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落一地　断续的谜语　对着空气还记着你的问题
沾沾自喜咀嚼的秘密（翻来覆去甜蜜的怀疑）
　 不着痕迹享受着与你的距离
　　　 也许喜欢怀念你，多于见到你
我也许喜欢想象你，多于得到你”


　　　　　　　　　　　一。　小说人生
“我仿佛是故事中的英雄，一个应该在小说里展现出来的人物。”（克尔凯郭尔）
然而我并不是。
我既非英雄又非英雄之所爱，但最要紧的是——我没有故事。
所以我写散文不写小说。而散文历来又不如论文有用：论文可以当作业上缴，可以代考试得分，可以将证书骗到手。
所以大学四年我不肯在哪怕一句带有小说特质的话上浪费时间与精力。我读过的小说没有我读过的散文多，而我读过的散文还没有我抄过的论文多。
当然，这不过是种自嘲。
符合实际的、正正经经的说法应该是：大学四年我为高贵的学术贡献了我整个低贱的青春。课堂、食堂、自修教室三点一线的生活注定了我没有小说，少有散文，多有论文。
在一篇论文与另一篇论文的间隙，我偶尔会散文化一下：校园空气清新风景宜人春暖花开鸟语花香，一个人散步别有一番滋味，化而为文——这叫散文。一对对璧人总爱散步在我前，慢吞吞慢得让人烦躁。我觉得那叫小说，因为相聚、分离都将是故事。我总是快步超过他们，心里想着：别人的故事与我无关。所以每次散步回来都只写得出散文。
在一篇散文与另一篇散文的遥远距离之间，他偶然戏剧性地走过，光芒四射地一闪，然后黯淡成一个黑点。
盲无目的的下午，文史楼不知不觉又晃到跟前，我想我是没有其他地方可去了。文史楼３０７一向是我喜欢的教室：白天阳光普照，夜晚日光灯低垂，完全符合我看书时的亮度需要。正盘算着是抢前排光线最好的位置还是抢后排干扰最少的位置时，他就闪了出来，留下一句让我惦记了三年的话，什么话，说实话，我至今不能肯定，他说：“今天……有……课……？”省略号的意思并不是说话者的断断续续或结结巴巴或拖拖拉拉，而是我确实记不清，确切地说是没听清它的完整的内容。（因为不完整，所以显得不真实；因为不真实，所以更便于记忆作恶作剧式的自动演绎。）如今回想起来，又似乎是听清的，但没听懂，所以很自然地就“记不清”了。我现在唯一记得清的是我很紧张，紧张得不知如何回答，因为紧张得不知他在说什么，只好不知所云地摇摇头。直到进了教室我都依然觉得自己非常狼狈。
如果他的确问我有没有课，我摇头，意思今天没课，作为回答并无不可；但今天其实有课，我摇头，意思我不知道今天有没有课，作为回应也无可厚非。应该说，本人的反应无懈可击，茫然的脸上别无其他表情，必然不会泄露什么让自己难堪的秘密。很好。
可是，他为什么问我今天有没有课呢？首先要证实的是他问的是不是“今天有没有课”，但这个问题至今无法证实。算了，假设他正是这么问的，那么，为什么问我？我们只能算一个系而非一个班，课程并不完全一样，有课没课，为什么问我！
等一下，他到底是问我今天（我们系）有没有课，还是问我今天（我）有没有课？如果是后者，我摇头，意思没有课——似乎还意犹未尽。我摇头，还表达了接下去的意思：不管有没有课，我都不会帮你抄印笔记？代交作业？寻找熟人？或者是和你一起喝茶？聊天？试着交往？……
慢一点，会不会是这昏昏欲睡的下午导致的一个错觉：他只是经过我身边时自言自语了一句，根本无意问我什么。呼……幸亏我也只是一言不发地摇了摇头，完全可以解释成若有所思的下意识而无意义的一个动作。不算太傻。……
我似乎很久没再象那天一样想得这么多、这么乱、这么可笑了。
然而，所有的想法都是不必要的。因为他与我无关。确切地说他再也没有与我有关，但或者他从来就与我无关？所以更确切地说除了那次奇怪的、容易让人想入非非的，又非常可能只是因误解而导致的似问非问、似答非答甚至似有似无的邂逅外，他基本与我无关。
然而，这与我无关之人的有关传闻时常会传到与之无关的我的耳朵里。可要命的是我一向不爱多管闲事：某年某系某女从某高楼跳下身亡，我都没多问。倘若突然对一个与我无关之人表现出过多的兴趣，难免让人起疑。所以能有一鳞半爪早已过期的消息被我招致耳中，已属不易，足以证明他招摇得很了。
可就算他再招摇十倍，我也不可能走上前去，告诉他我……因为我最多只是很好奇而已。我告诉自己这并不是爱。

　　　　　　　　　　二。　　散文性格
“小说是一个聪明的孩子，所以才肯听任笨拙的我恣意摆布。”（lonelyfox）
安娜觉着这无聊的下午没有值得一去的地方。
她忽然想起校园东部那幢仿朵利安式的文史楼有扇不错的侧门——拱形、稍宽、色泽黯淡，常常只开半扇，一眼望不穿里面整个底楼幽深的长廊。
她慵懒地在午后浑浊的阳光下踱步，晃至看得到它的地方，准备花点时间研究一下它身上体现出的西方建筑风格在中国传统下奇特曼妙的变异。也正是这个时候，他在她毫无准备的情况下阻隔了她对文史楼侧门的深情凝视。他好象说了什么,但到底说了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安娜听见了什么，更为重要的是安娜听见什么之后的反应是什么。
她显然没有大家风度，完全做不到临危不乱。安娜从来就缺乏优雅的举止，只是徒劳地与托翁笔下那个高贵美丽的女人同名而已。听人说：一看安娜的走姿，便知其绝非大家闺秀；而一听她的谈吐，便知其亦非小家碧玉。安娜的好朋友lonelyfox也不放过她：“如果同安娜吃饭，就会发现，她其实是外邦蛮夷附带丐帮后裔。”然而，对于突发事件，安娜总是作出神经质的反应，而该有的冷静又总爱在令人不耐的拘谨之后姗姗来迟。
她慌里慌张地收回视线，似乎是她与文史楼侧门之间的暧昧情愫被这神秘来客冷不丁地揭穿，以至于不知所措。就如同所有做贼心虚的家伙一样，她拼命摇头，否认了一切本就无人想知晓因而也不需要去否认的事。
……
好友lonelyfox对安娜的分析是对的：她总象是被很多重要的秘密围困着、挤压着、刺激着，只有不断地捅破它们才能使自己免于因亢奋而导致的窒息。而真当人们的胃口被吊起，到了要她吐露实情的份上，她又推三阻四，不肯痛痛快快全盘公开。其实这只是因为她并没有很多重要的秘密，至少不象她让人以为的那么多、那么重要。她守着秘密，就象虚荣的小孩守着仙女奖赏给她的几块红绿糖果，担心别人看见，又担心别人看不见。就这样，她矛盾而快乐地度过了她的单恋生涯。
以上
　　　　　　　　　　　　就是那个病态的傻乎乎的家伙留给我的手记残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