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山帖：情劫
情劫
浅灰色橡皮
9/2/02 5:21:35 PM
之行。假期结束。不是我不要你。我们不可以破坏游戏规矩。
我简单地敲这么一行字。然后Ctrl+回车，拿起可乐一面喝一面等他回话。
一向喜欢用句号隔断每一个分句。看起来优雅而绝望，断了任何藕断丝连的可能。
记得我第一次给他打招呼是很长的一句话。
——假期里反复听同一首歌。看同一篇小说。在同一个BBS里翻来覆去地看旧的帖子却从来不发言。在同一个网络游戏的同一个地点里无谓地发呆和救人。现在想和同一个人说话。
梁咏琪的新专辑里有一首Suddenly, this summer。用亦舒的话说应是忽而今夏。一切都有定数。今夏遇见你，今夏在那个叫做OICQ的东西上，一面听在音箱里反复播放的歌，一面等待有谁和我说“结婚吧，艾伦！不要吸毒。”
那个头像是沉默的。屏幕上安静得象处子的眼睛。
我的可乐快喝完了。
这个夏天看见的第一只蝴蝶有雪白的翅膀，在我的车轮前面惊惶地飞起来。淡淡的黄昏里车轮滚滚的声音，说话的声音，路边的点心摊子收钱找钱的纸张摩擦声音，警察哨子的声音，被它小小的翅膀扇啊扇的，我就这么看着它轻轻地飞起来，从污浊的街道上，一直一直飞到我不能触及的淡金色的黄昏里。。
从前的人，是怎么知道夏天来了的呢？是草丛里蹦出来的绿色的小精灵，还是懒洋洋的中午突然闹起来的一片知了的噌吰声音，抑或是家里的那张竹床终于搬到凉台上面，晚上躺在上面，看见星星动也不动地呆在那片黑荧荧的幕布上，闪了一下消失了，又在另外一个地方神秘地亮了起来。
等待一个既不炎热也不漫长的夏天，在一切结束时我们将继续活着从城市的一边奔向另一边
曾经在自己网页上放过这样一段话。
一切都将继续。继续活着。继续等待夏天。继续邂逅新的人和新的感情。继续分离。
如此？
如此。
给自己喜爱的夏天找过许多理由。
也许是因为生在这个炎热聒噪的季节，无论它有多少不是，亦是爱极了它。
生命里许多重要的人都出现在夏天。
有他。年轻。稚气。从小被宠坏的男孩，觉得天下所有的美妙事物都是于己设的。他是另外一个世界横冲直撞的锐物，字典内没有客气没有委婉，却出人意料的会在人前脸红木讷。十八九岁的年纪，有一张白净好看的脸，还有不驯的性格，足以概括——他其实很简单。名字亦简单。单名一个单字。
与他的接触，仅仅在那一夏的训练里。那一夏的黄昏里路上，留下我们绿色军装的身影。夏天过去，他亦消失。
常常在这条路上，看见淡金色的黄昏，象一张大网一样轻柔而缓慢地包围整个城市。
心里面，惶恐地想要逃离，逃到那个柔情暧昧的夜里去。
城市的天空，在晚上就是一匹干净而庞大的黑色丝帛
特别是夏天的夜晚，颤动着的海水，在夜色下渐渐展开身躯，海边简单的黄色灯泡，倒映在水里就变得流光溢彩。仿佛一九三零年的上海。那些裹在旗袍里的娇软的身体，那些华丽地打着卷的铁的栏栅，那些水边上的大酒店里的人和事，昏黄的灯光，醉醺醺的水手和蓝色的水手衫，从美国定制来的大钟在时代咖啡馆上慢慢地摇摆，张爱玲的寓所在些旧式的电梯上上下下的间隙中消磨时光。
那个夜里邂逅的那个人，在我打出那样长长不知所以的言语后，他问我。
——小心，你的夏天，好吗
活着，在这个城市里，两千零二年的夏天。我身边很多人笑语盈盈地谈论着韩国、汉城、世界杯。老米在电视里面安之若素地笑，几年以前，我就看过他和小孩子们独乐乐不如众乐乐的照片。现在，他挂着标志化的笑容，拎着他的相机，在一些我不熟悉的地方到处走。在抽签的三人合影上，他显得老了许多。
第一个注意到我爱的夏天的人，有一个好听的名字，叫做之行。在OICQ上，他名字上面有个敦厚的小熊头像，闪起来的时候，心里就有些许温暖。他不会告诉我世界杯如何肮脏混乱，他只会问我，老米最近销声匿迹了，你有没有想过他。
之行，之行。
沉默寡言看世界杯转播的之行。看米卢照片发呆伪装假球迷的之行。夏天穿牛仔七分裤招摇过市的之行。偶尔关心高考是哪一天的之行。爱《北京故事》及蓝宇爱得发疯的之行。饮料只喝百事可乐的之行。永远不明白自己要什么的之行。无法忍受不是自己为中心的之行。孤傲的之行。敏感的之行。脆弱的之行。神经质的之行。
夏天的之行。
夏天属于我的之行是影子里面最后一抹阳光，有让人心疼的痛楚以及温柔。只是没有人去发掘。在我之前没有，在我之后，也再不会有。
我们不曾通过电话，不曾见面。我们唯一的联系，仅仅是由0和1维系的文字。但我本能地信任和喜爱他，我们是那样兴味相投的人，哪怕只相象于夏天。
通常他下午两点就上线了，而那时我还在床上作慵懒舒适的姿势。六点钟，意料之中的相遇。五个小时不间歇的说话。我们有整夜整夜的聊天记录。却只是我一个人的独角戏。因之行是那样会保养自己的孩子，十一点的时候，他会准时地说。
——小心宝贝，该睡了。好梦。
——嗯。明天见。
他下线，我打开他的QQ，开始漫长的自己和自己的对话。因为同时要扮演两个人，常在夜里累得筋疲力尽。
有一天，对着屏幕想，我这样表演，到底为谁。怔怔的，心里潮水便逆流而上，打湿眼眶。
在旁人看起来，我这样举动几近病态。因此连之行也不知道在他熟睡的时候，我一个人对着屏幕上两个QQ不停飞舞手指。
开冰箱，发现所有的可乐罐子和牛奶盒子都空了。
忘记去超市了。我笑自己。
喜宝说，我要很多很多的钱，要很多很多的爱，如果都没有，我还有健康。
我呢，我还需要很多很多的食物，能让我在咀嚼中把自己头脑变得简单。
需要很多很多的邂逅，要能拿的起放的下的，要能在悠长假期里做锦上添花的调味品的。
曾经我还需要之行，不要很多很多，一个就够了。谁不希望自己身边有个红颜知已，夜里素手添香？只是之行，是须眉知己吧，哈哈哈。
我厌恶自己的冷笑，可是我无能为力。
之行，假期结束，，我可以，不再需要你，对你冷笑。
医生说。
——你需要交流，需要很多很多的交流，哪怕是和自己。
——你还需要平静。需要处变不惊。需要把人情看成一杯水。
我已经很努力地把所有情感都置之死地了。
之行一直和我提起北京故事，提起蓝宇。我认为那是个太过现代的故事，小说里充斥着赤裸裸的金钱和性，还有无处不在令人窒息的性欲。字里行间我只看见两个男人炽热的喘息。说的清楚些，一对同志爱人，性向不同，不为社会认可，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之行对我无比包容忍耐，只是在这一点上尤为执着。他一定要我相信那不过是两个不幸的爱人，性仅仅是一开始他们的纽带。他要我相信，没有哪一双爱人的眼睛能比蓝宇更澄明。
——小心，这就像你经常说的一样 ｐｅｒｆｅｃｔ。可惜世界不是ｐｅｒｆｅｃｔ的甚至爱人中的一个也不是ｐｅｒｆｅｃｔ的因为是普通人所以会有悲欢离合眼泪痛楚生离死别。
我嗤笑。这世界上哪里还有什么ｐｅｒｆｅｃｔ的事物。所谓完美不过是人类造出来供自欺欺人用的词。
就连之行也是百分之九十九的纯净，却在蓝宇及北京故事上执着，破坏完美。
之行终于回话。
——早已想到你有时体现出的冷漠和漫不经心一定有原因。但我从没想到你已准备好游戏结束的一天。陪你玩这样游戏很开心，我亦是会遵循游戏规则的人。我不会再喝百事，纪念你。小心，再见。
他头像突然灰掉。我知道他一定在上面隐身等着我下一步如何动作。
之行，你我都不会失望。我是决绝的人。
但，真的不会失望吗？
我麻木地把OICQ上号码记录退去，把聊天记录删去，好友删光，个人资料全部删成空白。在TENCENT的社区里发了帖子，把密码保护的资料和密码全部公开。有一个曾经叫小心的人，在网络上不复存在。
小心，不是仔细谨慎，是小的心啊。哈哈哈。
如此。我以为故事在这里结束的。
但一切都没有完。
夏天之外的季节，我再次遇见单，及他身边清秀的女友。那女孩子眼里有不驯的神气，碎发，牛仔七分裤，吊带小背心，十分招摇，神情却并不作出大街上随处可见的媚俗式妩媚，是那种从骨子里性感的女人。我知道那孩子不会属于单。他们的气质，格格不入。
但单显然是幸福的，眼睛亮亮地呵护他的女友，絮叨一如小女人。
这个习惯被人宠的孩子，终于学会宠爱别人。
在KFC里偶尔遇到这样一对情侣，我并没有招呼他们，装作不认识的走过去。但听见单招呼他女友。
——之行，你不是喜欢喝百事的吗。怎么今天不喝了。
——我戒了。
我猛一惊，回过头去，我记得他说过他为我戒了百事，我记得他说过之行亦是他在生活里名字，我记得他说他裤子永远只穿牛仔七分裤，我记得，我记得——
但她，但他，但他怎么会是她她怎么会是他？！
许是我响动太大，之行抬头看我，那一眼里我触及《蓝宇》中蓝宇那样痛苦澄明的眼神，我无法再怀疑眼前这个人便是我这一夏的须眉知己，不，红颜知己。
我掩面奔出KFC。
之行，之行，我的之行。
终于明白为何你一直向我提起蓝宇。提起北京故事。提起那样绝望的爱人。
终于明白为何你在游戏结束时能那样优雅淡然。想必你已习惯知道你心事的人对你唾弃。
但之行，我不是的——
若你知道我有家族遗传的心病，那一种心病，据说是远古的诅咒，有一个残忍的名字，叫做情劫。
若你知道为了避免情伤及抑郁，我年复一年的在夏天玩感情游戏。以及强迫自己和他人做交流，甚至自己和自己。
若你知道自十五岁那一年在现实中伤人至深后，我总以为在网络上的感情游戏没有人会当真。
之行，之行，是我害了你也害了自己。
但谁又知道——
我也爱你。
撕心裂肺。
从那一日自KFC回来后，我昏睡两天。
医生来看我，摇头叹气。劫数终是躲不过，心脉伤了，活不过明年夏天。
我勉强展出一个微笑。若我还可以度过一个夏天，我便还可找一个人听我敞开心扉。
次年的七月，我躺在某个人怀里，懒懒问他，你可知道蓝宇。
他贪婪的眼睛放光，以为我是有所暗示。双手立时不安分起来。
我打开他的手，淡淡说，你知道吗，我爱过一个女子，她是我的情劫。
他眼光骇然，我微笑，心口里绞也似的痛，我明白情劫已经发作，可惜再没有力气说一句小命休矣。
不再只有我和之行两个人知道彼此相爱了。这个世界总有一天都会知道。
只是这世界上，再也没有人能如我一样和她心意相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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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诗经·秦风·蒹葭》
2002-09-02 10:04 PM 发表 | 举报这个帖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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