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天的梦

月光抚慰着大地的伤口
在太阳撒野后的时间里
仆人般地守候
—— 题记

一个平常的夜晚。
风，在小巷中迷失了方向，毫无目的地跟随着苍蝇往玻璃窗上撞。路边，大洞中爬出的蜈蚣，扭动着身子，向着路对面倒下的防护栏上的一盏半明半昧的警灯爬去。开着凉气的警卫室，门卫睡熟了，酒臭引来的蚊子以他的鼻梁为对称轴，在两只不对称的眼睛下勾勒出两座对称的山丘。满脸皱纹的月亮对着地上的一个水洼挤眉弄眼，把她送给水洼又退回的“秋波”洒满了天边。
多么平常的一个夜。
程在路上走着，路边的门合上了沉重的“眼帘”可以想像，这些都是那么华丽的拥有那么高客流量的店面，然而，在它“闭上眼之后剩下了什么？只有漆黑一片和歪歪斜斜占据了一半面积的“白色污染”。
“咣！”一辆载着庞大集装箱的卡车从路上驶过，程已因为听闻轰雷般的响声而让到了人几乎伏在一个垃圾桶上。
“雷声”伴随着卡车闪电般的车速远去，留下浓浓的废气。程感到一阵恶心，除了酒别无它物的胃翻滚着，像一只蒸熟的发足了酵的热馒头，丝丝的热气从喉咙上冒，难受得很。他双手撑着垃圾桶，晃动着晕眩的头努力使自己克制住呕吐的欲望。然而，他没能做到，任何人在这种情况下都很难克制住。人的身体也要排泄使它不舒服的东西，就像人喝酒、抽烟 —— 为了发泄令其不舒服的情绪而使身体不舒服。人的这种方法用一句歌词来说是“让身体的痛大过心里的苦”，说穿了是一种极为消极又极为不明智的举动。
一阵壮观的倾囊而出之后，程顿感释然，但释然之后便是全身的虚脱，他重重地靠在路旁店面的卷门上，碰击造成的声音响彻寂静的街，不知从哪处传出几声犬吠，有几户人家的灯亮了亮又暗了。空气中还弥散着异味，垃圾桶边上那一片酒和胃酸的混合溶液在灯光下微微地泛着白光。程半弯着腰半屈着膝，半昏迷地靠在卷门上，剩下的一半清醒的意识使他盯着那片在垃圾筒旁泛光的液体，很久，很久。他的眼眶充满了同样的白光，慢慢地垂下了头笑意从他的嘴角缓缓地浮现，泪水恐惧似地从嘴角滑过。他忽然仰起头狂笑，发狂般地却又无声地笑，长发因颓废而蓬乱，脸因凄厉的笑而扭曲。又有两户人家的灯一亮即暗，只因程因仰头而碰出的响声。
狂笑后的程跪坐在地上，背还靠在卷门上，依旧时不时笑出几声，既像是冷笑，又更像是苦笑。他笑此时此刻他所能依靠所撑扶的竟只是一扇贴满广告纸的卷门和一个垃圾桶；也笑那“不闻人声亦惊起”的附近人家和追求高工作效率的卡车司机。
蚊蝇盘旋在无动于衷的程身边，时而驻一下脚，咬上一口。程却但愿能这样沉沉地睡去 …… 而这时，街上传来了脚步声。
脚步很慢，有重低之分，明显地不止一人。如果是平时，程以其修为，早应猜出是一对情侣，但此时的他没猜出，半昏迷的他根本没有想到要去猜。他的潜意识希望来人快从他的身边走开不要打扰他，然而他的本能没等他“潜”到位就发挥了作用。他转过头同时睁开了眼。
路灯并不很亮，近视的程眯着眼：走来的是一个穿着红色短袖T–shirt的女孩和一位推着黄色自行车的男生。程想收回视线，不料视线像脸颊上的泪水，凝住了。
先前蚊子在手背上筑起的“工事”开始有些蠢蠢欲动。他似乎感觉但它吐出的那些酒精和盐酸在闷热的空气里蒸发，又依附着空气中的灰尘被吸入鼻中。他不禁又要呕吐，无奈胃中空空无物，只能咽下几口口水，压制吐的欲望 ……
这只是那个跪坐在店门前、喝醉了的程。而另一个程颤颤地站起，在灯光涉及不到的地方撑着卷门慢慢地站起，通过视网膜聚集的视线以射线的形式在混浊的空气中均匀传播，擦过电线杆，滑过泊在路边的轿车的车顶，在红衣女孩和推车男孩之前应该停住的，然而却在四片唇贴在一起前刹那穿了过去,成全了作为射线应具有的性质。穿过刹那，他看到的是远处一片黑暗。刹那之后，射线被截成了一条线段和另一条射线。那条自由了的射线依然不自主地按先前的轨迹隐灭在黑暗中。程在视线的新端点徘徊着，不忍离去。他能看到的是女孩半侧的脸和男孩浓密的头发。女孩紧闭着双眼，手抱着男孩的腰。黄色的自行车在边上黯然失色。程庆幸自己是在暗处，而对于他收不回的视线，他并不觉得有愧于心。或许他认为路灯下所正发生的事情并不是他所能亵渎的。女孩确实很美，这是在他的视线被阻许久之后得出的结论。
女孩的手慢慢松离了男孩的腰，程的视线因残余的惯性，冲向了黑暗的远处，在确定在哪再也找不回先前隐灭的射线后撤了回来。男孩低首轻声说着话，女孩的脸上挂着笑。随后两人互道了声再见，男孩跨上了车向远方而去，女孩朝着程的方向走来。程的视线带有敷衍性地目送男孩隐灭在黑暗之中便急匆匆地回来女孩的身上。
女孩的步伐有些乱，仿佛还沉浸在先前的梦境。走过程的身边时，他并没有发现黑暗中的这个孤独男子。程却更看清了女孩，但自负辞赋才博的他这时只能用一个字去形容：美。
女孩走过程身边后在街道的第二个路口转弯了。程不由自主地迈开麻木的双脚麻木地跟着女孩。在第二个路口险些被地上的石堆绊倒。
转弯之后，程看见女孩走入了一幢屋子，那红色的身影消失的刹那，他看到了一抹晶莹的东西，程猜想是一种纯真快乐的象征。
在证实女孩短时间内不再有可能从他进去的门出来后，程开始打量起这幢屋子和这条陌生的街。
屋子很大，这是住惯了别墅的程也颇感惊讶。整幢屋子都用红砖砌成。整幢屋子四周用木栅栏围着，栏内是鹅卵石铺成的路。屋子的门是熟褐色的。两旁的墙上安着两盏极具情调的灯。长时间处在昏暗中的眼睛像是得到了滋润，程这才发现整条街除了这幢屋子都是葱郁的树木，是两片毫无修饰，绝不人工造作的树木，深绿色的，只有屋后的那一片绿得发黑，黑得神秘。湿热的风吹过，面对着这条极为和谐又极不现实的街，程的身上起了疙瘩。他开始不相信自己的眼睛，继而又怀疑起带他来这的双脚，最后，那个他不相信的程是怎样离去的，他也忘了……
他似乎看到了一个黑洞，不，他没看到。他只是感觉到在周围有一个黑洞，也可能是许多个。气流扭曲着，周围的一切仿佛到了另一世界，包括程自己。甩离了污垢汗湿的衣服，熨干了眼眶的泪水，在别一世界，纯净世界程听着鸟语，闻着花香，躺在松软的草地，不远处是叮叮咚咚的小溪，欢游着成群的小蝌蚪……程已抛开了一切融涌入这一世界的大自然之中.只有那颗心,磨损的心还拘谨地跳动，却始终跳不开心下的那片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