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
白天正在一点点变长，我觉得光线渐渐多余起来，从小猫储蓄罐里满溢出来，却无法储存。
又是一张订单！
他寄给我一张写得很长很长的订单，他说梅雨要来了，如果我没有随他的愿，还是让它窸窸嗦嗦地下一整个月的话，他就自杀，然后到Rules那里去告我违约。
他的定单写得像一首诗，曼妙的声韵，抑扬顿挫的。我的服务章程的第一款是：只收像诗一样的定单。
五月，时间的迷津 /
沾湿春的翅膀 / 梅雨烟烟
五月，思想的霉斑 /
迷乱我的经营 / 心绪纷纷……
那就是你预期的五月吗，我回信的时候说，我的工作就是替人排忧解难，写订单给我，等于写下对梦的承诺。还有，虽然很多请求是我的份外，我还是会在最好的阳光里帮你晒好枕头和被子，我会为你打一把伞，五月，我不会让它打扰你的清梦。
他们都叫我Dream，我的工作是储存光线：把光线放在小猫储蓄罐里，并在某一时刻把它们变成梦境。根据服务章程第一条，我们可以为用诗祷告的人实现愿望。
我从去年十一月开始认识这个人。那天，我对因为失恋而站在落叶里一动不动的他这样说，好好睡一觉，像一只可爱的蠢蠢的熊一样，睡过整个冬天，到了五月，你的眼泪就会变成雨丝。
他本来向我订一份擦一辈子都用不完的纸巾，他说没有了她，哪怕自己是坐船要十天才能横渡的大海也会哭得只剩下干涸。之前我花了三天功夫擦拭着小猫储蓄罐，这个举动耗费了我太多的兴致，接到订单以后我想到，我得跑很长路去问Material要材料，然后根据他的要求制作——虽然根据服务章程第四条，Material有义务协助我完成任务。
我想了一下，从小猫储蓄罐里倾倒出了一点点光线，把它织成一片纸巾。
他抹着纸巾便沉睡了过去，像一只纯纯的温顺的熊，睡过了那一个冬天。
Time说时间是特效药，治疗一切伤口。
时间其实很好笑，我看到过它被Time抽离出来，仅仅是一团粘稠，像胶体，却空旷得像一个什么都装得下的玻璃球，自己却轻若无物；Time常说，只有在被虚度的时候，时间才像水管里的自来水一样，流不干的，像悲伤时候的眼泪一样。
二月份，当他醒来的时候，我问Memory要了三个月的空白：他醒来的时候，深深的叹息，他在说，原来爱情是可以遗忘的。
爱情是可以遗忘的。Love点点头说，Forever没有加入我们的服务章程，你看，服务章程第十条：如果上面各条与“永远”冲突，皆为无效。
五月来到之前，我跟Time讲，我要借一个五月。
五月是樟脑和水汽的抗争，那种阴郁的沉旧的味道，和湿润的酸酸的感觉混淆起来。你要当心你的毛衣。还有在寒风里可以飘飘然的长风衣。最重要的是你的小猫储蓄罐，不要让它发霉，不然Rules会生气的。
Time从它的盒子里排开十二个玻璃球，拿出五月，他看了两遍，生怕拿错似的。我指了指上面的标签，May，不会错的。Time说，不，标签是我自己贴的，我记不清有没有搞错，五月是一个紫色的球，偏绿，对，就是它。
我从小猫储蓄罐取了一点光线。Day总是很吝啬，对我也有着严格的配额，我总向他申辩，Day，冬天的时候你应该多给我一点光线，冬天的时候夜晚长，要更多的梦才可以驱逐寒冷。
那你可以在夏天的时候多存一些，Day酷酷地说，给，这是你今天的光线。
我用光线织了一根长长的美丽的围巾，把凄迷的雨变成一种温柔，萦绕着。我把五月包在这个梦里面，几天以后，他就开始沉睡。
我一直在想我是不是应该让Material给我打一个更大的小猫储蓄罐。我一直在想，没有高兴到Material那里去。Time总斥责我的慵懒，这是有一定道理的。
我们住在一个叫形而上的地方，Rules的意思是，我们的空间是五维的，或者六维的，这意味着，我们的坐标多了时间。也就是说，我们作为一种超验的方式存在着，时间只是一种距离，对我们而言，和走过几步路一样。
他在那个梦境里面很快乐的样子。虽然他周围的让人心神不宁的雨，还是浸烂了春天里梧桐树新发的叶子，还是弄潮了洗去却在屋檐晾不干的衣服。他的梦境里恍恍惚惚地与外面的世界共生却又背离，在他的五月里，与哀愁无关。
我身边只有两个人我是不愿见到的，一个是Rules，另一个就是我眼前的Destiny。他总是不会带来好消息。
Dream，我来通告你，那个男人在12号之前要醒过来。
为什么？
你大概忘了服务章程第八条，我们不可以改变人们的思想。还有，我想我有义务告诉你，那个男人应该在12号的因为受不了梅雨而自杀。
Rules在服务章程的序言里写，人们只有思想是真实的，其它四维（包括时间）由我们掌握，其实毫无意义。
Rules在第一条里解释道，只有诗是接近思想的，所以，我们为人们提供一个奇迹的入口，不过，入口的钥匙是像诗一样的定单。
Rules在第八条里补充道，我们为人们服务基于思想的交流，所以我们不可以改变他们，哪怕他们的思想导致自我毁灭。
Destiny走了以后，Time说，我们没有时间，我们没有梦，我们没有自由，我们也没有白天，我们没有黑夜，我们没有宿命，我们只是存在，然后遵照章程，所以我们最好没有感情。你可以留着五月——如果你愿意的话。
他的话我想了很久。我想我其实是羡慕那个男人的，他有他的爱情，他有他的哀伤，他有他的一切，而其实，我手握光线，却一无所有。
我在11号的时候回收了我的梦境，因为即使不这样做，Rules会越俎代庖。
他从梦境里苏醒了过来。梅雨天的气压低沉着，一刻不停地阴潮着，沥沥地不断。像一种哭泣，他一定觉得。他的性格是敏感的，不然他不会捕捉到思想，然后写成诗，邮寄到我这里来。他的失恋还有一切一切的不如意，在雨丝里，变成五月里暧昧却值得玩味的泛起的黄晕。
我倾倒出小猫储蓄罐里全部的，也是最后的光线。我曾在Rules的古书里看到，祭祀Dream的最终魔法，用储蓄罐里储存的光线召唤永远，然后凝固一切。
可是我后悔没有让Material给我打一个更大的小猫储蓄罐，我没有那多的光线。
古书里曾经写过，Dream来自光线。
我可以把自己织进最后的梦境里面。
Time说我是一个心血来潮的人，看来他说对了。
Time看到我把自己消失在一个梦的毯子里，然后他问，你为什么要救那个人。
你说错了，我救不了他。只是在他的刀子割破手腕之前，我可以让他做梦，我可以使这个梦对他来说做得无限长，虽然这无限长对旁人说来只是一瞬，但那是他的永恒，也是我的。
你为什么要救他？
我只是不愿半途而废。对不起，你的五月，变成了我的永远，不能归还。
2002-12-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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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投是一种态度！
2003-03-12 11:14 PM 发表 | 举报这个帖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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