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深情的眼神漂浮在新世纪的曙光里，然后在这个漆黑的夜里画着小卫的时候变成泡泡。美第奇家族的脸完美得让我自卑。
我在这个钟爱的石膏头像面前正襟危坐，手里的铅笔变得神圣——画自己热爱的人或者东西是一件神圣的事情。我可以像美杜莎一样邪恶地笑，可以像斯芬克斯一样乖张地安静地嘲笑世界，甚至可以把皮肤卖给抽烟醺酒像杜拉斯同学一样过早地衰老，但我不能不用深情的眼神投注在这件神圣的事情上即使此时有至少6只苍蝇在橘色的灯光中翩翩起舞。
零要和我比艺术。他说这是他高超的电脑技术和我聪明灵巧的双手的战争。我说零啊你竟敢来向有天才禀赋的超级右脑的我挑战，快点后悔还来得及不要到时候受不了打击一冲动砸了你的IBM笔记本。当我期待着零灰溜溜地转身逃跑时，他却露出一种难以言说的表情。更让我不能忍受的是他眼神里跳跃着的激情，这种热血沸腾绝不亚于当年那位喊“向我开炮”的同学。我只能接受了他的提议，并且坚持认为他得了局部脑机理失调兼暂时性精神分裂症。
可是这次我输了。我的亲爱的棱角分明的曲线优雅的弧度完美的集坚毅柔美于一身的小卫，输给了那个黑白突兀的冷冰冰没有温度没有生命的小卫，因为这幅电脑作品中每个部位都精确得让人毛骨悚然，而作为对比的是铅化纸的毛糙和容易胡开的炭。我败得彻头彻尾，零的笑容盛开在阳光普照大地的午后，这对一个自认是达芬奇再世的画画奇才来说无疑是一个完整而精致的讽刺。
当我准备挥一挥衣袖只带走一些伤感的时候，零却放弃了计算机开始了他所谓的艺术生涯。我问他为什么弃机从画，他只回答了一句“知人者智，自知者明”。我寻思这是在骂我不够智呢还是在夸他自己明。不愧是零。不过有一次他告诉我他觉得汤因比同学把文明发展分为四个阶段很有道理。于是我便想到了汤因比同学把这些阶段在逻辑上归结于“生命力”——多谢零的暗示，我开始对自己富有“生命力”的画洋洋得意——原来零弃机从画的原因是受到我笔下灵魂强烈的震撼。为庆祝自己发现这一点，我引项高歌做诗一首以资鼓励：
生当作天才，死亦为神童。
至今思杜边，感人于画中。
▼
（我的尊姓大名）
我挺后悔因为后来我知道这首诗原来是用来写死人的。
故事到这里结束了。也许你觉得这个奇怪故事的嘎然而止会使它看起来更奇怪。但结束是另一种开始，就如纪伯伦说“黄昏即是黎明”一样玄乎。当然你可以设想出很多结局，比如零成了驰名中外的美术大师而杜边由于兴奋过头得了气管炎或者脑溢血。又比如这两个人之间萌发了一种被人们称作“爱情”的东西。而无论结局是什么，故事总在那里延续。我呢？我在暗角里睡着了，脸上洋溢着人类原始的悲情的天真笑容。但很快便会醒来，离开是暂时，延续是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