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开始哭着嫉妒
变成了笑着羡慕
时间是怎样爬过我的皮肤
只有我自己最清楚
——笑忘书

你大可不必这么做。他把手叠在我的手上。
我迅速抽回来，暗色的茶几，青筋暴突的白色手掌，抽得我额头两侧隐隐作痛。
抬头故作笑容：难道大少爷您真的以为您有那么大的魅力让我弃多金的帅哥而去？不过是情不投意不合，两下拆分，各走各的路。
顺便在他眼前摇晃着一个手指头。
我只是心疼你。他静静地答道。
心疼。
很久以前我期待的仅仅只是这个词，别无其他，后来他做到，我却食言，忘记了。
我想变成你最最心疼的女孩子，童言童语犹然在耳，轰得我的双耳隆隆作响，眼前氤氲一片，站也站不住。
从一数到三十，心平气和地说：多谢了。
结帐时掏出皮夹，猛然看到十五岁时自己的照片，真的是很年轻，便是太年轻，就有许多的烦恼，浅浅藏在眉间，犹疑不定。只可惜……
那些愁绪由于年代隔太久已记不清了。
我从小就是没心没肺的人，所有人包括我妈都这么说我也就不介意，谁对我好对我差再是清楚不过，小孩子都有这本事。只是对我好的人也不定能让我对他青眼有加。
过瑞算是个例外。我家人口复杂，不是说多，只是关系复杂，过瑞是他爸和前妻的儿子，我是我爸妈离婚后留给我妈的慰藉，过瑞他爸和我妈组成新家庭。不新鲜，可是很可笑。
我喜欢过瑞，我事实上没有血缘关系的哥哥。
没有什么为什么，只是初初看到他那长长的象是小扇子的睫毛和亮亮的眼睛，我只觉得这个哥哥的眼睛亮得象是星星，温和的琥珀色的双眼直直可以望到里面。
后来的很多年这双眼睛不停地在我的眼前和记忆里出现，即使许多事情已经淡忘，惟独这双眼睛不会。所以我记得的只是笑得眉眼弯弯的过瑞带着我去放鞭炮，带着我去疯疯颠颠，带着我去吃糖水。自动自发地删掉所有不愉快的童年往事，任何阴郁的灰暗的统统都可以离我而去了。回忆像是陈年的旧衣服，带着樟脑的气味，阳光下拍打着飞起许多尘埃。
抬头望望：哥，我很好，你真的不用为我担心。
他迟疑一下，我一直都希望你过得好，你知道的。
我知道的，我怎么不知道。
小的时候喜欢站在老房子前划粉笔跳格子，看着过瑞和他的伙伴在弄堂内追逐嬉闹，直到暮色四合万家灯火，空气中有炒菜的声响和油烟的味道，滋滋的非常幸福，我的小哥哥就会转向我：进去吃饭了。
再长大一点，我常常靠着砖墙站很久，等待过瑞的出现，解救他忘带钥匙而进不了家的妹妹，
然后听他唠叨为什么不直接向他要钥匙。他所不知道的是我喜欢站在这里看他的身影慢慢出
现，无可救药，仿若中蛊。
很久以后裴海纠正我，过瑞之于我是哥哥而不是情人，我们之间惟有一个词可以概括，那是乱伦。我愤而起身，我和他没有血缘关系。裴海笑而不答。顿时有种冲动撕掉这只笑面虎的外皮，谁叫他脸上尽是参不透的机关。
小时候我叫裴海裴叔叔，长大以后他不许我这么叫，因为他说这让他有犯罪感。我想我妈要是知道我和裴海在一起肯定会昏过去，所以还是瞒着她。裴海告诉我他觉得那个瘦弱的小女孩长的越来越象她的妈妈，我反驳谁都知道我长得随我爸爸。他摇头，不，你长得像你母亲。我像泻了气的皮球瘫在座位里不和这个不长眼睛的老男人争吵。裴海说他也没办法，本来的理想是小龙女，哪知老天教他踢到铁板爱上俏黄蓉。我直翻白眼，彻底败给他。
我从来没有告诉过瑞我对他几近不洁的情感，哥哥毕竟是哥哥，妹妹永远也只是妹妹。因此过瑞上大学后有了女友我并没受多大的打击，最主要的原因是19岁的我遇见裴海，准确的说不是遇见，我打小便认得裴叔叔，这回是邂逅裴海，从此只愿天空不生云。
最先发现我和裴海的反而是过瑞，若说是有什么不愿意，我便是不愿让过瑞知道。过瑞的表情很是惊讶，万万没想到乖巧听话的妹妹竟然如此惊世骇俗。裴叔叔……
裴海走过来拍拍他的肩，他便不说话，琥珀色的双眼望向我，我低头浅笑，哥，我不傻的，你放心。他呆呆看着我，许久：我知道，我只想你过得好。
过瑞觉得他亏欠你很多，裴海从后面走上来。
亏欠我很多，为什么？
因为他是你哥哥。
乱说，他不是我哥哥，我也不是他妹妹。我赌气。
丫头，他是你哥哥。裴海一如既往地坚持，眼里没有戏謔。
我却退缩，因为我知道裴海不是骗我，我害怕事实的不堪，血淋淋地揭开长久才愈合的创疤，压得我透不过气来。我背不起这个罪名，我受不了自己情感的贬低。
想到从前，过瑞带我去放风筝，他跑得很快，我总也追不上，于是我站在原地，看着风筝越来越高，他的身影越来越远，待到他发现身后没有人，就会转过来，象是真正的哥哥对妹妹一样抱歉，当时的天那时的云，微微的风，我突然冒出来一句，你以后一定要很疼很疼我哦。
过瑞笑得眉眼弯弯。
我会变成你最最心疼的女孩子。我在心里默默地念着。事过多年，我终于流下泪来。
裴海裴海，我轻轻唤着他的名字，仿佛是有魔力。裴海裴海……
傻丫头，你哭什么。
裴海我真的是个傻丫头。即使你不在我身边了，我还是长不大的小女孩。
裴海脑溢血是过瑞告诉我的，我一时反应不过来，我老是忘了裴海是四十五岁而不是二十五岁。当过瑞说他脑溢血猝死，我怎么也不信，何况他什么也来不及说。我坐在自己的脚踝上象一个失去玩具的小孩一样伤心地哭泣，他终于还是等不到我长大，不管我如何努力追赶，他多我的韶华时光仍是不可逾越。

我坐在咖啡厅里，暗色的茶几上是我苍白的手指，青中透着白色，照片却是陈旧地泛黄，我仔细地端详照片中的女子，看不出来她的五官与我有何相似之处，独独她的神情，满不在乎而又微恼的模样与我何其相似，我猛然明白裴海为什么说我肖似我的母亲，会心一笑，是我母亲还是我，裴海究竟会不会混乱？
如果可以，我想问问，写一纸笑忘书，你会不会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