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灼灼其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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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天破碎四月

春天破碎四月
我会准时在每天早上9点一路小跑气喘吁吁地推开April的门,熟练地把书包甩在靠墙的木地板上自己跳上吧台前的闪着金属光泽的高脚钢线椅。吧台的高度与椅子有着完美的比例,恰到好处地宠爱我的脊椎。
9点的April有着一天中最怡人的空气。所有的客人总会在8点之前离开,他们整理好精致的暗花领带用一种店内提供的小型熨斗把西贡丝线的连衣裙子弄得妥帖鲜亮,然后消失于这座城市拥挤的人潮,忘记一夜的疯狂喧嚣忧伤纵酒,笑靥甜美亦然,宿醉是不再被提及的意外。
再然后近乎有着洁癖的罗桐会细致小心地清洁屋子的每一个角落,直到那些有着复杂间隔的酒柜和上面种类齐全剔透的酒瓶,黑色原木地板黯金色围墙,洗手间后门牛奶白色的按钮全部开始光洁晶莹开始散发出和罗桐身上同样的清澈气息,他才会心满意足地重新回到吧台后面。
我把这当作罗桐等待我的仪式。
那个时候我是多么可耻呵。我总是告诉自己罗桐是在认真等待着我的到来,他一个人不停的擦呀擦呀好用一个不一样的April迎接我。于是我就一路快些快些块些的跑,从学校到April,一小时。
9点我会轻快的跳上吧台前最左端的椅子。椅子瘦高而纤细,那是我的巢穴。如果直起身,可以保持与罗桐同一高度,正对他的眼睛。这使我获得一丝细小的自作聪明的安慰,不然在罗桐面前我会清醒的感到自己的委琐,像一个不堪一击的泡沫。
但是通常我跑到April时已经很累了,熬夜使眼睑泛肿面色苍白。我会找一个舒服的姿势,解开校服领子下的三颗扣子将下巴埋在臂里。吧台的两侧摞满了大大小小形状各异的玻璃杯,摆成倒三角的结构,摇摇欲坠地反射太阳的明媚光泽,晃乱我的眼睛。
罗桐喜欢它们,那些都是他的宝贝。林林总总漫无边际互相掩映的鸡尾酒杯子,每个都有自己的名字。于是我就开始相信罗桐是像那些杯子一样简单明亮的男人,不会构成伤害。况且他的身上总会有Kenzo的青草气息,温和清澈。我把头埋得很低,眼睛沉沉地闭起来,心情恍惚却又无比清醒。听得到罗桐用一块细纱抹布擦拭杯子发出的声音,像某种莫名的侵噬。杯子哗啦啦地响着从我的左边一只只移到右边,再从右边摞到左边,动人心魄无止无休。我会在心里想好喜欢听的背景音乐,然后小声说lena horen今天我们听Stormy Weather。罗桐便会拉开我的蓝色大书包拉链在那些CD堆里翻出我要的那张,然后音乐便会萦绕起来。
Missundaztood唱“Dear, dear diary, I want to tell my secrets Cuz you're the only one that I know who'll keep....”;Return To Innocence唱“That's not the beginning of the end That's the return to yourself,The return to innocence......”;By The Way 唱“Shiver for me now ,Deliver for me my darling, A living that I could, Be giving to you my sweet love .......”
再然后我便会睡着了,趴在吧台上甜蜜地睡去。
我的梦中总会有那样多纯净清澈的杯子,洁莹明亮到刺痛我的眼睛,排山倒海般令人窒息。梦里面到处弥散一种隐约清淡的青草味道,我一个人在那些长了半人高的绿色柔软植物中拖着长裙子放肆奔跑,裙子的下摆随着小腿飘动跟草叶厮打在一起,看不清前面的路仍满怀希望地跑。怎样也感觉不到累。然而柔细的草蔓那样轻易地拘囿我的脚踝,植物香气纠缠我的眼睛,我看到自己无可救药地停下来,自欺欺人的说着只是稍作休憩,然后停下来。
醒来时常已是午后,眼睛干涩。反复出现的梦境令人沮丧继而产生幻觉。我不知道自己在梦的结尾处是否哭过,亦或是灿烂微笑面若桃花。总之无论怎样罗桐都不会知道,我的手臂把脸掩饰得很完美,黑色的长发从一侧垂下来刚好遮住暗悒的眉角,因为哭泣而抽动的肩膀反倒像是在美好的笑。
醒来后我会保持这个姿势很长时间,直到眼睛重新湿润可以适应午后两点的灼目阳光。店里依旧是空无一人的,April只有在晚上才会热闹起来。于是理所应当地以为白天的罗桐属于我一个人。罗桐用Kenzo的风之恋,凛冽的青草香味,充斥April的每个角落。于是那个春天,草香味儿盖过了我的一切防御,之于梦境和现实。
我终于还是抬起头来,这需要一些勇气。罗桐用那些亮晃晃的杯子作武器丝毫不留余地的映出我溃败着的阴郁。他还会在每天细心地穿好不同的棉布衬衫,精致的苏格兰格子衬出他矜长的脖子和沉静的脸。我们长久地对视,在每个阳光流溢的下午长久地彼此注视,温暖和混乱是我们脸上相同的主题。
只是我会很快感到疲倦,我的眼睛失去保护会被罗桐救赎一样的感情轻易洞穿,于是开始扭转酸痛的脖颈,拿出一面小镜子来梳头发,说罗桐,一杯加州,双份糖。罗桐调制的加州柠檬汁成了我每天的必需品。他的纤长手指将这个过程演绎得流畅自然。威士忌的基酒45ml,莱姆汁10ml,搭配新鲜柠檬,甜蜜而辛辣。这也是我喝过的唯一一种鸡尾酒,成了习惯便无所谓更改。事实上April算是这座城市里很有格调的鸡尾酒酒吧,坚持出售质地高贵的鸡尾酒,苏打也只是用来稀释并不拿来卖,这里只有鸡尾酒。罗桐陶醉于此,他把几百种酒都会调制得流光四溢香浓纯粹,色泽气味只有微小的差别,装在不同的杯子里,加入碎冰或者块儿冰,几近完美。
罗桐也会对我说起那些酒的故事,忠实的卫士桑格一路逃离的亡命徒凶悍的国王残忍的王后娓娓道来。或者他从杯子讲起:广口杯沙瓦杯高脚杯球形杯...千差万别又互相联系,那样多的杯子,形状诡异华美,每个都有不同的用处,我是无论如何也记不住他们的名字的,每次罗桐看到我的心不在焉便会笑起来,说真的有这样难吗。这时候我便会清楚地感觉到究竟是什么阻隔着我们,就像我只会喝在罗桐眼里简单得不值一提的加州柠檬,而永远拒绝高贵纯正的伏特加或十二年芝华士。罗桐也常向我提及那些午夜来临的酒客,他说他们是为喝酒而来却唯独体会不到酒的乐趣,他说他在这座城市里还没有发现一个会用正确的方法品尝尼克拉斯加的人,就是那种需要先用力咬一下包住砂糖的柠檬片,再珉一小口酒而在口中调制的鸡尾酒,常令人丑态百出。这时罗桐嘴角生动地向上翘起,那是一种高傲的表情。他说他在这些人面前会失去配酒的灵感。
那么说你在看着我是有灵感啰。我曾这样笑着问他。
也许。他简短的说。因为你不为喝酒而来,也算不上是客人。
罗桐的话一语中的使我还无退路可循。罗桐不当我是客人,那我算是什么呢。我是会很仔细地在款台交上加州的67元钱的呀。一天一天从未忘记过。我多么希望与罗桐的关系归于一种简单明亮,而他只一句话便把我的努力击碎掉了,瞬间而已。
我始终还是没有为自己点过一杯别的什么,我如此喜欢加州的过程,中度威士忌,稍许碎冰,两片柠檬,琥珀色的液体上下浮映阳光使我安心。
罗桐总是推荐我尝尝他最拿手的BLOODY ZARY,我只是看到它的样子便已经拒绝了:鲜红色的粘稠液体,在里面挤了番茄汁,杯口还插了一小束芹菜,这个像一碟制作拙劣的沙拉。我几乎是每天拒绝罗桐一次,而他不以为意不断邀请着我,直到也成为他的习惯。
很久以后我才明白其实误会了BLOODY ZARY,我确实是不懂酒的。
我甚至也不曾懂过罗桐。我不懂他为什么有那样高的学历却坚持这片店子,不懂他为什么如此悉心地照料每一个杯子,不懂他为什么会不厌其烦地请我BLOODY ZARY......那个春天我自以为是又一无是处,顾自沉浸在鸡尾酒杯晃乱的日子里,找不到出口。
已经很久没有去学校听过课了,久到我都不能找到班级的新位置,教育处的老头儿都懒得再理我。我记得第一次逃课那天是翻墙出去的,自己一个人,冬天的午后寒冷阳光刺目,因为实在忍受不了物理课。先把书包扔下去,再小心地踮着脚跳下去,无师自通。在我两天后一本正经地走进校门后自然被十几个老师轮番说教,我微笑应着,手指乖巧地叠在一起,他们有谁知道两天的时间足够我彻底迷恋上April呢,我爱上April,亦或是April里的罗桐,那个在城市一角的黑暗里独自起舞的小破烂。
于是我大规模的旷课开始了,从深冬到现在艳春四月。我甚至等待不了枯燥的物理课时再逃走了,发展到只背着书包在门口转一圈便转身跑开。不过我依旧会认真穿戴校服,我的洗得干干净净的暗蓝色校服,别着一颗闪闪发亮的小团徽。形式总是给人满满的富足感。有时我是多么多么想念从前那个完好如初的我呵,我心里懂得她已经消失不再了,从很多天前那节冗长的物理课开始我们彻底断裂了关系,生命徒自转了个弯,我隐隐灼痛的开始烂掉了。
每隔一周学校举行一次周考或是月考,我会按时参加。按照学号找到考场。我是会考级部第一名的,第一名总会是我。成绩给我带来一瞬间的幻觉,仿佛我还是从前的我,一切从未变过。我的脊梁在每次接到成绩单时会莫名其妙地跳一下,是腰骨由于疼痛不由自主地直起,好像我坐在吧台前的椅子上直视罗桐的姿势,可以暂时忘却自己的委琐。
每个夜晚我都会精神抖擞全心全意地对付数理化乱七八糟的繁杂题目,忙碌得天昏地暗心满意足。每个白天则在April沉沉睡去,再狠心用冰冷的加州柠檬刺痛空虚的胃。生活在用一种与我完全背离的姿态奔跑着,我等等等一个结果,结果在无谓的绝望中暗自流逝。
春天宁静安详时光仿佛静滞。我在喝完一大杯加州后泛起一阵阵的胃酸,有时跑去洗手间剧烈地干呕,有时会直接再次睡着。罗桐习惯在下午四点放一部电影。他有一台新款的松下20寸电视,他把它拿出来放到身后褐色的酒柜上,然后拍拍我的肩说醒吧节目开始了。我们看六七十年代的法国艺术片,有黯淡眼神的男主角有穿蓬蓬裙的艳光四溢的公主有洒满阳光的泥土路长满苜蓿有海边的红色房子白色贝壳.....我们故意看很多平淡中的流离,看很多奢张华丽徒有虚名,然后彼此长久地注视。那是我们是会笑的,我在罗桐的脸上找到那样多淡定温暖沉静,那多像以前的我呀。罗桐会看到怎样的我呢,那时我的生活粗糙,熬夜使眼袋越来越重,额上泛起加州的柠檬黄色,很久都不用洗面奶了,鼻翼干燥到疼痛,眼神不能凝固一点。但是我知道自己嘴角上翘,骄傲如同一个公主。或许这就是罗桐说起尼特拉斯加时的样子,我想或许是的。
我们用一天的时间消磨一张CD用两小时结束一场电影,漫闲得快要融化掉了。我们都像是在等待着什么。我说我在等待罗桐一张一张放完书包里的CD然后可以有个理由离开;罗桐说他等待我们的电影进行到《英国病人》那一部好给我解释里面的爱情;我说罗桐我在这里生活了16年熟悉到再不会有惊喜,我想要一个人,带我走,无关爱恋;罗桐说April营业两年失落得快要放弃,他希望某天晚上,出现一个络腮胡子的黑衣男人,优雅地喝一杯尼特拉斯加......然而很久很久什么都没有发生,我们都清楚地知道苍白无力的等待是会怎样如过眼云烟一一逝去而这是一个多么冗长的过程。罗桐不停地擦拭那些杯子,在我睡与醒的间隙陈述它们的名字,我是真的记不住记不住的呀,每个杯子似乎都有一张与众不同空洞奢侈的脸,轻易晃乱我的眼睛。罗桐的Kenzo味道在杯子对面弥漫过来,一点一滴。罗桐是喜欢Kenzo的,他说他总有一天会去到一个有Kenzo草香味的地方,他说Kenzo哪里是象征宁和简直是预演不顾一切的甜美逃亡。于是我相信,我忽然开始相信总有一天我们是会相互离开的,只是没有想到这一天很快到来。
我在9点钟向罗桐道别:要转去北京上学,也许不再回来。我以为故事至此那些稀奇古怪的杯子总会配合情节碎掉一两个表示哀悼的,然而罗桐只是很轻地看了我一眼,说北京太干燥了以后就不要喝酒了吧。我有些闷地应了声,然后感到April在那一天有了些什么变化,不知道是顶璧刷了粉还是添置了一把椅子,总之有什么是不熟悉的了。于是我想一切或许从开始就是一个不容解释的谎言,我自欺欺人的美丽谎言,总有一天会被尖锐地揭穿,我是从一开始就知道的呀。
像从前一样趴在吧台上闭起眼睛,罗桐放起音乐,从没听过的旋律:
If I go away
Would you follow me
To that special place of tranquility
Where the..
River flows
And the fields are golden
Come on, come on
Yeah.............

我看到碟架上的《英国病人》已经排上日程,我们终究还是没有机会看完它。罗桐照例对我说起他的BLOODY ZARY很棒要不要来一杯。我照例拒绝,至死也不愿修改遗嘱的富老头儿,就是这个样子。要了加州,罗桐无意地加了三片柠檬进去,他到底怎样看我,都成了谜。转身付上67元钱,一成不变的数字,然后离开,要赶这座城市在12点钟发向北京的火车,没有只言片语地,离开。kenoz又一次包围了我的视线,恍然模糊。身后的杯子映着阳光照亮门前的树影阴翳。
很小的时候起北大是我的无数梦想之一。小小的年纪总会有那么多铺张的梦想呵,然后一个个在精雕细琢的日子里面变得微不足道。最终只有北大保留下来,成为一个触手可及又虚晃透明的概念。初中的时候很多次没有任何告别第一个人买了车票去北京看它,那些座平凡的北方建筑,绵长的忧伤气息,快要把那时的我浸逝掉了。我感到我们是多么接近与融洽呵,于是那些年的泱泱春夏,我不停地去北京,被自己感动。因为那时我笑靥明媚成绩一直上升上升并且从来没有嚣张的习惯。
我总是不停地说起那时的我,我怀念并喜欢着她。而现在我们正在用相同的姿势彼此纠缠不清,恶意中伤。我在等她某一天的彻底离去,我们相安无事地相互遗忘。
可是在这个时候他们把我叫过去,让我在北京读高中。那个抬头便可以看见北京大学楼房的中学,他们存心。
我的爸爸妈妈在北京五年已经有了奢侈的大房子和很不错的汽车。有了各种华丽的场合光鲜照人地出入和稳定的朋友圈。但是依旧是没有忘记我。他们总会如愿以偿地看到我成绩单上花哨的数字,我也会在月底的银行卡上划出不停滚动着的零用钱。我们彼此用一种最泛滥的东西作为交换,骗取稍许慰籍。他们会打来电话劝说我也搬到北京去住,他们决定弥补重建一个叫做“家”的什么东西收伏住我,然后亲眼看着我长大并灿烂起来。我在明明可以做到的时候拒绝他们,我说还不如让我一个人看着自己长大,在闲暇时去抚摩北京。固执的我终于还是没有看好自己,我把他们熟识的孩子弄丢掉了,只剩下了单薄如初的成绩单。而我却在这时不加思索地答应了转学的事,我在洗完澡后披着头发接到这个电话,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笑着说好呀。电话那段自是惊喜的意外。我那时的样子真是可耻呵,掐着涂过底液的指甲,眼神闪烁,笑着说好呀,去北京。
还是那列火车,已经开放了微凉的冷气,路过无数绿茵茵的春麦地,随风涌动。如同我最初的梦境。像一个永不止息的梦魇,当浪漫美好变成纠缠不清。
瞬间做下的决定注定被瞬间改变。
我在面试前的40分钟选择放弃。我向我必须要和那座真真正正属于我的城市在一起,纵然那是一个写满绝望空虚的无底洞,高傲得长霉的小破烂,还有罗桐的那个样子 ,我喜欢的沧桑后宁静的脸,我们要在一起。
我在东四一家日本牌子的服装店里用花花绿绿的B式小衬衫和粗布裤子换下妈妈嘱咐好的乖巧漂亮的白色长裙。店里的小姐姐很热心地用她自己的工具给我扎了三个耳洞,它们每个都流了一点血,用来做最后的抗议。一向我是个很怕痛的人,可是这次却尽量最最放肆的双结耳环,不顾一切地从我受伤的耳朵上穿过去,好赶在40分钟后的“检阅”前把这场不成功的悔悼彻底改成一部闹剧。
果然如我所料。当我双手插兜跳进校长室的门时在场的人无疑都吓了一跳。我那穿这精致套装的妈妈竟然没有认出我而那个严肃的女校长早已经把眉头不加掩饰地皱了起来。我像一个真正的北京街头随处可见的小混混一样神气活现地笑了。
只是没有人知道我的耳洞在灼灼不停地痛,我都担心下一刻耳环会沉重地一下子坠到地上来。
我在临走时最后看一样北大的侧门。夕阳斜射,有迁徙的候鸟一掠而过。我在心里跟自己告别。
把最后一次月考的成绩告诉妈妈,我说就让我一个人吧。事情既然开始便无法轻易结束。
谁都不能把谁救赎。谁都无法挥手潇洒离开。
火车是第二天一早的,我有一个晚上的时间放纵。
北京的酒吧星罗棋布地遍布整个城市。徒生温暖。我顶顶喜欢东直门尽头一间叫做“spring”的地方。门外有一组暗黄色的虎头壁灯,旁边竖着手写体的英文告示,而室内的装饰随意粗犷,适逢周末有摇滚乐队驻唱。
照例点了加州。跟April的略有不同。我似乎已经可以熟练地分辩哪儿或哪儿产的威士忌。旁边擦了黑色唇线蓝紫指甲的锦衣女子,黑发遮住她的半边脸,有神色暧昧的鬼佬不住地跟她讲话,澳洲口音,呢喃低吟引人入胜。我已经换上了简单的长袖衫,胳膊冷得有些僵直。开始想念罗桐,想念April,甚至还有罗桐不让我再喝酒的嘱咐,才是昨天的事而已。有人开始议论将在9点开始的演出,说乐队里有很好的贝司跟主唱,已经驻唱三个月。9点过10分震耳欲聋的乐声把我从昏昏欲睡的状态中叫醒,我模糊看到几个非常年轻的身影跑上台去,打扮得朋克味道很重却不张扬,共是五个人,都有一张高高在上的脸和肆无忌惮的眼睛。长发飞扬的贝司手先弹起了一段激烈的节奏,有点类似Cinderella的风格。人们都随着放下酒杯用手击起拍子,西边的角落里有男孩儿的口哨声接连不断,夹杂着无所顾忌的尖叫,气氛竟出人意料地热烈。主唱仰头站在最左边的位置,穿普通的黑色衬衣和一条挺新的牛仔裤,脖子和手腕上缠绕层层的磨砂银链子。黑色吉他,手指和琴弦不分彼此地纠缠跳跃。歌声突兀地出现:
是我们断却了灵魂
还是什么断却了我们
抬头看苍黄色的天空
有羽毛落在脸上
绝望如同这条巷子一样冗长
.......
支离破碎却很干净的声线,出离于乐器的声音之中却神隐般和谐,然后我看到那张令我念念不忘的脸,干净的短发,温情却高傲的嘴角,我的罗桐,他竟是在这里。他在几乎疯狂地唱着是我们断却了灵魂还是什么断却了我们, 手臂因为太过用力而青筋突起,苍白的手指映着舞台的蓝色灯光静静颤动。恍惚间我不清楚究竟是眼睛欺骗了泪水,还是泪水隐瞒了真相,而或真相不翼而飞,空余惆怅流转。多像一场漫无边际的梦呵,我的逃离,和无处不在的细长草叶的桎梏。
他大概不会看到我的吧。有那样多的人们尽情附和着他的歌声。我只想快些快些快些地回去,回到April,回到昨天或者相同的前天,对北京的事只字不提。权当这些生命背面的奇迹,根本无从获知过。
又是星期一。
我还是老样子,穿着合身的校服背着盛满CD的大书包一路小跑气喘吁吁地推开April的门。跳上属于我的那把高脚椅子并快乐地旋了个圈。说罗桐,加州加州,双份糖。然而随即我便发现,罗桐并没有在。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神情亲切却陌生的大胡子男人,说小姐,加州柠檬汁是吗?我的太阳穴忽然开始剧烈地跳动,眼前出现斑驳不清的图像。罗桐,那个一直一直对鸡尾酒被杯子情有独钟的罗桐,那个总是纵容着我所有天真的罗桐,是我在北京的犹疑中丢失了他,他是真的不在了呵。大胡子深黑色的眼睛打量了我一会儿,摇摇头笑了。他便找出一个方口杯,一边对我说:你认识罗桐?那孩子真是固执,说什么也要把这好好的酒吧送给我,你看,我现在连正常的工作都顾不得啦......那么他呢,不再回来了?我努力盯着墙上的白色小开关低声问。“大概是吧,连个电话都没留下就去北京了,说是那里有个乐队,以前只是在周末过去演出,现在也小有名气啦,维持生活倒不成问题....”大胡子有点无可奈何地弹弹扣子,转身聚精会神地兑制加州去了。
我像以前一样不留一点罅隙地把头沉沉埋在臂里,黑暗与瞬间如潮水般涌来,我用牙齿紧紧咬住领子一角才不至于寒冷袭上身来。梦境再一次翩然而至:长了半人高的青草叶子,散发苍凉的清澈味道,轻易拘囿我的脚踝,和我随风而动的宽大裙摆厮打缠绕,我跑得牵牵拌拌,头发散开了,手心沁出细细的汗珠。这时不远处闪出一个笑起来毫无城府的大胡子农夫,他扛了一把斧头,说公主,我来救您。说着他把斧头挥起来,那把一点也不锋利的斧头,硬硬把柔韧的叶子扯成汁水四溅的几段。然后我便看到自己飞一样地奔跑起来,在填满灿烂春光和艳丽花朵的草地中,在阳光下,与曾经的梦想一模一样,奔跑起来。远处的农夫笑得愈加开心了,他把金黄的草帽和青色的大斧头抛起来,kenzo在明蓝色的上空弥散,弥散.....
结尾处像所有俗气的童话一样,我跑回了自己的王国,过着幸福的,本就应该属于公主的生活......
多好多好呀。我简直就要笑出声来了。
但是我还是醒来。
我的现实跟梦境不一样,一点也不一样。现实里有太多不完美的别离,有太多欲言又止的遗憾,有没有时间完成的誓言以及不够灿烂的归属。大胡子不是救我的神,而我的王国,从来就是海市蜃楼。
我强迫自己抬起头来,对镜子梳理一下头发。大胡子显然没有擦杯子的爱好,他正用那台专门放电影的小电视机看一场央视转播的台球比赛。依旧熟悉的杯子,整整齐齐地码在一旁。
我越来越清晰地回想起我们的过往,想起我们的《英国病人》;想起我们沉默混乱的对视;想起kenzo的逃亡寓言;以及罗桐,那个整日在矛盾里沉沦在幻觉中灿烂的罗桐。那个与我多么相像的罗桐,照亮我整个春天的罗桐,我的罗桐。
然后我想起BLOODY ZARY,我们曾经各自用所有的矜持小心维护着的BLOODY ZARY,我竟然开始想要尝尝它的滋味,就算做告别。
大胡子很快着手兑制起来,嘴里念念有词地伏特加45ml ,蕃茄汁20ml, 半月形柠檬片1片 ,芹菜根1根 .....嘟囔着。见我一直看他,便有些不好意思地笑起来:很不熟练呵。我对鸡尾酒呀也只是止于品尝的兴趣,调配这方面不在行的。比起罗桐可差多啦。我对他笑笑,说没关系,普通便可以。他却顾自说下去:罗桐这孩子可是真正懂酒的人,酒吧经营的也不错,我顶喜欢,老顾客来着。就前天,我点了杯尼特拉斯加,喝了没两口,他就一把抓住我,嗨,从没见他这么激动过,说什么也要把店送给我......
原来这样。我微微晃了下头。完全可以想象出来的情景。罗桐终于完成了他的等待。像蜕变后的某种昆虫,转眼间物是人非。而我所有的等待,却全然随他消失掉了。
BLOODY ZARY很快放到我的面前,红色绿色和谐地彼此搭配,暗红色的液体里有隐隐浮动的漩涡。我很不习惯地拿起小芹菜丢掉,而后在杯子边沿轻轻啜了一小口。一小口,我对它的印象便被完全地颠覆了。那如同水果般华美外表下的BLOODY ZARY,竟是如此的辛辣。酒水在我的喉咙里延转不去,刺得嗓子像被灼烧一样疼痛,头脑也很快晕眩起来.......恍惚中大胡子还在滔滔不绝地讲着罗桐的事,他说罗桐呵,看起来斯斯文文的骨子里偏执得厉害,这次去北京,莽莽幢幢说走就走,说是一个熟识的姑娘转学去那里啦,他们俩还有没有完成的事什么的,哎,北京这么大地方,哪儿去找呀,再说只是一个客人而已嘛.....
我再也听不下去了,所有的符号和文字仿佛都开始在我的脑子里沸腾起来,手指不由自主地打着颤,胃抽缩得想要呕吐。我终于明白罗桐关于BLOODY ZARY全部的寓意,他明明是在提醒我安宁甜美生活中所有不期而至纷杳尖锐的苦痛,我一直逃避拒绝,最后的最后,他终于无法再以那样相同的姿势耐心抚慰我掌心曲折的纹路无法再温暖我荒芜丛杂的生活,最后的最后,他终于离开。
我只想逃走,逃走。就当一切只是流逝的梦。
我忙乱地跳下椅子时衬衣繁复的带子散开了,拉动了最基层的一个圆底杯子,于是在我落地的瞬间,整整一排几十个杯子伴着巨大的清脆轰响哗然而落,破碎的声音令我的耳朵嗡嗡作响。满地皆是晶莹的玻璃碎片——那些带着昔日罗桐清澈气息的鸡尾酒杯子,那些令人目眩的形状,通通成了碎片,迎着太阳招摇的光芒,闪着一丝一丝凌乱刺眼的灿烂光华,再一次晃乱我的眼睛。像很多很多天前的那些个下午一样,轻易晃乱我的眼睛。
二零零三年四月的最后一天,我蹲在April一丝不苟的木地板上,泪如雨下。
为我不成功的逃离,为无疾而终破碎的明媚春天,泪如雨下。

后记:
五月初的长假过后我回到了久违的学校。教育处的老头儿笑容满面地看着我说期终考试还是第一名的话可以考虑把过去的处分撤掉。我也笑着说一定。我在课堂上饶有兴致地回答问题,午后的课间手里拿着亮闪闪的鲜橙多在围栏边上看着绿洒洒的梧桐树叶子一天一天长大起来。早上照镜子的时候无意中发现我的耳洞已经悄无声息地愈合了,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罗桐和鸡尾酒杯一点一点变得不真实,April与spring的样子也逐渐模糊,我就这样忘记自己曾经烂掉过了。
我的眼睛和五月的阳光一起坚强起来,并且笑起来的时候开始出现好看的弧度。
六月的第一个星期日我买到了一瓶kenzo,浓缩了关于整个春天回忆气息的青草味道kenzo—风之恋。
七月放假前一天我们一群人庆祝考试胜利结束去了一家刚刚开张的豪华奢侈的冷饮店。我点了加州柠檬——一种盛在明黄色塑料杯子里的浓甜果汁。那天我穿了一条雏菊图案的艳丽碎花裙子与一件精致荷叶边的白色外套,坐在落地窗前谈笑风生。大家都说我漂亮极了。真得漂亮极了。

2003-04-18 10:22 PM 发表 | 举报这个帖子 | 查看灼灼其华 的IP地址 | 编辑/删除 | 引用/回复


若溯桐
会员

kenzo
kenzo
kenzo
.....................

我也是如此的迷恋~

__________________
下楼打酱油的路过

2003-04-19 01:12 AM 发表 | 举报这个帖子 | 查看若溯桐 的IP地址 | 编辑/删除 | 引用/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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