
  林督察用套疑犯口供般耐力向她们两姐妹分析,劝解,以及试图说服。
  陈旭叹口气,“自幼我们母女被人当女巫看待,一般不认识我们的人也时时嘲笑,‘哟,她们母女得罪不得,担心用巫术七七四十九日治死你。’多么难受。”
  “何必去理会无知人去。”
  豆苗笑:“林总,事情不是发生在你身上,你当然如许大方。”
  “我理解难处,那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了,今日民风有进展,对与众不同的人比较尊重。”
  陈旭感叹:“与众不同,注定吃苦。”
  豆苗轻轻说:“你就让我们静静过生活吧。”
  林总督尽最终努力:“能够为社会服务是好事。”
  姐妹送他出门。
  她们继续利用悠闲下午喝茶清谈。
  往往话未出口,一方已经知道另一方想讲些什么。
  “难道要开一家灵媒社吗,你叫什么,灵心居士?”
  姐妹俩大笑起来。
  “抑或,茫茫真人与冥冥大士联合主办回魂大会。。。母亲不会喜欢。”
  “为人指点迷津不是坏事。”
  “迷津,是指万丈深渊下一条急流,如果不慎坠下,粉身碎骨。”
  “世人有什么迷津?失恋,会好起来,需用意志力克服,失学,有志者事竟成,七十岁亦可进高等学府,生意失败,可从中吸收教训,从头再起,或剔除贪念,戒绝投机,和平民主社会,何来迷津。”
  豆苗试探说:“不如,纯为警方服务。”
  陈旭摇头,“人事复杂,不宜趟这浑水。” “再把范围缩窄一点,专帮林总解决疑难杂症。”
  “我们没说不理。”
  “看到那对父母绝望的眼光,怎会忍心不理。”
  陈旭忽然问:“你年少时可有自母亲处获得性知识?”
  “图文并茂,详细解释,一并连人体消化,排泄,血液循环,以及呼吸系统一起教育。”
  “没有隐瞒?”
  豆苗答“:家母待我,毫不藏私。”
  “我妈却忌讳不提。”
  “她有她的原则。”
  陈旭说,“但守旧的她却欲无压抑我的天份,反而,在开通家境长大的你却不让小念慈发挥天赋。”
  豆苗哑然失笑,“我还以为你想得到更多性知识,却原来为念慈说项。”
  “请让念慈只有发挥。”
  “她才有几岁大。”
  陈旭说,“成孕胎儿已是一个独立个体。”
  豆苗问,“你想说服我让念慈的力量曝光?”
  “我不过表示一些意见,你切勿多心。”
  陈旭到傍晚才走,这时,茶已喝干,衣柜都收拾妥当,李榛接了女儿放学回来。
  豆苗与小女儿谈话:“在学校,没有人提起破案一事吧。”
  “我们忙功课,没有时间闲谈。”
  “那很好,以后也不必提起。”
  念慈问:“为什么?”
  “我举个例,你三科取得一百分,可会整日提着?”
  念慈答:“那不好,那是炫耀。”
  “不要夸耀自身能力。”
  念慈点头,“明白。”
  李榛在一旁听见,“妈妈教你做老成持重的小大人呢。”
  “李先生,那由你来教吧,往日你听见七岁孩子夸耀家中有七辆车五个佣人时也觉可怕。”
  “许多成年人至今还口口声声说家中八架车九个工人。”
  “你愿意子女成为那样的人?”
  念慈在一旁懂事地劝说:“爸爸妈妈请勿为我争执,我知道该怎样做。”
  李氏夫妇只得噤声。
  深夜,豆苗睡不好,辗转反侧,吵醒邻床李榛,他开亮了灯。
  豆苗因说:“还是邓波与陈旭最文明,两人不结婚,亦不同居,多年来和平共处,彼此了解。”
  李榛知道这个时候越说越错,可是不说也错。
  “如果我俩分开住,念慈自然是跟着我。”
  李榛说:“妈妈不易为,七八年了,你未曾放过大假,不如与陈旭去度假。”
  “我与念慈共游欧洲。”
  “带着念慈,如何松弛?况且她要上课学习。”
  “我不会与念慈分离。”
  李榛熄了灯。
  豆苗生气,“喂,喂?”
  李榛不再回应。
  第二天一早他起床返医院当值,念慈已经起来,悲哀地问母亲:“你们要离婚了?我将流离失所。”
  豆苗笑起来,“我们才不会离婚。”
  “可是我梦见爸爸与一穿白纱女子步进教堂。”
  豆苗问:“你有无见到他人头落地?如果他那样做,他会先身首异处。”
  念慈低头不语。
  像世上所有女子一样,周豆苗心中起了疑团,“那穿白纱的女子,你看得清她的样子吗?”
  “她脸上蒙着白纱,分明是个新娘,;礼服漂亮极了。”
  念慈取过笔与纸张,随手画了起来,那件礼服果然特别,左一个折,右一个折,互相牵绊,却不觉累赘。
  豆苗勉强笑,“念慈你可以做时装设计师。”
  她送女儿上学,因到诊所,已经有十多名客人轮候。
  一个小男孩问:“兽医是否比人医更难做?只得一种人,可是有千百种动物。豆苗微笑,“会那样想,各有各难处,各有各责任。”
  “火箭科技是否最高超?我妈时常说,我若不用功读书,将来会到油站打工,油站是否一个可怕的地方?”
  “你说的都是有用的职业,职业无分贵贱,社会需要各式各样人才,才能完整运作。”
  “兽医呢,排第几?”
  “我不排名次,我不关心,我只会做份内工作。”
  “你有无得过奖状,你有没有名气?”
  这时小男孩的父亲大喝一声:“小明,别骚扰医生。”
  他父亲年轻时髦,衣着华丽,皮带都用名牌,可见是社会尖子,难怪小明有如此家庭教育。
  周医生说:“你的猫肠胃欠佳,吞下太多毛球,我给你药,调在食物里服下。”
  小明又问:“医生,你有子女吗,如他考试只得八十分,你会否痛责他?‘
  他父亲尴尬到极点。
  周豆苗轻轻对小男孩说:“小明,爸妈督促你努力是正确的,将来你会看到益处,你爸在星期天上午原来可以睡懒觉的时间陪你的宠物来看医生,可见他多么迁就爱惜你,你需要懂得感恩回报。”
  小男孩点点头,与父亲一起离去,周医生听见那年轻的父亲一直问:“代数妥没有,科学实验准备好否,还有,中文背默……”
  豆苗不敢批评别人教育方法,她只是庆幸,念慈有天赋,不觉读书功课困难且服从制度。
  她的拍档说:“豆苗你好久没有放假,倦态毕露。”
  “为什么每个人都叫我放假,有什么事瞒着我?”
  “谁敢瞒你,你是先知。”
  豆苗转动脖子,“每逢阴雨,我的旧患会僵痛。”
  “嘿,我小儿子都十二岁了,我下腹伤口至今日尚隐隐作痛。”
  她俩一起说:“可怜寸草心,难报三春晖。”
  豆苗问:“他们会那样想吗,我猜不。”
  “我并不需要子女感激我,他们快乐就很好。”
  这时,豆苗接到电话。
  “周医生,现在方便吗,请即时到学校教务室来一趟。”
  “有什么事?”
  “某家长投诉李念慈同学,非要与你面谈不可。”
  “打架?”
  “不,恐吓。”
  周豆苗连忙说:“我马上来。”
  她连白袍都没脱下便赶往学校,刚在庆幸念慈乖巧,立刻出事,所以小孩赞不得。
  她奔进教务室,只见一位时髦漂亮的太太紧绷着脸与她同样秀丽的女儿坐一起。
  校长为她们介绍。
  念慈神色无奈,站到母亲身边。
  “周医生,你先听季太太说一说。”
  豆苗也不客气,“季太太,你说吧。”
  季太太声音紧张:“李念慈并非小女好朋友,小女觉得她孤傲,高不可攀——”
  校长插口:“季太太,请把事实说一说。”
  季太太只得停止人身攻击,“李念慈一连三天,在小息时对我女儿说:‘苏菲,你不可以同一个叫屈臣的男子来往,他会杀死你’。”
  那个叫苏菲少女忽然哭泣,“我根本不认识任何叫屈臣的男子或女子,我害怕之极,我不敢上学,我希望李念慈同学不要骚扰我。”
  那娇怯少女躲到母亲怀中痛哭。
  周豆苗低声问念慈:“她们说的都是真的吗?”
  念慈点点头。
  连校长都纳罕,“念慈,你是品学兼优的好学生,是本校明星,为什么无端恐吓苏菲?”
  念慈低下头,“我看见。”
  校长奇问:“你看见什么?‘
  这时豆苗知道无论怎样都说不清,于是快刀斩乱麻,提高声音对季太太说:“是念慈的错,念慈不该说了令苏菲恐慌的话,季太太,请原谅,我保证以后不会有同样事情发生,以后念慈见到苏菲,会远远避开,绝不引起苏菲不安,并且,请校长即时把念慈调到另一班上课。”
  校长看着季氏母女,“你满意吗?”
  季太太这时有点不好意思,“我——”
  “还有什么其他意见?”
  季太太摇摇头。
  这时校长说:“念慈,说话要小心,苏菲,你大可忘记此事。”
  她小事化无,站起送客。
  豆苗握紧女儿小手走出教务室,内心炙痛,女儿一切得自她的遗传,她负全责。
  她镇定地问女儿:“你愿意回课室去吗?”
  念慈摇头。
  “我们到校园吃冰淇淋详谈。”
  豆苗与女儿坐下,两人足足吃了一夸脱巧克力冰淇淋,心情略佳。
  她问女儿:“谁是屈臣?”
  “彼得屈臣,苏菲的男友。”
  “但是苏菲说他不认识这个人。”
  “当她十五岁之际,她会认识他,他会殴打她,他会伤害她。”
  “你看得见未来?”
  “苏菲满脸青肿,一身血污,她的眼珠几乎要脱出来,每次我与苏菲同坐,我都看到空上情景,我还听见她呻吟说:‘彼得屈臣,你为什么伤害我’。”
  豆苗把女儿搂在怀中,这个女儿,同她少年时一个样子。
  “我以为我做了好事,为什么还要我道歉?”
  “念慈,如果有人需要你的忠告,人家会来请教你,否则就是冒昧无礼,试想想,无论一个人衣着多古怪,我们都不可贸贸然走过去说:‘你,你丑死了’。”
  “可是苏菲会死。”
  豆苗叹口气,“你还看到父亲与一个女子在教堂结婚?”
  “是。”
  “念慈,我猜你功课太紧张了,我一直不赞成你跳班。”
  母女俩嗒然回家。
  傍晚,李榛仍在医生工作,念慈正写功课,有人按门铃,豆苗去开门,看到季太太站门外。
  她沉着气问:“还要怎样?”
  “周医生,我可以进来说话吗?”
  “不可以,”豆苗关上门,“我无话可说。”
  季太太却说:“我知道彼得屈臣是谁。”
  “什么?”豆苗又打开门。
  季太太脸色苍白,额角冒汗,“周医生,你我都是母亲,可否让我进来说话?”
  豆苗实在不忍,打开门让她进屋,斟一杯热茶给她,漂亮的季太太双眼充满惊惶。
  她这样说:“我们母女回到家,正想休息,不料接到一通电话,远房表姐自英国回来探亲,约我们周末吃饭聚会,我那时突然想起,她嫁了一个英国人,我问她:先生好吗,她答:屈臣开了一爿小酒馆,生意极佳,叫做红狮。”
  连豆苗都呆住,屈臣!
  “接着,她说:‘我儿彼得比你的女儿,可是苏菲?大几岁,他们会谈得来’。”
  彼得屈臣,是苏菲的表兄。
  季太太掩住面孔,“我该怎么保护女儿?”
  豆苗不知如何回答。
  “周医生,请指点迷津。”
  豆苗觉得她再也不能推搪,于是这样说:“请你仔细听着:今日天气很好,可是说不定,傍晚就下雨了,穿雨衣吧,可以挡得住湿气,可是随得你来,谁的小腿没有沾过雨呢,只得小心防范预备靴子,你明白吗?”
  季太太睁大充满红丝双目。
  “你请回吧,我话已经说完。”
  季太太站起来,“我明白了,谢谢你。”
  豆苗送人客出门。
  她身后转来一把声音:“你在说些什么,比烧饼歌与诺斯群密之预言还难懂。”
  豆苗吓一跳,见是陈旭,奇问:“你神出鬼没,你是什么时间来的?”
  “我一直在念慈房里,帮她做实验。”
  豆苗没好气,“你终于找到徒儿。”
  “你说得对,念慈像我多过像你,你羞怯怕事,一如养母,念慈多么勇敢,站出来救助同学。”
  “她帮得了那女孩?”
  “所有女孩结交异性都应警惕谨慎,得到忠告警示,自有益处。”
  “可是许多女子明知火坑也跌落去:据警方统计,百分之七十五女性受害人为熟人所乘。”
  这时,陈旭看到念慈较早前所画的婚纱样子。
  “可以借我一用吗?”
  豆苗苦笑,“你要来何用。”
  陈旭把图样收起。
  “豆苗,我与邓波决定合作成立一间工作室。”
  豆苗看着她,“太鲁莽了。”
  “不怕,廿一世纪的科学家已经进步到了解科学不足以解释某些现象。”
  “你说说看,是间怎样的工作室。”
  “灵心会社。”
  “做些什么?”
  “邓波有七名学生都有预知特殊能力,加上我与念慈——”
  “慢着,念慈不会加入你们。”
  “豆苗,念慈的气需要宣泄。”
  豆苗拍案而起,“我的气呢?”
  “你这份固执像谁?养母与生母都通情达理。”
  “别忘记我们还有父亲。”
  “不如亲口问念慈。”
  “十六岁之前由我作主。”
  “这话是你说的,十六岁那时,如果李念慈愿意,她将加入灵心社。”
  “陈旭,不可利用这天赋图利。”
  陈旭毫无包袱,“为什么,有天赋的画家与写作人都名成利就。”
  念慈小小声音传来,“我愿意与阿姨一起工作。”
  豆苗转头问:“你知道那是什么工作?”
  “阿姨说工作性质类似心理医生,为人解决为难。”
  “对,为人看相算命,能知过去未来,联络鬼神。”
  念慈说:“不不,妈妈,不止是那样,阿姨在写一本书叫《聆听婴儿语言》。”
  豆苗奇问:“是吗,那又是什么?”
  “婴儿头两年未能说话,父母生活痛苦,阿姨可听到他们心思,传授父母。”
  豆苗讪笑,“真有你的。”
  陈旭答:“不敢当。”
  豆苗低声问:“假使有人要你与辞世的亲人联络呢?”
  陈旭胸有成竹,“邓波会利用仪器探测那种能量是否存在,如果有,我会设法联系。”
  “什么能量?”
  “所有生物都发出能量,能量使物质移动,即使生物死亡,能量不会即时消失。”
  豆苗叹口气,“不要使亲属更为伤心。”
  “灵心社绝不敛财。”
  豆苗吁出一口气。
  “呵,对,豆苗,我还有一件事告诉你:我与邓波,下个月在教堂结婚,我想请妹夫做主婚人。”
  豆苗怔一怔紧紧拥抱这个最近几年才相识的亲姐。
  陈旭真确幸福,她天赋异禀,却刚好与研究特异脑电波十分有成果的邓教授结婚,天作之合。
  对于婚礼的看法,姐妹相仿,都认为越简单越好,大排筵席是不可能的事,她俩都忧心忡忡,不知是否能适应婚姻生活。
  行礼那日,天下微雨,教堂门口一地蛋黄色落花,情景浪漫。
  李榛拖着妻女的手,诧异地说:“陈旭为什么排个雨天,照说,她的预测比天文台准确。”
  豆苗笑,“也许她觉得九个日头,需要微雨凉快一下。”
  他们就坐,豆苗看看四周围,几乎全都是邓教授的同事与学生,倒也热闹。
  参加婚礼如何穿真是考人,白色不行,不可与新娘争锋头,大红与粉红是亲家母的颜色,蓝与绿不好看,又禁黑色,实在没有太多选择。
  周豆苗与女儿穿藕色山东丝,倒也配合身份。
  婚礼进行曲乐声响起,李榛掺着大姨出来,豆苗一看,呆住。
  只见李榛与一新娘打扮的女子走近牧师,她身上穿的米白色礼服十分别致,几个褶左搭右,右搭左,却不见累赘,正是李念慈在梦中情景。
  陈旭看到豆苗,朝她微笑,陈旭脸上有一层薄纱,看不真她脸容。
  周豆苗转过头来问女儿:“念慈,这是否你在梦中看到的情况?”
  念慈却已浑忘,兴奋地说:“阿姨说我图样设计得怪美,她决定借用,妈妈,我长大要做新娘礼服设计师。”
  该刹那周豆苗不知什么是因,又什么是果,因果是否循环,抑或根本无可改变,避无可避。
  但是她如释重负,原来念慈梦境中所见是陈旭的婚礼,这一下子周豆苗心中疙瘩尽除,她开怀地笑起来。
  李榛与新娘走到牧师前面,把陈旭交到邓教授手中。
  邓教授面孔红红,紧张但欢愉,与陈旭一起接受祝福。
  豆苗安慰地闭上眼睛。
  她忽然听见女儿说:“是,是,我明白。”
  豆苗睁开眼睛问:“念慈你说什么?”
  “一位外婆叫我对你说,保重身体,好好生活。”
  “外婆在何处?”
  母女四周围张望,再也不见有中年或老年太太。
  豆苗正觉突兀,宾客已用屑花纸掷向新人,豆苗心想,是要好好生活。

2006-03-18 02:59 AM 发表 | 举报这个帖子 | 查看伊翾 的IP地址 | 编辑/删除 | 引用/回复


伊翾
AS女神经

四十岁的时候

  周豆苗第一眼看到鬃角有白发钻出,吓得张大嘴,先是发呆,然后满屋乱转,她也猜不到会有那么大的反应,只觉可笑又可悲。
  她对着镜子说:“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
  偏偏李榛在旁落井下石,雪上加霜,他轻轻说:“不早了。”
  或许是不早了,念慈已自心理系毕业,拿到博士学位,正式加入邓教授的灵心社工作,为人指点迷津疑团。
  灵心社是一个很特别的地方,像一间律师行,又像诊所,装修先进,大方明净,一进门便可以看到一列主持人的学历文凭,绝非郎中。
  邓教授说:“再也猜不到都会居民如此彷徨寂寞,无论是升学、恋爱、就业、置业,均无法拿定主意,事事需要协助。”
  于是灵心社客似云来。
  “豆苗请加入我们。”
  “不,我已失去一切能力。”
  “我们怀疑你伪装。”
  “我有什么理由装假。”
  “你想法不同,你觉得不应利用本领图利。”
  周豆苗但笑不语。
  老朋友林督察找她,这时,这个尽力为市民服务的老好人已升为行动组助理署长。
  豆苗笑问:“如何称呼?”
  “老林。”仍然一点架子也无。
  他说:“无事不登三宝殿,这件谋杀案,凶手已经认罪,但是不肯供出受害人被弃地点,要求减刑才提供消息,我十分为难。”
  豆苗鼻端像是闻到血腥气。
  “此人毫无悔意,洋洋得意,拘留线索,威胁警方及受害人家属。”
  豆苗怒气上涌,她坚决地说:“不怕,老林,我帮你去寻找遗体,然后,要求检察官判他死刑。”
  老林握紧周豆苗双手。豆苗轻轻说:“出发。”

2006-03-18 03:00 AM 发表 | 举报这个帖子 | 查看伊翾 的IP地址 | 编辑/删除 | 引用/回复


伊翾
AS女神经

边看边发终于拼完了……

2006-03-18 03:01 AM 发表 | 举报这个帖子 | 查看伊翾 的IP地址 | 编辑/删除 | 引用/回复


水美泠
会员

发完了哦 谢谢哈

我们接着下一个

__________________
幽默是最招人喜欢的~~

2006-03-18 09:54 PM 发表 | 举报这个帖子 | 查看水美泠 的IP地址 | 编辑/删除 | 引用/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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