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注册个人资料论坛选项悄悄话搜索在线会员日历帮助退出 收藏 | 设为首页

ASWECAN ASWECAN > Wicretrend > 文字 > 梦
  上一主题   下一主题
作者
主题 发布新主题    回复主题

蓝瑞
会员

我叫蓝瑞。我有一个宛如少年的朴素的名字。我知道很多人喜欢它像欣赏一支雏菊般。许多人叫我蓝,可是我并不为此而停留。我常常穿米黄或者灰色的棉布衣服。我的头发自从14岁起就再没有剪短过。我从城市的这头走过那头,觉得城市荒凉。我和很多人互相嘲笑,所以我现在无所事事停在家里。我靠喝水,睡觉,从网上下载各种音乐打发时间。偶尔坐车去音像店买DVD或者电影杂志。我还讲故事,这只有很小一部分人所知道。
我说了很多个我。事实上我一向这样自言自语。可是不觉孤单。
有个男人曾经说要等待我长大。他在我16岁的时候说。那个时候我讨厌长大,长大是慢性死亡。我希望回到生前。那个时候我在所老学校念书,是个令人头痛的小孩。我喜欢上课睡觉,我不愿意做理科作业,我也不愿意搭理人。在穿蓝色校裙的时候我会把绿色的长丝袜套在下面然后扬着头或者低着头飞快地走过阴冷的教学楼。往往找不到我的影子,因为我坐在天台。我知道有个男生从电脑房的窗口看着我,看着我坐在天台废弃的课桌上用一枚照相机拍自己的腿。它们会变成植物,变成常春藤蔓延在银杏上。我不知道那个男生是谁,也许是任何人,也许是任何人的影子。他们都一模一样。叫我怎么分辨。
我16岁的时候就像大部分清高的小孩一样,只不过他们似乎都有清高的资本。我只是微微自闭,生性这样,懒得和人打交道。
我还记得我16岁的时候,那个男人是30岁。我说很好,你比我大一个少年。
后来他死了。现在我24岁。日子过得很慢,有时很快。
我喜欢讲故事。没有人告诉过我这是意想症,只有林听。林听说,你仰着脖子说故事,真是好笑。
林听是一袋苹果变的。我去超市采购一周的生活用品,我买一罐洗发水,许多熟食泡面然后就是苹果。是别人选好的装进袋子里的,可是最后却没有买走。于是我拿了那袋苹果,是青色的,应该酸中带甜。
回到家里,我坐在厨房的地板上把东西塞进冰箱。回过头的时候就看见林听站在后面,他没有经验地微笑。他说瑞,我是你的苹果。我差点晕过去。后来我还是接受了这个事实,我不明白五块钱怎么就买了一个男人回来。
我渐渐相信林听没有欺骗我,因为他划开他的手指给我看。皮肤被刀片割开,伤口逐渐发青,然后有透明的却又浑浊的液体溢出来。林听就是一袋苹果,他是最英俊的苹果。他甚至比任何个男人都英俊。
我常常和林听讲故事。这是我们唯一乐衷的事。
我说林听你真可怜,为什么被我买到了呢,我是个穷女人。我说林听你看我原本还可以有一袋苹果吃的,可是现在却变成了你,我不需要一个男人啊,我知道我知道你不是男人,可是我要你做什么呢。林听会从口袋里掏一个又一个苹果给我吃,他说他其实是一棵苹果树,是一棵八岁的苹果树。林听说,我会有足够的苹果给你吃的。我安心了,林听不会说谎的,什么荒诞的事情被他说出来都是真的。
我一日三餐都是苹果,我想我的血液也变成了琥珀色了吧。
我说林听,你有没有和一棵树谈过恋爱。
这个时候我看到天花板上有一只蜘蛛落了下来,它在地板上挣扎了一会然后不动了。

林听,其实我们每个人心里都有一个洞。是个无底洞,把你一整棵树的苹果摇下来都填不满。
我小的时候,她就这样跳进这样一个洞,没有人知道她是否有过后悔。
她听见风刮过耳的声音好似一片叶子擦过耳郭。她坠落的姿势就像是一朵倒着绽放的莲花。
林听,你知道吗,你知道她是谁吗。你不知道的。我当时也不知道她是谁,我也不伤心,我就是和平常一样背着布头做的包包去念书。我依旧在白纸上画色彩鲜艳的图。
后来很久以后我把她想起来了,我想起她来。可是她已经不见了。于是我一直坐在窗台上和她说话。有一次我感觉自己没有坐稳落了下去,我耳鸣,头晕。所有的感受就像平时的隐疾一样无异。
我就这样,坐在窗台上唱歌,然后头一栽落了下去。然后我看见她了,她穿着生前的衣服,灰褐色的棉布对襟大褂。她的笑脸浑浊。我低下头,是哪里,城市的下水道,还是另一个城市。她左脚没有鞋子。
她说,你长高了,你开始长得像你妈妈了。
林听,你知道吗,我真是很艰难,因为我记忆模糊了。或者是有人故意模糊了我的记忆,我一向记性很好的。林听,为了故事了完整性,我会杜撰情节的。我会让它变成一个真正的故事。
林听斜靠在我的椅子上,他滑动了几下鼠标。用REALPLAY放我电脑里的音乐。
林听,你竟然选Gloomy Sunday,你是不是已经料到情节了。
我看着他,窗角残余的光芒在他的脸上影印出青色的光斑。他笑起来,眯着眼睛,那些青颜色就会呼啦啦落下来,躺在地板上融化。
她过来拉我的手,我抵着头看她。她给我一个梨子让我吃。
你当初是不是太小了,你不记得我了。
没有。我把梨子握在手里。我一直记得你,我还记得你躺在透明棺材里的样子,我还记得我给你折过很多的纸船。可是我不知道你怎么了,你为什么会躺着不动。那天你还睡在家里的那张床上,你穿得整齐,我来摸你,你睡得和假的似的。后来我还掐了你的手臂。你不理我。
她说,我是死了啊。没有人和你说我死了吗。
说了,很多人来告诉我。他们有的哭着有的面无表情还有的是好奇地来问我你是否死了。可是死是什么呢,你叫我怎么理解呢。
她笑了起来,你知道你为什么不讨人喜欢了吧,你老是把不该说的词挂在嘴上说个没完。可是现在我很喜欢你的这个样子。
我咬了一口梨,是非常非常甜的,汁水流下来。
林听,那个地方暗极了,像个干燥的地下室,似乎到处都会是找不到出口而死掉的蟑螂的尸体。我和她的对话,却像我手里的梨子圆润潮湿而且声音安静。那些声音就在我们的头顶,我一抬手就可以拉下来。是落满晨露的光滑的藤。
我说,我最后一次见你的时候有很多人都在,那个时候我还很小,所以我一点也不伤心。我跟着大人坐车去的,那天天气很好太阳已经把我记着的印象给晕眩了。我没有掉眼泪,我是很想像别人一样为你哭的。我的爸爸,爷爷还有我的叔叔,我的妈妈包括我哥哥,他们都哭了。哭得很认真。特别是我的哥哥,他还扯过我婶婶手里的手绢抹眼泪水,我觉得他哭得假。事实上,我一点也不难过,我也不知道有什么事情发生。
她靠近我,身上有一种灰烬的味道。这种气味让我屏住呼吸,我怕气息会惊扰它们,它们又会飞扬起来散了远行。
有个男人我不认识他,他跑过来抱我问我怕不怕。我一直看着我哥哥,他怎么就这样哭了呢,他一直埋着头哭个不停。后来那个男人到处和别人说,说我吓傻了,连话也不会讲了。
她看着我,她的眼神在黑暗中格外明亮,像一株萤火。
林听,有没有萤火虫曾在你枝头停留。我小的时候,我的爸爸回苏州的老家,回来的时候给了我一瓶子的萤火虫。它们好象一个人的前世今生有一种致命的魅惑。它们经过火车的颠簸可是萤火仍不破灭。林听,萤火有一种忠诚感。林听,我的老家也就是她的老家。
林听就像一棵树一样的安静。没有过往的风,也没有稀疏的声响。好象一棵树的影子。
她说我躺在那个棺材里,我是躺着的,可是我都看着,我要比你们看的还清楚。你中途还跑了出去晒太阳。
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你以前喂我吃饭的时候总是吓唬我,你用电闸吓我。好了,我对你印象模糊,我只记得你也许长的是什么样子,你长得不高而且总是冷静的姿态。我记得你帮我洗过一次脸,到现在我还没有忘记你手的温度。
我一直坐在窗台上,我坐在上面吃饭,我觉得你会饿,所以我把饭菜倒下去。我还扔过糖果。有好几次我觉得我都该把自己也扔下去。家里的很多人都说梦见过你只有我,我从来没有。你有什么好不喜欢我的,你喜欢我哥哥,可是他只会把你没有一起带走的一只布鞋编了故事说给所有好奇的老师听。如果你到我的梦里来,我会一直当它是个梦,你对我所说的话,那就是我的秘密。我要你的秘密,所有的爱都有秘密。
她开始抱住我,不让我说下去,她说她一直没有走开,她也走不开。她是自己要死的,所以走不开。她说她是喜欢我的,她的眼泪流到我的脖子里,好象干冰把我的身体冻灼出一条伤口。
然后我就抱住了一群萤火的灰尘。它们落在我手上潮湿。
听,我讲完了。

林听说,这是什么故事。
是的,我也觉得很糟,原本还要糟。我不得已杜撰了情节。事实上,这个故事就是这个样子的。林听,你把那歌给停了。Gloomy Sunday。这是很危险的曲子,你是棵树,没有自我摧毁的能力。可是我会中毒的,说不定会站在窗台上然后轰轰烈烈飞了去。我的奶奶,她就这样跳了下去的,她的身体还在水泥地上,可是她的魂魄早就跌下了那个无底洞。那个故事里的,就是我的奶奶。她走掉很久了,我只记得她的影子,连名字我都不知道。后来家里没有人提到她。后来我迷上了坐窗台。我坐在窗台上吃饭,吃不下了就往下倒。我说奶奶我吃不下了,你拿去好不好。我还把糖往楼下撒。坐在窗台上吹肥皂泡泡。它们飞起来。又破着消失。林听,我有时候会看见她,我坐在窗台上的时候,我觉得她就在下面走,她从没有离开。我的奶奶就一直捧着一只碗在生前的地方徘徊。她还会仰起头看我晃着腿的身影。
奶奶死了很多年后我才意识到我有个奶奶并且死了。我伤心。
林听,你是树,你会不会懂。死去的人,他们伟大。真正的远方是只有他们才能够去的。

林听。我双膝匍匐过去仰头对他说,我的故事,我都觉得像一块药水肥皂似的。可是曾经有个很会讲故事的男人,他讲了很多的故事给他的女儿。我想做他的女儿胜过情人。他说的最好的是夜莺和玫瑰的故事,我通篇通篇不断地念。那个失望的年轻人他最后没有选择爱情而是哲学,林听,你懂得哲学有多少害人吗。
林听把我拽到他的身上,他有植物一样原始的归属感。我躺在他的胸膛,我说林听,我兴致高昂,那个说故事的男人,他的情人也是男人,他的面容完全被命运所摧毁,变得毫无美感。林听,我曾经喜欢过一个女孩。这是故事的开头,因为通常这样的故事没有结尾。
我们出去逛街,在咖啡馆里看电影海报。我拉着林听的手,好象他就是我的爱人,我曾经的未来的爱人。他的手掌是有温度的,他的笑容有树脂的清香。他像很多街上的男人穿着厚的风衣戴着棉的围巾,走起来像一路踩过断裂的枝叶。林听说,树是智慧的又是沉默的,所以人们喜欢对树倾诉。我们走过我念书的小学,我说我一直觉得它像一个盒子,走进去以后就没有窗户了,那个时候,是觉得天空都可以吃的年纪。
我们走过银杏树,这古老的树,会舞蹈蝴蝶翅膀一般的叶子像舞蹈我们的忧伤和梦想。我的天使,他就出现在银杏树上,他坐在层层的阴影背后拉小提琴,像弹拨我的肋骨让我战栗。林听,你就长得像我的天使,是面容和阳光融合在一起变得七彩而透明的。
林听说,我不是你的天使,我是苹果树,我的寿命长不过银杏的洪荒。小孩子们都可以爬到我的身上摘果子吃没有天使来。
我转身对着林听说,即便银杏,我也不爱它的白果。我爱你的果实。我爱你熟透时开放的花朵。你的嘴唇,柔软得好象一颗眼泪,我爱它。
于是我们继续走,说着互相倾诉的话,他的影子,就是一棵树的剪影,像落魄的窗花要被烟火点燃。
我都忘了你是树,我都忘了我们在一起,我都忘了很多事,我都忘了我对你说过的话,我都忘了我身体上微小的皱褶,我都忘了我怎样爱上你的就像我怎样爱上别人的。林听。我蹲在路边哭了起来,林听,事实上我忘记了我什么都没忘记,记忆这样晦涩让我难以目睹。
你有泪腺吗。我要用眼泪来摆渡回忆。
瑞,你怎么了。
林听,你让我想到一个人,只有他,也叫我瑞。你一开始,他一开始,都叫我瑞。可是他死了。
在我16岁的时候,在我最初叫蓝瑞的时候。那个时候我常常沉默可是我喜欢说话,我还喜欢不断地走路,和我亲近的人都知道我常常迷路。每当我找不到路我就会站在路中央给认识的人发消息可总是没人来搭理我,他们说一些懒洋洋的话。我走累了就会觉得脚底生根我变成了植物。
我看见来来往往的人像潮水一样,只有忘乎所以才能浮出水面去呼吸。
我没有计划地出走,我对成人失望。我带了四支铅笔,一些未完成的手稿,一本卡夫卡日记就走了。我把脸按在水里看见血液,可是我的哭声谁都可以充耳不闻。林听,你是8岁的树,你究竟是童年还是少年,你听得明白吗。你懂得城市生活吗。每个人都像没有眼睑的鱼,神色模糊,前途未知。
我坐在车上,我靠在车窗上,窗外景色昏暗。然后车上开始有人争吵,年轻的男人会说脏话会诅咒陌生人,我突然觉得车子疲倦,他要到哪里去,到安全的地方去,我希望他可以像一朵花一样常开不败。带我到故乡。
我拿手稿出来看,我抄的短小的英文诗,留在白纸上清澈单薄。too see a world in a grain of sand,and a heaven in a wild fllower,hold infinity in the palm of your hand,and eternity in an hour.一个照相的男人写的话,我是谁的花,开在谁眼里让人安眠。
林听,你看我的瞳孔,你看,它是黑的。林听,你的是透明的。林听说,我看见一个女孩,她侧着脸仿佛在寻找出口。她是谁。
林听,她是我们的故事。
林听弯下腰拾起地上的银杏叶子,他把它轻轻合在我嘴上。然后他笑着把叶子放进口袋。他的笑容明亮而稀疏。他说,瑞,我喜欢你讲故事时的样子,心不在焉可是又滔滔不绝。你仰起头神色淡然,你是在说别人的故事吗。你有意想症。
我笑起来,我小的时候,我的妈妈就说我是个疯子。疯子,我真不喜欢这样聒噪的称谓。林听,我是病人,我有意想症,恩。可是你不许把我送进精神疗养院,我只喜欢讲故事,杜撰情节,却没有暴力倾向。
我看见那片银杏叶子从林听的口袋里飞出来,它飞向我,它冲着我来,如同金黄的油彩。它落进我的瞳孔如同落进湖面。在一片金黄之前我看见林听他注视我。在一片金黄的盲目中我也坚信他仍旧注视我。
我的瞳孔,是一望无际的麦田,谁栽种的两株向日葵,耳晕目眩。
她说,带我回去。

她是这样的,坐在黑暗中哭泣。她觉得她的内脏都在蜂鸣作响。她站起来看镜子里的脸,是一片义无返顾。屋子昏暗,是要下雨的天气。她突然擦干眼泪去洗脸,在水里的时候她看见碧蓝的天空,她是海底的小动物。她把睡裙换下来,把头发扎起来。像很多高个子的小孩一样,看上去瘦而单薄。
打开门,她穿着灰色的棉布汗衫,没有任何花纹和图案的棉布衣服。她说她只是觉得闷,屋子闷,要走出去。其实城市也闷。城市充满器皿。
她走在路上,她看上去就是十几岁的小孩子。指甲被染成天蓝的油漆色。一个月前是黑色的,一个星期前是五颜六色的。她认真说这是思考的颜色。思想四分五裂,像洒在诗人天灵盖上的酒精。无法停止的蔓延。
坐上车,她把头靠在窗上,城市看上去昏黄。夕阳和清晨无法分辨。她看见高速公路上城市的广告画,画面干净,光线清晰。她觉得似是而非。
她想起抄过的诗句,有个照相的男人曾说一朵花里就有个天堂。他是怎样一个男人,是不是面容优柔,眉宇里有水草的气息,是否曾向水仙吐露自己的恋情。他如果来给她拍张照片,是不是完全埋在阴影里的一张脸。她含在嘴里轻轻念,旁边的男人侧过脸看她,看见她的碎头发落在鼻翼,看见她半张莫名其妙的脸。
她走在路上,很多的情侣一起走。她低着头,走得飞快。她走进地铁站,坐在椅子上,她把书包里的稿纸拿出来,她想起来她已经16岁了,在年龄上行走。
有个男人坐下,他靠过来看她的稿纸,她写的仿佛白纸一样的故事。男人对她说地铁来了,你进去吗。
她不去。有个中年的男人拎着黑色蛇皮袋晃到她的面前,男人说他有SKII还有lancome。她挥手把男人赶走了。
地铁开走了,她看见那个看她稿纸的男人没有走掉。他笑着走过来。

林听,后来我一直忘记他的名字,我只记得我叫他彩。就好象我现在眼前所看到的,是盲目的颜色,是过多的泪水所透析出来的细胞的颜色。
她也只记得他叫彩。

彩。她叫他,在深夜的时候她哭着去找他。他说他心疼别无其他。他就像最初的时候是偶然的相遇,问她,你进去吗。可是到后来,她觉得没有选择。
她觉得他的面容异常清晰却总是容易忘记。他说,瑞,其实是我来找你的。他喜欢看她右肩上的黑痣,他常常把它画成一朵葵花。
有一天他把自己变成了无比小的人,他走上了她的耳朵,他曾夸她的耳朵好,好象新鲜的叶子。他躺在她的耳郭上,他说他要睡了。于是睡了。
她醒来的时候觉得梦无比的长。她梦见和他在百货公司迷路,他答应给她买的匹萨面包怎么也找不到。
他说小人好醒了。他叫她小人,她是他的小孩。他说他比她长一个少年,一晃眼,一朵花的前世今生。
他们去看这城市贯穿的河,看微微肮脏的河水里起起伏伏的失物。他坐在她的耳朵里问她最喜欢对岸的哪幢楼,她说是最高的。她侧过身拿书包里的水喝,他看见她太阳穴的深处有灰褐色的泪痣。
他猜想这是因为她常常躺着流泪的缘故。
他在她的耳朵里,有时候说很多话,有时候闷头睡觉。她还是一直走,走过城市楼群的村落数玻璃窗户的楼层。她去咖啡馆写小段的诗歌然后留在玻璃台板下面,她看铅笔黯淡的痕迹几时消逝。
她还会想起来他说的你进去吗。完全少年的神情。
她拖到凌晨,坐在桌子前讲故事。然后看见楼下废墟亮起的荒芜的橘色应急灯,天空是橘红色的,空气是甜而有毒的防腐剂。他在她耳朵里伸出手来拉她的头发,他说小人睡觉了呀。
她想起曾经帮她剪头发的男人,他一刀刀下去,夸她的头发好。他动起手来,一屋子都是她的头发,
像匍匐的动物。等待兴风作浪。
头发是剪不断的。她的头越来越重。是不是她的记忆越来越多。她不要扔了他们。他们在噬她的骨肉。
他剪掉的,只是她头发的影子,所以才那么轻,轻得可以飞翔。如果没有她这一头沉重的头发,她会
被风吹走的。因为她是个动物,小动物。

我的每一根头发,都是一个小小的棺材。是琥珀的分子式。是要藏一个故事的。

林听,我失明了。

她对他说,彩,我害怕做梦,梦汹涌澎湃我却不是礁石无能为力。梦吞噬我健康的神经。我们都是微小的动物,没法看见梦到底有多辽阔。
他不说话了。
她去打了耳洞,打在耳郭上。她照镜子的时候勉强地笑着,彩,我戴上耳环做你的秋千好不好。
他不说话了。
把自己轻轻地放开,身体开始下滑。他来到她的身体里面,是完全琥珀色的湖泊。他靠在她的肺上,与她共同呼吸。他轻轻地开始说话了,在她的腹腔。
他指引她走,走向城市外的郊野。她听见恍惚的鸽哨划过头顶。
他说前世我们在这里彼此掩埋。我们是连根的向日葵,是无比巨大的。很多人在我们的身体上攀爬想看看我们中心最耀眼的金黄。后来我们消失,我来找你,我看见你右肩浓重的黑痣,我知道你是我的爱人。你不记得了瑞。因为我没有喝孟婆汤,我也没办法转世。可是我来找你,即使你什么都忘记了,只要我看着你,就像最初的时候几千几万年我只看着你,你会记得的。
他是一枝向日葵,开在她的身体里,以无比光辉耀眼的疾病的面目来和她抵死缠绵。

林听,我的瞳孔烧起来了,你的银杏变成了向日葵开向了太阳,在我的瞳孔里着火。
瑞,不要讲故事了。你的故事我都知道的。我带你走好不好,跟着我。
林听,我看见两株向日葵,真的,长得和我一模一样。他们会笑的。他们神奇。林听,你带我去哪里。会迷路的。
林听,为什么脚下没有路了,我们跌进深渊了吗。

瑞,我一生至此只有两个人。曾有个男人他来种我,他要种向日葵,他拿着我的种子想念葵花子的香味。他把我埋下去,我是一棵苹果树啊。我是普通不过的植物。他要我来寻找你,他说你是走在阳光下眯起眼睛就会消失不见的人。他要我生生世世一直来找你。瑞,他的左肩有浓黑的痣。

我们去湖边的房屋,有萤火虫出没的动物的尸骨。它们提着绿色的灯笼处处翩飞处处哀悼。我们下坠。我们下坠进黑暗。
林听放开我的手。我关上冰箱门,我的苹果,我忘记把他们放进去了。

幸好,我忘记了我曾有过某人,我曾爱过某人,我曾讲过的故事,我曾做过的梦。
若是记住了,便都是现实了。

__________________
人山人海,我是个动物

2004-04-11 01:57 PM 发表 | 举报这个帖子 | 查看蓝瑞 的IP地址 | 编辑/删除 | 引用/回复


所有时间均为 北京时间 现在时间 06:27 PM 发布新主题    回复主题
  上一主题   下一主题
显示可打印版本 | 将本页发送给朋友

论坛跳转:
 

论坛状态:
你不可以发布新主题
你不可以回复主题
你不可以上传附件
你不可以编辑帖子
HTML代码禁止
vB代码允许
表情符号允许
[IMG]代码禁止
 

1999-2022 ASWECAN · 请尊重知识产权 本站所有内容不允许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