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奏的钢琴稍微快了，
他还是闭着眼睛，心里有数，付了钱的，一时的嫉妒不会搞得太离谱，那个钢琴师已经快五十，只混成个伴奏的，他接受妒忌和小偷小摸的搞臭，但不接受失败。
他还是闭着眼，让手指发音，让记忆长出歌，但他还是注意到第一排做着一个中国女人。
她交叉着两条腿，心思不在音乐中，她感觉左腿压着右腿，她想着自己不能再胖了。她凝视琴者的动作，她自己也是琴者，她看不起他，她认为得过奖的冠军穿着西服卖艺赚钱未尝不是自作下贱。她不耐烦的被拉来，她只是注视着他裤子两条腿的连接处，她想看他是不是兴奋起来了：他对音乐是否诚实与否的证明—她就盯住那儿，可能只等着他勃起而来听音乐。
可是终究还是学音乐的，不久她的心也碎了。仿佛泡在冰凉的泉水中刺骨冰冷，只是蓝天那么静，一伸手就融化，她死了、又被一个甜蜜狂热贪婪的吻唤醒，她醒来。掌声雷动。而她想作爱。这是一场音乐会的逻辑结论。
她目光炯炯，站起，却不鼓掌，他鞠躬，扫一眼她、黑眼睛。她盯着，而无表情，应该说是嫉恨。他很久没看到这样的：穿戴整齐，脖子上围一条米白色围巾、米黄色大衣、灰色的裤子，一个淑女的装扮，在一堆大冬天还穿休闲服的高大人群中，她的披肩发闪闪发亮。他心不在焉。他被鲜花淹没。不过紧紧地贪婪的注意着那个中国女人。他在白人的世界里挣扎。在一个不知名的异乡看见一个家乡的女人，而且还没被随便的习气侵染，他忍不住扫一眼又一眼，在旁人看来好象白了一眼又一眼。
她觉得自己输了，匆匆离开，那感觉似乎是大白天看见一个绝世女妖—自惭形秽。
什么都会落幕，他踱回去。没回头，很多当地音乐人士来后台找他，也有要签名的，他没再看见她。周围闹哄哄的，他灵魂深处如湖水的面，平静得冻住了，来要一指签名或一个握手的，满足了自己，还是要离开。他想看一个女人的脸，那张脸能让他联想起家乡一年四季的雨、台风和台风一样的政党丑闻，他偷了个空仔细的把头发顺到耳朵后，实际上他把头发剃得再短也没有了，使他活生生变成一个让女人看了不爱接近的男人，他只是对这个动作习惯了，似乎能借机松弛一下，他喘过一口气的空，想做人怎么总是快意不起来，当个没钱的老百姓—当然不快意、当个出了名的人—比如他—依然过了火候令人厌倦，他在追求什么，他以为是音乐，既然有追求为什么还会累得身心疲惫，人不所谓为了理想献身无怨无悔的吗，他苦笑了，除了小提琴和那些黑色的或者中间没有全涂黑的虫子，他这么多年的时间，全部用来“献身”了，他没有女朋友、没有家人、没有可靠的朋友、甚至也没有钱，他真的笑了，他追求了这么多年，结果却发现自己没能满足自己。他还是借此机会想起他最后一次谈恋爱，还是16岁的事情。他回忆里那个来自芬兰的女人，瘦长的两条腿，小腹上的脂肪可以像水一样流动，两把剑一样的腿，长的，冰冷的，放肆的毫无疑虑的缠绕、蜷曲，挂在腰上像一把生了锈的锁头，那是一场没有遗憾的恋爱，互相满足虚荣，性，同时高潮，同样寂寞，是啊寂寞，他那时有的是时间观察女人，外籍的学生都一样，没有眼泪、欲哭无泪，舞会的时候她找他当舞伴，他们用英语表达不明白，所以沉默，她搭着他肩膀，他楼着她的腰，摸到她租来的晚礼服上一个苟且的破洞，他的手指细细的抠那个洞里的皮肤，她似乎没有不良反应……
他以为过了留学生涯自己迟早要回家，结果这一走，8年像恋爱一样呼啦拉走过了。

她不很平静的坐公车回宿舍。路过一个交通事故现场，所有人惊呆了。她看见一个男人的脸，完全塌陷下去，不是流出来而是渗透出来的粘稠的血块，糊成一团血肉模糊，一只腿上裤子从下撕到上面，到处是明显被拖拽的刮痕，这个男人似乎出生时被上帝诅咒把，整个胸被轧扁了，下半身裸露，她看见尸体半褪的灰色内裤，露出一半阴茎，她恶心的想吐，但还是忍不住看那个黑乎乎的东西，那颜色和大小，应该是个40多岁的男人，而且应该曾经是强壮放肆的，沾染了那么多摩挲的杂质。
她嘴里酸涩，吐了出来。

你的东西为什么总是这么冷，不羁，迷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