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最悲伤(完全修正版)
[注} 《才子夜谭》的续集
我常常琢磨,整天看着这块坟为什么我竟然没有疯。
坟也不只是一块,我负责看守的是这个墓地内所有的坟。不过数量并不多,有鉴于此我常常边看管边读一些闲书。书可以让一个人开心,也可以让一个人消沉。而我看的内容兼而有之。死人的灵魂埋葬在我身边,我自己的灵魂埋葬在书里。
这里并不太有人光顾。此地有个颇为动人的名字:乳伤坡。当初我被上级指派到这里来的时候还为此兴奋了几夜。但很快这个人烟稀少的不毛之地就把我的虚无主义幻想掐死在襁褓之中。更不幸的是只有一个人和我一起做这份无聊的差事,而且还是位同志,同性弱智。一开始我以为他是个貌不惊人深藏不露的哲学家,因为他只会瞪着同一块坟碑沉思。这是说得好听的,而用我师父他老人家的话说就是上口下木--呆若木鸡。于是我也随着长辈的叫法,唤他木鸡。木鸡喜欢穿一件白色长衫,衣裾飘飘地立在坟堆里,让人误以为是个来看已逝爱人的绝代情痴,而我更愿意相信他正在考虑这块坟底下埋着的究竟是丑男还是美女这样的问题。有时候我很疑惑像他这样神志不清脑部一定有无数淤血的人怎么会一直有这样干净洁白的长衫并且发髻整齐。但我是个懒惰的人,安于现状并对除了自身温饱以外的任何问题抱观望态度,于是便把木鸡当成一道免费风景,养眼解闷。
经过多年的历练,我已经基本上摆脱了年少时的天真。为什么是“摆脱?”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从嘴里跳出这个字眼,我是渴望做一个天真的人的。这一定能够肯定。但是儿时玩伴的死已经局部打击了我的梦想--是他给了我梦想的开端。婚姻是成全梦想的港湾,也成就了我在音乐上的天赋。而重新投入工作的我却得到了一个曾经怎么也想不到的差事。有时候我也会想想命运是怎么回事儿,但是看到这么多墓碑安静地竖立在我身边心里就特舒坦,人活着最后也不过一死。想通了这点我就会借着阳光哼上几段,继续读读闲书消遣时光。
在我和木鸡成为同事后的第三个月,发生了一件当时觉得莫名其妙现在想来也不过如此的事--木鸡收到了一封信。关于这封信的来源我并不十分了解,但从木鸡皱紧的眉头和日益蓬乱的长发还有一反常态变得有些肮脏的白色长衫来判断,这封信来自一个女人。这样的推断不仅表明我对这个世界上的男欢女爱光怪陆离有了进一步的探索和领悟,更让我发现其实我比木鸡更适合做一个哲学家。一天晚上值班的时候木鸡提早来换班,我问他原因,他深沉地低下头,长长的睫毛忧伤地搭在下眼睑上,一丝刘海在额前轻轻晃动,优雅的手指搁在鼻梁上,随后乘着茫茫夜色皎皎月光打了一个无比响亮的喷嚏,接着说,我睡不着,我梦见蝴蝶了。我碰碰他的额头,有点烫。我说你是不是发烧了?他甩了甩刘海,我没事,我没……没……没……阿嚏!在我的极力劝说宣告失败后我做了一个似乎有点残酷的决定,那就是舍他而去。这在我后来漫长的人生中对我的情绪可能有着部分消极的影响,但无论如何我都没有后悔,即使后来木鸡给了我极大的震惊。
木鸡的重感冒持续了好多天,这些日子里由我负责乳伤坡上所有的大小事务。其实除了按时上岗之外也就是照顾木鸡。有时候我觉得我和木鸡之间已经有一种奇怪的默契,就好像两滴海水,彼此永远不可能影响渗透,但又有着某种命定的相似。我开始发现墓地伟大的能量,哲学就是由此而生。
木鸡经过这次长时间的发烧,似乎一下子摆脱了那封神秘来信的阴影,回到了以前那副衣裾飘飘的死样,每天对着不同的墓碑胡思乱想。我也不愿打破这种习以为常的安静状态,谁都没有必要制造习惯,或者打破它。
正当我准备一直按照这种缓慢节奏不断地延续生命的时候,发生了一件彻底影响我思想的事。那个晚上我看见木鸡生了一堆火。火光照着他的脸,忽远忽近地闪着令人捉摸不透的光。他的手里拿着很久以前的那封信,眼神专注并且有些不知所措。我正想问他怎么了,他突然就哭了,把信扔到火里,甩甩双手似乎是要甩掉一些记忆。我说木鸡你怎么了。他说我没怎么,我终于明白天意是没有办法抗拒的。我拍拍他肩膀说是不是你女朋友要和你分手?他叹了口气说,竟然还是你了解我。后来他告诉我那天晚上我离开他以后他见到了以前的心上人。我说木鸡你没又做梦吧?他说没有,做梦我还能那样吻她么?
第二天木鸡就辞职走了。他留给我的信只有两句话。
嵇康:
寂寞无为者,天地之平而道德之至也。
我的心上人很美,我叫她月姐姐。
我走了,我姓庄。
__________________
我只是想见你,热烈地想。
由 Echo 最后编辑于 2002-05-05 09:46 PM
2002-05-03 08:05 PM 发表 | 举报这个帖子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