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记性勿如烂笔头 -- 钱乃荣

一年前头有只电视连续剧，垃拉伊每个一集里向，侪有一句歌词连牢仔反来复去唱：“即使一次偶然的决定，也会改变你的一生。”搿句言话听得我老老感动个，因为我就有搿能样子个一个亲身经历拉海，讲点拨大家听听。
　　
　　　每趟我走进课堂要脱新生开讲《语言学概论》或者《现代汉语》课程个辰光，总归要脱学生仔讲起上海言话当中个一句老古言话，叫“好记性勿如烂笔头。”乃朝后末，再脱同学讲讲发生拉我自家身浪向个一个故事。
　　
　　　 我是垃拉文化革命辰光大学毕业个，毕业以后到解放军农场去锻炼了两年，回来就分配我到上海远郊个一个学堂里向，教中学、小学个书。我读过个中文系拉搿个辰光已经完全“砸烂”，交关书侪拨拉文革浪潮亨八冷打卷了走了，我仅仅拿我大学里向个一眼听课笔记囥拉我个床底下，好来安慰我个灵魂，好勾起我拉复旦读过书个回忆。就是搿能介，也逃勿过灾难。拉有一年个大热天，落了几场邪气大个暴雨，大水一直涨到了我个房间里向，我垃拉乡下头工资微薄，根本呒没办法马上回转去。后来我拉礼拜六走了两个钟头个路外加乘了两个钟头个公共汽车回到屋里，看见我个笔记簿已经全部浸透了水，我只好垃拉第二日拿笔记本搬到太阳头里晒。再看看实在烂得一塌糊涂，我只好留下来一本《语言学概论》笔记咾几本别个书。

　　　 万万呒没料到过了几年，“四人帮”粉碎了，要恢复高考告研究生考试了。我豪燥去报考文革以后个第一届研究生。搿个一年报考研究生个人空前个多，但是好寻得着个复习资料又出奇个少。搿个辰光复旦大学研究生考试“语言学概论”课个指定参考书是高名凯、石安石编个教材。我除脱仔拿搿个一本书从头到末脚侪原封勿动个背了出来外，想着了拿1962年刚刚进复旦辰光濮之珍老师主讲个《语言学概论》笔记重新翻出来，就是垃拉水里浸泡过一昼夜、后来我抢救出来个搿本笔记，寻出来拿了放大镜拿化开来个钢笔字迹一个猜一个，读下去。
　　
　　　 到复旦去参加研究生复试，“语言学概论”一共只有5门问答题目，每门题目廿分。我从拿到考卷开始一直连牢仔写到交卷铃响，5门题目总算统统背光。当中有一门，题目是：“举例说明语言发展的一般规律和特殊规律。”考完以后大家侪讲答勿出，其实拉高名凯个书浪勿是呒没，是要拿几搭地方个内容凑起来再好回答。但是我搿门题目回答得交关好。搿个一年暑假里，奉贤县教育局推派我去做高考阅卷个老师到华东师大，正好告复旦中文系个老教师分拉一个组里向。当我第一日碰着分别仔10多年个濮之珍老师个辰光，濮老师还认得我，居然老远看见我就叫我个名字：“啊，钱乃荣，侬考得老好个啊！”哦！我总算一块石头落了地。
　　
　　　 我想，我搿趟可以垃拉交关考生当中胜出，真真多亏了搿本浸透水个笔记簿。当初我只是一个偶然个决定，搿个决定，后来就改变了我个一生。
　　
　　　 不过，我后来又想，我为啥咾拉搿个辰光拿浸了水个《文学概论》、《中国文学史》咾啥笔记簿侪掼脱了，就是保留了搿本《语言学概论》呢？应该讲，搿个也勿是偶然个。因为我从小个兴趣爱好垃拉搿搭，虽然历经严冬个摧残，但是垃拉毫无希望个日脚里，我搿个初衷并呒没埋没，我个兴趣呒没厾脱。就是我欢喜语言学咾，我再会拿搿本笔记留下来。
　　
　　　 我1962年刚刚跨进大学辰光，对随便啥物事侪睁大仔眼睛。是濮之珍老师拿我带进了语言学个殿堂，培养起来我对语言学个兴趣。勿单单伊个“语言学概论”课上得娓娓动听，而且对我每一个问题侪回答了特别仔细咾亲切。当我有一点新个看法辰光，伊就捉牢仔拉课堂浪要我讲出来让大家讨论。记得有一趟我立起来以后连自家个问题也弄勿清爽了，濮老师还是鼓励我拿看法讲出来，帮我补充拿问题讲拨拉大家听。葛咾，搿个是我一本记得最好个笔记，上头有完整个听课记录，也有自己刚刚学会思考问题个心血拉海。
　　
　　　 我常常对我个学生讲：“我哪能会料到，一本破笔记，就拉沉没了10几年以后，还会派得上介大个用场呢？而且一直到现在，我脱娜讲课个备课笔记还是拿搿本笔记里个知识垫个底。侬哪能会料得到，侬现在用功记个笔记簿，垃拉阿里一天也真个会起得了大作用呢？”
　　
　　　 听了搿个一番话，我个交关学生上课就变得邪气会记笔记。伊拉也深深体会到“好记性勿如烂笔头”搿句老古言话个天经地义。
　　
　　　 有一趟，临近考试以前，有两个韩国学生来问我问题。我看到伊拉一人手里拿了一本复印个笔记。我一看，搿个是两本字迹邪气整齐个笔记，差点拿我上课个全部内容侪记下来了，包括我扯出去讲个老多即兴内容，我是常常拿一点新信息要插进去讲拨学生们听个。后首来我晓得，原来搿个是班级里两名中国学生个听课笔记。乃末我也问伊拉借来看看，觉得实在是比我自己个讲稿还要清爽咾完整，我就复印好了，拿搿个两本复印件改做我现在上课个讲稿。有趟，学堂里大检查，有一位老教师来听我个课，听完了课以后上来检查我个备课笔记，伊就问我：“人家懒惰个学生到考试辰光就会去复印用功同学个笔记，侬哪能也会用搿种复印个物事？”伊个言话讲得来下面个学生侪哈哈大笑了。
　　
　　　 我发觉搿点学生也不大对。每趟上课只管记笔记，脑子变得勿去用来记忆知识了。乃末我对学生讲：娜当中有眼人上课，脑子就像一根传递个电线，老师讲个内容侪输进了笔记本，咾快个，而脑子里向是不进物事个。等到侬个笔记簿落脱了，就像储存信息个软盘坏脱了一样，啥个物事也呒没！所以，对于娜这眼小知识分子来讲，我要拿搿句上海老古言话倒过来讲：“好笔头勿如烂记性！”
　　
　　　 我讲，我个老师垃拉讲到“书面语脱仔口语个关系”个辰光，曾经举过一个生动个例子。伊讲：娜有勿有看到乡下茶馆里向讲故事个故事员，往往是一点初识字个人，也有文盲。伊拉是拿故事个情节侪记拉脑子里个，讲个辰光交关细节可以讲得栩栩如生，循序渐进。但是有点习惯于用书面语个人，伊拉只会得拿条条记下来，脑子就勿再去记细节，要伊拉讲一桩事体，只有几根鱼骨头，肉是呒没个。葛咾我现在要提倡“烂记性”。
　　
　　　 搿个乡下故事员个故事，也是濮之珍老师对阿拉讲个。我拿伊记拉我个后来浸透过水个“语言学概论”笔记里，所以我再呒没忘记。我是垃拉复习报考研究生个辰光重新读到个，但是我已经永远记拉脑子里。

没人帮你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