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一个前辈的小说——在王者的年代
在王者的年代
我们完了，百夫长自信地表达了他的看法。
在雾化得很好的阳光中，我迟钝地向他转过头去。迎接我视线的应该是一对漂亮的蓝眼睛，如果其中的某只里面并没有埋着一枚方形箭头的话。大约1小时以前，那支精致的凶器离开了发射它的威尔士长弓，并且在划过了长约500英尺的优美弧线后于百夫长的晶状体中结束了旅程。
我没有发表意见。伤兵也没有。不过伤兵可能是没兴致发表意见。被砍掉半个下巴的家伙通常都不大爱理人。
我们两人的沉默意味着百夫长的观点在首次提出时就得到了一致认可。这是极为少见的情况。因为我们是维京人，争吵和犯上是我们的优良传统。数百年以后，这种传统将演化成伟大的欧洲民主制度。
可是现在我们静坐在绿草如茵的苏格兰高地上，等待着随时可能到来的致命一击。
西斜的太阳仿佛颈部动脉上凿开的伤口，歇斯底里地喷射着鲜艳的红色。阳光所及的一切都显得生机勃勃，无论是废弃的林场还是几个世纪来遗留的白骨。在这片灿烂的色彩中，我眯起眼睛，让身体灌满暖烘烘的光线。血和汗水已经在皮肤和盔甲的衬里上板结。希望和恐惧在紧绷感中慢慢剥落。我感到自己很脏，仿佛化冻时的积雪。
大约两个世纪以前，我们的祖先乘坐果克斯塔战船在威尔士登陆并建立了桥头堡。在此后的岁月中，漫山遍野的金发武士席卷了这片岛屿，砍瓜切菜般地将不列颠的农民和菜鸟军队杀得尸横遍野。同时，我们的船队沿着塞纳河洗劫了法兰克人的村镇和修道院。根据后人的记载，我们的战士“在街上杀人，在房子里杀人，在教堂里杀死主教和会众。为所欲为直到天黑，顺水下划的船只装满了劫掠物和俘虏。”一个名叫埃尔蒙达留斯的努瓦穆蒂埃人于9世纪60年代的记录犹为生动：
船只的数目日益增多，海盗像洪水那样不停地涌来，越来越多。上帝的信徒到处变为烧杀抢掠的对象。海盗侵占了展现在他们眼前的一切，无人能够抵挡。他们夺取了波尔多、佩里居厄、科摩日、昂古莱姆、图卢兹；昂热、图尔、奥尔良变为荒漠。数不清的船只溯塞纳河上行，整个地区的灾难加重。鲁昂遭到蹂躏、掳掠和焚烧。巴黎、博韦和梅欧被攻下，墨伦的要塞被夷为平地，沙特尔被占领。埃夫勒和巴耶遭抢劫，所有城镇都被包围。
欧洲人将这场浩劫称作VIKING RUSH。
对于这场杀戮，我们作为先驱武士的后代绝不否认。我们还不至于说什么“大屠杀是谎言”之类的话。况且我们差一点就赢得了整场战争并成为欧洲的真正主人——如果战局没有发生逆转的话。
可惜了我们的盔甲，百夫长终于推导出了这个结论。我怀疑他说这些废话完全是为了分散对疼痛的注意力。
百夫长正以一种非常颓废的姿势盘腿坐在地上。我似乎听到了野草和蚁群在甲胄底下发出的呻吟。他的4英尺长剑就放在腿边，右手始终按着剑把，作随时起身杀敌状。但是按照一般的医学常识，他现在应该基本上失去了视力，已经不能对任何人构成威胁，除了他自己。
我敢保证，无论是我、伤兵还是百夫长，此刻都有一个共同的强烈的愿望，只不过大家都不好意思说出来。那就是碰上敌人的僧侣。只要接受这些仁慈老头的布道，就可以加入对方的阵营并且得到治疗。当我军的势力还相当强大时，这种转化是很危险的。因为叛徒会被卷土重来的大军以残忍的方式处决。然而事到如今这种危险早已不复存在。我们完全可以放心地去当不列颠人或者法兰克人的冠军剑士。只不过我们恐怕不再有这样的机会了。我们的敌人现在喜欢简化解决问题的方式。
至于我们的盔甲，它们将得到清洗和修理，然后焕然一新地出现在伦敦、巴黎甚至君士坦丁堡的跳蚤市场上，被刚攒够金币和经验的年轻武士买下，再目睹一连串的撕杀，随后又一次被胜利者从失败者的尸体上剥去。而我们将在几场大雨过后被深深埋入黄绿色的土地，在蚯蚓之下恐龙之上安家落户，不时和诧异的鼹鼠打个招呼。就这样平静快乐地度过若干世纪。然后出现在考古学家面前并且激发他们的怀古之遐思。
狭窄而贫瘠的斯堪的那维亚半岛注定不能容纳太多的高傲武士。因此撕杀与被逐构成了一个维金战士生活的全部。我的曾祖父是战齿王哈拉尔德麾下的雅尔。哈拉尔德在布拉韦利尔战役中丧命后，曾祖父同其他不愿投降的雅尔一起背井离乡，踏上了这片沃土，并且在紧随其后的战斗中续写着家族的光荣。
我们的族人并不是一介武夫，这是客观公正的历史学家们所一致认可的。我们既是优秀的水手又是精明的商人。我们从故乡将鱼干和各种珍贵的兽皮贩运到南方，再从那里运回大量琥珀出售。这是一趟报酬丰厚的旅行，足以让我们得到银制的酒杯和异国女孩的爱情。用后人的话说，这种商业资本的流动客观上促进了西北欧地区的文化交流和社会生产力的发展。至少，我们让欧洲人学会了用日晷来导航。在以后的很多年里，这项技术使无数漂泊的欧洲人不必向鱼问路。另外，我们很可能是第一批到达美洲的白种人，比哥伦布早了600多年。只有在市场需求不旺的时候，我们才是凶猛的海盗。许多世纪以后，在东方的明亮教室里，面容严肃的白发老者将对正襟危坐的众学生谆谆教诲，VIKING RUSH激化了欧洲的阶级矛盾，促进了欧洲民族的融合，加速了欧洲社会的变革。
夕阳在大地的尽头滑落，每一片草叶都在释放着夜色。原野的深处传来阵阵凄厉的狼嚎。看来只要我们不被冻死或者被野兽吃掉，捱过这个夜晚还是很有可能的——冷兵器时代的黑夜是最好的掩体。
伤兵那头已经很久没有传来声音了，许是死了罢。百夫长的牙缝里间或发出嘶嘶的抽气声，听起来还像个活物。估计他疼得够戗。但愿他不会在冲动之下把那只箭头拔出来，那样的话我就只能独自迎接日出了。
正当我们父辈的军队在这片土地上大开杀戒的时候，情况却出现了微妙的变化。“一神论的并且剔除了偶像崇拜色彩的”基督教潜移默化地影响着我们的战士。大批维金人接受了僧侣的洗礼，抛弃了战神奥丁。于是大规模的内讧开始了。笃信北欧诸神的战士与改变了信仰的昔日战友仇敌般地互相残杀，著名的血斧王埃里克就是在这场撕杀中毙命的。看来先进的宗教信仰对落后民族来说几乎是无法抗拒的，尽管这种说法有殖民主义话语之嫌。在这片混乱中，不列颠人和法兰克人逐渐强大，并最终控制了整个战场。长弓手和重骑兵开始砍瓜切菜般地将成群的维金战士送入地狱。我们的族人不得不放弃在百余年的战争中建立的据点，向大海撤退。
在一个天色如冰的早晨，我们被召集到斯旺城堡外的旷野上，准备对敌人发动孤注一掷的进攻。这是我方的最后一个城堡。它控制着方圆数英里内的农田、矿场和兵营。厚实的城墙和高耸的箭塔使这个据点看上去是如此的坚不可摧。至少那天看来如此。我们总共有100名战士，主要由冠军剑士和劲弩手组成。这算不上一支强大的军队，却耗尽了我们的全部资源。我们的农民已经没有了过冬的粮食，我们的金库空空如也，不能再购买武器或者聘请操作重装备的技术人员。我们在这场战役中要么赢得辉煌的胜利，要么彻底毁灭。最终，我们彻底毁灭了。
我们的目标是肯特郡的产粮基地。根据轻骑兵的侦察，那是一片不设防的农耕区，却负担着大半个不列颠军队的粮食补给。我们只要摧毁这个基地就能使不列颠人无法在冬季对我们发动进攻。没有了长弓手的掩护，法兰克骑兵无法突破我军的防线。这样我们就有足够的时间从本土获得补给和增援。
几经辗转，我们终于饶过了敌人的外围防线进入肯特郡。然而逐渐映入眼帘的并不是无垠的田野和辛勤劳作的农民，而是林立的巍峨城堡以及铺天盖地而来的箭雨。
我周身的关节已经冻得像盔甲一样坚硬。伤兵和百夫长的情况看起来比我更糟。远方的森林在北风中发出了海涛般的声音。我仿佛听到了若干年后埃及尔·斯卡德拉格里姆为哈尔斯海战中阵亡的阿林布约恩所写的挽歌：
喝干杯中泛沫的烈酒
他们已经衰颓
英雄们，被时间所征服
在英烈祠里耀武扬威的人纷纷消逝
如今谁把精美的雪花银当作奖赏
撒满环绕陆地的海岛
或者在我心中积满
行吟诗人颂扬的妙语
高地的月光均匀地撒在我们身上，使我们看起来仿佛三座塑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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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胆胡说，小心道歉……
2001-03-06 01:14 PM 发表 | 举报这个帖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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