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像一个叹号，用一种奇怪的叹息的目光看着男孩，觉得他是一个巨大的问号，虽然，在句子的末尾常常，问号带着比叹号更为惊愕的语气。

他曾觉得管理好这架钢琴他永远无法干到。当初他接受的时候，只在记事簿上写下了一个叹号。
这代替了他的叹息。之后他听说，有人打开这架放在门厅里的钢琴奏出音符却不在钢琴记事簿上留下姓名。他却宁可相信这是音乐之神的眷顾，她乘着轻灵的羽翼带来绝响。

其实她也不愿总是在钢琴记事簿里不留痕迹而在旁人看来只是一个未知的美丽问号。只是她时常觉得自己平庸无为，时常害怕别人对她的议论。
所以，她总是在楼里空无一人的时候，才踏着在众人面前不敢炫耀的舞步，才轻轻地转到钢琴的旁边打开琴盖，敲出音阶。

这时他们相遇，类似一段布局精致的文字，在恰如其分的地方安排问号和叹号的重奏。
女孩从不知道，男孩的职责是保证钢琴能长久地为这幢建筑增添气氛，她指尖的拉赫玛尼诺夫正像一个凄清的叹号，横着拦截她的思绪和情感，却因为男孩的出现重现了惊讶。
男孩早就知道，时常有音乐之神，触碰琴键却来去无踪。但他虔诚的问号被《练声曲》所打断，衍生出另一类复杂的想法。

语言代替不了目光，他们在目光里传递语气。然后僵持，考验着耐心和相互猜度。
一段对话被省略，只留下叹号和问号支持着他们的交流，这是一场需要沉稳的对视，他们都想很多东西，无数次互换彼此的位置来估量对方的想法。至于这样的“感同身受”是否准确，则可以从目光的颤动里依稀辨认。

僵局被一个温和的叹号打断，男孩平静地拿起钢琴记事簿放到女孩面前。像在说，留下名字，please，这是我的职责，也是你的义务。
女孩没有回答，她的表情因为祈求而变成不确定的问号，我不想让人知道我在这里弹琴，I assure you，我不会弄坏它的，我爱音乐，我也爱这钢琴。

那一天的故事就到此而止。
以后的一段时间里，女孩还是经常在教学楼里没有人的时候张开十指，演绎一番令音乐之神也流露感叹的声响，只有在音乐里，她才稍稍找到一些信心，不用害怕别人的目光；男孩总是因为女孩的存在而大伤脑筋，和其他的男孩一样，他也因为女孩的目光而深深疑惑，既不知是不是应该打断她，也不知是不是应该强迫她在钢琴记事簿里写下自己的名字。

直到有一天，和大多故事一样，直到女孩很久没有出现的时候，男孩才明白自己对她的好感，他先是对自己的想法出示了问号，继而是一个响亮的叹号。他的解释是这种艺术上的交流是不需要语言的，就是说即使他们从未说过话，也会因为音乐而擦出火花。
男孩变得敬业，他的转变让旁人惊讶。他一直相信只要他曾坚持，女孩就可以在钢琴记事簿上留下名字，也就不必因为错失而懊丧。男孩每天下课都跑到钢琴旁边，守候着，让每一个在黑白键上飞行的女孩务必写下名字，其实也在守候一个也许带来感动的叹号。
男孩自己有时也会坐到钢琴边上，轻轻地敲拉赫玛尼诺夫的音符，同时也构思出一幅关于女孩的画面：她是一个腼腆缺乏自信的女孩，干净的那种漂亮。可是这幅画面充斥了疑问，无数的问号让女孩的脸变得有一些模糊。

女孩偶尔会回到男孩的身边。她的身影会出现在《练声曲》的调子里，出现在另一个女孩的指尖，伴随许多矛盾又似统一的问号和叹号的重奏一起出现，出现在钢琴前面，出现在男孩的视界里，只有在这个时候男孩才会想念她，也只有在这个时候男孩才会相信她的存在，也是在这个时候，最初相遇的美丽最后变成了执着等待的疼痛。

女孩很久没有去学校，她即将去千里以外的国境线另一边的城市，她不想带走云彩和留恋，可是她转身带走了一个男孩的信仰。
这时的男孩逐渐相信女孩真的是音乐之神，因为他既见不到她，也无法重复女孩在黑白键间的意境。男孩依稀觉得安慰，他们总一样用叹号表示惊讶，用问号表明疑惑，他们曾用重奏来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