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只爱陌生人
冬季终于在不知不觉中毫无预示地来临。伊朵想,一个心里有温度的人必然是喜欢冬天的,因为冬天可以给人一种提示性的温暖。
音乐学院教室的一隅。张潇潇在钢琴上胡乱敲打一通,凌乱嘈杂的音符好像可以疗慰他即将爆炸的心脏,他不知道算什么,但是他的心里阴霾了很久,积淀了很久的阴霾,无处释放。音乐这样至高无尚的东西怎么可以用来如此蹂躏呢。他痛恨自己。
音乐学院教室的走廊。阿彦抿着唇,忍着眼泪在外面站了很久。那些来自他的音符好像啃食着她的心脏,她也不知道算什么,但是她无法让自己移动脚步,很久了,她的心不曾离开过这个男人。他的不羁和流离的气息,应该如何来抗拒呢。她痛恨自己。
上海的冬季是干燥阴晦的。深夜的空气冷冽而清新。伊朵走出教堂,带着一颗安然的心。她相信上帝的存在,也相信世间可以泯灭的美好与光明,也相信相信上帝的人们都会有一颗轻盈的灵魂,干净,永不沉沦。每个还在挣扎的人,是因为还有希望。
瞬间,手机的铃声作响。她停下脚步。荧光屏上闪动的是一个陌生的号码。她的心里有一种不安还能感觉到她内心潮水的暗涌。她按下通话键。是明亮的男中音凸现在嘈杂的背景之上,似乎是自己心底期待很久的声音。
“伊朵,可以一起喝杯咖啡吗?”又是习惯性的沉默。
“好,你在哪里。”她的声音听过去有点晦涩。
“我在你身后。” 男中音轻轻地说,语气里有点无奈。
伊朵转身触及那双蓝色的深邃的眼睛,以及眼睛深出燃烧的灼热。她的神情是淡漠的,沉默不语。远远看去像一颗诡异的植物,会开出迷离的花朵,散发辛辣的气息。她也开始正视这个男人。 一身蓝色的衣裤,身体高大坚实,神情有点颓丧,笑容英俊明亮的男人。是很陌生的。她感觉到命运又开始扼住她的一切,有些东西真的不是刻意逃避可以逃掉的。
暗淡的光线和温暖的灯光揉合在一起。空气中有浓郁的奶油和咖啡香味。还有低声的英文和瓷器碰触时发出的脆响。音乐是不断重复的MY HEART WILL GO ON.她认真地分辨旋律里面属于风笛的那一段。她坐在昏暗的灯光下,安静地直视着他。这是她的看人方式。目光会肆无忌惮的直接。她一点点地看清楚他脸上的每一个神情。 他坐在她的对面,轻轻地用手指抚摸白瓷的咖啡杯子,里面装的是ESPRESSO。而她要的是CAPPUCCINO。
“潇潇,你会爱我,对吗?” 伊朵笑起来的时候,显得很脆弱。在任何极度快乐或者悲伤的时刻,她会微笑。因为要给自己一个放松的状态,好像一个随时能开始的游戏。
“我已经爱上你了,我想保护你。”他认真的时候,让人无法抗拒。
伊朵用异常坚定的眼神告诉他,“只要我知道阿彦是爱着你的,我们之间的可能就趋近于零。”她抓起背包,起最快的速度逃离出来。
外面在下雨,很冷。这是上海最冷的冬天。
黑暗的夜空,有大朵冬天灰色的浮云。高楼层叠地耸立。灯火和霓虹温柔地交融在一起。夜色中的城市,就像一片湮没的石头森林。
没有人群。没有生命。
伊朵用双臂环抱住自己,她感到有些晶莹的水珠迷糊了自己的视线。她走过一家商店,忽然听到电视新闻的声音格外大声地向她传来:“本台今日报道,寰宇集团总裁伊俊明因拖欠巨额债款,在市中心的大厦跳楼自杀身亡,目前警方正在进行调查……”
这是穿破灵魂雾霭的闪电。她仿佛全身血液尽失。她感觉到自己的心被撕裂。她尖叫着向黑夜的深处狂奔而去。
不知道为什么。这一个晚上下起雪来。小朵的干净的雪花,沿着光秃的梧桐树枝随风飘飞。 对上海来说,这并不是一件常常能够发生的事情。
没有人知道这只持续了一个小时的飞雪曾经让绝望如此寂静流动 ,并覆盖了整个城市。
(七)两个冬天
死亡也许是保留永恒的唯一可靠的方式,在死亡的瞬间,完美的假想就可以成为完美的事实。在岁月的映照中模糊真相。
这是许婉懿在1998年11月21日的日记上写下的。在这之前,她曾被诊断为“精神分裂症”,可是她并没有真正的疯癫。她只是处于一种患得患失,若即若离的精神空白状态。她很清楚自己的所作所为,她在与丈夫的矛盾冲突和婚姻悲剧中,不断以自虐的方式来麻醉自己。而现在他的丈夫已经死了。所以她可以彻底从“假想的世界”中解脱出来了。
她是一个不幸的女人。是的,这个事实在她死后也终于被很多人接受。有些事情在外人看来是不可思议的,幸福和不幸只有身在其中的人可以知道。在过去的20年中,她从一个妙龄的女作家变成了一个温婉的家庭妇女。她是一个感性的女人,她格守着作为一个“贤妻良母”的职责。尽管她不被自己的女儿理解,她依然对自己丈夫充满信赖。是的,她确实和她的丈夫有过最美好的婚姻生活,他们曾是林荫道上相拥而行窃窃私语的小夫妻。也许我们会羡慕他们——好像婚姻真的是爱情成功的标志。而谁有知道在下一个十字路口,他们会不会吵架甚至离婚呢。后来发生的事情充分证明了这一切并非臆测。或者是事情的必然性。她的丈夫在取得物质成功的同时,膨胀了作为一个正常男人的情欲,一段在现代社会里司空见惯的“婚外情”在她的生命里必然地发生了。她在极度悲伤和崩溃之中,选择了逃避,她躲进自己的假想中,她渴望一种假想的圆满,她只要在假想中把自己装扮成一个做好饭,幸福地等待丈夫回家的女人就可以了,也就这个等待的时间可以给她一种自欺欺人的甜蜜和满足。而现在,一切都破灭了,他的丈夫不是因为停留在某个女人的怀抱中享受香吻,而是死了。呵!这是一个多么讽刺的结局。她没有安娜·卡列妮娜的勇气再追寻令一段感情生活。或者说,她早就已经看破了一切,她的委曲求全,她的忍辱偷生都是为了维持这个家表象的完整啊。(这是后来伊朵一生的愧疚,她没有体会自己的母亲如此伟大的情操。)所以,她已经没有丝毫活着的欲望了,这个家庭从物质和精神上都已经破灭了,巨额的债务无法偿还,整个社会的压力如同铅块会压死她们的,苟延残喘的生活是不能被她接受的。她身上背负的“十字架的罪恶”已经无穷尽地燃烧了……这个女人遭受的打击不堪负重了,死亡对于这个不幸的女人或许是一种解脱。
这是一段必要交代的插曲。下面我们继续这个故事。
伊朵回到家,看到一片狼籍。满地的碎玻璃和残破的器皿。所有的家具无一完整,所有的佣人全都不见了。她来不及思考太多,她只是担心自己的母亲。她不顾一切地冲上楼梯,大声地吼叫着。终于在父母的主卧室里找到了奄奄一吸的母亲。这个女人选择了一种酷烈的死法,她吞下了温度计里的水银和整一瓶的安眠药片,她的体内已经剧烈地进行着重金属等复杂的反应,足以致命。
伊朵哭喊着跪到母亲身边,她清晰地看到母亲痛苦的表情,她的脸色苍白,她的嘴唇发黑,她浑身颤抖,她的皮肤变成了暗紫色并不断沁出汗水。可是她睁大眼睛看着天花板,仿佛在乞求死亡的迅速降临。她的双手紧紧抓住伊朵,指甲深深嵌进了伊朵的皮肉。那一刻,伊朵明白了她死亡的决心。她颤栗地看着走向死亡的母亲,无能为力。突然一个闪电,把天空劈成两半。伊朵看着在死亡边缘挣扎的母亲,她的心变得异常坚硬,这每一秒的发生都成为她今后的噩梦……
倾盆大雨,铺天盖地。仿佛要洗净人世间所有的罪恶。这是一个世界末日。
警车轰鸣,一大帮警务人员在经历了“腥风血雨”后刹时变成一片废墟般的伊家忙碌着。他们做着一系列的工作来检查和保护案发现场。唯一的在场证人便是一个从刚才到现在一直沉默不语的那个散发着诡异奇特气息的女孩。
她穿着一身褐色的宽大的休闲服,她的有一头乌黑夹杂棕红色的中发,湿辘辘零乱地遮掩住前额,她有一颗很显眼的泪痣。最令人震惊的是她的右手臂上凌乱的刀痕,以致于她原本柔软洁白的肌肤变成棉絮般可怕,鲜血在上面分散迂回渗透交织再顺着手流淌下来。
这是身为高级督察的陈言甲在几分钟内观察所得结论。那些隐匿于寂静之下的所有缜密繁杂的思绪都被眼前这个女孩搅得七零八乱。
“ALEXEI……直接死因是利器穿透心脏而致命,不过在之前她明显已经中毒很深,具体情况需要解剖才能知道……”一位中年女法医向陈言甲汇报着情况。他的眼睛的余光始终没有离开过伊朵,这个女孩神情呆滞,居然没有一丝的变化。“好了,把她带回警局录口供。”他果断地下达命令。
于是,伊家的一切又归于平静,一夜之间,面目全非,家破人亡。这只是上帝的安排,每一个正常的人都是无法接受的。
外面的雨在几个小时内没有停过。肆虐苍穹。整个城市淹没在喧嚣的雨声中。这是个让人寒冷战栗的冬天。
(八)一生都有你
“因为梦见你离开,我从哭泣中醒来。看夜风吹过窗台,你能否感受我的爱?等到老去那一天,你是否还在我身边?看那些誓言谎言,随往事慢慢飘散……多少人曾爱慕你年轻时的容颜,可知谁愿承受岁月无情的变迁。多少人曾在你生命中来了又还,可知一生有你我都陪在你身边。当所有一切都已看淡,是否有一种坚持还留在心间?多少人曾爱慕你年轻时的容颜,可知谁愿承受岁月无情的变迁。多少人曾在你生命中来了又还,可知一生有你我都陪在你身边……”平缓的钢琴伴奏,干净的男中音,在伊朵睡眼朦胧的时候轻柔地流泻到空气中。他看到那个男人熟悉的身影,他坐在钢琴前面弹奏,这种气质是可以穿透所有的寒冷潮湿的气味,凝结整个空间的。
她从床上爬起来,趴在窗口上看渐渐明亮起来的清凉的天空。
“这场雨终于停了。”她看到窗玻璃上蒙着模糊而浓重的水汽。她的眼泪就这样无声地滑落脸庞。
“伊朵,我爱你。”他的声音好像很沉郁很飘渺,是来自一片蓝色的海洋的呻吟。
伊朵思绪终是不动声色地聚集又散去,悄无声息。走到他的身后,沙哑地说,“我一直在想,我是否可以跟你在一起。”她看到钢琴上那一篮鲜艳的蔷薇,高脚杯大小的花朵,红得像她心里的伤口流的血。
“很多事情不需要预测。预测会带来犹豫。因为心里会有恐惧。”他停下来。感到浑身僵硬。思绪终也是这样不动声色地聚集又散去,悄无声息。
突然感觉到身后有一双冰冷的手绕过他的肩膀,紧紧勾住他的颈项,留下异样温暖的气息。伊朵把一张脸埋在他的颈窝,带有奇特味道的液体不断地划过他胸膛的肌肤,撩拨起灼热的欲望。她秉住呼吸居然听到了时光流逝的声音。这些细小的水流一般的光线从世界的各个角落汇集而来,一齐流向一个急速旋转着的黑色漩涡之中。他缓缓反转身体,俯首用嘴唇轻轻吸吮她脸上的眼泪。她晕厥在他温柔的怀抱中,他抱起她放到床上,帮她盖好被褥。看着她安静入睡的模样,有一点点落拓,一点点纯真。
他坐在地板上,狠狠地抽烟来平复自己汹涌澎湃的心情。他想起几个小时前从阿彦处得知伊朵发生状况时,整个心慌乱的感觉。他想起在警局看到伊朵时,一刹那的死而复生的感觉。他想起在帮伊朵清理包扎伤口时,那种深深重重心痛的感觉。他想起刚才被伊朵拥抱时,一瞬间失去知觉的美妙感觉。每一种都心有余悸。他是彻底地爱上这个女孩了。他虚弱无力地倒在地板上,沉沉睡去。
直到阳光已经洒满了整个房间,是暴风雨过后的新鲜阳光,他才清醒过来。他突然窜起来,冲向另一个房间,他有种预感这个女孩会就这样离开自己。果然,伊朵已经离开,留下令人捉摸不透的气息。他再次瘫坐在地板上。然后掏出手机,拨出号码。是一个清亮的女声。
“阿彦,过来我这陪我聊天好吗?”他处在崩裂的状态。
“好。你等我。”阿彦放下吉他,从花坛上一跃而下。
“记得,多买些啤酒过来。”他深觉自己需要酒精的麻醉。
一直到黄昏,阿彦陪伴他不停地喝酒。还有痛苦地向自己发泄,他说:“我要怎样才可以爱她保护她?”而这个她不是别人,就是自己情同手足的伊朵。这些注定的事实,让她失去了勇气去表白自己的感情。她微笑地看着他,她知道他是把自己当作红颜知己,他认定自己是很浪漫洒脱的女孩,他不知道自己吞下了多少眼泪。
伊朵脚步错乱地在街头奔走,她有点迷失。走过音乐学院的门口,她不知道自己见到阿彦时会是怎样地悲怆,又带有愧疚。她已经丧失了自己的家,她不想再得到或者失去什么了。因为自己没有能力再给予或者承受了。她就这样双手空空地在冬天的街头晃。
伊朵回去她的学校,在宿舍里发现了一封落款4天前的信。信封上的笔记是她熟悉不过的。她立即拆开了这封信:
“伊朵,我把全世界都给骗了,包括我自己。我曾企图用假想来坚持完美,保留永恒。事实上,无所保留才是真正属于我们的东西。命里注定把我假想的世界毁灭了,我再也无所庇护。我曾逃避严酷,而逃避是因为我还在期待。事实上,我的绝望弹指可破。世界上的任何事情,如果你愿意看到真相,就只有严酷而已。原谅我作为一个母亲的自私,我选择我的方式。希望你能好好生活下去。母亲许婉懿绝笔。即日晨8时。”
伊朵在这个瞬间清晰地听到一些支离破碎的声响,她咬着自己的嘴唇,面无表情。脸上的皮肤异常干燥。她的心已经容不下对母亲的怀念或者憎恨了。她想摆脱一些阴影。只是因为心底有一片海蓝色的温情。她会坚强的。只有等待时间模糊一切的伤痛。就像自己手臂上的伤口,总有一天会愈合。
走出校园的时候,她想着自己应该拥有一种简单而纯粹的生活,只要音乐就可以。她不适合再在这个中文系里嘲笑托尔斯泰的迂腐倔强,恐惧鲁迅的执拗偏激了。这个时候,身边擦肩而过一帮人正在讨论得沸沸扬扬,杂志的封面大标题就是“女作家许婉懿因婚姻生活的破裂服毒自杀”。
伊朵愣在那里。她知道她可以选择自己的生活方式,却无法选择生活。任何时间,任何地方,任何一种可能。她飞快地奔向人潮。
喝醉了。伊朵在大街上走。感觉灵魂里一半的清醒和一半的麻醉,像一条海底“寂寞的热带鱼”。游离在陌生的人群里,突然感到自己在笑。声音慵懒,表情娇憨。酒精能使一个女人恢复一些原始的本性,变得简单而天真。只是,渗透在身体里会逐渐变得寒冷。
这寒冷的风划过耳际,一丝无法言说的痛会从心底深处弥漫开来,扯起你所有的凄凉和感伤。穿过嘈杂的人群,永远有深不可测的寂寞。
自己是命了。命中注定有那么多次的挣扎,有必须有那么多次的屈服。曾经的那些叛逆,全部毁灭了。
手机的铃声第N次作响。伊朵第N次按下了拒绝接收的键。她在和宿命作第N次抗争。可是她的心里很疼痛,她的脑海里只有一句“伊朵,我爱你。”
眼前蓦地亮起一阵刺眼的光芒。她醉眼朦胧看不清。身体里的酒精翻江倒海地作呕。她俯下身子开始呕吐。一只手搭上她的肩膀,充满迷离的淫欲的肮脏的手,肆无忌惮地抚摩她的身躯。又是一阵晕眩,头痛欲裂,她支撑着摆脱那只手从口中艰难地吐出几个字:“你滚!”
在她差点倒地的时候,一只坚实的手臂揽住了她的腰,将她腾空抱起。一阵喧闹以后,她在一个安全温暖的怀抱中醒来。她知道是这个爱她并承诺要保护她的男人。他一直都在她需要的时刻出现,像她命定的守护神,一定要牵扯进她混沌的生命里。
他抱她回家,解开她的脏衣服,再抱她进浴室帮她洗澡。他的手在她光洁柔软的皮肤上揉搓,虽然动作有点笨拙但很温柔。他的心里燃烧的欲望即将泛滥,他竭力克制自己。伊朵乖巧柔顺地看着他,配合他的行动。被他手指划过的每一存皮肤都产生麻酥的感觉,血液里带着奇怪的电流在身体里流窜。
伊朵穿上他带有男人气味的睡衣,光着脚丫在地板上走。感觉是自由空洞的。她听见浴室传来的水声。她很累,爬上了床。她清醒地意识到,自己是在玩一个孤独的游戏。她光着脚在刀刃上跳舞,姿势优雅,流血不止。她无法让自己就这样睡去,她的心里充溢着恐惧。
“伊朵,你醒醒……伊朵……怎么了?” 半夜的时候他听到一种奇怪的声响,某种气流穿梭而过的声音。他过去敲开伊朵的房门。他发现阳台的门窗敞开,冷风在房间里呼啸而过,漠然地掠过每个角落。伊朵躺在床上全身湿透又冰凉,她的眼泪是如此地伤心欲绝,他的心里说不出的难受,像千万把刀子在剜剐。
“潇潇,不要离开我……”在他声声呼唤和强壮的臂膀中终于摆脱了可怕噩梦的纠缠,清醒过来,双眸装满了悲伤的无助,以及无尽的孤寂,全身颤抖得厉害。“我的眼睛开始出现一团一团的阴影。然后是一个大厦楼顶的男人。飞身坠落下来。他的身体发出犀利的风的声音。白色的红色的液体四处飞溅……”在他万般怜爱的拥抱中,她激动紊乱的情绪逐渐平复下来。
他情不自禁地吻上她微湿冰冷的双颊、微紫颤动的双唇。他听到自己的心在流血。他不知道如何才能给予她安慰,保护她不受伤害。黑暗中,万籁俱寂,伊朵感到他的手抚摩在她的皮肤上的温情,他的亲吻像鸟群在天空掠过,是一场轻柔的雪崩。“伊朵,我要保护你,我永远不会离开你……”最后几个字被无边的洪水覆盖了。她紧紧抓住他的身体,因为剧烈的疼痛和恐惧而微微发抖。他在她身体里面暴戾和放纵,他从来没有如此地投入,渴望把她吸进自己的身体,融入自己的灵魂。她的身体在湿润的空气中扭曲绽放,她被完全地占有,那一刻她的心终于平静下来。她的手心里突然滴落一颗露水。她喜欢那一瞬间。仿佛在黑暗的大海上,漂向世界的尽头。
清晨她醒过来的一刻,他在她的身边。她睁着眼睛,看曙光透过窗帘一点一点地照射进来。她的心里因为幸福而疼痛。
(九)微笑的预感
深冬的阳光是很美的,一种希望和感动人心的温暖。
圣诞节快要到了。伊朵去音乐学院找阿彦逛街。阿彦消瘦了很多,脸上的轮廓越加分明,她的皮肤很粗糙,看过去是一种很伤怀的美丽。她们之间一直保持着静默。她闻到空气中阿彦外套上淡淡的烟草的味道,还有她乌黑的长发散发出的凛冽的清香。只是已经不再熟悉。
大街的商店橱窗开始摆出圣诞老人和圣诞树。用粉笔写了美丽的花体字,Merry Christmas。伊朵记得去年的平安夜她和阿彦,还有安琪三个女孩也是这样走在暮色寒风之中,哼唱一些美丽的歌曲,许下要永远在一起的愿望。她轻轻地微笑,感到一种气息的幻灭。
就像她们曾经热烈喜欢过的杜拉斯的小说,贝多芬的音乐,都已经成为记忆中流泻过床边淡淡的月光,再也无法触及,永远。
“阿彦,我们可以成为永恒的朋友。” 伊朵很坚定地告诉她,握住她寒冷的手。那是她们高中毕业的那天,阿彦在洒满阳光的草地上问过伊朵的话。
阿彦露出了灿烂的笑容,她突然地捧住伊朵的脸,盯着那一双清澈有迷幻的眸子,低声的说:“当我们遇到不能分享的东西,会不会反目成仇。” 伊朵怔怔地看着她眼底的悲哀,心里像被掏空了般恐慌。
她们在地铁站告别。周遭人们脸上的表情很淡漠。但在惨白的灯光下苍老着。阿彦用力地拥抱伊朵,缓慢地说:“幸福是很短暂的东西,它还长着翅膀会飞。你要好好珍惜啊。我爱张潇潇,有一天我会把他抢过来的。”然后她带着笑容走进车厢,向伊朵挥手。地铁呼啸而过,带走了阿彦和她的笑。风卷起伊朵身上雪白的围巾,交织又分离,预示着人生捉摸不透的分分合合。可是那一刻,她已经作了一个决定。
月色皓洁宁静的夜晚。房间里弥漫着熏衣草香油燃烧的气味。亮丽柔美却不招摇的钢琴合奏静静在空气中流动。那是完美迷人的时刻。
四指同弹所具有的默契,让伊朵和张潇潇都很惊喜。高音的激昂,低音的沉郁,每一个音符从指间和谐流转。《梦中婚礼》从此成为了伊朵心里永远的完美和永远的缺憾。她抬眼触及那双令她深深心动的深邃的蓝眼睛,整颗心都柔软下来。她微笑,那是让潇潇最为怦然心动的微笑。只是他不知道,那一瞬间,她心中的凄楚。
“我是一个中法混血儿,我从小很喜欢母亲身上流露的东方人的气质。我在法国生活了8年,所以骨子里流淌法国人的浪漫情怀。这也是我很快能和阿彦成为朋友的根本原由吧……”他一边精心调制着手上的洋酒,一边对伊朵诉说着自己的故事。他没有注意到刚才他提到阿彦时,伊朵一刹那黯淡下去的神色。“父母一直生活在法国,他们的事业也都在那里。可是我喜欢追求一种自由的生活,我依恋音乐带给我快乐,但我并不在乎任何名利和荣誉。我的理想是成为一个流浪的音乐家,好像德国诗人黑塞在生命的旅途中寻找爱情……”他走到伊朵身边,很认真的看着她,“你是我爱的人,我要带你回去见我的父母,然后我们就结婚。”他有不可置否的坚定。
“你要调什么酒给我喝呢?” 伊朵闪躲着他灼热的眼神,故意叉开了话题。她的心里再度充满着阿彦的一颦一笑。她不能不去想。
他看到了她眼底的恐慌,以为是自己的鲁莽。他微笑着继续把玩手中各色的酒瓶和调酒杯,他的视线没有离开过她。其实这样的时候他已经很满足了。只是心里会有一种不安,会失去这个心爱的女人。他把调好的酒注入鸡尾酒杯中,优雅地递到她面前。
那是一种比蓝色再淡一些的紫色液体,同时飘着幽幽的紫罗兰花香。他说:“它叫‘Blue Moon’(蓝色的月亮)。” 伊朵有点兴奋,她轻轻地反复念着这个名字。
“Blue Moon……舌头轻轻绕一圈回到原来的位置,感觉很好,好像宿命的轮回。”她慢慢啄了一口,有点飘忽的感觉,双颊即刻染上一层嫣红,显得格外妩媚诱人。
“伊朵,它还代表我对你的爱,无法衡量。”他柔情万缕地说着,把伊朵拥入怀里。他渴望时间就在这一刻静止。他就想这样和她缠绵。
这个平安夜是伊朵最后一次在这个男人的海一般的柔情下沉沦。
可是时间不可抑制地奔流而去。伊朵知道这个男人能够使她逃避生命的空虚和寒冷,她无能为力地继续玩那个游戏,姿态优雅地在刀刃上跳舞,一个人看着鲜血流下来,疼痛,发不出声音。
(十)燃亮今生
蔷薇终于枯萎,一片一片的花瓣凋落在钢琴上,留下殷红的痕迹。任何美丽的东西都逃不出严酷的命运。她突然想到了母亲留给自己的话。她很寂静,沉醉在爱情里的人应该是寂静的,安然如水。就像电影《生死时速》里的男女拥抱在地铁里等待死亡的时候,心里一定极其寂静。寂静地没有任何表达的欲望,寂静地褪去所有的浮躁,寂静地只容得下两个人的呼吸。可是她决定离开他。
圣诞节的夜里,暴雨如注。伊朵再一次两手空空走在无人的大街上。心里疼痛得无法言语。她没有拿走任何东西,除了昨天夜里潇潇送给她的圣诞节礼物——一个华丽的水晶娃娃。他还说,要永远保护她不再受到伤害。可是,眼前一片迷朦,她不清楚哪里是可以真正停留下来的。她不停地走,这样有利于她快要崩溃的情感。她在等待,等待宿命的降临,把她再一次推向爱与痛的边缘。她全身被暴雨打得湿淋淋,看过去很透明,脆弱地好像她手里的水晶娃娃,随时容易破碎。这场雨如此让人落魄,她时刻提醒着伊朵一场凄美爱情的落幕。
伊朵因为强烈的晕眩和恶心的感觉而无所适从,她只好躲进路边一个公用电话亭。她虚弱地靠坐在玻璃门上,听到雨打在上面清脆的声响。她是流离失所的可怜的女子。她随时可以放弃掉生命。除了雨的声音,她的周遭空荡荡,仿佛全世界只剩下她一个人似的寂寞。雨,对了,雨,她从小就很喜欢这样东西,甚至刻意跑到外面去淋雨。她认定了雨是上帝的眼泪,只有它才可能让一切的一切归于平静。而雨也一直牵好像她生命的线索。在每一次泛滥的时候,都一定会发生什么。但是,从来没有让她平静过。她笑,诡秘地笑。她突然想到:她会不会就这样死去,留下一副尸体给活着的人看,让他们去思考,或者让他们更清醒地活下去。
突然,电话亭的门被打开,是一个一身黑色装束的男人。冷俊的外貌,犀利的眼神,是有过模糊的印象的。他不是潇潇。不是。
这个男人叫陈言甲,在上文中已经被提到过两次。这是他和这个怪异的女子的第二次相遇。他在办一宗案子,忙碌到很晚,走出警局的时候,发现大雨滂沱,他没有特殊的目的。他便走向了那个电话亭。或许他想打电话给朋友出来喝酒,即使没有人愿意理睬他。可问题是他是有手机的。或许他也想纯粹地躲雨。可问题是他如果不想淋雨,他就没有必要走出那个距离电话亭30米的警局了。呵呵。废话了。这一切都是命运的安排。(我们不必要带着宿命的色彩来看世界。)
陈言甲的冷漠是让人深刻的,或许更让他的罪犯害怕。然而,王菲的歌里唱,只有看透风景的人,才留得一双冷漠的眼睛。事情就这样简单。在他把这个浑身湿淋淋,但眼神依然倔强顽固的女子抱回家的时候,他的冷漠就开始被摧毁。
伊朵已经开始发低烧,并伴随剧烈的头疼,她丧失了意识。在她脑海中反复出现一些片段,和一些画面。
“潇潇,你相信爱情吗?”在他们第一次筋疲力尽的高潮以后,伊朵呢喃着问他。
“爱情是一个轰轰烈烈的开始,然后相互猜忌,然后分离。我相信爱情是一瞬间的感觉加上一生的依赖和责任,相信真正的爱情是宁静的,不需要语言。我就是这样爱你。”他又一次很用力地进入她的身体,和她共赴云雨,带她进入天堂,忘却整个世界的荒芜……
“潇潇,你相信宿命吗?”她把玩着手上的水晶娃娃,很认真地问他。
“地球不能不说是一个可悲的东西,当它惊喜若狂地发现自己可以自在转动的时候,却没有发现,它仍在遁循着一条设定的而且无可更改的轨道行走。我们都是地球的儿女,所以无法逃脱某种自然的宿命。”他从身后抱住她,他说:“你是我的水晶娃娃,我要永远保护你不受伤害。”他的眼泪滑进她的脖子里,她就这样掉进了那片蓝色的温柔的沼泽,无力自拔……
三天两夜,眼前这个女子昏睡了72小时。不停呼喊一个名字。他注视那颗泪痣很久,并且在黑暗中,看到恐惧的泪水一次一次划过去,它在那里熠熠生辉,像一颗夜明珠。一个水晶的娃娃,被她紧紧攥在手里,不曾放下。这个女子心里藏了很多的阴郁啊。他知道她的身世,寰宇集团总裁伊俊明和曾经当红一时的女作家许婉懿的独生女。但是命运对她很残忍酷烈。父亲跳楼自杀,母亲服毒自尽,留下一大笔的债务。他清晰记得,那些她手臂上的刀痕,在流血,在模糊他的心……
她终于苏醒,她看到阳台上一个男人的身影,他也在抽烟,可是和潇潇不同。她猛地敲打自己的头部,他环视四周,应该是一个单身男人的房间没错。可是不再凌乱,而且非常干净整洁,和这个男人的背影十分和谐。她并没有感到害怕。
他转身过来,看着她。冷冷地说:“你要去哪里,你可以去哪里?”
伊朵的身体僵持在半空中。
“我不应该留在这里。我也并不想感谢你救了我。”她的声音细弱却很坚定。她头也不回地准备离开。过度的虚弱,她晕倒在地上。
又过了两天,她恢复的健康。朦胧之中,她知道这个男人给她喂食物和药片,帮她量体温,替她盖被子。此刻这个房子里只有她一个人,她看到客厅的桌面上放着一封给她的信。他怎么知道她的名字。
“伊朵小姐,世界没有什么事情值得如此绝望,要是你忧愁太深,那就把生活都换掉,好像重新来过一样。把以前的一切当一个梦,你应该对这个残酷的梦微笑。一些固守的东西,等时间过去以后,都是可笑的。没有什么是舍不得的,舍不得的是你已经付出的时间、等待、耐心和情感。放开吧。不要为我的话想太多了,我只是想告诉你这些。你可以住在这里,我愿意照顾你,一生。陈言甲。即日晨8时。”
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有些感觉已经很难对别人描述了。当无法表达的时候,就只能选择沉默。
两个星期以后,她和言甲决定离开上海。因为这个城市有太多的暧昧和伤痛不能遗忘。“言甲,离开之前,我想去看一个人。” 伊朵在 Taxi上对陈言甲说。“好,我在机场等你。”他让她下了车,独自离去。
伊朵来到瑞金医院。找到了阿彦所在的病房。她知道阿彦每年的一月份都必须来这里进行治疗。她患的是“先天性心血管畸形”。这是除了她的家人只有伊朵和安琪知道的事实。她相信阿彦一样不会让潇潇知道。她带着阿彦最喜欢的香水百合。只是往常是两个人一起来的。
“伊朵,你来了。我很高兴啊。”她推开门,看到阿彦抱着吉他坐在窗台上。脸色不好,但很精神的样子。
“阿彦,好好修养啊。我是来跟你告别的。我要离开上海了。” 伊朵一口气说完了这些话,她害怕自己会失声。
“那……潇潇陪你一起吗?你们打算去哪里呢?”阿彦的声音很低沉。
“不。我们从头到尾就没什么。我的离开跟他没有一点关系。” 伊朵面无表情地说道。
“伊朵,你知道。他是真的爱你。对吗?”阿彦很激动。
“那又怎样。一个人捧了再多的火柴在身边,如果心里没有火焰。依然无法点燃。她依然是寒冷的。” 伊朵说完,便走出了病房。
在深长的走廊里,看到一张惨白的脸。那张脸上有一双深邃的蓝色的眼睛。他怔怔地注视着伊朵。仿佛要刺穿她的心脏。时间在那一刻停止了。
“伊朵,你为什么要离开我?”他像一块寒冰,射出嗫慑人的光。
“我从来没有打算跟你在一起过,我们的游戏结束了。我从来没有爱过你。”她从他身边走过。她知道只要再过一秒她的眼泪就会泛滥。她知道她再也不会见到那个男人,还有那双深邃的蓝色的眼睛了。
我爱你,潇潇。她从来没有对他说过这句话。并且再也不可能了。她一步一步走着,她的心一点一滴破碎,她失去了生命中唯一最深爱的男人。
她终于走下了那把刀刃。停止了舞蹈。却感到撕心裂肺,锥心刺骨的疼痛。一生无法忘却。
(十一)梦中的婚礼
经过的事情就是一道烙印,离得越远就越加清晰。刻意去摆脱一件事情是做不到的,只会越加清晰地把自己束缚起来。逃避不是办法。只能等待时间慢慢地将它淡化下来,或者命运给你安排更深刻的东西。
现在已经是3年以后的2002年的春天了。伊朵觉得一切开始变得软绵绵的,万物复苏有一轮新的毁灭的开始。她的记忆有好像跟着复苏了。在窗口看到一群很时髦的少男少女们欢声笑语。她觉得自己很苍老了。23年的岁月中不停地苍老。究竟是如何开始苍老的。(有人说,当一个人开始疯狂地怀念过去,就可以说明他已经开始苍老了。那伊朵一定是幻觉。因为她没有怀念过去,她是应该摆脱过去的。)
她已经3年没有碰钢琴了。她的手指已经僵硬。她只是听音乐写作,不同的时候,不同的音乐。从重金属的朋克到干净清新的民谣。有时候是班得瑞,有时也听肖邦。生命是一个逐渐趋于平静和沉重的过程。
手机短信的铃声响起。应该是言甲要告诉自己,他没办法准时到家,要她先吃饭。这样的事已经屡见不鲜了。她漠然地拿起手机。却意外发现了阿彦这个沉静了很久的号码,她的心里一下子涌起一股浪潮。她们确实3年没有联系了。
“伊朵,你好吗?我终于找到你了。我想见见你。我在你家楼下的咖啡屋。等你。阿彦。”
伊朵很想阿彦。3年的时间应该是可以让彼此改变很多的。她应该更加成熟迷人了。她身上的那种浪漫气质是永远吸引伊朵的。伊朵换上了衣服,带着很多种复杂的情感去赴约。
推开门,进了那个叫YESTERDAY的咖啡屋。伊朵一眼认出了那个做在窗口,一身深褐色装束的女子就是阿彦。她走过去,在她对面坐下。两个女孩相视莞尔。伊朵的目光依旧是直接而放肆的。而阿彦的灿烂笑容里多了点沧桑和隐忍。
“伊朵,三年在这个陌生的城市生活得好吗?”阿彦的声音很沙哑,伊朵知道是抽烟和酗酒的关系。
“我,很好。言甲对我很好。我们有很平淡幸福的家庭。” 伊朵的我行我素已经涣散,阿彦她成熟了很多。
“阿彦,你对自己不好。少喝酒抽烟吧。”伊朵平静地看着她喝下大杯的威士忌加冰露出满足的笑容。
“呵,可是只有这些灼烧浓郁的液体,才能是我的心脏平和下来。面对这整个世界的不公平啊。”伊朵可以想象她在自虐中嘲笑一些残忍过去的样子。她的心里有点难过。
简单的对话,让她们再度静默。她们之间的话题一直在刻意回避一些东西。她们谁都没有先提起过去的事情。
她们走在迷离的夜色中。伊朵的心里堵了什么似的,闷得发慌。
“伊朵,你当初为什么要离开?”阿彦突然问道。她的眼睛比三年前更锐利。她想要得到一些真相。
伊朵沉默不语。她的心地开始泛起阵阵涟漪。她的身体有点颤抖。阿彦盯了她很久,似乎预料到伊朵的反应。她自顾地讲出了后来的故事。“你走了以后,我和潇潇在一起。我们很快去了法国。同居。但是始终没有结婚。他放弃了音乐,放弃了他的生命。他一直泡在酒吧里,彻夜不归。我知道,他的心里还是爱着你。”她拿出烟开始抽,想掩饰自己的情绪。伊朵依旧沉默,等待她继续开口。“一年以后,他开始吸毒。用量很大。我无法遏止他的堕落,就像我无法遏止他对你的爱。很多事情是命里注定的。去年12月8日,他喝醉酒,死于车祸。我们之间有过一个孩子,没有成形,胎死腹中。”她狠狠地抽烟,她的嘴唇开始发抖,她夹着烟的手指开始发抖,她的声音也开始发抖。
伊朵倒吸了一口气,她没有让眼泪掉下来。
“伊朵,你不知道,潇潇胸口纹着你的名字,他说,这是你眼泪流淌过的地方。你是他最爱的女人。他死了,可是这是一个真相。你明白吗?”阿彦泣不成声。
“阿彦,对不起……” 伊朵拥抱住她战栗的身躯,她咬破自己的嘴唇,感觉丝丝血的味道渗进喉咙。她无法呼吸。
“为什么你总是这样选择?我们相识的那场篮球比赛,面对我的挑衅和攻击,你却在关键的时刻摔到在地,让我不战而胜。虽然我们因此成为了朋友,但你知道吗,这永远是我心底的羞愧!高中毕业的最后一天,我捧着你的脸慎重地告诉你,我要在音乐学院提前的入学考试上比过你,因为我不甘心你一直被大家认作‘音乐才女’,你却在考试那天故意迟到,被取消资格,让我再一次成为赢家。虽然我们还是最好的朋友,但你知道吗,这永远是我心底的遗憾!三年前,你义无返顾地离开,让我得意在一个冠冕堂皇的谎言之中,潇潇在我身边,但他的心里一直只有你,你知道吗,这将是我心底永远的伤痛和恨!”她甩开伊朵的手,疯狂地向她咆哮着。她的泪水伤心欲绝,肝肠寸断。
“阿彦。你打我吧,骂我吧,甚至可以杀了我。这一切的伤害都是我的错。我造成我们三个人的痛苦。是我不好。” 伊朵跪在阿彦的身前,紧紧抱住她的腿。她的呼喊划破了夜空的寂静。
天空微微飘起细雨,打落在她们身上。命运的手掌再一次伸向伊朵。她一步一步地靠近,无路可退。
她们再一次在地铁站告别。是一个陌生的城市,却一样地充斥地离别的寂寞和苍凉。惨白惨白的灯光再次刺伤了伊朵的眼睛。
站台的时刻表显示当时的时刻刚好是晚上九点。
伊朵感觉到她们的心是相通的,一样脆弱而坚强。
“告诉我真相。我来到这里找你。唯一真正的目的就是想知道真相。你为什么要离开?你爱着张潇潇,对吗?”阿彦的声音快要干涸却是那样的坚定。
“是的。我爱他。我从第一次在你的生日Party见到他的时候就爱着他。直到现在。” 伊朵正视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告诉她。“我离开他,是因为我觉得你比我更需要他,你更适合成为他的妻子。我命贱,我不值得人来爱,我给不了他任何幸福……”
伊朵看到阿彦再度扬起了笑容。是真实的,凄迷的。
“再见。伊朵。”她捧起她的脸,轻轻地说,“原来真的没有什么东西完美得值得我们用生命来坚持。”她转身离开,她的手指仓促脱离了伊朵的手心,像一只濒死的蝴蝶,无声地飞离。那一刻伊朵突然脸色苍白。是心力憔悴的深情。是支离破碎的结局。
伊朵试图抓住她的手,却在虚无的空气中无声划过,留下寂寞苍凉的姿势。阿彦带着微笑走向呼啸而来的地铁。她飞身而下,跳进了铁轨。一阵粘稠温暖的液体飞溅,一阵惊呼涌动的人群淹没。
一瞬间,什么都停止了。
她不明白一切为什么可以这样完美地停顿.手指不会动了,眼泪不会流了,时间不会走了。
可是她终于知道:九是一个结束。紧跟着九的不该是十,而是零。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了。
伊朵走在回家的路上。黑暗寂静中没有一个人。她拨通了陈言甲的手机,却是不断的盲音。她继续,她想找一个人,哪怕只有一个人,她不想就这样死去。外面的雨越来越大。她拿着手机不停地拨号。
“喂……伊朵吗?” 陈言甲的声音终于在那头响起,带有疲惫。
“言甲,我想告诉你几件事。你一定要让我说完。” 伊朵看到了脚下无尽的路,在延伸。她微笑,“第一,我母亲心脏上致命的那一刀是我刺下去的;第二,我生命中所爱的男人已经死了,死在我生日的那一天,死在我的谎言中;第三,我要离开你了……”电话那头再度响起了盲音。
伊朵终于回到了家。她打开电脑,在屏幕上留下一行字:对不起,言甲,这一切都是命运小小的玩笑,永别了。
她开始在黑暗中摸索。她的脑中凸现出一双深邃,温柔的海蓝色的眼睛。那个缠绵的雨夜,他们真正融合在一起。她幸福的泪水划过他的胸口。
一道寒光。她终于找到那把银白色的手枪,是陈言甲为留作纪念藏下的。她的眼前闪过父亲的自私丑恶,母亲的懦弱善良,安琪的神秘唯美,阿彦的浪漫凄迷,还有陈言甲沉睡时天真的表情。
她一直都想知道。当梵高把暗红的血液喷射到包容无限向往的空白上时,他的灵魂是否突破孤独。
她一直都想知道。当海明威把猎枪伸进自己嘴巴的时候,他的脑子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于是,她举起枪对着自己的脑门,扣动扳机。
“伊朵!…… …… ……”陈言甲踢开门,疯狂叫喊。
一声巨响。
破碎带来的欢乐,可以不再绝望。
2002.7.19
__________________
一年之前 我不认识你 你不属于我
你一之后 我们非朋友 也没有问候
再怎么爱过又怎么样 情人最后难免沦为仇人 然后是陌生人
2003-11-14 09:32 PM 发表 | 举报这个帖子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