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弦
厕所的华丽地砖不知道为什么擦的那么干净光亮，坐在马桶上她注意到从右边反射过来的光线里一个女孩 在提裤子，总算是提好了，又突然解开了裤子，开始唏哩哗啦的的打开一包卫生巾，靠着单间的门半蹲着—以一种极丑陋的姿势往内裤上帖卫生巾，她看到那女孩渐渐支撑酸得乏力的成马步的大腿，甚至能分辨出来两片白白的屁股中间黑乎乎的私处。
那女孩换好后大步走了出去，没听见她洗手，两个单间之间的隔屏下有那么宽而高的空隙，不知何处流浪来的一丝风把那女孩留在隔壁的一些纸屑吹了过来，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不嫌恶心却想仔细辨认上面的血迹。突然她被一个怪声音吓了一跳，先以为是厕所太安静可能是水管咕噜吧，紧接着第二声传来—那是一个人在吐，手挖喉咙的声音，身体内部由下到上逆向流动的渐进的流体。她觉得小肚子里紧紧地剧烈抽动，不知道该怎样结束这场无意的窃听，她很难受，说不出为什么-----今天发生的一切她没有朋友在身边就不觉得希奇古怪，她觉得一个人的时候充满怜悯，她正了正棒球帽子，提好裤子慌张的冲了出去。
坐在巴士上她目不转睛的注视车窗外闪烁的风景，脑子里像台风上空的云一样拧在一起，她能听见一些细微却清晰的声音，她知道人人都时不常的有幻觉，对她来讲就是这些细微的幻想出来的声音，那些声音渐渐变化成马的嘶鸣，闭上了眼可以看见自己在草地上跑，细长的两条腿，她知道女孩子都羡慕她有两条长腿，那应该是穿着钉子鞋和护腿的两条腿，而不是摆来摆去在裙子下面招摇的白腿，她喜欢马的声音，她喜欢自己飞跑时衣服摩擦身体的感觉。
实际上巴士上很吵，她常常很注意一个11岁的女孩子，穿着红毛衣灰短裙的校服，饱满的肉嘟嘟的小姑娘，一张将来一定美人的脸，总是跪在座位上跟男孩子们吵，动手打，常常用大眼睛漂巴士后面的人，如果有人注意她她会大笑，丝毫不含蓄的笑；要把人的心脏都笑出来。她隐约的想起来昨天她因为太嚣张挨打了----她的姐姐之一，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那是一对双胞胎，两个后梳着马尾的女孩子，长得极象，只能从不同的校服里分辨得出——不是很奇怪吗，三姐妹各自为营学校各自不同，也许是因此双胞胎感情异常的好，可能是这样昨天联合揍了小姑娘。她挨打其实是常事，比如和那个男孩子开着玩笑吵起来了，或者先出手打人被扁回来；但没上学是稀有的。所以巴士上男孩子们异常兴奋，因为他们是主角了。她朦胧的看那些10岁11岁12岁的孩子，过几年他们就14岁、15、16，混啊混啊，变得沉默，脑袋里混僵僵的烦恼、偏激、问自己一些不严肃而深沉的问题。
当她终于觉察到有人在她旁边等着的时候着实吓了一跳，一把抓过放在隔壁座位上的书包，安静的等着小男孩坐下，她也放下了心，好象做了件错事又补救回来；她好奇的看着小孩金黄色的头发薄薄地从头顶一点铺下来，背着一个很规整的正方体的书包，5岁的样子，头发的颜色很亮眼——非常不同与本地人，她和他们都有铁锈色的头发，僵硬卷曲，这个孩子的头发是直而金黄的，眼睛的蓝色也是复杂的——好象里面有一朵没擦出去的云、本来晴空是很蓝很蓝的，她的灰蓝色的眼睛被比较成了金属的白色。她很不服气的想：又是一个美国佬。
考林在她盯着他的帆布鞋的时候准确无误地瞪了她一眼，看到那个女的吓了一跳他很满意。她看清楚他那个有尖下巴的小脸、蓝眼睛那么阴险的闪出一个警告，她转过头去，左手紧张的捏一个背带，右手握住另一个，她突然发现自己没什么好怕的。她比他能大出去十来岁，何况刚才他虽然用眼神恫吓她，两个嘴角向下撇着——他才是害怕的。她马上觉察到自己神经过敏，跟一个孩子——只有自己一半高，这样费劲心机的猜想什么。她把书包塞在脚下，腿圈在上面继续看车窗去了。
考林很失望，后悔自己不应该那么随便把别人当坏人，没有人注意他，他不知道该干点什么，还不能看图书不知什么时候就路过家了。考林累了困了却不敢睡，他不拿下书包就是因为怕丢了，他不愿意挨任何人的骂。他醒过来的时候听见妈妈跟一个人说话，半天才意识到她在跟司机道谢。他舒服的躺在她怀里，她没叫醒他，没有说他，也许她也累了。
她抱着考林回家的时候CROSS已经沉沉的醉过去了。SUM叹了一口气，觉得又有点放松的感觉。
第二天星期六，CROSS很早就醒了，SUM有点泄气的洗昨天PARTY剩下的杯盘狼藉，这些年早上起来已经没有饥饿的痕迹，考林坐在水池旁边抱着一大罐饼干。CROSS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又回来了，兴致勃勃的凑过来：“睡的好吗，亲爱的？我昨天睡着了……”SUM感觉到脖子上被咬了一口，接着就闻到啤酒，她忍不住厌恶的甩开他，他说怎么了，她不回答，他很快就恼火了、顺手抓起考林脚边的啤酒、这才注意到孩子在那里看着，大叫着：你最近总是这样！是不是因为他？这个小崽子——如果他不在这……他用另一只手挡住那双蓝眼睛，我他妈的养着你！还得养着他！你还要给我脸色看……考林看着水池边有一滴水，形状奇怪，分散了继父的漫骂和母亲的哭泣，他睁着眼睛盯着那滴水珠被另一滴从笼头滴下来的水珠带走了，他觉得有什么东西掉在脸上，CROSS用拿啤酒的那只手还在指指点点，啤酒从罐子里逛荡出来，飞溅着，好象他突然向SUM大吼时，嘴里喷出的一点唾沫落在母亲脸上，考林尽管非常害怕，可还在禁不住觉得好玩，伸出一跟手指想接水龙头滴出来的水，SUM抱起考林离开厨房，把CROSS的大吼和摔啤酒罐的声音留给他自己。考林惊恐之余觉得妈妈的眼泪还是很奇特的，流下来的是黑色的液体，下眼皮弄的很脏的样子。
下午SUM又在上睫毛膏，CROSS笑着：打扮那么美要气他还是要勾引他？她转身马上要吵，CROSS却说好了好了开玩笑、那么当真难道是真的让我说中了。
考林坐在车后面幸福极了，他给自己带了很多吃的在背包里，一路上忘记吃的不吃的，只是摆弄保险带上的圆扣子。
ETHAN已经失去知觉了，他蹲在台阶上等一下午，视野所及房子前有以前SUM辛辛苦苦植了五年的小树林，最早种下的小树已经接出坚硬的果实。ETHAN心里笑着SUM就是这样的女人；收拾是能收拾好的，最后却弄得乱糟糟的，象这个树林、前两排整齐干净，后面的她偏要斜向着，弄得密密从从，从此他很多年看不到夕阳，白天树丛也遮无法成荫，象矮的幼小的孩子们，而且还乱糟糟的。
车已经停下来了，开车的女人很做作的戴着墨镜，考林一脚踢开门奔跑出来，颠着那只大书包撞进他怀里，ETHAN一手抚摩孩子的脊背一边拍孩子的头发。遮不住太阳的小树上阳光晃得他睁不开眼睛，他的眼睛在笑。
SUM瞪圆了在墨镜后面的眼睛、不自觉的提高了警觉盯着给她儿子卸下书包的男人，很显然他根本没注意她，高兴得连看也不看他一眼，SUM泄气一样叹息着除下墨镜边看他们走出视线，又发觉到叹息对CROSS无法解释，忙把眼镜提在眼皮下嘟囔着“又坏了……”
考林跳着跑向他怀念已久的大秋千，ETHAN几步跟上儿子。“准备好了吗？”一把举起考林，考林极力够着秋千架上的双环，终于摸到手里，ETHAN忽然在他两肋咯吱了起来，考林大笑着掉下来落进爸爸双手中。ETHAN轻轻推着秋千，一次次被考林毛茸茸的金发扫着，考林眯着眼扫着瞬间变换的房屋，草丛，烟囱，单脚站在电线杆上的海鸥，烁烁闪着白光的蓝天……考林恣情的滚在沙上，ETHAN支撑着膝盖有些幸灾乐祸的想SUM又要叫着说不洗你们的衣服了、考林不管那么多，推着他就往后仰去，五岁的孩子跪在爸爸的肚皮上，ETHAN觉得肚皮疼得想大笑。
ETHAN捂住孩子的眼睛带他到小树林前，嚯一下闪开手，考林看到一张大大大大大的弹床，兴奋得直奔过去，可惜他和它原来是同样高的，ETHAN从后面双手一拢把孩子扔到上面，他使劲的跳着，居高临下的看着父亲，ETHAN有点害怕，怕这么快考林就会长大了，象他妈妈一样装做无意间按照自然循环一样离开他，他把棒球帽沿转到脑后、甩一甩混乱的思想一跳蹦到弹床上，考林又一次错误的跌进爸爸怀中，ETHAN觉得下次孩子来之前还是不吃东西的好。
他窝在矮小的书架底层冒出汗才翻出已经落灰的游戏机，考林放下中国面条去打开电视，父子又开始大决战了，考林最后气得在电视机前面挡着ETHAN的视线跟他捣乱，ETHAN很久才发现考林玩着玩着已经倒在沙发上困着了，挺没趣的撇了手柄吃两口中国面条，立刻发觉时间不早了，望一眼手表抱着考林又想起孩子的大书包，考林翻腾着搂着那个脖子、咕嘟了两句话，ETHAN听得清清楚楚，僵立在还没推开的后门前，痛苦得脸都绿了……却还是忍不住沾到睫毛上一些腥咸。
SUM数着CROSS吐出来的烟圈，厌恶的白一眼男人和他失去知觉的赖皮相，CROSS还以为她等得不耐烦了，温柔却不免手重的拍拍她的大腿，SUM只觉得那只手热烘烘的有一种熟悉的另人想呕吐的感觉。
ETHAN还是抱着考林出来了，左手还拖拖拉拉的提着那只大书包。考林醒是醒了，贪恋的紧挂在爸爸的脖子上，ETHAN立在大门口整理一下孩子粘满了沙子的短裤，给自己一点时间，还是抬起头望了一下SUM，SUM也正望着他——爬在方向盘上很累的样子正好背对着CROSS，其实CROSS正享受着啤酒，她知道ETHAN目光里有些什么，他又一次摸孩子的头发，眼睛遥遥的问着SUM你过的还好吗。
考林一直被抱到车上，委顿的抱紧自己的大书包，看也不看ETHAN，直到他把车门推上，车和整个世界都震荡了几秒。SUM发动了车子。
她那天上午十点半有足球赛，女子足球实际上没什么收视率，她实际上也不在意有没有人看，所以当她真的领着她们踢进了21个球打败了13个学校来这个大体育场争冠军的时候不免有些后怕。她被那群兴奋得好象要上台表演的队友弄的心慌慌的，只好安慰自己输了的话也算是一种安宁。
结果她很快就累了，看台上乱哄哄的坐着很多人，指指点点的鼓励起哄的，她不断的整理着自己乱七八糟贴在脸上的头发，一直以来就痛恨自己的头发生长极慢，不去留意它却自生自灭的正好阻碍她前进后退，她顶一个界外球的时候被发稍迷了眼睛，结果被人踢了一脚，裁判吹了哨子，说故意诱人犯规，她没说什么，默默站直，不驼背的时候她挺拔甚至是高贵的，然后拍拍伙伴的背说我没事，越发的狠起来，进了一个球，结果还是输了。
ETHAN到体育场彩排的时候看见一群健壮的女孩子，远远飘来纯洁的汗腥味，他抗着一个音箱踱在场边，硕大的球场，无边蔓延的草地，有气无力倒退奔跑的红的黑的身影，她从那一声起冲进他的脑海，他听见她粗放的呐喊一声：GO！ENGLAND！
他和很多人一起笑了，觉得这个孩子真的是……很难看，脸上层层的雀斑，从没化过妆的眉目不清的五官，虽然两条那么长的腿、在黑短裤下一截白皙大腿，带着护腿的小腿很匀称，却令人想起15岁的细瘦的男孩子的腿，函着胸、在宽大球衣影射下仿佛是平胸的，长长的背，凌乱的头发，对于一个如此年纪的少女，他应该是很失望的了，于是不太有兴趣的继续抗着箱子，头皮却开始跳着：GO！ENGLAND！他听见终场哨响，商停补时，她得到了个罚球，不知怎样却没有进，终于抗着那只该死的音箱走开了。
再坐上每天那唯一一辆去学校区的校车，那个小姑娘失踪的案子在车上传得沸沸扬扬，她抚摩车窗上的雾水——已经到秋天了，这个早上，大家议论纷纷的早晨，这个模糊着残忍的世界上失踪了一个11岁女孩的早晨，她在窗雾上描着一只猫。猫的面孔被车颠簸似乎很胖，似乎轮廓嶙峋，不知道望着车窗里还是车窗外，冷冷的，顺着刻痕流下一滴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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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ou are dust, and to dust you shall return.
2002-05-22 09:49 AM 发表 | 举报这个帖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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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