㈠
娃娃，没有名字。大家都说她像天使一样美丽。
她有一种摄人心魂的美，第一眼看到娃娃你会觉得悚然。娃娃有一头红色飘逸的长发，扎着两小股辫子向上翘，像红红燃烧的烈炎。双眼皮，葡萄般的紫溜溜大眼珠装着无限的空洞，她喜欢稍稍抬高头，向左侧着脸，用一种高傲而轻蔑的眼神望着你。她十分确信她有这样的资本。娃娃有着淡黄色的皮肤，可我说不清她究竟是不是黄种人，她的鼻梁很高，像白种人。她微微弩着粉红色的厚嘴唇，让中间露出一条缝隙，不知道她是不是要和我说话，她身上有太多的不确定，可我感觉她像是要把我给吸进去。娃娃喜欢穿很华丽的服装，她爱打扮，衣服上布满了绮丽鲜艳的花朵的图案，她让人感觉很妖艳。她要让所有的人都诚服于她的美，她才能感到她自己存在的意义。我想她在不绝的啧啧称赞声中才会获得满足，她为此而生存。
大家都特别地宠爱娃娃。

㈡
我是个很普通的孩子，齐耳的黑色短头发，没什么特别漂亮的地方。我和娃娃一样是黄色的肌肤，但我塌鼻子，眼睛呆滞无神，有点倒八字的向下垂，眼珠子是很奇怪的淡绿色，眼珠的周围和中心有比较深的颜色，其余看起来是透明的。我习惯性穿黑色的衣服，黑色可以包容一切，黑色蕴涵着未知，很玄。
我的身上有太多的普通，没有人会很在意我或喜欢我的存在，我是个容易孤独而寂寞的孩子，但我已经习惯这种孤独，并把它当成是一种享受，慢慢侵蚀我。
我喜欢娃娃，因为她是美丽的，我羡慕她但我不妒忌她。我觉得我永远都不可能像她那样招人疼爱，我不好高骛远。
可娃娃从来都不搭理我，她飞扬跋扈，我可以理解像我这种小人物她又怎么会放在眼里呢，我能理解，我安慰着我自己。
有一次我忍不住跑上去和娃娃打声招呼，我心里期盼着她也和我说声嗨，那样我就足够了。娃娃冷冷地盯着我，没出声。我以为她没听清楚，于是又说了一声嗨。这回她邹起眉头，不紧不慢地说，你什么呀？回去照照镜子，滚！
我吓呆了，没敢再看她，我自不量力，对呀，活该。我乖乖地默默走开。
我的心其实很难受，可是我不怨恨娃娃，我想是我自己的不对吧。我靠在阅报栏的墙壁上，嘟囔着一个整个下午。我还是幻想着将来有一天我能和娃娃说上话，哪怕几句都好，我们能成为朋友……。
夕阳的余辉透过墙上的窗户照在我的身上，一张落寞的脸在晕红中逐渐消退……

㈢
娃娃一如既往地骄傲，她的身边总会有一群拥护者、崇拜者。可是忽然有一天来了另一个娃娃，我不清楚她是怎么来到这的。又是个美丽的可人儿，她有着瀑布一样白色的长发，披散着，头发上的蕾丝带子弯着像山羊的角，穿一身洁白的镶有蕾丝的长裙。我觉得她有太多的地方和娃娃一样，只是她没有娃娃那样的桀骜不驯，她的表情淡淡的，有种孤独，或许是她还没有熟悉这里的环境的缘故吧。她喜欢托着双手放在胸前，展开手掌像捧着一个什么珍贵的东西似的，甚是奇怪。她的肌肤犹如蜜糖，手指很纤细也很长，我喜欢的。尽管如此我还是依然喜欢娃娃，突然我觉得她的到来似乎会给娃娃带来很大的威胁。
结果不出我的所料，只是比我想象的还严重。娃娃给锁了起来，一间昏暗而窄小的屋子。
娃娃不敢想象她的一切在一瞬间就被人剥夺了，是背叛！背叛！背叛！人们是容易健忘的，人们是见异思迁的，人们是喜新厌旧的，人们是贪得无厌的……人们是超级白痴！
娃娃困在里面，她疯了大叫着，她嘭嘭嘭地撞击着门，她什么都做尽。她累了，她学乖了，她不再叫不再踢东西。她觉得很迷茫，她抬头看着墙壁上那个唯一的通风小窗，月亮上来了，温柔的月光射进漆黑的小屋。娃娃呆呆地望着，眼睛变得水蓝水蓝，她不知道她还有什么，她一无所有了。有种热望涌上娃娃的心头，她想至少她得出去，她不应该一辈子呆在那个监狱里面，太可怕。

㈣
娃娃连她一直都骄傲的红色头发也没有了，取而代之是黄褐色分岔的头发，她已经很久没梳头，她已经很久没打扮，她已经很久没好吃好住了，她已经很就没听到赞美声了。她活得极其简陋，她没有以前的风光，没有以前的华丽，可我觉得她依然动人，至少我一个人是这样觉得的。没有任何人关心娃娃，没有人再来看过她，当然除了我之外。
我悄悄地偷来一把斧头给娃娃，我说，你要的话你就走吧。娃娃把门锁斩断，逃了出来。
娃娃说，镜子！我要镜子。我说没有。她重复说，镜子！我要镜子。我还是说没有。她吼叫道，给我！我哆嗦地把镜子递给她，她才瞥了一眼，镜子就从她手中急速滑落，撞击在地上碎成一块块。她猛烈地摇晃着我的身体，那个是谁，是谁？我说不知道。她说，你知道的，你知道的。我就吞吞吐吐地说那个是你。她楞在那儿，一动也不动了。
很难以置信，娃娃和以前有太大太大的区别了，她变得不像娃娃了，如果现在让大家来看也不会有谁能够认得出那个就是曾经漂亮的娃娃。我看着她，心里也同样的伤心，她怎么就成了这样呢。苍白的身子，苍白的脸，苍白的嘴唇，再加上一件白色的棉质衣服，无血无色，简直是个僵尸。唯一不是白色的就是她的头发和眼眸，藤黄色的，显得很不协调。娃娃的表情奇怪，说不出来的奇怪。
街上一阵骚动，我对娃娃说，就是那个，看到没。娃娃的口蠕动着。我们在一旁的角落里，没有谁发现我们。

㈤
深夜，娃娃偷偷溜进了那个娃娃的房间。娃娃发觉那个娃娃睡得正甜，脸上立刻露出得意的微笑。娃娃抡起锤子朝她脑袋狠狠地敲下去，一声咔，她没有停下手，不停地抡起然后又重重地落下。她觉得她心里有无比的痛快，压抑了好久的怨怒在刹那间随着锤子的敲击声而消失了。那些粘稠的可怕浆液四处乱喷，床铺上、被子、枕头、墙壁、天花板……骨骼的碎片也随处乱飞。
房间里很安静，像什么事情也没发生过。

娃娃得意地笑啊笑，突然她有又把锤子一扔，蹲坐在地上，呜呜呜呜地哭起来，眼睛肿得通红，在黑暗中发光发亮的红宝石一样。她哭地像个受了莫大委屈的孩子，她不清楚为什么眼睛里会有水不停地冒出来，她只是奇怪眼睛为什么会出汗。
娃娃感到一阵的恶心，她像受了惊吓的动物一样警惕着周围，她觉得黑暗会把她吞噬掉。
墙上的影子此时无比巨大，——你是罪恶的——。娃娃耳旁响起一个凄厉的声音，她低着头，身子不停抖呀抖，双手紧握着拳头，手心空空，“我是负罪的”。

㈥
它的头上光秃秃，手指在空气中屈成寂寞的姿态，蜷缩在那个破碎的角落，用一生的表情注视同一个方向。
不过是具娃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