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聚九日
（一）
“如果数到7，夜空能划过一颗流星，你就嫁给我。”
晓想起刚才和姗说的话，忽然感觉了冷，他清楚记得，当时他数到了7，天空没有希望出现，只有凝视着姗的萧瑟。
他回转身准备离去，姗突然说话了，语气里抑不住的惊喜：“有了，我看到了，刚才有颗流星。。。”
“是吗？可惜已数过了7。。。再见。。。”，晓抬头看了看苍穹，眼神中藏不住的嘲讽。
他不再回头，即使他可以想象出此刻姗的心情和心底的泪。

一个人的大街，一个人漫无目的地走，晓忽然有了吸烟的冲动，找一点酒喝也行，他想。人总在孤独的时候给自己堕落的借口，记得曾和朋友们说过这样的话，可如今。。。他苦笑。
烟是好烟，酒是好酒。“double happiness”夹在指间燃烧着，他喜欢就这样看烟雾的弥散更胜于吸食，至于酒嘛，是该痛快地冲过喉咙的，这让他这更有放逐的滋味，至少在那一瞬间。
黎明的城市没有白日的喧嚣，虽然空气是一样的混浊。
马路上寥寥几个混混，大概也赶着回家睡觉，没来找晓的麻烦，这个蹲在电线杆下吸烟喝酒的男人。晓有了醉意，飘然臆想，对面走来一个打扮时髦的年轻女子，向他问路好过询问他价钱，他忍不住想抽自己一个耳光，于是猛灌了几口酒。
半小时前他本有机会告别寂寞，却不想如今却深陷寂寞，“等候黎明的人是寂寥的”，他想起当时这样回复他的朋友——“能找个姑娘和你一起守侯黎明，那你是幸福的”。
他闻到了自己身上的酒气和呛人的烟味。
脑海中终还是跳出了姗的名字，人总逃避不了思念，毕竟，逝去的都是朋友。
他想到了奇诺.李维斯的《SWEET NOVEMBER》，如果剧情一定要凄美才算经典，他倒宁愿身染绝症是自己，可惜现实里没那么多的童话。
“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上次和个小孩子意气斗嘴的情景历历在目，他还记得那孩子说，“像你这样的祸害活到现在真是奇迹，而象我这样的好人长命是理所当然。”晓一直有着孩子气，这让他常自以为和那帮整日把钱挂在口中的人有那么点不同。
可如今，好孩子是不会混迹街头宿夜不归的，有钱人至少能在有暖气的酒吧里买醉 ，和一个个举止风骚的吧女调情。
难得颓废，晓给自己找了个理由。
风吹在身，寒意打扰了思绪，已是深秋，他喜欢这样的时节。
他居然发现自己还不是绝对孤单的，有回忆的人终不能算是一无所有。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第一天，晓心里反复叨念的是李商隐的这句诗。

（二）
如果能举出一百种逃避的方法，沉睡绝不会是最好的。
头痛的厉害，每次喝多了酒总这样，晓有时真想找把刀来。。。可他明白，就是古龙书里的英雄说那样的话也只一时意气，但凡折磨自己总强过结束自己，世人缺的永远是勇气，直面自己，包括死亡。
他不敢看镜子里憔悴的那个人，怕自己看了厌恶，那凌乱头发下无神颓废的脸。
以前不是没有尝试过堕落。晓相信这样一个传说：折翅人间的天使有一天终能再次飞翔。只是这样徘徊在消沉和振作之间，常会给人分裂的感觉。
拉开窗帘，阳光刺得双目发酸，真是个好天气啊，他忍不住赞叹，但随即黯然，于是决定出去走走，给坏心情找一个救世主。

白天的街道，看不尽的路人，晓不太习惯喧闹场合，这会让他发现自己是孤单的。
地上，翠黄的落叶依偎着泥泞，风掠过晓冰冷的鼻尖，他想起了飘。
飘是个大晓几岁的女孩子，可他从不管她叫姐姐，他只叫她的名字——飘。他喜欢这个名字，如同他喜欢这个季节的风，瑟瑟的琢磨不定。
他清楚记得第一次认识飘是在九华山，他俩碰巧同在一个旅行团。天台是九华山的至景，但因为太高，没几个人愿意爬，导游无奈只好改道。晓一向喜欢独行，正好找到个借口，和导游说定了会合地点和时间，就一个人上路了。才没走几步，身后传来一个好听的声音：“等等我，和你一起上天台。”晓回头，便看见一位短头发的姑娘，笑起来很好看的样子。
天台其实没有什么景色，空荡荡的峰顶孤零零一座庙，看不见几个和尚，没有一个尼姑。
“这年头耐得住寂寞的人是越来越少了的，”晓调侃地和飘说。
飘笑笑，她的话不多，晓忽然发觉她笑的样子很捉摸不定。
“一朝情谢嫁青灯。。。”，飘突然冒出这么句话来，晓有点愕然，但过了片刻，他回了句：“千载风回情难停”，两人对视而笑，有相识很久的感觉。
那以后，晓和飘便成了很好的朋友。
晓对飘一直有着很微妙的感觉，他喜欢倚着电线杆一边抽烟一边看飘坐在街边栏杆上肆无忌怠晃脚的姿势。
做朋友好过做情人，晓一直这么以为。
想到这里，晓有了想找人说说话的冲动，他拨了飘的手机。
“您拨打的用户正忙，请稍后再拨，”晓常认为这是世上最动听的姑娘的声音，因为听后有种失落。
不知不觉走进条僻静的小巷，他像是天生对热闹有着排斥力，总在无意间轻搂寂寞。
冷不防有人拍他的左肩，晓条件反射地往右边转身，一看，居然是青书。
青书是晓从小玩到大的好兄弟，有着和他名字截然不同的活泼性格。
“你小子，跟了我多久了？”，晓朝青书左肩打了一拳，问道。
“早就盯上了的，你老实交代溜进这巷子做什么坏事，哈哈。。。”青书的笑声惊醒了不远处一只打盹的猫。
“也不知怎么就进来了，你怎么会来这里？”晓笑着，笑容里有些疲倦。
“我要结婚了，今天约了老婆去看钻戒。。。”，青书的语气里抑制不住的幸福感。
“哦。。。是吗？”，晓有点纳闷，他似乎记得青书前段时间刚失了恋，拖着他喝啤酒到天亮，弄醒他们的是早晨清扫公园阿姨的扫帚。
“亲戚介绍的，小我3岁。。。长的不错，哪天带出来给兄弟瞧瞧。。。”，青书一说起高兴事嘴就没停，晓早已习惯了的。
好容易听完青书的恋爱终结篇，一番寒暄后，晓记下了青书结婚的日子——下个月18日。青书说晓若不到，就没得做兄弟。
秋天的风吹在身上凉意很浓，晓觉得无聊起来，于是开始数街对面梧桐树的叶子，当数到他生日月份数字的时候，手机响了，是飘打来的。
“你找我？刚才在和客户通话。”飘说。
“是的，忽然想听听你的声音。。。”晓说，最后几字说的很轻。
“你没什么事吧？”，飘的直觉一向很准。
沉默片刻，晓脱口而出，说：“我要离开一段日子。。。。。。”
。。。。。。
第二天的黄昏，晓发觉自己在这个城市是陌生的。

（三）
“英雄气短”，晓忽然明白了这四字的含义。他翻遍所有衣服口袋，叹了口气。。。过去冲动的时候想过去西藏，踏着朝圣者的足迹上布达拉宫，也曾想去长白山，于冰天雪地的肃杀中感悟生命的原始。可如今，若是出了这个城市方圆500里之外，他就可能没钱回家或是饿死在半路上。
他一向不是个很会照顾自己的人，过不惯苦日子，有那么点小资。
他只是喜欢把自己置身于孤独中，其实缺乏真正流浪的勇气。
思量再三，最后决定去一个离居住城市不远的江南小镇。临行前，晓想起那天飘说的话：“别走的太远，回来了记得通知一声”，还是笑了。

江南，古镇，小桥流水。
一下车，晓便有种避世的感觉。
踩着石板小道，站在拱桥往下望，流水似乎也是凝滞的，若不是水面还有一两尾小舟的摇曳。
即便，水不是很清，天不是很蓝，古朴的建筑不是很干净，他也觉得这比起城市里那些摩天大楼、玻璃橱窗要可爱的多。
再好的风景也难免看厌，城里人向往乡情，城外人迷恋繁华，世人的心态大抵如此。
想到这里，晓的心情一下子开朗了许多，不禁起了游兴。
他先是找了家看似年代久远的店铺，买了份小镇地图，仔细阅读起其间附载的小镇介绍。在他看来，要了解一个地方，就先要了解这个地方的历史，如同要和一个姑娘交往，就先要知道那个姑娘的生辰八字。
随后挑了几个蜡染的娃娃，思量着在办公桌上放上这样的摆设，一定会引来经理羡慕的眼光，让他那老板桌上金箔镶嵌的镜框无地自容。
他的心情越发地好了，孩子气般掷了块小石子让屋檐上栖息的燕子惊出一身冷汗，盘旋着在水面掠起一道涟漪。
就在这时，不远处传过一阵喧哗，他的好奇心顿起。
隔着围观的人群远远张望，晓看见一架古老的织布机前有位紫色长裙的姑娘，在老婆婆的帮助下学着织布。从姑娘的打扮看，是来自城里的。“城市长大的孩子没见过穷苦人家东西的新奇”，他心想，同时又忍俊不已，因为那女子织布的姿势实在是有趣，笨拙得引起路人的指指点点。
他笑着拐进条深巷，虽然心情不错，却还是不习惯热闹，他甚至以为如此的喧哗有点煞了这水乡的宁静。
但隐约间还是觉得留下些印象，那竖立在织布机周围的蓝印花布和一袭长裙的紫色。
走出巷子，天突然下起了雨，水面刹时变的好看起来。
晓没有带伞，尽管周围的店铺里也不乏做工精美的花布雨伞，他还是没有避雨的意思。
秋雨拂在脸颊，说不出的惬意，整个小镇也瞬间笼罩在一团水雾之中。
如果周围的人都打着伞，惟独你没有，那你便是显眼的。
晓一向是个内心张狂的人，他喜欢这种张狂于无形的滋味，或者说，孤独的人总显得那么的与众不同。
正沉醉于瑕思，他突然发现，自己并不是唯一的。
他分明看见正前方一位长裙飘飘的女子，和身旁过往的朵朵伞花那般的格格不入，她没有撑伞。
透过淡淡的雨雾，他看清了那姑娘长裙的紫色，竟然是先前学织布的那位，晓有点感动于人世间的邂逅。
看到她的背包外赫然露着一截伞柄，“真是个奇怪的人”，晓心想。
他想上前与那姑娘打个招呼，但随即打消了这念头。
因为他惊觉，眼前全然一幅绝美的淡水粉画：雨季的古镇，水雾的桥下，江南的女子，飘飘的长发，淋雨的忧伤。。。。。。
他不忍破坏这至美的风景，所以只在旁静静地看，就这么看着，直至那姑娘身影的淡逝。
晓常有着那么点痴，他自认为是种可爱。
也不知在雨中站了多久，“雨停了。。。”，他自言自语。
雨是停了，天也渐暗沉起来。
小镇夜灯盏盏，和慢慢扯开夜幕的星星交相辉映。
一家不知名歌舞厅的音乐开始肆虐，“哪里都少不了夜生活”，晓嘲讽似地一笑，笑容中略带疲惫，看看时间，应还能赶上最后一班回城的车。
杨柳岸，车站，游子。
晓望着射着刺眼灯光驶来的班车，忽然跳起来，摘了段杨柳枝，随后拨通了飘的手机：“我回来了，给你的花瓶捎了根杨柳。。。。。。”
第三天在古镇，晓想念起他的城市和城市里的朋友。

（四）
晓做了个梦，四周白茫茫一片，他尝试伸手，却感觉蔓延至四肢刺骨的冷。。。醒了，搓揉双眼，他想是这些天太累的缘故，所以才会有如此怪诞的梦，于是振作精神，准备早起。忽然脑海跳出个念头：遭遇梦境也是种缘分，是你和前世或者来生的一次邂逅。他正纳闷在哪听过这话，电话响了。
铃声响三下的间隙他猜是飘打来的，可接起后是大大失望，来电话的是公司那位常穿了名牌西装却忘把商标揭下的经理。
“出差，明天下午3点半的飞机，上午记得回公司拿会议资料。。。”
对方没说几句就挂了。晓愣了半响，一把抓起枕头朝沙发掷去，枕头划着优美的弧线掀起窗帘的一角，溜进几缕晨辉，懒洋洋地窥视着他郁郁的眼神。呆滞片刻，他飞快跳下床，拾回枕头，拉紧窗帘，决心继续睡觉。
再醒来天色已近黄昏，耐不住寂寞的几颗星星早早地挂在苍穹，孤独地演着它们的独角戏。胡乱填饱了肚子，他想起这次要去的是个北国城市，于是整理出几件过冬的衣服塞进旅行袋，他清楚自己耐不了饿，受不了冻，珊曾这样说他：“聪明的你是不会和老天斗气的，只和自己的心情。。。”每每想到后一句晓总不免黯然神伤。抬头望望搁在花瓶里的杨柳，他拨通了飘的手机。
“晚上想见见你”。
“好吧，STARBUCKS，老地方”。
晓喜欢那家咖啡店，也同样喜欢那里的苦咖啡，涩涩的味道再配上520香烟的矫情。
飘很快到了，见面第一句就是：“你怎么瘦了啊？”晓静静地看着她，然后告诉她明天要出差去一个很冷的地方。飘调皮地接过杨柳轻敲他的脑袋，说：“记得要给我带朵冰花回来哦”。晓忍不住笑了，笑容随着烟雾弥散开来，他忽然想起珊说过他笑起来给人很天真的感觉，只是那天他并没在抽烟。
耳边一首英文老歌反复缠绵，有点煽情，咖啡喝的很快，店面外的座位可以肆意欣赏街边风景，却在这样的时节倍感凉意。
临别时，晓问了飘一句话：“思念和冰花哪个更长久？”，飘只是笑笑，一贯的琢磨不定，挥了挥手中的杨柳，转身离去。
晓抽出支烟，不经意间点燃了那镶有红心的海绵头，焦灼仿佛了这世纪末焚炙的爱情，干燥并且荒凉。
这时手机响了，是短消息，飘发来的：“出门在外照顾好自己，孩子”。“谁才是孩子呢？”晓不服气地嘟了句。
这天夜里他又做了个梦，梦见带给飘的冰花在归途中融了。

蓝天几朵悠哉的云彩，窥视着世人的辗转。
晓隔着候机厅的玻璃遥望晴空，心情忽然觉得有种说不出的舒畅。
登机前的一刻他萌生了找个人道别的欲望，但因为发现手机已关了而不得不放弃。
几小时的路程在瞌睡和音乐中慢慢打发，很快到了目的地。
下机时晓惊讶地发现这个北方城市的天气竟然出奇地温暖，简直让人疑是置身江南的阳春三月。
“那几件过冬衣服算是白准备了，”他解嘲地洒脱一笑。
“这天气也就象极了姑娘的心情，你认为她是冰凉的时候她却火热，你认为她应该热情的时候她反倒矜持。。。”一连串希奇古怪的想法闪过，思绪顿时凝滞。
他忆起了第四天夜在江南城市做的那个冰花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