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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美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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吻所有的女孩 zt frome宝宝论坛 by亦舒 尚在连载中

第一章:
陈大文在履历表上这样填写:姓名:陈大文,性别:男,籍贯:中国广州,应征职位:办公室助理,学历:树亨中学毕业。
人事部主管一看到陈大文三个字就笑:“也好,容易记。”
她端详求职的年轻人,只见他相貌端正,可是平平无奇,毫无特征,不过他的优点也正在此:漆黑平顶头,光洁皮肤,指甲整整齐齐无黑边,合身白衬衫卡其裤洗熨得一丝不苟,加一双新球鞋。
主管立刻下了决心:“陈大文,什么时候可以上班?”
年轻人难掩心中惊喜:“明天。”
“欢迎成为英龙按揭公司一分子。”
大公司,月薪八千五百元。
第二天一早,陈大文便到英龙大厦报到。
英龙大厦共廿六层楼高,玻璃幕墙,把都会的蓝天白云通统映印到墙上去,朝阳金色光芒由玻璃反射出来,分外耀眼。
陈大文踏进公司,接受一日速成班式训练。
他跟大队走,一行五名新职员,三男两女,薪级一至三,即全部都是见习生,不过,他们都是文员,只有陈大文是助理。
陈大文年纪轻,却明白事理,他一路沉默。
可是,光不说话也不行,那穿西装的见习文员不住用眼角瞄他,嘴角蔑蔑,觉得陈大文不配同他们在一起,又时时说些笑话,引得同行女生笑得吱吱咯咯。
人事部培训员叫王子晴,她穿深蓝色制服,衬着白皮肤,端庄秀丽,她和蔼可亲,陪着新同事自一楼参观到廿六楼,逐一介绍各部门的功能。
大堂是接待室,地库一是茶餐厅,地库二至三是停车场,一楼是邮递室,二楼保安室。
三至六楼是初级办公室,七至十二是中级办公室,每个阶层有卫生间,职员不可越境洗手。
十三楼是人事部,十四至十六楼全是会议室,大窗户可以看到全海景,装修开始考究,见习生边参观边露艳羡之色。
再上去,就是高级职员办公室,整层顶楼是总裁室。
他们的办公室外另有秘书室,秘书像看不到新同事,头也不抬,继续忙他们的工作。
走在厚地毯上,脚步静寂无声,有一个女生轻轻说:“有一日,我也要在这里上班。”
只有陈大文听见,他看了看这名女生,只见她脸容俏丽,身段高挑,却咬牙切齿,握紧拳头。
大文暗暗吃惊,年轻的他没想到一幢办公室大厦就演绎了整个世界,阶层分明,一级级升上去,爬到顶楼,有风景可看。
中午,他们在地库餐厅吃饭,其余见习生离大文坐得远远,仿佛他有传染病。
大文并不介意,他排队要了一杯红茶以及免治牛肉饭,独自坐一角。
地库餐厅没有窗户,同高级员工餐厅不一样,该处,用水晶玻璃,银器以及白台布。
王子晴坐过来:“大文,下午你到一楼邮递处刘伯处报到,他会交代你有关工作程序。”
噫,一楼,那是最低层。
“别小看邮递室性能,整幢大厦只有你走通所有部门,进来每一份信件包裹,都需经过你们,然后派到每一个职员手上。”
大文唯唯诺诺。
这时,穿西装的见习生又不知说了什么,几个女生又嘻哈大笑。
王子晴说:“好好的干。”
“多谢指教。”
王子晴笑,“今日,你一共说了七个字‘各位早’与‘多谢指教’”。
大文腼腆低头。
下午,他到邮递处报到。
刘伯上下打量他,见大文规矩,不染金发,不戴首饰,衣履整齐,倒也喜欢。
他说:“你叫陈大文?”。
陈大文等于张三或李四,这家人有趣,对孩子没有抱负,随意取名字算数。
刘伯指一指涨木制写字台,“你坐这里,那边是打卡钟,记住,不得替别人打卡,也不准叫人打卡。”
“明白。”
“这是一袋袋邮件,你负责一至五楼,每天推车上去收与发,明白吗?”
大文忍不住问:“每天如此?”
秃顶的刘伯忽然叹口气,“是,年复一年,月复一月,天天如此,开始,人家叫你小文,稍候,尊称文哥,再过十年,你便成为文叔,到了我这种退休年纪,便是文伯。”
大文怔住。
“你好好的干吧。”
邮递室其余同事年纪都比他大,正东倒西歪在吃零食喝咖啡。
“对了,此处禁酒禁烟,违者走路,即时开始工作。”
邮递室空气不大流通,信件包裹堆积如山。
噫,不是已经尽量利用电子工具传递信息了吗,没想到还有这许多信件。
陈大文年轻力壮,虽然只负责一至五楼信件,分信时却无分彼此,廿六楼他也负责。
不就又听到同事讥笑:“三天后他就累死在那里。”
大文佯装听不见。
原来邮件分两类:外来与内部。
大文不明白个中原委,好不踌躇,他想:同一部门的同事为什么不坐在一起?内部为什么不能用电邮电话传递消息?
刘伯像是猜中他心事,笑笑说:“公司分级坐在一处,除出人事部,其余按揭、会计、推广、宣传等部门,无人愿意与低级职员用同类设施,明白吗?”
大文点点头。
“邮递在最下层,也有好处,没人会来难为我们,对我们客气得很呢。”

有人冷笑,“谁会与我们计较。”
刘伯说:“我已久不推车,今日,你跟一跟我。”
大文连忙道谢。
刘伯看着老实青年,觉得纳罕,他不真相信这里还有老实人:要不是傻子,要不假装,陈大文却两者都不像,好不奇怪。
他们推着信车一层层走上去,大文记性好,把地形记得一清二楚,哪个名字坐在哪张台子,他画了一张地图。
刘伯暗暗称奇,陈大文有脑袋。
初级职员年纪轻,大部分是女孩子,争艳斗丽,莺声呖呖,都用英文名字:你叫樱桃、她叫苹果,还有人唤甜甜、糖果,像进了水果店,要不就是花店,她们还叫小菊、玫瑰、百合、荷花,就差牡丹。
大文一一记牢。
走到四楼,刘伯说:“我累了。”
大文即乖巧地答:“我已明白工作性能。”
刘伯拍拍他肩膀离开。
走到五楼,大文看到间隔已经比较松动,每个职员都有一间板间房,可以放置一些私人物件像照片盆栽之类。
女职员们各自配到一具私人电脑,用来工作、娱乐、联络,它已是办公室生活全部。
从早上八时十五分起,她们陆续到达办公大厦,鱼贯而入,大厦吞吃她们的时间精力,下班时间没有准绳,有时要留到七八点,转瞬间她们失去青春,变为老妪,大厦吐出唾弃她们,人们付出的是生命,换取的不过是生计。


(前文提要:陈大文到英龙按揭公司应征办公室助理,得到录取后,被安排到邮递室工作,负责派发信件。公司里阶级分明,愈高级的在愈高层数,大文身处的是一楼最低级的位置良好,很快已把地形记清楚 。)
很快三个月过去,大文试用期满,意外地加添五百大元薪水,成为正式员工,可享用福利,主管刘伯呈上报告,赞他学习迅速,聪敏勤力,因此,派他收发六楼以上信件。
几个同事搔搔头:“自从阿文来了以后,工作量忽然轻松。”
刘伯没好气,“阿文一人顶得你们三人。”
其余同事并不生气,这职位是死位,没有升级机会,谁爱多做,让他筋疲力尽好了。
所以大文喜欢邮递室,这也许是整幢英龙大楼唯一没有明争暗斗,背后插刀的地方。
刘伯说:“阿文要学的还有很多。”
同事们笑,“对,学怎样给人戴帽子、穿小鞋。”
这次,连大文都笑起来,你看,没出息、没负担、没压力,多高兴。
这个时候,各层职员开始认识这勤快的年轻信差,有急件的时候,他会特地走一趟,即时把它送到收件人手中。
一个女主管为此十分感激,把一只红苹果塞到他手中,“阿文,赏你。”
苹果香甜多汁,大文边吃边完成任务。
他时时浏览各层楼风景,只见年轻人个个忙得头也抬不起来,有做不完的工夫,只偶然站在茶水间稍作逗留偶尔聊天。
有女职员请他换上新蒸馏水瓶,检查卡住纸的打印机,他都不介意做额外服务,渐渐女孩都喜欢他:“阿文来了,文哥早。”呵,已经有尊称了,“阿文,请替我换颜料液”,“我的顶灯坏了,工程部已放下新光管,可是明天才有工人”……
这些,不过举手之劳,三两分钟就做妥,不知恁地,大机构各部门公文来往:申请、签署、批准、再签名,起码三四个工作日。
大厦并无工会,因此大文并无收到任何投诉。
渐渐连男职员也喜欢他,“阿文,抽时间帮我买彩券,这是本期号码”,是最常见要求。
一次,中了安慰奖五千元,大文把彩券取出奉上,大家都惊异纳罕:怎么会有这样老实人,上回有信差死口不认有人叫他买中奖号码,事情不了了之。
暗红渍子
那是一个星期五早上,大文经过大堂,看到一群高级职员议论纷纷,声音很低,嗡嗡声,不知说些什么。
半晌,人事部的王子晴匆匆来了,他们吩咐她几句,大文在一边听到“真麻烦”三字。
王子晴仰起头看看三楼高的围栏,大堂设计十分漂亮特别:椭圆形的大理石拼花地板,高达三楼的天花板上有数盏晶光灿烂的水晶灯,站在围栏边可以看到大堂入口进出情况,围栏内也是办公室。
一会儿,清洁工人来了,努力洗刷大理石地板。
大文看到大理石上有大滩暗红色渍子。
他去忙他的工作。
中午,听见同事说:“又来了。”
“每逢这个日子,血渍必定涌现。”
大文愣住,血渍?这是怎么一回事。
“那女孩怨魂不息。”
“也难怪,才二十一岁,深夜自三楼围栏跳下来,头先着地,脖子折断,第二天早上管理员打开大门才发现她,刘伯知道这件事,他亲眼目睹。”
刘伯不出声。
“七年了,年年到了这个日子,大理石地面便涌出血渍,每年,洗都洗不掉,往往要把大理石撬起换过。”
大文瞪大双眼,浑身寒毛刷一下竖起。
刘伯低头阅报,不发一言。
大文不敢提问。
整幢大厦议论纷纷,“大理石又现血渍”、“已经洗擦过了”、“仍然看得见,用漂白水也许生效”、“工程部已经打算趁晚上更换”。
“是否骆倩莹的鬼?”、“世上无鬼”、“你怎么知道没有”、“你又怎么知道有”、“我怕极了”、“她为什么跳楼?”、“失恋,她遭到欺骗与遗弃”、“那也不用自杀”、“那时女孩比较看不开,或许,那人实在叫她太难堪。”
终于有人问:“那人是谁?”
“哼,听说是推广部主管庄某。”
“他还在英龙工作?”
“为什么不?骆倩莹的亡魂吓不倒他。”
有一个女孩长长叹口气,“这里边有个教训:你看,死了也是白死,不如重新振作,克服难关,好好生活。”
“快去工作吧。”
常识丰富
大文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听在耳中,但是不出声。
晚上,大部分职员离开,只有工程人员在大堂工作,大文出现。
他抬头看三楼围栏,又留意地上暗红渍子。
身后有声音问:“你好奇?”
大文转过身去,看到王子晴站在他身后,他连忙欠身。
“你发现什么?”
大文轻轻答:“大堂四周都有摄影机。”
“是,但是昨晚深夜十二时正,据保安部同事说,忽然停电五分钟,全楼漆黑,电梯停顿,连后备发电机都不曾启动。”
大文听得毛骨悚然。
王子晴却笑了,“放心,冤有头,债有主。”
“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猜想是有人要提醒当事人内疚。”
“他会吗?”
“你猜呢?”
大文微笑。
王子晴叹口气,“我猜也不会。”
工程人员把大理石撬起。
“去年把大理石上血液般渍子化验过,查得不过是红酒,大理石疏孔,染上颜色不易洗褪,看上去的确惊心动魄,去年,血渍形状,像一个卧在地上的人,四肢清晰可见。”
大文轻轻问:“每年红酒都泼在同一位置?”
“差不多。”
“可是,请看,自三楼跃下,根据抛物线,身体不应落在这个位置,应该靠近边缘才对。”
王子晴抬起头,“啊。”
“要不,制造血渍的人并不知正确位置,要不,堕地后该名女子曾经爬行过十来尺。”
王子晴露出悲切的样子,“她并没有即时气绝。”
大文不敢多讲。
“会不会有人推她?”
“警方监证科人员怎样说?”
“并无他杀成分。”
大文低头默哀,这时,工作人员已换上新地砖。
王子晴说:“大文你常识很丰富。”
大文但笑不语。
“为什么不升大学?”
大文轻轻说:“不是每个人都要上大学。”
“你履历表上成绩很好,入学绝无问题。”
大文不再出声。

(三)
(前文提要:大文工作勤快,很快得到各同事的信任P大文不再出声
谢绝转载。一天,他经过大堂,看到大理石上有大滩红色渍子,原来七年前女职员骆倩莹因被推广部的庄某抛弃,自三楼围栏跃下身亡,此后有人每年用红酒弄污地板,人事部的王子晴猜想有人要提醒当事人内疚。)
“士农工商,各有各发展,可是那样想?”
王子晴年纪并不比他大很多,可是语气象个大姐,十分亲切,大文对她好感。
这时,大堂最后一盏水晶灯也熄灭,环境有点阴森。
王子晴抚抚双臂,“走吧。”
周末,大文到图书馆,阅读英龙按揭公司资料,发觉它的推广十分积极,故此业务发展迅速,扬言可为小投资者在地产及其他发展项目中获取至高回报,英龙的口号是“何必收零利息!”广告宣传铺天盖地。
大文又查阅报纸档案,看到骆倩莹新闻,只得小小百来字,在当日新闻版下端,可是,记者找到一张报名照,相片内的骆倩莹年轻秀丽。
大文在小食部买一枝冰棒,坐在附近花园里慢慢吃完,然后缓缓步行回家。
这个相貌平实剪平头穿白衬衫卡其裤的年轻人一个人住在半山一所旧房子里,因没有救火车通路,故此不能改建,老住客永享业权。
大文推开大门进屋,客厅只有两张白布套的老沙发,这种款式最近又开始流行,看上去只觉别致,宽敞客厅通向露台,整个蔚蓝色南中国海映进室内,叫人精神一振,地下一株百年影权婆娑的伞状碎叶直探到栏杆,艳红色花朵摇曳。
大文坐在椅子里沉思。
他走进书房,那又是另外一个世界,各式各样书本叠满书架,电子设备一应俱全,大文熟练查看电邮,处理帐单。
他抬头看到案上照片放歪了一点,连忙伸手移正。
照片里有两个人,明显是两兄弟,小的正是大文,那时他只得十六七岁,哥哥的五官相像,可是比他大十岁八岁。
大文轻轻抚摸相框,然后到厨房做三文治。
同事们如知道他一个人住在两千多平方尺的老公寓里会吃惊吧,一个办公室助理,为什么会有优越家境?他一入职就已经叫势利眼看扁。
许多人觉得所有办公室助理出自同一铅版,通常家境欠佳,也不大喜欢读书。
不过,陈大文是例外。
他听一回轻爵士音乐,取起一本小说,那是史丹培克的短篇《珍珠》,然后在他舒服的小床上睡着。
象土皇帝
第二天一早,他又回到英龙大厦去做信差。
大文找到公司内部电话名单,千多名员工,只有一个人姓庄,他叫庄则林,在十楼办公,职位是广告部副主任。
大文送信上去,注意到他坐在窗口位置,独自拥有一间玻璃小房间。
大文经过时他正好探头出来喊:“麦姬,还不进来整理我桌子,小琳,做杯黑咖啡给我。”
我我我,象个土皇帝。
只见他西装笔挺,身形高大,一只手已顺势搭在麦姬肩上,那女孩倒也机灵,立刻乘势滑却。
看样子她们已学得教训,不觉得上司毛手是一种青睐。
大文凝视庄某。
庄氏抬头,对信差说:“有包裹交给小琳好了。”
大文不声不响放下信件。
可是,他顺手取去桌上一件东西,那是庄氏的手提电话。
庄某哪里发觉,他正向小琳发威:“我说黑咖啡,我没说去糖。”
大文心想,这人如果也有妻儿,他们真是世上最可怜的人。
中午,大文打开那枚手提电话,发觉它设有最新型摄影传真功能,他已知道该怎么做。
他用它拍摄许多照片。
然后,把照片电邮到全公司私人电脑,接着,把电话放回庄氏办公桌上。
麦姬叫住他:“文哥,这里有封急件。”
大文点头接过,一转头,看到小琳在一旁饮泣。
麦姬见大文有询问神色,轻轻说:“小琳皮薄。”
大文又颔首。
麦姬自嘲:“不比我,出来足足工作三年,红黄蓝白黑,什么颜色都见过,练得一身水牛皮,不痛不痒。”
另外一个女孩子过来问:“什么事?”
麦姬悲哀地说:“有人伸手摸小琳胸部。”
“你们这些人应该举报他。”
得到报应
麦姬冷笑,“是吗,报警抑或通知大班?说得不好,还是低级女职员色诱上司企图升职,或是,搞得登上报纸头条,臭名四播,以后怎样做人?”
“总不能哑忍。”
麦姬却认真的说:“我信恶人有恶报,各人头上一片天,过头三尺有神明,人欺天不欺。”
“等天收他?多么渺茫。”
麦姬肯定:“快了。”
她过去安慰小琳,再抬头,发觉信差早已经离去。
那天下午四点半,接近下班时分,整幢办公大楼轰动起来。
高层立刻唤工程部同事出来办事:“彻查是什么人偷拍,从哪一部电脑发出!”
女同事惊呼、失色、大叫报警。
男同事盯着电脑布告板不放。
只见一张张不堪入目的偷拍照片:裙底风光、胸部特写、臀部近观,而且一看就知道是谁,英龙的中年女性副总裁也包括在内。
大家张大嘴合不拢来。
不久,工程部报告出来:“是庄则林的私人电话,所有照片在今日拍摄,已下载入他的电脑,不知如何,泄漏出来。”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大文转过头去,听见说这话的人是刘伯。
他喃喃说:“我足足等了七年。”
大文低头轻轻说:“刘伯,年年在大堂泼红酒的人是你吧。”
“嘿,我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
“刘伯,你是善心人。”
“你瞎说些什么?我不明白。”
大文不再说话。
隔一会,刘伯却又轻轻说:“那女孩温柔可亲,遇时遇节送我水果吃,尊称刘伯,从不看低人。
大文亦觉恻然。
“事后,你可见有人纪念她?没有,只在大理石出现怪象,才有人提起。”
大文抬头看着刘伯,中年人脸上皱纹忽然深刻。
“一手导成悲剧的人意气风发,人前人后,更无半点羞愧内疚,且变本加厉胡作枉为,今日才得到报应。”
大文说:“我下班了。”
“又有几个人托你打卡?”
大文亦不隐瞒:“三个。”
刘伯笑得弯腰。
只有他这个老臣子对整幢大厦的机关了如指掌,关掉电掣叫保安摄影机暂时失灵等全不是问题。
庄某受到惩罚之后,大理石大堂可望恢复宁静。
那庄氏的小小的办公室闹哄哄,一直吵到晚上八九点。

麦姬与小琳无论如何藉故留下看这场好戏。

只见保安人员陪同警员取走庄氏的电脑电话以及其他证物。

庄某沮丧,大喊冤枉,“我没做过这样的事,我不是那样的人。”

忽然之间,王子晴出现了,同警察说了几句话,递上一份证据,那是过去一年女职员投诉庄某不良越位的记录。

王子晴那样做,自然是得到上头指示,看来,英龙已不想留住庄则林。

小琳含着泪握住麦姬的手,不相信她有那样好运,她毋须辞职避开恶人,她可以保留饭碗。

第二天,公司照常运作,象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其实也是,开除一名中级职员,难道还需刊登见报不成。

很快,有一个英姿飒飒的女生搬进庄某房间,门牌上换了名字。

陈大文推着信车过去,放下书件。

经过三楼,有人唤住他:“大文,有止痛药吗?”

大文立刻回答:“我帮你去当值看护处取。”

原来是看守资料库的吴小姐,她脸色欠佳,有点憔悴。

“麻烦你了。”

“吴小姐可要看医生?”

“开完会我立即去。”

大文马上替她跑腿,取了药放她桌子上,想了想,又替她盛了一杯温水,这时,发觉吴小姐跌倒茶水间地上,正在呻吟。

大文立即通知警卫部。

不久,有人说救护车停在门中,带走一个患急性盲肠炎职员。

“谁?”刘伯好奇问。

有人答:“资料部吴老小姐。”

“很老吗?未到三十呢。”

“英龙女职员平均岁数是二十三,三十已是老大姐。”

“吴小姐在英龙足足做了六年,看情形打算在此终老。”

“老小姐多病痛,你去安慰她。”

刘伯低喝一声:“胡说什么。”

同事们仍然嘀咕,“我喜欢小淇,面孔似红苹果,还有应儿,嘴巴象樱桃。”


少有感性

刘伯叹气说:“少年弟子江湖老,人老珠黄不值钱。”

下班出门,王子晴迎面而来。

“大文,有时间喝杯咖啡吗?”

大文愣住,面孔涨得通红,他从未试过与同学以外的人喝茶,尤其是女性。

王子晴却很爽朗主动,“来吧。”

她带他到横街一间小小茶餐厅坐下叫了茶点。

子晴开门见山地说:“你看过那些照片没有?”

大文很坦白:“看过。”

“他拍到副总裁邱太太的大腿,现在,邱太已要求将办公桌密封,我有点怀疑:庄某怎么会走得进总裁
室?那不是他的行踪范围。”

大文一怔,他沉默无言。

“对你说话最放心,大文,你象个哑巴一样可靠。”

大文只得微笑。

“庄某这个人可恶之极,有个绰号叫女生公敌,他离职之后,大家松口气。”

大文点头表示同意。

子晴说:“公司职员中有许多独身人,且独居,我要去医院探访吴小姐,你有时间吗?”

大文回答:“我另外有事。”

子晴付帐,“那么,改天再约吧。”

大文一直到回家,双耳还烧得通红,他没有约会经验,他不懂应付此类场合。

王子晴对他有特殊好感吗,不一定,人家或许只是友善,可是,大文已经害羞。

到了医院,王子晴送上水果鲜花。

“好些没有?请静静休养。”

吴小姐苦笑,“我们算是一对老姐妹。”

子晴笑,“你才老呢,我不知多青春。”

“我有你一半那样乐观就好。”

“这是否讽刺我老十三点?”

“别再提这老字,唉,一个女子,除非有特殊成就,否则,三十真是一个关口。”

子晴忽然问:“听说邮递部陈大文通知警卫部。”

“出院后得多谢那后生。”

“他是英龙少数有感性的职员,他很特别。”

吴小姐叹口气,“其余的人,包括你我,都象麻木不仁的工作机器。”

王子晴握一握同事的手告辞。


去年辞世

英龙机构象一部机器,所有职员是齿轮与螺丝钉,不过,钉子分大小,最主要一枚叫king pin,皇钉,主柱,那是大老板费雷泽。

大部分职员从来没有见过他,听说此人十分易相处,富魅力,记性好得过目不忘,口才极佳。
成功人士通常有说不完的优点,如果没有,手下也会挖空心思设法赞扬传颂,谁会忤逆老板呢,谦说不懂拍马屁的职员不过手段略差而已。

公司里对费大班的赞美口号,有“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管理学大费”、“静一点,你可以听见标盖兹在华盛顿州哭泣。”……字句都印在T恤咖啡杯上,互相传赠,甚至送给客户。

大文第一次看见不禁骇笑,寒毛站班,可是渐渐也习惯了,肉麻?当事人会觉得刚刚好:下属不想太露骨,才适可而止。

呵,一间中型机构尚且如此,何况是一个政府。

好话说尽了,如无心工作,又有何用。

一日刘伯对大文说:“你这孩子真是怪怪的。”

大文微笑,老伯有何意见。

“你看你,不烟不酒,不赌不荡,有空抓一本书看,不到二十岁你就会闷死。”

大文轻声答:“我不觉得。”

同事取笑他:“不觉闷还是不觉会死?”

“陈大文天天同样白衬衫卡其裤,看真了原来每日换,他大根有五套同样衣服,天凉了加件外套。”

“真是个冰清玉洁的人,哈哈哈哈。”

“他从没结过婚,也不谈恋爱,守在一间祖屋里,不与亲友往来,也不打算旅行或是升学……他是一张白纸。”

陈大文并不动气,任由同事取笑。

刘伯说:“够了,赶快工作。”

同事们所说都是真的,有什么好气。

刘伯说:“公司许多妙龄寂寞芳心,你大可在她们当中挑一个。”

大文只是陪笑。

“别小觑自己,要有信心,愈是漂亮女生,愈是寂寞,人人以为她们不愁没人约,故此无人上前邀请,明白吗?”

大文失笑,刘伯仿佛是个专家,可是,他也是独身人。

大文回到家,坐露台上吃果子冰,仿佛听到掀书声,他骤然回头,“是大哥吗?”

他随即嗒然低头,怎么可能,大哥已于去年辞世。

陈大武是医生,六年苦学,六年见习,刚刚成为急症室主诊,忽然一日在医院升降机里昏迷,同事立刻
急救,可惜无效,大文赶到见他最后一面,他双手尚有余温。
(五)(前文提要:庄氏被英龙辞退,女职员都松一口气。吴小姐因急性盲肠炎发作,幸得大文及时通知警卫,救她送院治理。英龙内少有象大文这般感性的人,大部分职员只懂赞美老板费雷泽。)

大文完全不能接受事实。

他一直问:“大哥几时苏醒,到底是什么原因,整幢医院都是医生,他自己也是医生,他不会有事,可是?”

没有人回答他。

终于,有人轻轻走近他,“大文,大武他已经走完人生最后一程。”

大文茫然抬头,他看到张乐恒医生,大武的师姐与最好朋友。

张医生搂紧大文肩膀,看到他眼睛里去,“大文,我在这里,司徒与端木也是你大哥好朋友,我们会帮你处理事情。”

大文没有回应,本来沉默寡言的他此刻更觉言语多余,他忽然浑身抽搐,痛得痉挛,牙齿嗒嗒作响,倒在地上,失去知觉。

大文心里想:大哥,我也跟着来了,我们两人一起上路。

思潮随精魂飞出去,回到大文很小的时候,六七岁,上小学,父母早已辞世,他在校园等大哥来接,不知恁地,大哥迟到,他站在影树下,心急如焚。

这次大哥永远不会回来了。

醒转的时候,医院三个主任医生都在他房间里。

张医生说:“大文,你的首要任务是迅速长大,我们会协助你承继大武遗愿,你会成为一个医生。”

大文呆视他们,象是不认识他们一样。

大文思潮回转,这时从露台走回书房,“大哥?”他又脱口问。

书房没有人,整间老房子里只有他。

大文低哼一声,象是呜咽。

他才不要承继大哥志愿,那样苦学苦干,性格完美的年轻人,命运却令他提早把一切归还上主,他遭到那恶神灵的妒忌。

大文不再会为任何事努力!他只想捱完有余的日子,与父母兄长同聚。

张医生来看过他几次,总是劝他振作。

大文很坦白:“我不用你们操心,我自有主张。”


感觉凄苦

张医生并不生气,她放下几张名片,帮他贴在冰箱上,“随时找我们,半夜三时亦不妨。”

大文感动,他们生前生后都是大武的好朋友,不比有些人,等朋友辞世,他们才走出来呼天抢地。

张医生走了。

大文考完毕业试便决定辍学,他白天逛书店,晚上看书,或与电子游戏作伴,在电脑上与北欧高手下围棋,不愁寂寞,但感觉凄苦。

一年之后,众人似乎忘记了这个年轻人。

除出张医生,时时留言:“大文,好吗,有空到舍下喝茶。”

连大文也不知道,他其实迁怒学群医生:他们救不活大武。

再隔一段日子,他想见人,看到报上英龙公司聘人,选择了见习生职位。

反正迟早要还给上帝,反正不愁三餐一宿,何必瞎起劲,更不用攀山劈石。

陈大文成为英龙邮递室一分子。

第二天早上,他准时上班,顺便把其他迟到同事的时钟卡也打一遍。

刘伯假装没看见,邮递室生活苦闷枯燥,是三不管地带,谁会来骚扰最下级职员,斗争、互砍、下毒,都是上层的事。

刘伯问:“吃过早餐没?”

大文点点头,“每天都是一杯豆浆,两片面包。”

“衣服都亲手洗熨?”

大文微笑答:“我懂得照顾自己。”

刘伯忽然说:“是你吧。”

大文一怔,什么?

“拍摄不文照片的是你吧,把摄影电话伸到桌底,按钮即成。”

大文噤声。

“只有你可以去到每一层办公室,且不引起怀疑,每一个人看到你,却又看不到你,因为你的白衬衫卡其裤及邮件车实在太熟悉了。”

大文不表示意见。

“不过,有一件事我不明白,你怎么可以走进副总裁邱太太房间?一向信件都由秘书收发。”


无聊节日

大文微笑,那日,碰巧有一件大包裹,秘书拿大文捧进总裁室。

“大文,你这样聪明,为何在邮递室工作?”

大文轻轻说:“今天天气难得地好,情人节好象要到了呢。”

这时有同事插口:“我最讨厌这个莫名其妙的情人节,忽然之间,所有男人都得有所表示,不但要送花送糖,而且要送到办公室。”

大文好奇,“为什么?”

“炫耀呀。”

大文仍然不明白,“一束花?”

“蠢人,公开表示她们有爱人,多人追求,有时一个人收三四束。”

大文骇笑,如何肤浅,真难以想象。

“届时,收发处放满鲜花,象花店似,我们几个人成为跑腿,上上下下,忙得象狗似,每层楼唱名字:小芳、素芬、碧玉、明娟、玉云、丽晶……”

“一个个欢天喜地,眉开眼笑般出来领奖品,把花插在案头,高兴整日,又互相查看别人的花束是否又大又香又名贵。”

大文忽然问:“收不到花的人呢?”

“啊,都是没人要的老小姐。”

刘伯喃喃说:“浪费时间金钱。”

各人忙工作去了。

下班时分,刘伯犹自不放过大文,他又轻轻说:“是你吧。”

大文转过身去,笑着说:“刘伯我不知你讲什么。”

第二天这老好人仍缠住大文不放。

他说:“你还有个大哥?”

“已经辞世。”

“世上只剩你一人了。”

大文悲从中来,到底年轻,鼻子发酸。

“你父母略有资产,算是不幸中大幸,假如我撒手西去,我的子女可比你更为吃苦。”

这时同事叫:“大文,有人找你。”

大文出去一看,原来是吴小姐已经出院。

刘伯问:“吴小姐,身体全好了吗?”

“托赖,做过手术,已无恙。”

她看一看大文,放下一盒蛋糕,静静离去。

大家一拥而上抢点心吃。

吴小姐更加瘦削苍老,看样子,情人节她恐怕不会收到鲜花糖果。

那无聊的节日终于来临。

一大早,已经有人送花到接待处,大束大束堆在那里,香闻十里。

大文想,把这些花都挪到老人院,或是把钱捐到儿童医院,那才是有情人。

大文问:“收花人为什么不亲自下来拿?”

刘伯说:“矜持呀,表示她们还真不在乎。”

大文在心中喊救命,他把花束堆上邮车逐层楼唱名字派送,果然,逐个收花人高跟鞋嗒嗒嗒,扑出来收花。

都是千篇一律的红玫瑰,偶然有一束紫色毋忘我,便有人艳羡地叫出来:“好美唷”、“太有心思了”、“一定要嫁他喔”。

多危险,为着一束花嫁人。

(六)

(前文提要:大文的哥哥大武虽是医生,却英年早逝,大文不能接受事实,心中迁怒大哥同袍,并把自己封闭起来。一年后,他才能融入社会,应征英龙职位。情人节来临,女职员纷纷要求爱人送花到公司炫耀,收不到花的,会被视为没人要的老小姐。)

到了中午,忽然有人看到邮车上有一大束粉藕色牡丹花,十来枝,开得碗口大,奇香扑鼻,用淡金色薄纱包裹,不同凡响。

众人看得呆了,“牡丹啊”、“这束花有两尺圆周”、“谁的花?”、“恐怕要几千块呢”。

全围到大文的小推车旁边,仔细观察,不得了,她们又发现了一盒巧克力,心形粉红色丝绒盒子,大红色蝴蝶,大得象抬面,一个人可以吃足一年。

有识货的人叫出来:“是香槟巧克力啊。”

大家刹那间静下来,到底谁是收件人?

大文一声不响,把小车推到吴小姐面前,女职员面面相觑,下巴几乎掉到胸口。

大文轻轻说:“吴小姐,你的。”

吴小姐抬起憔悴双眼,“什么是我的?”

大文递上夸张的花束与糖盒,吴小姐闻到花香,精神一振,她从来没见过那样华丽的花束,满心诧异,忍不住笑出来。

笑是最佳美容方法,况且廿多岁的吴小姐又不是真的老小姐,她脸上似恢复了一点颜色。

“吴小姐,我从来没吃过香槟巧克力,请打开盒子让大家尝一尝好吗?”

吴小姐大方地揭开糖盒,一股甜香扑鼻来,大家一拥而上,忽然之间,吴小姐变成她们同类,不,她是一个值得尊重的长辈。

“是谁送来,快打开卡片看看。”

吴小姐当众打开卡片,大家都可以看到卡片里边写着:“你秘密的仰慕者”。

众人惊叹,“这会是谁呢?”

“一定是大姐的男朋友。”

“大姐,他是否英俊?他干哪一行?”

大文静悄悄离去。

他最后一站是人事部。

王子晴没有花。

看到大文,她微微笑,“今天你忙坏了。”

大文也报以微笑,放下邮件,他悠然回转岗位。


鼓起勇气

刘伯在看报喝茶,“你说,今日这些花全送到老人院去多好。”

大文笑答:“小姐们也应该有花。”

“你可有送花对象?”

“谁稀罕我的花。”

刘伯说:“大丈夫何患无妻。”

大文唯唯诺诺,他并不担心这些。

今日,他很开心。

下班,有人叫住他,一转头,王子晴的大眼睛笑吟吟看住他。

大文摊摊手。

子晴轻轻问:“是你吧。”

“我什么?”

“你隐名送花与糖果给吴小姐,恐怕,花掉整个月薪水?”

大文吓一跳,“我?不不不,不是我,怎么可能,我可不知道到什么地方去买礼物,我不懂。”

“我见过那束花与那盒糖,一见难忘,都是文华酒店特制限量出品,今年情人节,最有面子的竟是吴小姐。”

这时大文侧着头想一想,“面子,什么叫面子?”

“华人最讲究这面子,意思是受到尊重,心里舒服,于是脸色祥和。”

“我不知道有这样的事。”

王子晴见他不愿承认,也只得作罢。

大文问:“你呢,为什么没有花?”

“我没有男朋友,即使有,也不止问他要一束花,即使问,也不叫他送到办公室来。”

王子晴比那些女职员深奥得多。

“听说,副总裁邱太都收了花。”

子晴答:“邱太,也是女子。”并不例外。

已经走到车站,子晴不愿离去,大文想一想,鼓起勇气说:“请到舍下喝杯咖啡。”

子晴呼出一口气,“我还担心你永远不会问。”

“你不怕同事取笑你到一个信差的家去喝咖啡?”

“刘伯没告诉你?我在邮递室工作过半年。”

大文一怔,刘伯守口如瓶,这位老先生拥有许多美德。

“我吃不了苦,上头才把我调到人事部,刘伯说:别的部门如停工一日,谁也不发觉,邮递部罢工,整间英龙会瘫痪,他说的是实情。”

大文并不笨,他知道子晴正在鼓励他。

他说:“我一个人住,地方比较简陋,你请包涵。”


讲到心坎

门一打开,王子晴发怵,深深呼吸一下,没想到地方竟这样宽敞,她住在新建屋邨式住宅区,小单位只得四百多平方尺,相形之下,象块小小豆腐干。

她不禁喊出来:“太不公平,请到舍下来看看。”

在陈家稍作逗留,他们又到王宅参观。

王宅堪称袖珍,小小厅房并无间隔,沙发拉出来就是床,可是布置极有心思,天花板中央一盏直线水晶灯是唯一花巧之处。

子晴自负地说:“你家是祖屋,我这个蜗居,却是自置牧业。”

大文点头,“今日的女孩比男人能干。”

子晴哈哈大笑起来。

这时,大文忽然闻到食物香气,他探头问:“是鸡汤?”

“高丽参炖鸡,早上出门之前把材料放进电炖锅,晚上有得吃,别客气,来。”

现代女性已练得文武双全,金刚不坏之身。

子晴用一只大碗盛着鸡腿双手递给大文,大文不禁汗颜,他涨红面孔,真不敢当,他无德无能,哪有资格喝这碗鸡汤。

“听说你还有一个大哥。”

大文黯然,“他已患病辞世。”

“呵,对不起,请问是何种症侯?”

“他患脑瘤,引致血管突然爆裂昏迷去世,是一种比较罕见的遗传病。”

“多么可惜,英年早逝,大文,我代你难过。”

大文不出声,他感激子晴由衷关怀。

“可以看得出你大哥辞世深遂地影响了你的人生观。”

大文将鸡汤一饮而尽。

这聪明爽朗的女子一句话讲到他心坎里。

过片刻他说:“现在我每活一天,都当作是最后一天。”

子晴低声说:“你还很年轻。”

“大哥离世时也年轻,桌上有尚未发表的报告,一杯咖啡尚未冷却,电话不住地响。”

“他是个医生是吗?”

“他是外科手术医生,擅长替早产儿医治视力,寒窗十载,出师未捷,我忽然明白人生在世,身不由己,不必太过勉强向上。”

子晴不出声,看得出陈大文仍然震惊悲恸,这个时候不易劝慰,唯一办法是待他心境自然平复,那需要时间。

“我了解你的心情。”

大文试探问:“不再劝我升学?”

子晴识趣答:“那是你私人意愿,作为同事或是朋友,不便干涉,谁能勉强我擦红嘴穿高跟鞋呢,我也会不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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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默是最招人喜欢的~~

2006-03-18 09:59 PM 发表 | 举报这个帖子 | 查看水美泠 的IP地址 | 编辑/删除 | 引用/回复


水美泠
会员

大文知道他遇到知己,“我与刘伯相处和睦,我在邮递室学习良多,在英龙我看到 人生百态。”

“一个人在任何地方都可以学习吸收。”

大文想起,“与我一起进公司的另外几个年轻男女......”

“他们全体没有通过试用期,并无一人及格,已全部离开英龙。”

大文诧异,“啊,怎么会?”

他想起那神气活现穿西装的见习生,习惯用轻蔑的眼光看人,满以为他已成为哪个经理的得意门生,谁知早被开除。

“他们自作聪明,竟想打进公司会计部电脑,偷窃投资记录,被工程部发现,即时查到来源,立刻令保安把他们送走。”

大文吁出一口气,象听电影故事般,只觉刺激。

“上头觉得他们收怀不轨,这种年轻人一开始就走错路动歪脑筋,纵有才华,也不会妥善为公司服务。”

“也许,只是一时好奇。”

“你会一时好奇蒙面打动银行吗?这种好奇不能容忍。”

大文有感而发:“你看,比我聪明的人都比我痛苦。”

今晚,他说话比往日整个星期加起来还多。

与王子晴聊天,不需顾忌,异常舒服,看来,陈大文已恢复接触朋友意图。

子晴看看时间,“我要走了,我还要去上夜课。”

大文又一次意外,“学什么?”

“普通话,华裔不能说一口流利国语,多么惭愧。”

“子晴,我也去。”

子晴忍不住揶揄他:“你不必了,不是迟早交还耶稣吗,学来作甚。”

大文腼腆低头。

子晴这时才劝,“也许,耶稣有日会问:‘你拿什么还给我,你在世上做过什么,让我看看’,届时,什么也没有,到底不好意思,大文,活着的人要有活着的样子。”

大文不出声。

那晚他送子晴到补习班,然后回家。

开始痊愈

他伏在写字台上很久,直到手臂酥软,然后才去睡觉。

第二天一早大文醒转,先动一动足趾,嗯,活着,他再挥一挥手臂,然后,整个人跳起来淋浴。

出门之前,他拨了一个电话。

对方一听到他声音,不等他报上名字,便轻轻说:“大文,是你,好吗?”

短短几个字问候,听得出感情真挚,大文有点羞愧,“张医生,你家的茶点,还招呼我吗?”

“本星期六下午三点,有你爱吃的上海炒年糕,届时见。”

不知怎地,大文鼻子发酸,泪盈于睫。

他觉得也许是开始痊愈的时候了。

回到邮递室,他听见刘伯大发脾气。

他吼:“天皇老子也不行,要不开除我,我这里不负责搬动家具斟茶递水。”

一个中年男子悻悻诅咒:“老刘,难怪你一辈子坐在地牢与邮件为伍永晋升。”

“嗤,你管我是否坐地狱。”

那中年男子看到陈大文便说:“你来得正好。”

刘伯喝他:“大文快去拣信。”

大文走到一边,开始工作,那中年人却走近,“我是弗雷泽大班的助手,找你做一些事。”

大文看着刘伯,刘伯这时才说:“风水师傅说要找一个尚未结婚的年轻男子,自最低层到最高层去移动一些家具摆设,才会叫英龙赚大钱。”

什么?大文傻了眼。

大班助手说:“风水这件事,连外国人也信。”

刘伯没好气,“老外还相信功夫。”

“而且,指明那个姓名笔划要十七划,这还不是陈大文?”

刘伯沉默,半晌他问大文,“你意思如何?”

大文据实答:“我毫不介意。”

助理大喜,“还等什么,还不跟我来。”

刘伯说:“那你就去见识一下吧。”

大班助手说:“老刘,你就喜欢拿腔作势,故意为难,你这种死性不改,一辈子 孵在地牢。”

他带着大文走了。

指点迷津

去到英龙大厦顶楼,另外有一部电梯,大文还是第一次乘搭,怪不得刘伯叫他见识,电梯内部装修得似个小客厅,丝绒壁、厚地毯,播放轻音乐。

电梯不到十秒种便上升廿多层,骤然停止,大文稍觉晕眩,看,突然快速高升,人会昏头。

大班助手叮嘱:“别说话,眼睛不可乱转,叫你做什么就做什么。”

电梯门打开,大文看到宽大办公室,有四五妙龄女秘书正忙碌工作,其中有一位年纪稍大,管家模样的走近说:“来了。”

她打开两扇门,这才是总裁室。

见一个高大英俊的男子与捧着罗盘的堪舆师密密细谈。

--“每逢一三五打粉红色领带,记住,必须全条粉红色,深浅不拘。”“这里放三只水晶球”,“左边角落愈多绿色盆栽愈好”,“大桌子搬这边来,小伙子,过来动手”......

大文心中暗暗好笑,手脚却勤快。

大班助手与女秘书一起帮忙。

最后,堪舆师取出一把宝剑,叫大文挂在门框上方。

大文不敢怠慢,敏捷利落地挂上。

大班助手给他一个红封包,“你可以下去了。”

令大文意外的是老板费雷泽过来亲自向他道谢:“麻烦你,小朋友。”

女秘书带着他乘电梯下楼回到邮递室。

大文突然觉得邮递室灯火昏暗,赶紧开灯。

刘伯问:“顶楼风光如何?”

“大玻璃窗外是整个海港,蓝天白云,十分美观。”

“还有呢?”

“秘书都是美女,比香港小姐还要漂亮,办公室中央放着一保好大地球仪。”

刘伯又问:“羡慕吗?”

大文摇摇头。

“小子你可别作违心之论。”

“我比他舒服。”

老刘忍不住哈哈大笑,拍着大文肩膀,“可不是,我们日子比他舒服多了。”

他一整天心情奇佳。

大文打开红包一看,里边装着一叠数字奇特的钞票,一共三千八百八十八元三角,他全数交给刘伯。

刘伯说:“你的红包你收着,天下有你这般老实人。”

弗雷泽有财有势,一流生活享受,却内心不安,否则,何须向风水先生指点迷津。

陈大文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却更加逍遥快活。

周末,他乘车到近郊探访张医生。

一只金色寻回犬迎出来,仿佛还记得他的样子,小屋白墙上爬满鲜玫瑰红色棘杜鹃,张医生的声音传出来:“大文,你来了?”

张医生在门前出现,她永远不老,一张鹅蛋脸光洁温柔,穿着文雅西服,双手抱在胸前,“欢迎光临。”

屋子里另外有几个小朋友,摊开书本正在小组研究温习,张医生带大文进书房。

房里有一个大眼睛的女孩正在替张医生义务整理书籍,张医生说:“红荔,你与大文合作吧.”
大文没想到女孩有那样好听的名字,他朝她点点头,默契地取起书本,照图书馆模式,一本本放好.
书架高至天花板,有时需要踏上铝梯,拥有那么多书籍,不枉一生.
奇是奇在书种多元化,张医生有整套五百多本儿童乐园,数十册毕加索画集,建筑师狄卡布思埃的设计院图,以及各种各样地图、字典、以及世界各大城市的地下铁路网络图.

大文叹为观止.他不自觉蹲在一角读一本关于郑和七次下西洋的故事.
一抬头,已经一个多小时过去,他与其他年轻人一起吃点心.
张医生知道他喜欢年糕上绍菜多些,肉丝少些,都一一为他做到,再为他斟上一杯浓烈普洱茶.
小朋友们吱吱喳喳,七嘴八舌议论着全世界的人与事,他们雄心万丈,清心直说,故此有点大言不惭,可是充满新意活力,大文静静聆听,得益非浅.
说到一出古装历史长篇剧中女主角悲惨境遇,一个女生感叹地说:“可是她被爱,那个英勇的锦衣卫从头到尾在她左右庇护,她不算惨了.”
大家连忙说:“是,是,人人渴望被爱,却不愿爱人.”
“快大考了,早上真不想起床,这种时刻,深深觉得自身不是读医人才,或许应转行驾垃圾车,或是做舞蹈教师,我跳舞身手不赖.”
有人说:“拜托,那两种也都是正当职业.”
“女孩都喜欢嫁医生.”
“我也喜欢医生,所以我自已做医生.”
“张医生的病人如果失救,她到今日还会流泪.”
“把坏消息通知病人家属真是苦差.”
“有些家属会痛骂医生,有些只是厌恶地叫医生走开.”
“医生也是人,医生也会死.”
“可是张医生讲,不少家属对医生说:‘你是上帝派来的天使’.”
有人忽然问:“你身后如何处置?”
“No viewing, no ceremony.”
大家鼓掌,“ 拜托,还有,请勿用维生系统.”
愉快经验
他们嘻哈大笑,像是在谈生活中趣事一般.
大文不愿说话,他们也不勉强,吃完点心,纷纷告辞,各自找到背囊,挤进吉普车里离去.
张医生轻轻说:“整日这样吵,也不见他们累.”
大文微笑,他们也深知这是各人人生中最美好的日子,怎会说倦.
“你好吗,大文.”
“我很好,谢谢你问起.”
“有空可以常常来玩.”
大文满以为张医生会训他几句,可是他只是挽着他手臂坐下.
她说:“我们都想念你.”
大文以为所有客人都已离去,但是红荔转身自厨房出来,轻轻说:“都清理好了.”
张医生说:“红荔你送一送大文.”
大文知道张医生想休息,连忙告辞,红荔把那本英国人写的郑和下西洋的书交他手上.
她开出一辆小小银灰色欧洲小跑车,噫,多才多艺,会得洗盘碗,又擅驾驶,更是医科生,女子不再是弱者.
一路上红荔并不说话,大文下车时,她把电邮号码交给他,笑笑说:“我们再联络.”
大文觉得这次走出看世界的经验相当愉快,也许,可以再加尝试.
星期一他提早上班,这一天同事们通常起不来,会迟一点,邮递室内必须有人,他当仁不让.
他开了锁,推门进去,帮所有同事打卡.
脚下一滑,低头看,发觉地上有咖啡色液体,谁,谁倒翻饮料,为什么经过整个周末,还未干涸?
大文取来地拖,一下子抹干净.
这时,他无论是做清洁还是搬运,都是熟手,双手亦逐渐粗糙.
接着,他发觉污渍一直延伸到一个角落.
大文放下地拖,走到文件柜后边,忽然听到呻吟声.
大文吃惊,寒毛竖起,他没有开亮灯,因为他已经看到有一个女子蜷缩在地上,痛苦地说:“帮我.”
险些送命
大文即时丢下一切扶起她,女子下半身全是血.
她气若游丝,“送我到医院.”
“我立刻叫救护车.”
“不,不,不可叫同事知道.”
大文急得满头大汗,“你身受重伤,还担心那些?”
这时,身边忽然传来刘伯声音:“大文,去把邮递卡车开到第一层停车场电梯口等我,快.”
“她---”
“我与她会在电梯口等你,一起到医院.”
大文立刻行动.
三分钟后,他看到刘伯背着伤者等他,他下车把女子平放在后座,这时她身上已经裹着一张毯子.
刘伯说:“快快去急诊室,我回邮递室清理现场.”
大文驾着车子飞快赶到医院.
救护人员掀开伤者毯子,一看就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大文在医院里逗留一会.
“她可会有生命危险?”
“还不知道,你是她什么人?”
大文在这个时候忽然想到四海之内皆兄弟这几个字.他平静地答:“兄弟.”
“病人人工流产,手术做得不妥,大量失血,却又及未及时入院医治,有相当危险.”
大文恍然大悟.
他走进病房,这才认出女子是宣传部的李晶玲,平日真的十分精灵,今日落难,脸容如团皱了的纸,又老又残,几乎不认得了.
大文蹲下轻轻说:“放心休养,没人会知道.”
她落下泪来,没有话说.
看护有感而发,“看你哥哥多疼爱你,你以后要自爱,不可糟蹋自已.”
晶玲不住流泪.
大文轻轻问:“要通知什么人吗?”
她连忙摇头.
“请静心休养,留得青山在.”
回到邮递室内,各同事已经来齐,刘伯一言不发,吩咐大文立刻送信.
他们忙了整天,下班时分,刘伯问他:“李小姐如何?”
“看情形无大碍,可以救回性命,她怎会整个周末锁在邮递室内一角?”
刘伯说:“我这里有一只百宝急救药箱,她可能来找止痛药,突然昏迷,缩在一角,苏醒时我们已经锁门下班离去,她躺着流血,也无人知道,捱住两日两夜.”

“为什么不召警破门?”
“她未婚,大文,你不明白?”
大文气愤,“男方亦需负责.”
刘伯冷笑,“这世界并不如你想像中开通,这件事,必须守秘.”
“为免张扬她险些送命.”
“这是教训,你去知会人事部王小姐请她搭救吧.”
大文立刻找到子晴在她身边低声讲出这件事.
子晴听得脸色发青,她深深吸口气,轻声说:“放心,我会静静处理.”
大文知道子晴最可靠能干,他放下心。
刘伯叮嘱:“你不必再理此事,免招人疑心。”
大文轻轻说:“刘伯你好象甚有经验。”
刘伯微笑,“我有三十年工作经验,什么没见过,女生行差踏错,更是司空见惯。”
大文明白了。
“你做久了,当人家叫你陈伯时,你也会知道,女子同眼泪有不可分割关系,悲伤的时候她们流泪,高兴时也同样哭泣,初来上班时一朵花似,转瞬间苍老苦涩。”
刘伯感喟得象一个诗人。
他夫子自道吧:初出道是小伙子,今日已是衰翁。
刘伯沉吟:“岁月不饶人。”
大文低头工作,邮递车上堆满信件,由别人派发,要做到下午,大文绝不耽误时间,三小时内可以做妥,渐渐他负责所有文件递送,白衬衫卡其裤成为标志,职员头也不抬,就知道是陈大文,“大文,麻烦你”,大文可靠,大文沉默,大文勤快。
他们会与陈大文做朋友吗,大抵不,他们之间也没有友谊可言,大文不觉是一种损失。
邮车到达人事部,王子晴看见他,特地走出来与他说话。
“她过几天可以出院,我替她告了病假,住院费一半由公司保健支付。”
“可有人去探访?”
“她没通知家人。”
“男朋友呢。”
“她打算从头开始,忘记过去,努力将来。”
“那人可是英龙职员?”
“大文,除出英龙机构以外,外头也有豺狼虎豹。”
大文发觉女性真得步步为营,即使是幸运女,生活也不好过,他忽然冲口而出:“所有女子都应被爱惜。”
王子晴一愣,这时大文已经离去,白衬衫卡其裤在转角消失。
子晴知道这已是陈大文第二次义助英龙女职员,头一个是吴小姐。
呵对,吴小姐自从情人节收了华丽的花束糖果后,整个人开朗起来,主动打开心扉与异性交谈,她目的是探取消息,查探那秘密仰慕者是什么人,却因此叫同事看到她可亲一面。
也有政治
吴小姐开始约会,她不再寂寞。
子晴想:这陈大文是名福将,他做了好事而不自觉。
第二天,人事部副主任叫陈大文去会晤。
“大文,你做得很好,刘伯推荐你升级。”
大文不出声,升级与否,对他来说,并不重要。
“刘伯明年九月退休,公司考虑让年轻职员升级,你大有希望。”
大文唯唯喏喏。
“继续努力。”
大文退下,回到邮递室,发觉同事面色已变。
本来清风明月,毫无牵挂,没想到区区邮递房也有政治:升了新人,旧人不高兴,悻悻然发表意见:“大文,恭喜你”,“一埕醋似酸溜溜,祝贺作甚”,“各有前因莫羡人”,“迟来先上岸”……
刘伯大喝一声:“讲完没有?”
各人这才拾起工作。
本来相当愉快的邮递室此刻也变得唇枪箭舌,陈大文忽然明白为什么要一朝天子一朝臣:留着一班旧人干什么,天天听他们冷嘲热讽?
下午经过总裁室,一名秘书叫住他:“大文,劳驾你立刻挂号寄出此信。”
挂号?许久没听说这个名词,今日,有重要文件,通常用传递服务来。
“快去。”
女秘书双目通红,象是已经哭了很久,一手还用纸巾捂着面孔。
大文接过信件离去,回到楼下,他取出信封,打算交给速递公司职员,再看一次,发觉信封上写着私人地址:李卓礼,安达路三号七楼。
大文抬起头想一想,把信放进抽屉,明日再寄吧,当事人在眼泪干了以后,恐怕另有想法。
他悠然下班。
在公司门口,大文看到一个年轻男子焦急地凝视门口,来回踱步,忽然,他见到伊人,箭步上前,呵,那正是眼睛红肿的秘书小姐。
大才小用
他上前苦苦道歉,不住哀求,大文可以想象他说些什么,在该刹那,他心中再也没有父母兄弟,也没有学业事业,他只想伊人回心转意。
旁观者清,大文摇摇头,爱恋叫人神志昏迷。
他女友开头并不理睬他,一直往前走,后来,脚步渐渐慢下来。
这时,大文已转下地铁站,看不到最后一幕。
回到家,他一个人自由自在,自得其乐地听音乐吃晚餐,跟着卜狄伦那声嘶力竭如受伤野猫般喉咙唱:“彼时我甚为苍老,此时我已年轻得多……”宣泄一番,心平气和时,大文已转下地铁站 。
可是内心却有一种难以填补的空洞到家,他一个人自由自在,。
他取起那本郑和下西洋看到结尾。
第二天一早,他走进邮递室,就有人叫他:“文哥。”
他抬头,看到那叫他寄挂号信的女秘书。
今日双眼消肿,又化了妆,前后判若二人,她不好意思地说:“文哥,昨日,我请你寄一封信,未知寄出没有。”
大文看着她不出声。
“我只希望你没有寄,我想收回那封信。”
大文点点头,一夜之间,事情起了变化。
她懊恼地说:“信可以收回就好了。”
大文一声不响拉开抽屉,取出信件,原封不动的还给她。
她惊喜交集,双手颤抖,又落下泪来。
忽然抬起头看着大文,“文哥,谢谢你,你真是好人,谢谢你。”
她转身跑开,高跟鞋啪啪啪响起。
大文心想:日行一善,今天他的任务已经完毕。
十时许,茶水部有人下来说:“小明与小平告假,广告部客户会议需要茶水人员。”
刘伯站起来,“不管我们的事。”
那人说:“半小时,刘伯,你做做好事。”
大文站出来,“我做好了。”
同事们讪笑:“活该是他,他加了薪水”,“这样卖力应当升职”……
大文一声不响,走到会议室,记录清单,与阿婶一起准备:“松饼放在蓝子,一边甜一边咸,另外七杯奶菘,三杯免糖,全部加牛奶,四杯咖啡,两黑加糖,一黑免糖,一杯加奶免糖。”
阿婶喃喃咒骂:“如此尴尬,混帐。”
大文笑说:“还有一人要可乐,又一人要中国茶。”
“龙井、普洱、乌龙?”
“是香片。”
他用小车把茶点推上会议室,大材小用,故事事井井有条,一分不错。
只见一个标致女神气活现站在大荧幕前向客户推介英龙按揭的优点。
她年轻貌美,短发浓妆,胸隆腰纤,本身也是一幅风景,客户听得津津有味,频频点头。

__________________
幽默是最招人喜欢的~~

2006-03-18 10:01 PM 发表 | 举报这个帖子 | 查看水美泠 的IP地址 | 编辑/删除 | 引用/回复


水美泠
会员

电光石火之间,大文认出了她。

她正是李晶玲。

呵,她虽然跌倒,但是爬起得快,当日似蓬头鬼的她今日又恢复旧观,而且功力又深了一层。

他们说:假如一件事杀不死你,你因为此强壮,这话不可思议地在李晶玲身上应验。

大文放下茶点,悄悄离开会议室。

整个上午他一边工作一边想:女性比他们强壮得多,她们求生力量也吃惊地坚毅,大文不相信晶玲的伤口在数天内已经痊愈,一定仍在滴血吧,但是竟掩饰得那样完善。

大文他就做不到,大哥辞世一年多,他仍然浑身伤痕,血液仿佛不住自皮肤渗出,故此害怕得躲起来,不敢见人。

李晶玲何等勇敢,站出来面对世界,不知她深夜独处,有无偷偷哭泣。

刘伯问他:“为何一言不发?”

大文转过头来陪笑,“我不善辞令。”

“许多人就是不明讲多错多,愈讲愈错的道理。”

“健谈是优点。”

就在这个时候,刘伯听了一通电话,“大文,人事部叫你去一次。”

又是人事部,“什么事?”

“人事部找,当然与职位有关,你刚升,不会是降职或是革职,故此,可能调职吧。”

大文放下工作,听到同事嗤笑:“快要做人事部女婿了。”

三部升降机坏了一部,人挤,大文走楼梯。

走到七楼,忽然听见呻吟声,大文抬头看去,只见八楼没有灯,可能灯泡坏掉,维修部尚未发觉,他往上走,又听见“啊”一声。

大文寒毛竖起,梯井空荡,发出回音,叹息声恐怖,他第一个想到有鬼。

随即,他笑了,他轻轻踏前,看到一对年轻男女在八楼与九楼之间拥作一团。

大文已经成年,即时知道这是什么一回事,他无地自容,为什么不乘搭升降机,为什么要走楼梯?这可是杀身之祸,不不,不是他们是他陈大文。

刹那时他决定从原路下去,立刻转身。

可是有人醒觉:“有声音,听。”

两人匆忙站起,应在匆忙间,大文看到一双小巧银色凉鞋,鞋头点缀着一朵花。

大文闪身自七楼门口逸出。


感谢相救

他额角冒出汗来,连忙走到电梯大堂。

他的功力也相当厉害,全身而退,若无其事地走进人事部。

王子晴看见他说:“大文,广告部李晶玲找你,她有话说。”

大文有点纳罕。

“去吧,不是坏事。”

这班年轻女子,都把他当作小北,真是大文福气。

到了广告部,李晶玲迎出来,“大文,这里。”

小小会客室准备了蛋糕与咖啡。

“大文,你尝尝我私伙红宝石蛋糕。”

大文轻轻坐下。

她开门见山问:“大文,你可愿到广告部工作?”

大文看见她浓妆的脸,“我没有专业资格。”

“边做边学,你做我徒儿吧。”

大文知道这是一般年轻人求之不得好机会,他却咳嗽一声,“我没有大学文凭。”

李晶玲笑,“我也没有。”

大文到这里不得不讲老实话:“我比较适合邮递室工作。”

李晶玲看着他,“子晴说过你是怪人没错,你一人洗脱邮递室颓风,把工作程序整理得井井有条,把拣信送信当作一件正经事来做。”

“哪有你们说得那样好。”

“既然如此,你应是个上进聪明的人,为什么情愿在邮递室工作?”

“职业无分贵贱。”

李晶玲笑,“我们都这样教小学生,十足谎言,真是罪过。”

大文但笑不语。

“我说不动你,这样吧,你几时想调职,随时同我讲。”

大文松口气,“我明白。”

她叹一口气,放松肢体,“大文,我感谢你与刘伯相救,还有子晴雪中送炭,能在英龙找到三个真心之友,也算幸运。”

“啊,千万别放在心上。”

“你们或许奇怪,平时精灵的我怎会失足吧。”

大文不方便发表意见。

她有刹那间失神,露出弱态,可是刹那间又振作起来,“只好说是运滞。”


注意鞋子

大文点点头,这也好,不怨天,不尤人,运气不好,摔了一跤重的,不怕,跌倒爬起,从头来过,谁不犯错呢,不过,切记同样过失不可错两次。

“大文,有什么要叫我做的,尽管说。”

大文很替她高兴,坚强是生存首要条件。

他低下头,看到李晶玲脚上穿着缕空露趾紫红色高跟鞋,大文这才发觉女鞋恐怕有千万款式,各有巧妙,设计几乎是种艺术。

没想到大文自这次意外起,开始注意各人鞋子。

婉拒调职后,大文心安理得回到工作岗位。

刘伯问:“这叫自我放逐?”

刘伯的黑鞋头已经踢得脱色,是双旧鞋,各同事多穿球鞋,脏得连鞋带都是灰、黑色。

鞋如人生,看到鞋子可以猜到主人性格。

茶水部小明把鞋跟踏扁当拖鞋穿,真是懒人。

接待部小娟誓死穿三寸高跟鞋,风雨不改,毅力惊人。

至于陈大文,他有三双同款同色白球鞋,可以放入洗衣机洗净,整洁舒服。

“广告部与宣传部都有出息。”

原来是刘伯还在讲刚才的事。

大文早已丢在脑后。

周末,他去张医生处还书,她临时有急事赶回医院,来开门的是红荔。

她笑笑说:“我是夏红荔,记得吧。”

这真是大文所知最好听的名字。

“我正想吃哈密瓜,切开一个人又吃不守,你过来吧。”

红荔用水晶盘子捧出淡粉红色瓜肉,叫人垂涎欲滴。

她穿着一双绣花鞋。

这几天,大文忍不住到处找那双银色凉鞋,他不止一次警告自己:猥琐并无止境,不得任性!可是不知
不觉,一低头,又去看人家脚上鞋子。

“师傅,那是张医生,叫我们别同你说话,因为你不喜对白。”

大文说:“我想再借几本书。”

“想读什么?”

“你请推介。”

红荔说:“我看到医学报告头痛,我读医科是因为全家是医生,连三岁小侄儿都拥有一具听筒,我爱读
小说,你看《红楼梦》吗?”

“不是我那杯茶。”

“那么,读史丹培克吧,如嫌太悲忿,那么,看法国存在主义,要不,读中国大陆现代作品。”

“会不会读得哭?我不想太沉重。”

红荔叹息,“这是读者心声:太沉重实在吃不消,并非肤浅,而是生活已经十分辛苦。”
十一
大文再访张医生的家,但她有事外出,大文与医科生红荔互相闲聊。 这个医科生很有趣,不但外形娇媚,且有股懒洋洋过早看透人生的味道。
她问:“听讲你已经在工作?”
大文点点头,他轻轻说:“我还有点事,告辞了。”
“我送你一程。”
红荔用一种浓郁果子香香水,坐在她身边,是一种享受,大文忍不住陶醉。 第二天,大文把邮车推到三楼,时间还早,女职员三两成群在讨论昨晚电视长篇剧内容。
可怜,都是少女,花样年华,全献给荧幕上的镜花水月。
她们叽叽喳喳地说:“女主角其实最木,只得两个表情,不是傻笑,就是‘噢’一声低下头,戏中反派全演得洗炼,而且,真想不到坏人也有内心挣扎,也会痛苦落泪,有层次有深度怜,都是少女,花样年华,全献给荧幕上
“不过女主角得到所有的爱”
“所以叫主角嘛”
“唉,我在家在外头都只是二三线角色“”
“有人那样钟爱她,不枉此生”
这时有人看到大文,“喂,文哥,替我们看看影印机为什么卡住纸张”
“他又不是工程部”
“上次工程部骂我们不小心”
大文一声不响走到影印机旁检查。
她们转身继续话题:“他那样爱她,平时傲慢严肃,一见到她便眉开眼笑”
“我很害怕那几个反派婆子阴森嘴脸,我的大嫂二嫂,就是那种面孔,我已经受够”
大文换过颜料,把卡住的纸取出,影印机恢复功能。
女孩子们欢呼:“大文,你真好”
大文一声不响推着邮车离去孩子们欢呼:“大文,你真好。”
——所有女子都值得怜惜,要善待女子,保护她们,把好的衣食留给她们。
大文记得在极小的时候,大约只得六七岁,母亲就那样对他说过—所有女子都值得怜惜
母亲极之懂得打扮,她最喜欢的颜色是知更鸟蛋壳青,常用一种叫午夜飞行的香水,还有,卧室里永远有一小束紫色的毋忘我。
不久她就生病,再过一段日子,大哥被送到寄宿学校,她离开世界。
大文对母亲所有记忆都是美好的,她永远年轻漂亮,从来没有机会唠叨他
毁尸灭迹
中午近了,茶水间的微波炉忙个不已,女生把便当煮热,打开,哗,香闻十里:百叶结烤肉、煎蛋角、蒸鳎沙鱼……叫大文垂涎若滴
他黯然,当然,母亲也没有机会做便当给他吃。
到了末期,她知道来日无多,每天一早挣扎起床,为大文更衣出门,“妈妈爱你,用心听功课”,把每日都当作最后一日。
放学她站在门口等他,接过书包,“大文,今日几样功课,一起研究”,大文记得他抱住母亲腰身默默流泪。
如今,他在世上,已无亲人。
下午,张医生给他电话:“大文,我们需要对话”
大文只是陪笑,他知道医生要说些什么。
“明天来一次我家好吗?”
“办公室要加班呢。”
“那么,大文,星期三晚上我到你家来明天来一次我家好吗?”
还未回答,张乐恒医生已挂上电话。
当天晚上,他真的需要加班,会计部叫他上去,主管脸色阴沉,把几个黑色大垃圾袋交给他。
“大文,把袋里文件用机器切碎、捣乱,再装回袋中。
一看,已经有几个同事正在忙着把文件送进切纸机,嗤一声,化为面条出来。
大文连忙开始工作,一直到午夜,做得手酸,真不知那许多文件从何而来,为什么都要即时消灭,偏偏切纸机每次只能处理十张八张纸。
各人都不吭声,也不交谈,气氛有点阴森。
然后,主管吩咐每人拎两大袋废纸,“到你们家附近垃圾站丢弃。
那即是说,分散各处,叫人再也找不到。
都是些什么文件?
“各位记住,今晚发生过什么,是公司业务秘密,勿向任何人提起,否则,可能引致内部处分。
大文静静把垃圾袋丢进一间餐厅后巷的垃圾箱。
这种行动叫什么?在侦探小说中,叫毁尸灭迹。
大文心里知道,英龙公司可能出了问题。
套取消息
第二天一大早,有一小队穿黑色西装的男子操进大厦,乘升降机直上总裁室。
刘伯不出声,大文当然也不说话。
有同事忍不住问:“刘伯,什么事?”
刘伯慢条斯理答:“你们可知道蟑螂在地球上已生存亿万年?”
年轻的同事们愕然,“什么?”
“亿万年来,它们在弱肉强食的恶劣环境中生存下来,因为它们地位卑微,故此懂得钻缝子。
有人听懂了,悻悻说:“刘伯,我们不是蟑螂。”
刘伯说:“谁会来搞邮递室呢,放心好了。”
这就是大文选择邮递室的原因。
个多小时之后,那六七个黑西装成员步伐整齐地离开英龙大厦。
每层楼本来都屏着气,此刻“呀”地一声松弛下来。
职员三三两两窃窃私语。
王子晴在下班时约大文喝咖啡。
大文问:“西装客都是些什么人?”
“政府商业罪案调查科人员。”
“呵”
“大文,昨晚会计科找你开夜班?”
大文点头。
“叫你做些什么?”
“啊,清理他们的茶水间。”
“不是有清洁阿婶吗?”
“需要搬动冰箱水樽等重物。”
子晴又问:“你可看到什么特别事故?”
大文只答:“你知道我不管闲事。”
“是,这是你最大优点。”
也是缺点吧,对不起不能帮你。
“黑衣人什么证据也找不到。”
大文忽然说:“你怎么知道?他们要找什么?”
子晴连忙掩饰:“我也是听上头说的,大家都在议论这件事。”
自从该刹那开始,大文知道他会同王子晴疏远。
这大眼睛女子分明要自大文口中套取消息,她不是多事的人,想必另有目的,她的身份复杂。
大文对她一直好感,直至今天,他明白她结交他,可能因为她认为他特别单纯,那就是说:同笨人交友不必担心。
大文有一丝失落。
下班回家,刚冲好茶,张医生已经按铃。
红荔就在张医生身边,师徒俩形影不离。
红荔拎着水果与糕点,一迳入厨房洗涤装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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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问:“听讲你已经在工作?”

大文点点头,他轻轻说:“我还有点事,告辞了这个医科生很有趣,不但©1998 文学视界 未经许可 谢绝转载。”

“我送你一程问:“听讲你已经在工作?”p大文点©1998 文学视界 未经许可 谢绝转载。”

红荔用一种浓郁果子香香水,坐在她身边,是一种享受,大文忍不住陶醉“我送你一程©1998 文学视界 未经许可 谢绝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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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又不是工程部这时有人看到大文,“©1998 文学视界 未经许可 谢绝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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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孩子们欢呼:“大文,你真好大文换过颜料,把卡住©1998 文学视界 未经许可 谢绝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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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听懂了,悻悻说:“刘伯,我们不是蟑螂同事忍不住问:“刘伯,什©1998 文学视界 未经许可 谢绝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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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荔拎着水果与糕点,一迳入厨房洗涤装碟荔就在张医生身边,师徒©1998 文学视界 未经许可 谢绝转载。

荔拎着水果与糕点,一迳入厨房洗涤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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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X
督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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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情来得快去的也快
只有猪肉卷是永恒的

2006-03-23 10:34 AM 发表 | 举报这个帖子 | 查看夜X 的IP地址 | 编辑/删除 | 引用/回复


茉茉
会员
很长...

很长啊...对亦舒没什么感觉...看得也比较少

2006-05-03 01:02 PM 发表 | 举报这个帖子 | 查看茉茉 的IP地址 | 编辑/删除 | 引用/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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