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如此类
夜黑的没有道理。
窗前有两盆固执沉寂的植物。除了一个机械表滴滴哒哒,夜是属于我的。
伏在桌子上的女人不是我,不一定要知道她是谁,暂定她是一个错误,一个误会,什么都可以。
灯前立着一个手掌大的镜子,看着自己那张不太成功的脸,柔美的嘴唇,不小的眼睛,被黑夜吞噬了血色的脸,奇怪的是眼晕居然是红色的,更奇怪的是眼白是那样白,没有一根淘气的血丝,瞳孔最奇怪了,居然是那样的黑,连光都被吸进去,望进去没有底,所以头发是黄色枯萎的。所以脸色是如此苍白的,所以鲜红的嘴唇是禁闭的。
拥挤的世界。我喜欢秋千,视觉被幻觉掩盖,因为天蓝得没有道理,那蓝是幻觉,身体在飞荡中是快乐的,但同样快乐得毫无道理。所以那也是幻觉。
黑夜有安全感,爱,恐惧,罪和红色交缠在一起,橡胶的透明衣料,茶壶,键盘,远离我,我远离尘嚣。
结实、骨节粗大的短小的手。还有叹息。
过路的蟑螂。灯光。影。笔迹。
唱片。
你忘记我要说什么。
我要讲一个孩子。
这个孩子微笑。笔握的离笔尖很近,近视,嗅着纸的味道写着,停下来看镜子里的自己。天黑的象一个错误。电话响了。刺耳。她脑子迷糊,不过清楚地听见自己被安排。令人怀念。
有个男人从黑暗深处缓缓但踏着沉重的拖鞋走出来,停顿,又走进厕所。不用回头就听见马桶哗~~~,砸水的声音,肆无忌惮。做完后男人都排尿。
哗哗声转小,那个男人又沉重走向黑暗。听见啪一声关了厕所的等。
孩子坐在黑暗里,因为她关了等,怕有人走来问她写什么,可没人走来询问她。
她在写一个女人。
孩子很多年跟一个女人相依为命。这个女人一生经典的叹息是“一个人一生到头来不都是一出悲剧。”她首先是为了尊严抛弃亲情,赌气把自己嫁到远方。这个孩子就是这样来的。所以她一直有个幻象遗忘在旧上海的阴冷潮湿的小弄里。从子宫望穿,一个木头破梯子,一面墙,母亲站在吱吱响的梯子上拿报纸糊墙,没有胎教音乐,只听见梯子的哭泣。
那个阴冷的冬天是胎儿对这个世界的第一个印象,她就降生在那个冬天。上海下雨。
这个女人再次为了尊严抛弃婚姻,令人意外的是她带走了尊严以及一个错误。如果不是这个错误,这个女人一生与她是尊严一起是光明磊落的,但这个错误总是不断错上加错,将错就错。否则这个女人不就圣母一般无暇了?
孩子在收拾屋子。屋子象一个巨大的嘴,吞食人的精力。然而家并非一个人的。孩子必须想着收拾一样东西之后每个人都能够再找到。她忙着,屋子越收拾越乱七八糟。
那个男人回家了,低着头,孩子看他的表情不怎么高兴,回自己的屋子去了,又伏在桌子上,像一个懒惰的蜘蛛眷恋自己的蛛网。
那个男人摔摔打打的完成自己的任务——作饭,油烟飘入隔壁孩子的鼻子,孩子醒了,作饭的人在隔壁出出进进,沉重的拖鞋拖沓。女孩的耳朵开始自动的肌肉收缩,因为她各处的感觉器官都是敏感的,纤细的。她能听见微弱的振动器在另一个房间的声音,所以男人的嗓音,看电视的声音,放屁的气味,他在菜里放的盐,对她来说都很重。但她不明白都已经过去了8年,她怎么没随着他改变?
8年前一个夏天,小女孩穿着洁白的莎裙,她美丽的母亲穿着绣一朵大红牡丹的旗袍,女孩每每回想那时对未来洋溢的希冀和离和沧桑之后的种种期盼。
现在的她是个工于心计的人,精于洞察别人。而为了隐藏自己的窥探,她养成一种拿上眼睑半盖眼球,给人一种雍懒散漫的错觉,而当她睁开眼睛时别人都以为她在瞪人。
她美丽的母亲正以惊人的速度衰老着,这令她万分恼火。她不能相信现实或者昨天的现实正以如此现实的速度飞逝。
虽然她已经有个大人般的外型,但却有一颗仍然童贞地固执的心。
他玷污了她母亲的美丽,他的粗俗、小心眼、自私、占别人便宜、打岔放屁脚气抠鼻子,全部玷污了她心目中永远清高得幻象一般蓝的天上的母亲。
8年前她跟一群小伙伴(男)翱翔在铁轨,煤堆的肮脏之中,或者爬树堆雪人。
8年后她学会了沉默,忍受,以及计仇,甚至恨。
她很他,超过屈辱的眼泪,超过挖出自己眼珠的血腥。她一次次想给不完美的亲情而依旧是亲情的恨划上句号,然而每每最最后发觉自己对一切更加厌恶。
继父对继女或者有高高在上的凌驾感,或则是畏惧,一个没经济来源的继父,他得不到她的尊敬,一点做家长的感觉也没有,这个小姑娘成天看很厚的书。目光日渐一日的锐利,目光中的嘲讽日趋一日的锋利,她和她母亲天生不是凡人,而他自己毫无野心也毫无天赋。唯一可仰赖的岁月的资力和辈分的压迫力。但他发觉这虚无抽象的东西越来越失去威力。他畏惧孩子生命力的茁壮。刺痛正在接受时间磨损的灵魂。
从窗口眺望,有个背书包的初中生,在楼下徘徊,和匆匆忙忙的赶路人不一样,探头探脑,等待着什么,不安的轻微移动。令人想起几个世纪前有个男生也这样默默送我回家,就在这个位置目送我上楼。
我生命里有一架钢琴,和一双白人的手,在秋千上毫无道理时我会想命里有这架钢琴和手就足够。其他一切画蛇添足。那双手短小、骨节粗壮、结实。它们的主人叫TORI AMOS。听来听去在唱歌的不是那个红头发女人,而是她的那双手。
那个少年最终消失了,再也没见到他。
他微笑:那是谁?同学?
孩子一一作答。
晚上母亲训了她。
她开始偷他口袋里的钱。
读者看主人公自虐和某些变态行为时都下意识或清醒的发泄了自己。——无名氏。
女孩坐在黑暗的角落听另一个房间的男人和女人吵架。手里拿了一把水果刀。
女孩坐在饭桌上默默吃饭,听他们俩谈西湖英吉利海峡或者阿根廷港口。
女孩又坐在黑暗的角落听低微的音乐,听另一个房间他们作爱。
女孩又坐在饭桌上默默听他问母亲菜做的好不好吃。
女孩已经习惯他们把她忘了。很多年。
有客人来时,他们坐成一排,相亲相爱地,笑眯眯地。女孩近乎歇斯底里的活跃,客人说孩子真懂事,母亲只在这一刻很自豪,女孩用其实颤抖的手跟妈妈亲昵着,问爸爸喝不喝茶水给客人削苹果。
有人提议玩麻将。妈妈要她坐在爸爸旁边好好学。虽然他总支使她端茶倒水,但到底还是叫她发现他诈和了。她兴奋的比画着“哈,缺一色吧!?”然后妈妈笑嘻嘻向他说:“赔钱啊。”他脸上笑着,“小丫头眼真尖。”
又打了一圈,他偏过头低低地对孩子说:“你要不就别在这呆,看着我跟奸细似的……”孩子瞪大了眼睛指着牌桌:爸你和了。
又打了一圈。孩子不声不响地走了出去。
直到那一刻我才明白多年沉默的让步造就了一个软泡沫般的是非观和破碎的正义感。
孩子知道是他夺走了她对她的关注。他的甜言蜜语,他的牙疼,他的肾虚,他的感情,他的衰老。
多年后她还记得11岁时在被子里同妈妈一起睡觉时的温暖。而今她的床冰冷,冬天她经痛,夏天她头痛,眼圈乌青,不过大家习以为常。然而他时而的微肿的牙痛激起她很大兴趣。
我半夜梦游到父母的房间,听他们的呼噜声,无声的口型描绘着:妈妈、妈妈、妈妈……可它的微弱像刺眼的灯光下苍白的皮肤。
孩子喜欢攀岩,因为抛诸脑后的是深渊,因畏惧深渊而向前。
那些是无声息的争战,就像人性的恶与善永远不分胜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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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ou are dust, and to dust you shall return.
2001-10-26 03:01 PM 发表 | 举报这个帖子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