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四日 星期日
这天早晨,天空分外晴朗,溪涧流水汩汩有声。
一郎一路上约了嘉助、佐太郎和悦治,一同朝又三郎家走去。
在离学校不远的下流小溪过河上岸后,每人各折了一根柳树条,剥去青绿树皮做成鞭子,一边抽打着一边登上通往上野原的山路。不多久,个个都累得气喘吁吁。
‘又三郎真会到那个泉水边等我们吗?’
‘会吧,又三郎不会说慌的。’
‘热死了,来点风就好了。’
‘真起风了!不知从哪儿吹来的。’
‘大概是又三郎吹来的。’
‘太阳好像有点模糊起来了。’
天空出现几朵白云。四人已爬得相当高了。山谷里的人家,都在眼底下远处,也能看到一郎家的小木屋屋顶闪现着白光。
山路伸进林子里,走了一段,路面变得相当湿漉,四周开始昏暗起来。又走了一段,终于抵达事先约定好的山泉附近。恰好山泉处传来又三郎的呼叫声:
‘喂--!大家都来了吗?’
四人一听赶紧跑了上去。只见又三郎伫立在前方拐角处,紧抿着小嘴望着爬上坡的他们。四人好不容易才来到又三郎面前,个个累得上气不接下气,一时讲不出话来。嘉助更是性急地想把憋在胸膛里的气尽快呼出去,仰面朝天,大口叫着:
‘呼!呼!’
又三郎见状大声笑了起来:
‘我等了好久了。听说今天可能会下雨。’
‘那咱们快走吧,等等,先让我喝口水。’
四人擦完汗,蹲下身不停地掬着从白岩缝中涌出的清凉泉水喝了起来。
‘我家离这儿不远,就在那个山岗上,回去时顺道到我家玩玩吧。’
‘好!我们先到上野原再说。’
一行人正要离去时,泉水突然像是在告知什么前兆似地,哗哗涌出,发出很大声响。四周的树叶也沙沙作响起来。
五个人穿过好几处树林旁的灌木丛,也越过好几次崩塌的碎石堆,终于爬到上野原口附近。
大家停下来,回头望着来路,再放眼眺望着西方。连绵起伏、明暗分明的山丘彼方,一道蜿蜒曲折的溪涧旁,正是一大片郁苍的原野。
‘你们看那条河!’
‘看起来真像是春日明神的彩带。(译注:参拜神社时,在合掌祷告之前得先摇铃,此处指的正是摇铃时那个彩带。)’又三郎说道。
‘你说像什么?’一郎问。
‘像春日明神的彩带。’
‘你看过神仙的彩带?’
‘我在北海道看过。’
其他人不知道春日明神是什么,也没看过明神彩带,只好默不作声。
上野原口就在眼前,四周的草丛割得平平整整,一株高大的栗子树挺立在中央,树根处被烧得焦黑,形成一个空洞,树枝上零星挂着旧草绳和破草鞋。
‘再往前走就能看到有很多人在割草,还有放马的地方呢。’一郎说着,领先快步走向秃草中一条小径。
又三郎跟在他身后,边走边说:
‘真好,这里没有熊,可以放马。’
走了一段路后,便看到路旁一株高大的橡树下,丢着一个麻袋,四周横七竖八散乱着一大堆草捆。
两匹背上驼着(原稿约有两字空白)的马,见到一郎,抽动着鼻子嘶叫了几声。
‘哥哥!在不在?我们来了!’一郎边擦汗边高声叫道。
‘噢--!你们等着,我马上过去!’一郎哥哥的叫声,自远处洼地传了过来。
太阳钻出云层,四周变得十分明亮,一郎哥哥面带笑容从草丛中走了过来。
‘你来了,怎么,还带同学来了?来得正好,回去时别忘了顺便帮我赶马回去,下午大概会变天,我还得多割点草,你们想玩的话,到围垣内去,里头有二十多匹牧场的马。’一郎哥哥转身想走时,又回头来嘱咐道:‘千万别出围垣啊!迷了路可是很危险的。中午我会再过来一趟。’
‘嗯,我们会在围垣内玩。’
一郎哥哥走远了。这时,天空布满了一层薄云,太阳像一面白镜子,在云层之间与流动的云层反方向奔驰着。山风又迎面刮起,把尚未割掉的草丛吹得青浪滚滚。一郎在前带路,不多久就来到围垣旁。围垣有处豁口,中间横架着两根圆木。耕助正想从下面钻过去,嘉助拦住他说:‘我来卸下。’
说着便抽出圆木一端,卸下圆木放到地上,大家依次跨过剩下的那根圆木。进去后,只见前方高坡上聚集着七匹油亮棕毛的马,正在悠闲地甩着尾巴。
‘这些马一匹都要上千块,听说明年都要参加赛马。’一郎边说边走近马群。
马儿们好像已耐不住寂寞似地,全体靠拢过来,还伸长了鼻头,像是在要什么东西一般。
‘它们想吃盐巴呢!’大家叫叫嚷嚷,一齐伸出手让马儿舔。只有又三郎因为不熟悉马儿性情,有点害怕,将双手插回口袋中。
‘哈!又三郎怕马!’悦治叫道。
‘我才不怕呢!’又三郎赶忙抽出手伸到马儿鼻头前,马儿转动着脖子刚一伸出舌头,又三郎却惊慌失措地又急忙缩回手插进口袋里。
‘哇!又三郎真的怕马!’悦治又叫了起来。又三郎羞红了脸,忸怩了半天,最后说道:
‘那么,我们来玩赛马好了!’
其他人都不知道该怎么玩法。又三郎继续说:
‘我看过好几次赛马,不过这些马都没配马鞍,不能骑。这样吧,我们每个人各赶一匹马到那边,看,就那棵大树好了,谁先赶到谁就是冠军。’
‘好像挺有趣的!’嘉助说道。
‘会被骂喔!会被放马的人抓到喔!’
‘没关系啦!反正是要参加赛马的,事先不练习一下怎么行!’又三郎反驳。
‘好!那我赶这匹!’
‘我要这匹!’
‘那我赶这匹好了!’
每个人均挥舞着柳条或萱草穗,口里嘘嘘叫着,轻轻抽打着马儿。可是,马儿一动不动,有的依然低头啃着草,有的则伸长脖子四处观望,好像在欣赏四周的景色。
于是一郎用力拍了一下手,再大叫一声。只见七匹马同时竖起鬃毛,往前奔驰起来。
‘好!’嘉助拔腿追了上去。然而,这根本不像是在赛马。因为马儿们都不前不后地排在一起,而且速度也不像赛马马匹那般快。不过大家仍是兴致勃勃地一边喊叫一边拚命追赶马匹。
马儿跑了一阵,看似要停下来了。大家虽然气喘吁吁,却又继续追赶着。这时,马儿们已绕过了那个高坡,奔到刚才大家跨过的围垣豁口。
‘啊!马要跑出去了!快截住!快截住!’一郎慌忙大叫。
实际上有的马已经跑到围垣外了,后来的马也眼看就要跨出圆木。一郎嘴里大叫:‘赫!赫!’一边拚命追了上去。好不容易连滚带爬地赶到马前张开双手,却已经有两匹马跑出去了。
‘快来截住!快来!’一郎上气不接下气地叫着,赶忙将圆木装了上去。其他人赶过来钻出圆木一看,跑出围垣外的两匹马已经停下来,正在悠闲地啃着青草。
‘悄悄过去勒住马,悄悄地!’一郎边说,边过去勒住其中一匹马儿拴有牌子的口钳部位。嘉助和又三郎想去勒住另一匹马,刚走到马儿跟前,马儿像是受到惊吓,突然沿着围垣头也不回地往南方奔跑。
‘哥哥!马跑了!马跑了!哥哥!马跑了’一郎在后头拚命叫喊着。又三郎与嘉助则拔腿追赶马儿。
马儿这回似乎真要跑掉了,只见它在有一人身高深的草丛中,时隐时现地往前狂奔。
嘉助追赶得两腿发酸,早已失去辨别方向的感觉,更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接着,他觉得眼前一片昏黑,天旋地转,终于栽倒在草丛中。最后闯进他眼帘内的是马儿的赤色鬃毛,与跟在马后紧追不舍的又三郎的白帽子。
嘉助仰躺着望着天空。天空白茫茫一片,一直旋转着,浅灰色的云层疾驰在上方,而且轰隆轰隆作响。
嘉助挣扎着站起来,喘着大气走向马儿跑去的方向。马儿和又三郎通过的草丛中,留有一条模糊的足迹小径。嘉助笑出声来。心想:(哼,没关系,那匹马一定害怕了,正在哪个地方等着呢。)
嘉助顺着足迹走下去,可是,走不到百步,竟发现这条在比他身高还深的白花龙芽与蓟草丛中的小径,突然分成两三条岔路,他不知该往哪条走才好。嘉助扬声高呼着。
远方好像传来又三郎的回应。
嘉助下定决心,往中央那条路走去。可是这条痕迹也是断断续续,有时还横亘在马儿不可能跨过的陡坡上。
天色变得异常昏暗,四周的景色也逐渐模糊不清。冷风开始横扫草丛,云雾也零星地不断从眼前飘过。
(完了,变天了,这下子麻烦的事都会通通到来。)
果不出他所料,马的足迹在草丛中消失了。
(啊,完了!完了!)
嘉助慌得胸口怦怦跳。
草丛随风摇摆,不时发出劈劈啪啪、哗哗沙沙的响声。雾气越来越浓,浸湿了他身上的衣服。
嘉助绞尽嗓子大喊:
‘一郎!一郎!快来啊!’
可是没有任何回应。冰冷的雾珠如同黑板飘落的粉笔灰,在大气中纷飞乱舞,四周一片沉寂,阴森可怕。草丛中传来水滴滑落的啪嗒声。
嘉助想尽快回到一郎他们那儿,掉头赶路。可是,脚下的路与刚才来时完全不同。首先,蓟草太过茂密,而且刚才草丛中没有山石,现在却时时会出现在脚底。走着走着,眼前突然冒出一个他以前从未听说过的巨大山谷。芒草沙沙作响,山谷对面的一切都隐没在浓雾之中,宛如一道深不可测的峡谷。
每逢有风吹起,芒穗就会高举着无数双细长的手,忙碌地在空中打招呼:
‘嗨,西先生;嗨,东先生;嗨,西先生;嗨,南先生;嗨,西先生。’
嘉助心慌意乱,只好闭上眼睛侧过脸去,再急忙掉头往回走。草丛中冷不防出现一条黑色小径。仔细一看,原来是无数马蹄印铺出的路。嘉助欣喜若狂,发出几声短笑,快步顺着这条路往前走。
可是,这条路也靠不住,有的地方只有五寸宽,有的地方宽达三尺,而且好像是在绕着圈子打转。最后来到一株树顶烧焦了的大栗子树前时,小径又模糊地分成几条岔路。
这里看来像是野马聚集的场所,在雾中,能看出是个圆形广场。
嘉助失望透顶,又顺着黑色小径往回走。四周不知名的草穗随风摇曳着,每逢稍强的风吹来,便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某处指挥似地,草穗会全体伏下躲避强风。
天空在闪电打雷,轰隆轰隆作响。嘉助走着走着,发现眼前雾中突然出现一座状似房屋的黑团。嘉助以为是错觉,停下来望了一会儿,越看越像是一座房子,战战兢兢地走上前,定睛一看,才看清原来是一座冰冷的大黑岩。
白花花的天空不停在回转,野草骤然齐声摇晃,拂去叶面上的水滴。
(万一走错了,来到原野的另一侧,又三郎和我肯定会没命。)嘉助心里想着,嘴里也在嘀咕着,接着又扬声大喊:
‘一郎!一郎!你在哪儿?一郎!’
四周再度明亮了起来,野草们齐声吐露出欢欣的气息。
嘉助耳边清晰地响起曾经听说过的一段传言:
‘伊佐户町有个电工的孩子,被山妖捆住了手脚。’
黑色小径终于在嘉助脚下消失了。四下顿时又是一片沉寂,接着刮起狂风来。
整个天空像一面随风翻腾的大旗,并且劈劈啪啪迸出火星。嘉助终于不支倒地,躺倒在草丛中昏睡过去。
刚刚的一切似乎都是遥远的往事。
嘉助仿佛看到又三郎伸长双腿坐在他眼前,一声不响地仰望着天空。他身上那件眼熟的灰上衣上,还罩着一件玻璃斗篷。脚上穿着一双亮晶晶的玻璃鞋。
栗子树树影在又三郎肩上洒落了一片蓝,又三郎身影又在草地上洒落了一片青。风阵阵袭来,又三郎不笑不语,只是紧抿着小小双唇,默默望着天空。霍地,又三郎飘然而起飞向天空。玻璃斗篷在空中闪闪发光。
嘉助蓦地张开了眼睛。灰色的雾霭仍在飞快游荡着。
一匹马正伫立在他眼前。马儿像是惧怕着嘉助,眼光瞥向一旁。
嘉助跳起来一把勒住马儿的名牌。又三郎紧抿着毫无血色的双唇,从马儿身后走了出来。嘉助见状,情不自禁全身发起抖来。
‘喂!’浓雾中传来一郎哥哥的叫声。也传来阵阵轰隆雷鸣。
‘喂!嘉助!你在哪?嘉助!’这回是一郎的叫声。嘉助兴奋得跳了起来。
‘喂!我在这儿!我在这儿!一郎!喂!’
眨眼间,一郎和他哥哥就出现在眼前。嘉助当下放声大哭起来。
‘找了好半天,太危险了,看你全身都湿了。’一郎哥哥熟练地抱住马头,迅速地镶上带来的口钳。
‘走吧!’
‘又三郎你一定吓坏了吧?’一郎问又三郎。又三郎依旧紧抿着双唇,不吭声地点了点头。
大家跟着一郎哥哥身后翻过了两个平缓的斜坡,再顺着一条很宽的黑土路走着。
天边闪了两次微白的闪电。空气中散发出一股草木烧焦的味道,一缕青烟飘荡在雾中。
一郎哥哥喊道:
‘爷爷!找到了!找到了!全都找到了!’
爷爷站在雾中回说:
‘真急死我了。找到就好。嘉助,冻坏了吧?快进来。’嘉助跟一郎看来都是这个爷爷的孙子。
在半边烧焦的大栗子树根部,有个四周用草捆围起来的小窝棚,里面有一堆火,正徐徐地燃着红火苗。
一郎哥哥把马儿系在枹树下。
马儿嘶嘶叫了起来。
‘真可怜,哭好久了吧。这孩子是不是那个来挖金山的儿子?来,大家来吃米团,吃啊。我再来烤这边的。结果你们在哪儿找到他们的?’
‘(草字头加‘世’字)长根出口。’一郎哥哥回答。
‘好险!好险!从那儿下去的话,连人带马都会没命的。嘉助啊,快来吃啊。孩子,你也吃吧!来,把这些都吃了。’
‘爷爷,我去把马放了吧。’
‘好,好,若被放马的知道这件事就麻烦了。不过,再等等,马上会放晴。唉,我真是担心死了,还特地到虎子山山脚去找过你们。回来就好,雨也快停了。’
‘早晨天色还好好的……’
‘嗯,会再放晴的。哎,棚顶漏雨了!’
一郎哥哥走出草棚。棚顶上滴嗒滴嗒响个不停。爷爷仰头望着笑了起来。
哥哥进来说:
‘爷爷,放晴了,雨也停了。’
‘好,好。你们在这儿烤火,我再去割点草。’
云雾骤然便散开了,阳光亮晃晃地洒了进来。太阳已经偏西,几团蜡块般的雾气,因闪躲不及在阳光下无奈地闪着亮光。
草丛上串串水滴晶莹地滚落下来,所有植物的叶、茎与花儿,都在吸吮着今年这最后的阳光。
远处西方的碧绿原野,宛如刚刚抹去泪水,露出粲然的笑容。对面的栗子树也放射出青翠圆光。
大家疲惫不堪地跟在一郎身后,鱼贯地下山。来到山泉旁时,一直紧抿着双唇的又三郎,默默地与众人告别之后,独自走向他父亲的小屋。
归途上,嘉助开口说:
‘那家伙肯定是风神。是风神的孩子。父子俩在那边做了窝。’
‘别瞎说了!’一郎高声制止。
九月五日
第二天早上是雨天,第二节课开始,天空逐渐转亮,到了第三节课的下课十分钟时,雨终于停了。天空露出像是被刀刮出般的块块蓝天,鳞片似的白云,在蓝天下往东飞奔;山上,芒草丛中和栗子树上,也冒出蒸汽般的团团云雾。
‘放学后,去摘山葡萄好吗?’耕助悄声问嘉助。
‘好啊!去!去!又三郎要不要一起去?’嘉助随即邀了又三郎。
‘哎,那地方不能让又三郎知道的。’耕助在一旁嘀咕。
又三郎没听到耕助的阻止,回说:
‘去!去!我在北海道时也摘过。我妈还腌了两大桶呢。’
‘你们要摘葡萄的话,也带我去吧!’二年级的承吉也来凑热闹。
‘不行!怎能让你们知道那地方!那是我去年新发现的。’
大家都迫不及待地盼望着放学。第五节课一结束,一郎、嘉助、佐太郎、耕助、悦治与又三郎六个人,从学校出发往上游方向走去。不多久,来到一间茅草房附近,草房前有一小块菸草田。菸草木下半部的菸叶已经被摘光了,绿油油的菸梗排列得很整齐,看上去像是一片小树林,十分有趣。
又三郎突然走上前,随手摘下一片叶子,递到一郎眼前问说:
‘这是什么叶子?’
一郎吓了一跳,稍稍沉下脸说:
‘哇呀!又三郎,随便摘菸叶是会被公卖局的人骂的!你干嘛不说一声就摘下?’
其他人也你一言我一语地附和着:
‘哇呀!公卖局的人都会一片一片数着叶子数,再记在帐簿上的。我不管啰!’
‘我也不管啊!’
‘我也不管!’大家异口同声叽叽喳喳。
又三郎涨红着脸,手里摇晃着菸叶,不知该怎么回答。过一会儿,才赌气地说:
‘我又不是故意的!’
大家惶恐不安地环顾着四周,深怕被人看到,又缩头缩脑地打量着眼前那栋小茅屋。座落在热气腾腾的菸草田对面的茅屋,寂静无声,似乎没有任何人在。
‘那房子是一年级的小助的家。’嘉助开口打圆场。
可是耕助本来就不愿意让大家知道自己发现的山葡萄丛,现在跟来一大堆人,就把气出在又三郎身上:
‘嘿!又三郎你说不是故意的,可是谁又知道你到底是不是故意的?你还是把叶子照原样还给人家吧!’
又三郎很为难,沉默了一阵子,才轻轻地把叶子搁在那株菸叶梗底下,说:
‘那我就放回原处好了。’
一郎趁机说:‘快走!’并率先跨开脚步。其他人也跟在一郎身后走开。只有耕助还留在原处嘟囔着:
‘我不管喔!那是又三郎放的叶子,跟我无关喔!’
不过没人理睬他,迳自越走越远,耕助只好赶忙追上去。
一行人沿着芒草丛中的小径,又往山上爬了一段,才来到一处栗子树遍地林立、朝南的洼坑地。栗子树下正是一大丛山葡萄藤。
‘这地方是我发现的,你们不要摘太多啊!’耕助说。
‘我要去摘栗子。’又三郎说完,随手捡起一块石头,往栗子树枝头上扔去。一颗青刺果应声而落。
又三郎用树枝剥开刺果,取出两个还未熟透的白色栗子。其他人都在忙着摘山葡萄。
耕助摘了一阵子后,想到另一丛山葡萄去,正当他路过一株栗子树底下时,突然从树上淅沥哗啦落下一阵水滴,使得他自肩膀到背上,就像刚从水中爬上来似地湿淋淋的。耕助目瞪口呆地抬头往上看,只见又三郎不知何时已经爬到树上,一边笑着一边用袖子在擦脸。
‘哇!又三郎你干什么?’耕助恨恨地往上喊道。
‘是风刮的。’又三郎在树上吃吃笑着。
耕助离开树下到别处继续摘着山葡萄。耕助已经摘了许多,东一堆西一堆,恐怕自己也会拿不动,整个嘴巴也染成了紫色,看上去好像大了一圈。
‘够了吧,就摘这些回去吧。’一郎说道。
‘我还要摘!’耕助回说。
这时,又是一阵水滴哗啦落在耕助头上。耕助吃了一惊,抬头往上看去,不过这回树上没有又三郎的身影。
仔细再看,树枝另一端露出又三郎灰色的胳膊,更听到他的吃吃笑声。耕助这回真的火大了,大吼着:
‘又三郎!你又泼了我一身水!’
‘是风吹的!’
大家哄笑了起来。
‘又三郎,一定是你摇了树枝的!’
大家又是一阵哄笑。
耕助愤愤不平地望着又三郎,过一会儿才说:
‘又三郎!这世界要是没有你多好!’
又三郎狡赖地笑着回说:
‘耕助啊,真是对不起喔!’
耕助想再骂些别的话,却因为过于气愤,一时想不出来,只好重覆着刚才的话:
‘喂!又三郎!要是这世上都没有像你这样的风,不知多好!’
‘对不起啦!可是你刚刚实在是太欺负我了。’又三郎眨了眨眼睛,有点过意不去地辩解着。不过,耕助怒气未消,又重覆着同样的话:
‘哇呀!这世上要是都没有又三郎风的话多好啊!’
这回,又三郎感到有趣起来,便笑出声问道:
‘你说这世界上最好没有风,那你说说看没有风比较好的理由,一个个说出来吧!’又三郎学着老师的模样伸出一只指头。
耕助觉得像是在接受又三郎的考试似地,又气又恨,却也无可奈何地想了想,才说:
‘首先,你光会捣蛋,把人家的雨伞刮坏!’
‘再来呢?再来呢?’又三郎兴致勃勃地追问。
‘再来是折断树枝,刮倒树木!’
‘还有呢?还有呢?’
‘把房子刮垮!’
‘还有,还有,还有什么?’
‘把灯火吹灭!’
‘然后呢?然后是什么?’
‘把人家帽子吹走!’
‘再来呢?再来还有什么?’
‘也吹走斗笠!’
‘再说!再说!’
‘再来是……把电线杆刮倒!’
‘还有没有?还有没有?’
‘还有掀坏了人家屋顶!’
‘哇哈哈!屋顶是房子的一部份呢!怎么?还有吗?还有吗?’
‘还有……还有……把油灯吹灭!’
‘哈哈哈哈!油灯是灯火的一部份!就这些吗?嗯?还有没有?快说,快说啊!’
耕助哑住了。能想到的都说出来了,怎么想也想不出其他理由。又三郎更加得意地又伸出一只指头催促着:
‘再来呢?再来是什么?说啊!’
耕助涨红了脸想了一阵,好不容易才又想出一个:
‘还把风车吹坏!’
又三郎这回笑得差点从树上跌下来。其他人也都笑起来。笑着,笑着,简直无法停下来。
又三郎好不容易才收住了笑声,说:
‘你看!你竟然连风车都搬出来了。风车啊,其实不讨厌风的,当然啦,风有时候也会把风车刮坏,但是通常都是在帮风车转动的。所以风车不会认为风很坏的。再说,你刚才列出理由时实在太可笑了,还、还、还了半天都说不出来,最后竟然把风车也给算进去。哈哈,实在太可笑了!’
又三郎又大笑起来,笑得眼泪都流出来。耕助也因为刚才被又三郎追问得昏头昏脑,不知不觉中一肚子怨气早已消了,竟跟着又三郎一起大笑起来。
又三郎前嫌尽释地向耕助道歉:
‘耕助,对不起啊,刚刚是我恶作剧的。’
‘好啦!咱们回去啦!’一郎边说边随手递给又三郎五大串山葡萄。又三郎也把他自己的白栗子各分给每人两个。然后,大家一起下山,再各自回自己的家。
九月七日
早上阴湿大雾漫天,学校后山只看得出轮廓。今天也是从第二节课开始,雾逐渐散去,天空不久便呈现出一片蔚蓝,似火的骄阳也露出头脸来。中午,三年级以下的小朋友们放学后,气温高得犹如盛夏。
午后,老师在讲台上挥汗如雨,不得不频频擦汗。讲台下四年级上书法课,五、六年级画图画,也是个个热得直打瞌睡。
一放学,大家立即朝河的下游出发。嘉助对又三郎说:
‘又三郎,一起去游泳吧!低年级的大概早就去了。’
因此又三郎也跟在大家身后。
那地方离他们上次去的上野原不远,是个河流与右边另一条溪涧汇合成河面较宽的河滩,河滩往下一点,是一座长有一株高大皂荚树的断崖。
‘喂!’几个先到的孩子们,看到一郎一行人,光着身子挥动着双手招呼着。一郎与其他人,争先恐后地穿过岸边的合欢树林,一到河边便脱掉衣服,一个个扑通扑通地跳进水中,双脚轮流拍打着水面,排成斜队游向对岸。
先到的孩子们也跟在他们身后游了起来。
又三郎也脱掉衣服跟在最后面。游到一半,竟张口大笑起来。
已经游到对岸的一郎,湿头发紧贴在头上,样子很像一头海豹。他双唇冻得发紫,浑身打着哆嗦问:
‘又三郎,你在笑什么?’
又三郎也浑身打着哆嗦从水中上岸,回说:
‘这河水太凉了。’
‘我是在问你笑什么?’一郎又问。
‘我是在笑你们的游法很奇怪,为什么双脚要那么用力拍打水面?’又三郎说完又笑起来。
‘哎!’一郎有些不好意思地岔开话题:‘你们玩不玩摸石头?’
说毕,顺手捡起一块白色圆石头。
‘要玩!要玩!’孩子们异口同声地叫道。
‘那我就从那棵树上丢过来。’一郎边说边跑到断崖边,像猴子般爬到从断崖中腰伸长出的皂荚树树上。
‘要扔了!一、二、三!’一郎说着就把那块石头扔进水潭里。
大家从岸边抢着一头跳进水中,像一只只灰蓝的海濑钻进河底去捞石头。不过,每个人都还未到河底之前就因为憋不过气,又浮到水面来,轮流往上空喷出雾般的河水。
又三郎本来一直观看着大家的举动,等他们都浮出水面后,再一头跳进了河里。可是他也是潜到半途就又浮上来,惹得大家哄堂大笑。这时,对岸河滩的合欢树林突然走出四个大人,有的光着上身,有的手中拿着鱼网,朝大家的方向走过来。
一郎见状,在树上压低了嗓门对大家叫道:
‘炸鱼的来了!都装作没看见,也别摸石头了,赶快退到下游去!’
于是大家尽量不回头,一齐游向下游。
一郎在树上用手掌遮住额头,再仔细观察了一阵子,接着跳进水潭,潜进河中,不一会儿就追上大家。
大伙儿站在水潭下游浅滩上。
‘装作不知道,玩我们自己的。’一郎又吩咐。于是大家有的弯腰去捡磨刀石,有的去追赶鹧鸪,装作根本没注意到那四个大人的样子。
水潭对岸那四个大人之中,有个在下游当矿工的庄助,环视过四周后,便在河滩碎石地上盘坐了起来。然后悠闲地从腰间取出烟袋,叼着烟管,大口地抽起烟来。大家正感到纳闷时,又见他从腰间围兜里掏出一样东西。
‘要炸了!要炸了!’大家齐声喊道。
一郎急忙摆手制止大家别出声。庄助不动声色地将烟火移向那样东西。站在他后面另一个大人,立刻下水张开了鱼网。庄助沉着地站起身,一脚跨进河里,随即将手上的东西远远抛到皂荚树下的水中。不一忽儿,只听轰隆一声,水面骤然隆起,四周有一阵子回响着刺耳的爆炸声。对岸的大人们,全都下了水。
‘准备好!要漂过来了,大家快抓鱼!’一郎叫着。
不久,耕助便抓到一尾上游漂下来的露出鱼肚小指般大的杜父鱼。在他身后的嘉助,嘴里发出吸吮西瓜汁时的嘶嘶声。原来他抓到一尾六寸长的鲫鱼,高兴得涨红了脸。其他人也陆续地抓到鱼,个个兴奋得手舞足蹈。
‘别出声!别出声!’一郎警告着。
这时,从对面的河滩,又跑来五、六个大人,有的光着上身,有的只穿着汗衫。后面还有一个穿着网状汗衫的人,像电影里的人物一样,骑着一匹无鞍的马,一直线赶了过来。这些人都是听到爆炸声赶来看热闹的。
庄助双臂抱在胸前,观看着大家捉鱼的光景,过一阵子后,说:
‘怎么没什么收获?’
这时,又三郎不知于何时溜到庄助身边,将手中两尾不大不小的鲫鱼扔到河滩上,叫道:
‘这鱼还你!’
庄助上下打量着又三郎,狐疑地说:
‘哪来的孩子?这孩子真怪。’
又三郎不吭声又回到大家身边。庄助一脸莫名其妙地望着又三郎的背影。大家见状,笑翻了天。
庄助默默地往上游走去。其他大人也跟在他身后。那个穿着网状汗衫的人,再度骑上马,飞奔而去。
‘炸药一响,满河小鱼。’嘉助在河滩的沙堆上一边蹦跳一边高唱着。
大伙儿用石头在河中砌了个小水坑,把捉到的鱼放进去,这样即使昏死的鱼又活过来了,也逃不掉。然后,他们再到上游,爬到那株皂荚树树上。气温愈来愈热,合欢树也像在盛夏骄阳的照射下般,筋疲力竭地垂下了头。天空,更是蓝得像一潭无底深渊。
‘啊!有人在拆我们的鱼坑!’有个孩子叫起来。
果然有个鼻子尖得出奇、穿着西装、脚上一双草鞋的男人,用手中一根像拐杖的东西,正在大家的鱼坑里不停乱搅着。
‘啊!他是公卖局的!公卖局的!’佐太郎叫道。
‘又三郎,一定是你摘的叶子被他发现了,要来抓你的。’嘉助在一旁说。
‘管他呢!我才不怕!’又三郎咬着嘴唇回道。
‘大家快把又三郎围起来!快围起来!’一郎吩咐着。
大伙儿让又三郎躲到中央的树干上,其他人分别围坐在四周。
那个男人踩着水声走过来了。
‘来了!来了!来了!’大家都屏住气。
可是那个男人好像不是来抓又三郎的,只见他穿过大家眼前,迳自走到水潭上游的浅滩边。看样子是想渡河,却又不马上就过去,好像是在河里清洗着他那双沾满泥土的草鞋和绑腿,来来回回地走来走去。大家见状,逐渐忘却刚才的恐惧,反而开始觉得看不过去。
一郎终于忍不住说:
‘我先喊,等我喊完,再数着一、二、三之后,你们再喊。
我们老师经常说,不能弄脏河水!
一、二、三!’
‘我们老师经常说,不能弄脏河水!’
那人吓了一跳,回头望着他们,好像没听清楚,一脸莫名其妙的表情。于是大伙儿再度喊起:
‘我们老师经常说,不能弄脏河水!’
尖鼻子的男人像吸烟时那般掀着两片嘴唇问:
‘这一带的人都喝这里的河水吗?’
‘我们老师经常说,不能弄脏河水!’
尖鼻子的男人有些为难,再度问:
‘不准人在河里走吗?’
‘我们老师经常说,不能弄脏河水!’
那个男人好像想掩饰自己的慌张,故意慢吞吞地渡过河,再摆出一副攀登阿尔卑斯山的姿势,斜穿过露出黑黏土与褐色砂砾的断崖,消失在崖上的菸草田里。
‘搞了半天,原来不是来抓我的!’又三郎边说边扑通一声跳进水潭里。
大家也觉得又三郎和那个男人都白白虚惊一场,有点过意不去,一个个从树上跳下,游上河滩,再用手巾包着鱼坑内的鱼,或抓在手中,各自回家去了。
九月八日
第二天早晨,上课之前,同学们在操场有的玩单杠,有的玩藏棒游戏。佐太郎来得有点晚,他手中小心翼翼地捧着一个不知道装有什么东西的箩筐。
‘什么?什么?什么东西?’大家一窝蜂跑过去探看。
佐太郎却用衣袖把箩筐遮住,匆匆走到学校后面的岩洞。大家也追了上去。一郎往箩筐内一看,当下变了脸色。因为箩筐内是用来让鱼晕厥的花椒粉,这种捕鱼方法和用炸药炸鱼一样,都会被警察查办的。佐太郎却把箩筐藏在岩洞旁的芒草丛中,再若无其事地回到操场。
上课铃响之前,同学们都在小声议论著这件事。
上午十点过后,气温逐渐升高,和昨天一样热,大家都盼着能早点放学。下午两点,上完第五节课后,大伙儿便迫不及待地冲出教室。佐太郎照样用衣袖遮住箩筐,在耕助等人的簇拥之下,往河滩出发。又三郎和嘉助走在一起。
一行人快步穿过弥漫着村里祭典时那种瓦斯气味的合欢树树林,来到皂荚树下的水潭边。东方天际,耸立着夏日特有的团团积雨云,阳光下的皂荚树看起来像是闪烁着绿光。
大伙儿兴冲冲地脱掉衣服,立在水潭边。佐太郎边看着一郎边吩咐:
‘咱们排成一排,鱼浮上来后,马上游过去抓,抓多少就给多少,懂了吗?’
低年级的孩子们兴奋得涨红了脸,推推挤挤地围在水潭边。平吉等三、四人已经游到皂荚树下等着。
佐太郎神气十足地走到上游浅滩,把箩筐放在河里哗啦哗啦涮了起来。其他人都静静地盯着水面。只有又三郎仰头望着一只飞过天边云峰上的黑鸟。一郎坐在岸边敲打着石头。大家等了好久好久,始终不见有鱼浮上来。
佐太郎也全神贯注地盯着水面。大家心里想着:如果是昨天炸鱼那时,早就捞到十多尾鱼了。想归想,大伙儿仍旧静静地等着。结果,还是不见有鱼浮上来。
‘鱼怎么不浮上来!’耕助叫了起来。佐太郎动了一下身子,依然专心地盯着水面。
‘没有鱼浮上来呢!’平吉在对面的树下也叫着。
结果,其他孩子们也跟着你一言我一语地嚷起来,一个个跳进水里。
佐太郎觉得很没面子,蹲下来注视着水面,最后还是站起来提议:
‘来玩捉迷藏吧!’
‘好啊!好啊!’大家都从水中伸出手准备划拳。
正在游泳的人也急忙游到水浅的地方,站起身伸出手来。一郎从河滩上跑过来,一样伸出手。接着一郎把‘家’定在昨天那个尖鼻子攀过的崖下,一处滑溜的泥坡上。只要跑进这个‘家’,当‘鬼’的人就不能抓他。然后大家开始划拳,规定只能出石头、布。可是悦治却出了剪刀,被大家取笑了一番,还当了鬼。
悦治在河滩上跑得嘴唇发紫,才抓到喜作,于是鬼就有两个。大家在沙滩、水潭边跑来跑去,你追我躲地玩了好几次捉迷藏。
最后,剩下又三郎一个人当鬼。又三郎很快就抓到吉郎。其他人都聚在皂荚树下。又三郎对吉郎说:
‘吉郎,你从上游追下来。’说完,自己却立在原地静静地看着。
吉郎张着大嘴伸开双手,从上游追到崖下的泥地来。大家准备跳下水潭,一郎则爬到一株柳树上。这时,吉郎因为脚上沾满了上游的泥巴,在众人面前滑了一个大跤。大家高声呼叫着,有的从吉郎身上跃过,有的跳进水中,纷纷逃到上游那个青泥坡的‘家’。
‘又三郎!过来抓啊!’嘉助站在泥坡上,张开双手大声奚落着又三郎。
又三郎本来就有点不高兴了,这下更火大,回说:
‘好!你等着!’说完纵身跳进水中,拚命向泥坡地游去。
又三郎那头红发在水中激起朵朵水花,双唇因浸水太久冻得发紫,众人们见状竟有些害怕起来。再说,泥坡上本来就很狭窄,无法容纳全部的人,而且又滑溜溜的,站在上面的人得紧紧拉住下面的四、五人,才不致让他们滑进水中。一郎站在最上端,不慌不忙地召集大家好像在商量什么事。其他人都凑头过去听着。
这时,又三郎已经游过来了。大家仍在交头接耳。又三郎双手掬水往他们身上泼去,大家左闪右躲的,脚底下的泥土越来越滑,便渐渐往下滑动。又三郎高兴得很,更加起劲地泼水。结果,站在泥坡上的人全部滑进水中。又三郎一个个逮住,连一郎也逃不过。只有嘉助从上面绕过跳进水中游开了,又三郎立刻追上去,不但按住了嘉助,还抓着他的胳膊在水中甩了四、五圈。嘉助看似喝了不少水,呛得嘴巴直喷水,抗议道:
‘我不玩了!哪有这样抓人的!’
低年级的孩子都跑到碎石滩上了,只有又三郎孤单地站立在皂荚树下。
不知何时,天空竟然乌云密布,柳树也显得白晃晃的,山上的草丛更是一片昏暗,四周的景象变得很恐怖。
不一会儿,上野原那一带突然传来轰隆雷声。紧接着是一阵骤雨疯狂地袭来,夹杂着山洪爆发时那种响声。强风也吹得呼呼作响。水面上溅起无数水花,根本分不清哪里是水面哪里是石块。
大家赶忙捡起岸边的衣物,逃到合欢树树林中。又三郎看似开始感到害怕,也从皂荚树下钻进水中游向众人的地方。不知是谁先叫起来:
‘大雨哗哗雨三郎 狂风呼呼又三郎’
其他人也跟着齐声喊道:
‘大雨哗哗雨三郎 狂风呼呼又三郎’
又三郎像是有人在水中抓他的后腿一般,慌忙从水中爬到岸上,拚命跑到大家面前,浑身打着哆嗦,问说:
‘刚刚是不是你们在叫的?’
‘不是!不是!’大家异口同声回答。
平吉一个人站出来强调:
‘不是!’
又三郎惊恐地望了一眼河面,咬着失去血色的嘴唇,说:
‘那到底是什么声音!’身子依旧打着哆嗦。
众人们等到骤雨间歇的时候,才各自回家去了。
(上野原,实际地名是种山之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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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
2004-01-05 01:44 PM 发表 | 举报这个帖子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