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的雨
当全世界的人都疯了的时候,我肯定还正常。我一直是这样想的,可别人总说我不正常,我是不会相信他们的。应该相信自己,是吧?现在也应该相信我,我是那么的善良。
我独自住在和平街的一幢旧楼房里,家里人都死光了。没有人拥有像我这样的自由,在高考场上睡觉,在楼顶上睡觉,在大街旁边也睡觉,尽管我不承认自己喜欢睡觉。老爸生前对我一点也不好,没想到死后给我留下一大笔钱,害得我哭得一塌糊涂。我常常忘记带钱,所以有时候我会顺手抓住走过我身边的某一个人,对他说,我忘了带钱你可不可以借给我一点,明天这个时候在这里还你。可并不是每次都能借到,被抓的中十个有八个会说没钱,还有会有一会说不给我。奇怪的是,我总还不了钱给人家,每次都没有人来取回他的钱。我有点被人欺骗的感觉,说好了那个时候在那里还的嘛!
和平街很热闹,特别是晚上,经常有人斗殴,有一次我听说有个人的脑袋被人一刀削落在地上,便想去看看,可赶去的时候尸首已被搬走了。我便问人,用什么装走的?是不是冷冻车?装雪糕那种吗?他们诧异地望着我,好像掉脑袋的是我似的。没有人回答我,太可惜了,我在新闻中看到过巴勒斯坦人用冷冻货车装他们同胞的尸体,一具一个地往车厢里放。在那呆着没意思,我便离开,走了几步又回头大声问,以色列呢?被抓了吗?
日里头我会把手插在裤兜里在街上走来走去,听到音响店放一些好听的音乐便驻足细听,看到漂亮的女孩就站着看人家,一直到人家走远。有时碰到乞丐,我便会取出一些钱,一边给他一边念念有词,得道多助,失道寡助。
和平街上有数不清的发廊和网吧,我常常看到一些几乎光头的男人神情暧昧地走进发廊;又常常看到年轻漂亮的女郎走进网吧,然后我就进网吧。可是没人理我,我便冲出来大骂,什么网吧?王八!
我通常是在窝里上网的,我有个很厉害的网名,叫帅得惊动了党,多好的名字,又长又响。总会有人问我,你长得很帅吗?我就会说,都经过ISO9002认证了,信不信由你。于是他们就信了,我想。
有时候深夜里会有一些女网虫问我,给张照片我看好吗?我就一边摇头一边严肃地说,不行,你会非礼照片的。有时候会有女的问我,做我的男朋友好吗?我急忙说,不行啊,我怎么可以这样?她问,为什么?我只好说,我得请示我爸,让爸批准啊,可他又没见过你,连我也没见过你呢!于是便不了了之了。无聊。
我的生活大体就是这样,像死水一样宁静。从没想过会有什么改变,我以为自己总以随遇而安。
那年六月我刚过完20岁的生日,爸给留的钱差不多花光了,我得想办法挣点回来。那天我坐在楼顶的边沿上抽烟,又想起了那个望着天空的小孩,忽然觉得他当时肯定不是想跳楼,而是想去很远很远的地方,就像我现在一样。
阿寒!邻居张婶在下面唤我。我摇摇悬在空中的脚表示回答。等她说话。
有人找你,快下来啊!
有人找我?我没听错吧?在我的记忆中好像还没有人特意找过我,包括小学盛行老师家访的时候,我从来都是个可有可无的人,就如别人说的,人渣。
下来啊!张婶比我还急,该不是给她的女儿张莹提亲吧?那个张莹我见到就想给她两巴掌,谁叫她总是专心学习理都不理我!
我下去才知道有人想在我这租房住。张婶说那人晚上会来找我。天哪,敢情我一定要租给他似的!张婶也真是的,嗓门那么大,刚才直说不就行了吗?还说有人找我呢!
我又看爬上楼顶,太阳为辣辣的,肯定是贪吃太多辣椒了。安拉,阿波罗偷吃你的美味,阿门。我的思维马上发生等容变化,头晕脑胀了。只好爬下卧定睡觉。
晚上门玲声把我吵醒了,我抓起对讲器没了气地问,谁呀?三更半夜的。
喂,现在才7点啊。我是张婶跟你说的那个人。居然是女声。
哪个张婶?我打着哈欠问道。
啊。那人惊讶得不得了。
我猛然省起张婶说过晚上有人找我。收里嘀咕,怎么是个女的?嘴上又唠唠叨叨了一会,终于还是开了门锁。
我是住二楼的,原想那个人可能不知道,没想到转眼她就像鬼魅一样出现在门口。在哪,简直是狐狸精,那么漂亮!我一辈子也没有见过那么美的女孩,就是她想在我这租房子?想把她高挑的身材,姣美的脸蛋和披肩的长发暂放在我这里?
你好。她微微颔首道。
他妈的,没事长那么靓干嘛?我没好气地说,末了补上一句,你好,张婶也好。
她惊讶地张着口说不出话。大惊小怪,难道我说的没有道理吗?
找我干什么?我毫不客气地问道。
她脸上出现了复杂的神情,眉头紧皱。这个样子蛮好看的。噢,我知道了,她是来租房子住。老天,我惊讶于她的美丽竟把什么都忘了。
我……她犹豫不决。
我想起来了,你是来租房子的,是吧?
嗯。她迟疑了一下才点点头。
现在还想租吗?
你欢迎吗?她忽然笑道。怎么变得这么快?我暗想。
我喜欢一个人住,自由自在,如果你的存在阻碍了我的自由,我不会欢迎你的。还有,我一个人势单力薄,要是你是个不良分子想打我的坏主意,我该怎么办?
她扑哧一笑,说,你蛮自恋的嘛!
我趿起拖鞋去刷牙,远远丢句话给她,我对恋爱没有兴趣。
刷完牙出来,见她居然还站在那里。便问道,你还没走啊?
她惊奇道,你刚才去刷牙就是叫我走的意思吗?
也不是的,坐吧!我抽烟。肚子好像饿了,睡醒后的正常反应。
谢谢。她坐在我的对面。不给点喝的吗?她眼盯着我说。
我望望冰箱,苦笑道,抱歉,冰箱恐怕比你还渴。我不自觉地按灭了烟,随手扔开。
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吗?她笑问。
那泡茶喝吧!口渴的话,麻烦你去烧点开水,我也好泡方便面。我突然灵感大发,想出这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结果是我们一起出去吃饭。
结果是苏芷,也就是她,在我那住出下来。
我的生活依旧,每天仍在街上闲逛,只是给乞丐的钱少了。见到张莹还是那句话,学习上有什么困难可以找我,除了中英数和物理;要是有谁欺负你正要找对我,除了你妈。有时我会慨叹,倘若张莹一家早点搬来多好,那我和张莹就是青梅竹马了。
六月上旬天热得要哭。那天下来街时刚好碰到推着自行车出来的张莹。见面大家愣了一下,最终还是男孩反应快一些,问道,怎么这么迟啊?连我都起床了。
她望望二楼,怪怪地说,你什么时候讨到老婆了啊?也不通知一声。
我瞪了她一眼,觉得不够,又瞪多一眼才没好气地说,还不是因为你妈?真是的!
张莹眨了一下眼,电死我不少细胞,骑上自行车说,不跟你说了,今天要迟到了。说完便要走。
喂。我在后面喊道。
她回头望着我问,怎么啦?
高考不是提前了吗?努力啊!我脱口而出,想掩也掩不住。
哦,谢谢。她眼珠一转道,你今天倒很正常,难得。
给我滚!我无名火起三丈,挥挥手吼道。张莹吐吐舌头骑车远去了。
我专心致志地在街上逛了一天,心里却颇感失落。这肯定是以前没有过的。我灰溜溜地回家,那里也有如大街上的人一样的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人。
苏芷也住在二楼。当初我对她说,一楼是过去和未来的车房,三楼是我爸妈住的,四楼什么也没有,五楼即是楼顶,是我日光浴的地方。于是她就租了二楼的一间卧室。
到二楼门前,我掏出钥匙正待开门,那门然被打开了。
妈的,想吓我呀!见是苏芷,我恼火了。
她脸红红的,低着头往回走。我觉得自己过分了点,脸也红了。默默地走进屋里,环顾四处,惊讶得像当初考试得了及格那样不可思议。原来乱糟糟的客厅被收拾得整整齐齐,像待卖一样。苏芷径直往饭厅走去,我却还呆在当场。不可思议,该不是真像鬼怪故事里讲的那样,有鬼女光临吧?有趣,我妈当初也没能把房子弄得这么爽目,不得了。
如果你家没有养狗或猫的话麻烦你进来把你那份晚饭处理掉好吗?苏芷在饭厅喊。
喂,你在和我说话吗?我应道。
不可以吗?
我走进饭厅,倚在门旁笑道,幸好大狗副警长光荣殉职了。
我的心忽然抽痛了一下。
我又爬上了可以触摸天堂的楼顶。晚风习习,月朗星稀。我坐在楼顶边沿上抽烟,一根接一根,好像要一直抽到永远,就像那深邃的天空,没有尽头。
背后响起了苏芷的脚步声,小心翼翼。
谢谢你的晚餐。我头也不回说道。
谢谢你的谢谢。她的声音像露水一样清凉。
你,真怪。我说。
苏芷不说话,缓缓地走到楼顶边沿。晚风轻轻拂动她素白的衣服下摆,头发飘动,像做梦一样。
哎哟!我的手被烟头烫了一下,真丢人。我把烟头狠狠甩进夜空。
你经常抽烟吗?苏芷忽然问。
我停止点烟的动作,把烟弹得老远。我讨厌缺抽烟,就像讨厌下雨一样!我说。的确,我讨厌下雨,非一般的讨厌,很入以前便如此。
你有工作吗?
有啊,做你的房东。我一本正经地说。
苏芷笑了。我忽然想起了什么,问道,你呢?你做什么工作的?
我?也算不上什么工作,和别人一起搞乐队。
摇滚?
希望是的。
怎么看你也不像一个前卫的女孩,有时比我家以前的大狗副警长还温顺。我说,我喜欢它,可它死了。
在常人看来可不是这样,现在不少人认为我和你同居呢!够前卫了吧?苏芷笑道。
看来我是个不正常的人了。
苏芷皱皱眉说,我倒想问你一个问题。
问吧。 我说。
你有认真对待过某一件事吗?也就是说有没有认认真真干过一件事。
我默然。街上仍有不少车子过往,盲目而又井然有序,有它们的轨迹,也有自己的方向。而我,每天看着它们,它们出现,消失,然后让自己淹没其中,去捉摸他们的方向,可每一次都徒然,只有空虚、失落的感觉。我已经是一个放浪形骸的人,会认真去干一件事吗?
对不起。苏芷小声道。
没关系的。我说,对了,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我希望没有触到你的伤处,令你想起不愉快的事。
不你以为我有不愉快的过去吗?我扬起头问她。
不知道,照你的行为,我想你遭受过很大的打击。老实说,从见到你的第一天起,我就觉得你的心里隐匿着痛苦的回忆,你放不下那一切,所以你逃避现实,像现在这个样子,每天无所事事,仿佛对一切都无所谓。对于你肯让我租房子,我感到意外的同时更感到高兴。真的。
我觉得眼前这个女孩简直不可思议,甚至有点可怕的。我思忖了下说,反正别人都说我不正常,习惯了。我说。
如果当我是朋友的话,就不要对我隐瞒,可以的话。苏芷说。
我又点燃一支烟,重重地吸了几口,缓缓道,我是在安徒生的童话里长大的,与众不同的是,爸妈从不给我买童话书,书都是我自己买的。一个人懂得给自己买童话书的时候,他已经不再需要童话了,我想。可是我依然固执,让自己的童年在失望与憧憬中徘徊。长大后常常想到这样一个场面,在死寂的黄昏里,一个豆丁大的小孩肘撑着漆,托着下巴坐在楼顶上呆望渐暗的天空。每每想到这里,我总嘀咕,那家伙该不是想跳楼吧?谁知道呢?我看看苏芷,她清澈的眸子含着某一种理解与鼓励。
我把烟扔掉,继续道,可有时我会觉得自己忽然踏上那小孩思想的轨迹,那是一条伸向远方的路,似乎没有尽头。
很深奥呢!苏芷笑道。
我愣了一下,忽不耐烦道,算了,总之后来我长大了,爸妈死了,大狗副警长也死了,留下我孓然一身自由自在直到现在,未来。我很快点燃了烟。
对不起。
我不出声,默默地抽着烟。时间在沉默中流淌,同样的寂然无声,那是我熟悉的感觉。以前我会躺在楼顶上,睁着眼看时间漠然流逝。
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把我吵醒,我抓起电话就骂道,哪个浑蛋你和电信公司的人是亲戚吗?
阿寒,我是张婶啊!阿莹昨晚一晚没有回来,也没有电话回来,我……
啊!你怎么做妈妈的?女儿上哪了也不知道?
别说那么多了,快点帮我去找啊!
得,得,我马上去,你到学校问问,我到其他地方,好吗?
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一如两年前的感觉。窗外赫然下着雨。见鬼!我抓起雨伞走下大街时,却四顾茫然,以往都是与张莹不期而遇的,而今却是刻意找寻。
溅起的雨水很快弄湿了我的裤脚。我不由自主地往南走,迎着风的方向。强烈的悲伤笼罩着我,雨水却能渗入那痛苦的记忆,难道我命中注定逃不脱雨的侵害?
旁边偶尔走过在雨中举步维艰的人,连他们都很快走到我前面,然后消失在雨帘里。
两年来我徘徊在这个城市弹丸之地的每一个角落,却从未涉足那座在我记忆中已经塌陷的桥,在城市的边缘,记忆的最深处。张莹是否在那里呢?我不知道,只是有一种强烈的欲望,要到那儿看看,在大雨淋漓的日子。
这个张莹,都快高考了,还弄出这样的事来,真是的,比我还麻烦!我嘟嚷道。好几次,雨伞被风刮反了,我的衣服几乎都湿透了,要是有足够的钱,我会到街旁的服装店买件新衣服的。一不小心,我瞥见一个乞丐蜷在街旁,那无助的模样更增添了我对雨水的仇恨。
我到电话亭里给张婶打电话,没人接。想了一会打通了苏芷的手机,隐约听到那边断断续续的鼓声。
你在哪?苏芷问道,这么早便起床了?难得啊!
我把话筒擎到电话亭外。
被雨困住了?苏芷笑问,你坐车回来不就行了吗?忘了带钱?借辆车接你吧,我飙车可厉害呢!
我默然把电话挂上,望着一直伸向雨帘深处的街道,仿佛这便是那个小孩的思想轨迹。难道我的命运竟与那个小孩的思想如此息息相关?
不祥的预感令我加快了脚步,可记忆的漩窝却一直抓着我,使我举足维艰。
阿寒,爸爸妈妈要去外婆家,你要不要去啊?爸爸敲着我的房门问道。
不去!我愤愤地说,脚旁的大狗副警长被吓一跳。
还生爸爸的气吗?老师说现在的学生买电脑都为了玩游戏,叫爸爸别给人买。等你考完试再买给你好吗?
我不作声,抚着大白狗的头看雨。
我们去了啊,外面下雨不要跑去踢球,要关好窗子。
等一下!我把门打开道,把这狗也带上吧!我懒得喂它。爸爸欲言又止,终究把大狗副警长,与我做了五年玩伴的大狗副警长带走了。
就是这一座桥,久久地埋藏在我的记忆深处。两年前,这里发生了一起车祸,驾车的丈夫和他的妻子在去外婆家的路上永远离开了他们的儿子,陪伴他们的是与儿子相伴了五年的大白狗。就是这一座桥,见证了一个悲情的故事,死难者的儿子在桥上被邻家的女孩久久拥抱着,被大雨淹没。
张莹赫然伫立在桥上,任由风雨蹂躏。
我忽然明白了什么,把伞擎到她的头上。张莹对空如其来的晴空竟感到一丝恐慌,整个人颤抖起来,转过头看着我,湿湿的头发贴着她的脸。
我们默默地对望着,读着彼此心里的语言。
雨伞轻易就被吹走了。风雨中的拥抱,记忆瞬间穿越了两个雨季,那个惊慌悲痛的少件,那个温情的邻家女孩,那一场恣肆了两年的雨。
寒,我怕。那张莹颤栗道。这是两年前我对她说过的话。
怎么啦?我把搭在她脸上的头发捋轻轻捋向后面。
昨晚我看到你和那个女的一起在楼顶上。张莹把头扭向一旁说。
傻瓜,那不代表什么啊!
可是我想和你呆在一起,不要像平时。她仰起头看着我说。
那也用不着整晚不归啊,和知道张婶有多担心你吗?还有我。
嗯。我一直忘不了两年前的那一场雨,你哭得像个孩子一样,倚靠着我。可是后来,你仿佛什么都忘了,我们仅像普通邻居一样。
我不想令你心有旁骛,你得高考,要是像我一样失败,我会后悔一辈子的。
高考?张莹苦笑道,一切都太迟了。
怎么?你的成绩不是很好吗?
我不能考试了。
为什么?我诧异了。
白血病……
我顿觉天旋地转,怎么可以这样?张莹这么善良可爱,我还准备将来好好地待她呢!天哪,这不可能是真的!
妈的,怎么像小说似的!我骂道,抱紧张莹,两年来每二次流下眼泪,在同一个地方,风雨恣肆的日子,记忆深处的那一座桥上。
张莹终于肯住院了。我满身疲惫地回到家,心里乱糟糟的。我需要一笔钱,可惜以前挥霍得太厉害了。现在我成了穷光蛋。没有钱张莹就没救了。我坐在厅里发呆。苏芷买的小猫几次爬到我膝上,被我不耐烦地抓起随手一扔,惨叫一声跑开了。
怎么啦?拿猫出气?苏芷从她的房间里走出来,束着长发,一袭白衣。
我颤抖着点燃了烟。呛了几口,咳个不停。苏芷皱紧眉头走到我身边, 看怪物一样看着我。
怎么?时装表演吗?我居然还如此说笑,可刚说完便被无限的伤感淹没,原来我一直以为所谓不正常的幽默是如此的不堪重负。
苏芷下意识地低头看自己的衣着。不啊,我以为你有心事罢了。她在我旁边坐下道。
也不能算什么心事,只是你的房东不久将会转换一下,不再是我了。我突然想到把楼产卖掉,脱口便说了出来。
苏芷诧异得不得了, 好一会才说话,怎么回事?这也太突然了吧?
我默默地抽烟,厅里静得像没有了似的,苏芷等我回答,可是我不知道怎么说,我的心乱糟糟的,你像我的头发一样,两天没有洗澡不是常有的事。胡子长了许多,我想我的样子会像个潦倒的人,简直糟透了。
急促的电话铃声打破了可怕的沉静,我一把抓起电话,忘了骂人便急忙问是谁。
是我。张莹孱弱的声音伴着汽车的喇叭声传过来,我不想呆在医院里了。
你在哪?我轻声问道。
桥的附近。
等我!我挂上电话便冲出门去,到街上叫了辆车赶往那桥。
若生命中有许许多多的等待,那么人的一生也会拥有不断的追求。我从未有地奢望,只是这一次我希望张莹等到我出现在她身边不做傻事。这一次我不能再失去。两年前我本应该与父母一起的,也许我的存在会让爸爸开车更小心,也许正是因为我耍脾气而令爸爸心里难受以致心不在焉。而我在错过那一次以后,仿佛已错过了一生,只剩每晚在楼顶仰望夜空的等待,等待爸妈的归来,等待大狗副警长的扑怀而来。谁又曾想到两年来我放浪形骸的背后隐藏着如许难以抚平的创伤呢?只有张莹从来没有远离我,她的存大维系着我对人生的最后一丝期望。可如今,她要离我而去了吗?
桥上空无一人!我茫然四顾,仿佛置身在另一个世界,偶尔开过的车辆像一下子都屏住了呼吸,听我心里的呼唤,张莹,你在哪里?
寒,看天上,你喜欢星星吗?
不喜欢。
为什么啊?它们多可爱。
只不过是一块块巨大的石头罢了,有什么值得喜欢的?
可我觉得它们好像有灵性,看,在对我们眨眼呢!
我怎么就不觉得?
你笨啊!
哦?
你在这方面可真迟钝,怪不得没女孩子喜欢,哈哈。
星星会喜欢你吗?
张莹眨眨眼说,当然,我感觉得到。
暮色来了,张莹或许没有来,或许已经走了,我所能做的却只是在桥上茫然等待。我肘撑着桥栏,托着下巴望着北江河上缓缓而行的船,看暮色一点一点地涂抹江面。我再一次强烈地感觉到自己的渺小,无能。
晚风拂来,我竟打了个寒颤。我对这座桥一直怀着深深的畏惧。路灯亮了,有影子与我作伴。只是很快我发现身边多了一个影子。
我什么都知道了,我理解你的感受。
我没想过要瞒着你,那没必要,我也不需要别人的同情,两年来我都是这样过的。
是她叫我来这找你的,也是她把那些事告诉我的。可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卖掉房子?
也许最要紧的事你还不知道。我看着苏芷说,张莹,她得了白血病。
那双眼睛掠过难以置信的表情与惊讶。这便是生活的意外,谁也逃不了。
寒,看天上,你喜欢星星吗?张莹偎依在我怀里说。夜空里只有稀稀拉拉的星影,无限悲凉。
嗯,喜欢。
不骗人?
不骗人。
真好。她满足地闭上眼睛说。
嗯。 我望着夜空下的城市,一切都是那么熟悉,但这一切很快都会在某个人的眼里消失,甚至不留一点痕迹在脑海里。 我不知我能做些什么,也许我真的一无是处。
过一会,张莹竟然睡着了,我听到她均匀的呼吸。爱是如此令人盲目,可以让一个人偎依在无能的人怀里却有安全感。我想抽烟,可这怎么可能?我甚至不忍心动一下身子,哪怕是极细小的动作。我低下头静静地看张莹的脸。她嘴角还留着笑意,看上去是那么恬静,我想吻一下她的额头,但是没有,我只是看,借着月光。一直到天亮。
房子一直买不出去,我颓然坐在沙发里抽闷烟。厅子一片狼籍,苏芷在这里逗留的时候越来越少了。这样也好,免得到时楼房易主时她不适应。小猫又爬到到我膝上一来,叫个不停,听上去挺可怜的。
嘿,老兄,你变瘦了啊!我对猫说,是不是偷喝了你妈的减肥茶?可苏芷身材那么好,怎么会用减肥茶呢?你一定是失恋了吧?来,抽支烟。
苏芷回来了,看上去她比我还累。近来她一直都这个样子,不知什么原因,按理说她的是由由职业,倘若仅仅是为了工作,是不会弄得那么疲惫的。
吃饭了吗?她提起精神问我。
问问你的猫就知道了。
苏芷歉然一笑,转身向厨房走去。我不由觉得过意不走,说道,算了,反正也吃不下去,不用去弄了。如果你已经吃过了的话。
她犹豫了一下,回头说,我也没有吃,不如一块上馆子吧!
把猫也带上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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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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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2-05-18 08:15 AM 发表 | 举报这个帖子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