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回来这个世界，是在第二天的清晨。程迷迷糊糊地听到一个熟悉到烂透的声音：“孩子，你怎么在这儿”
程模糊地意识到他已彻夜未归，但意识到也就意识到了，他没有丝毫要理睬他母亲的意思。母亲胖乎乎的手粘糊糊的汗粘在程的头上。一种亲情激发、变化的厌恶感由心而生，但他还是面无表情，依然熟睡一般。这样有幸听到一段经典对话并可装作没听见。
“这孩子，我一早来就看到，我还以为是哪家没人要的……”
程的母亲站了起来说：“好了，你要多少钱你说吧。”这时，程看到了刚才说话的是一位清洁女工。她毫不犹豫地说：“不用了。”
程母从包中取出皮夹随意抽出两张百元纸币：“拿去吧。”
果然，清洁女工又毫不犹豫，说：“谢了。”说罢，将钞票小心折好，放在厚厚的清洁工职业装内侧口袋，左手提水桶，右手提扫把，扬长而去。
程恢复了料事如神的功力，清醒了不少，见天已微亮，待会儿人多了不免有失雅观，有损市容。于是故意打了个哈欠、伸了个懒腰。“咣。”又不经意把头撞倒了卷门上。程母问儿子已醒，转身道：“走，回去，睡在这好看呀？回去帮你算账！”
“哼！”程站起身，从程母身边走过，拉开停在路对面的轿车的门。
“你小子什么意思？”程父吼道。
程转下车窗，一言不语也无言可语。
“回去再帮你说！”说罢，程父“B.B.B”按着喇叭，催促程母。
车子开得不快，程父的车技实在只比开碰碰车的小孩好一点。有时还潇洒地点上一支烟，碰上什么紧急情况就会极不潇洒地从裤子上拾起已把裤子烫了一个洞的烟头。
一路上，车内鸦雀嘴般的程母的嘴数落个不停，牛鼻子般的程父的鼻子不停出着气，可怜程只进化成人，只能一声不发。他还想着红衣女孩进的那幢森林般的街内的房子后的那一个黑洞。也慢慢地伴随着疲劳在车上昏昏然睡去。
鸟语、花香、松草地、小溪、蝌蚪……
在睡梦中苏醒，竟已是下午6点了，屋内开着凉气，但程还是汗湿了全身。四十多平方米的屋子第一次让程感到空的可怕。床对面的墙上的那幅膺品《蒙娜丽莎》的双眼本稍有无力，这是此伪画的唯一败笔，而现在那两个眼球却让程感到莫名的熟悉，是一种包容一切黑暗的黑暗，红衣女孩，如林大道，红砖大屋……他的眼前浮现一幅幅画面。
“咚咚咚”几声很轻的敲门声叩住了程的思绪。
“进来，”
“你醒了，起来，吃饭了，”程母粗暴的客气地说。
“嗯。”程似乎没听到她的话，只是本能地答了一下。
程母把屋内两盏日光灯都打开，然后退了出去。
屋子顿时亮得刺眼，程麻木地起身，摆弄了几下被子，他知道待会少不了一顿训斥。
推门入了客厅，传来一阵令人恶心的油烟味，油烟机“嗡嗡”直响。
八仙桌上放着大大小小十多个菜盆。程父有个习惯，菜量很足。每盆菜都像一个鼓鼓的大馒头。就因此程家的垃圾倾倒率高的可观。
“坐下。”程母用其一贯的命令口吻说：“吃饭。”
话精炼得有《大话西游》中后期唐僧的味道。
但程还没吃完半碗饭，程母就让他领教了前期唐僧的“滔滔不绝”。
饭不断入口，训斥不绝于耳。结果饭囤积于胃，训斥从另一耳出。程感慨百十，到底是吃饭舒服，训斥类的只是如同过耳油烟罢了。
“我吃好了……”程丢下碗筷，起身回房间。
也许是受了程起身时的饱嗝的严重打击，程母猛拍桌子，内力深厚得使那个以“八仙”冠名的四条腿的家伙浑身乱颤：“坐下来！”
三字命令犹如注入强大内劲的暗器直扑程而来，避无可避。
因此程没避、没动、没说话、没有丝毫一点颤动，像古龙武侠小说中的高手。
也因此，程母的“暗器”落空了，不过她不会停下攻击：“你说是你错吗？”
“我错在不该跟你回来。”程出奇地冷得可怕。
难怪程母以母爱的名义给了他一个热辣辣的耳光。
“哼，爽快……”
程父似乎有预见，在程说“爽快”的同时在他的背后踹了一脚。
那一刹那，眼前是一片漆黑，脑中是一片空白。
捂着额头站起来，世界是一片鲜红。
程狠狠地瞪着父母，眼神中的怒火在热血的催化下越燃越烈。直到他发现他面对的四只眼睛是那么无知、那么茫然，是的，的确还有爱，只是不巧和眼角的屎粘在了一起。程的眼中闪过一丝悲哀，吹灭了怒火，射入脑中，催促那副身架离开这屋子。
一辆自行车猛地刹车，转弯，翻倒在路旁，车主破口大骂。程漠然地望着他走了过去。额头上的血依旧不断慢慢地流出。车主哑了，见到血后，他竟然果然哑了。
程不知是如何冲出家门的，只听到母亲在叫他的名字，起初是喊叫，而后变成了嘶吼，进而声如鬼嚎，待程走远就成为耳鸣了。
程明确它的方向 —— 那条如林大道、那幢红砖大屋、那位红衣女孩。
其时是七点多，在程所处地区的路上已少有人在。“到达目的地应该要半个多小时。”他的手还捂着额头，指缝中渗出的血沿着手背的纹理散开；流到眼角的血已凝固。他似乎开始感到痛了 —— 无力的心脏仿佛夹在肋骨之间，然而他仍要提供新鲜的血液以让它们流出。
这不仅是程的痛楚，也是许许多多人的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