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城堡在野外青苔的深处，那里没有窗户，方形的微小的空隙让阳光格外阴森地照射进来，楼梯的扶手积压着风吹不到尘埃。
鸟粪在墙壁上到处都是，雪白里带着黄色以及黑色，小的不知名的草在这里发了牙，最后冷寂地枯萎。
有人一直在城堡的高处歌唱，有人一直在城堡的高处歌唱，有人一直在城堡的高处歌唱，有人一直在城堡的高处歌唱。
铜铸的武士依然握着手中巨大的铜剑，在空气里渐渐有了细小的纹路和幽蓝的颜色。
闭上眼睛，敞开胸衣，胸膛依然洁白。
剪刀生锈了，不能再剪去头发，但是它依然是尖锐的。
之后那剑会很突然地碎裂成很小的碎末，连同那威严高大的武士。
* * *
这个世界赚钱的想赚更多，赔本的想翻本，吃白食依旧想着天上会不会掉下大元宝……
贫穷只是因为你不够能力，孤独只是因为你不善于交际，单身是因为你不够吸引异性，饥饿是因为你端不起这个饭碗。
善良的人祷告上苍，乞求赐福，邪恶的人微笑着继续行恶，因为他们知道恶魔永不消亡。
上帝保佑吃饱了饭的人，有酒喝有烟抽有肉吃的人在酒足饭饱之后写字画画吟咏歌唱。
* * *
我已经在这个城市走了半个多月，我得感谢那个孩子，若不是他的话，我不会懂得用那些硬币换取食物，也不会懂得如何度过长长的夜晚，更不会懂得如何对待那一切红红绿绿前所未见的事物。
他看中我裸露在外面的肩膀，他说我够结实，不会有人胆敢欺负我，和我在一起会安全。
他和我一样，也是一个乞丐。
他带我用硬币换取干净的馒头，或者直接顺手牵羊从别人的蒸笼里获得我们的食物。
我们常常开心地在广阔的水泥马路上肆无忌惮地笑，奔跑，龇牙咧嘴，再也不去害怕那些飞速的小车，拥挤的人流，因为他们只会对我们避而远之。
晚上他带我睡在干净凉爽广场的石头凳子上，那里会有很多同样的人聚集。
我感谢这个城市，我发现这里的夜晚从来都没有那些山里许多许多恶毒的蚊子。
但是有时候也会有一两只虫子咬在身上，那伤口会很奇怪地红肿很多天，甚至化脓成疮。
我会去用舌头添那些溃烂的伤口，孩子不懂，我就告诉他山里的生灵都是这样的，尤其是某一种特别的动物。
然后孩子会要求我讲山里的故事，我就非常简单地说给他听，他一直都听得很入神，直到很困倦了。
睡觉的时候那孩子怕冷，会缩在我的怀里，用很容易碎裂的纸张盖在我们的身上。
那些纸张上面印满密密麻麻的东西，得凑近了瞧才看得清楚些。
旁边的人说：“甭看了，是读书的就不会混到这里来了。”
孩子惊醒着说：“那些是字，如果我能看该多好。”
我吃惊地发现，原来小时候我的养父每天逼迫学的不能平白无辜就能吃到兔子肉的东西，就是字。
我是个识字的人。
我伸手摘了片叶子，像小时候一样，用它的汁在地上涂自己的名字，写在水泥地上当然会更加清晰。
邻边的乞丐探头过来看了一眼，我就告诉他，这是我的名字。
然后他蛇咬般尖叫着：“牛逼啊，牛逼。”
孩子默默地看着我写的字，很长时间后才跟我说：“你有力气，你还认识字，你该去找工作。”
他的声音充满了羡慕，让我想起小的时候，我用稚嫩的声音请求我的养父让我抚摩一下他手中提着的兔子洁白光滑的皮毛。

九
沙漠埋藏着千年的废墟，风沙吹走了烫金的符咒，恶魔在这里重生。
勇士们为了保护最后的处女，在大地的各处赶来，守望者在巍峨的灯塔上从未休憩，双目炯炯有神，他格外兴奋地等待着恶魔庞大的兵团从远处潮水般涌现，吹响号角，樱枪磨得雪亮。
封锁恶魔的英雄最终驻守着孤独的山脉，他依然想起黑暗颓倒之前，那伤心而死的女人化成一只蝴蝶，在晚霞前翩翩起舞。
* * *
淳朴的意思，就等于是傻逼的代名词，这些人很容易上当受骗。之后当然就渐渐也变滑头了。
纯洁的好处，就是给了你诱惑，也容易受到诱惑，等着你去想办法糟蹋。之后当然就不再纯洁了。
干净的东西总是存不长久，就好象是一池清水，谁都想泡到里面去搓把老垢。
那没关系，我很淳朴，我很干净，我也很纯洁，假如你引诱我，那我就会记得你。
* * *
孩子为我从垃圾堆里找出件仅仅是旧但不破烂的衣裳，让我穿在身上，说我特别像更小时候他的父亲。
我问他他的父亲到哪里去了，孩子就低头说他父亲杀了人，牢里面蹲着，也不想出来了。
于是两个人在一条路上来回不吭声地走了好几回。
终于我算计出了一种步伐，在第一条马路绿灯刚刚开始的时候，如何悠然地漫步，一直到终点的那条马路，所有的十字路口都为我绿灯通行。
最后我到达目的地，挨着路边坐下来，转过身，绿灯在那一刻转成黄再成红，那些前面的车嘎然而止，我得意地笑了。
我为什么要找工作？我依然觉得自己是个猎手，正如我细心计算着城市里红绿灯之间微小的差别，一心期待着我的猎物。
那将是一只兔子，还是一个女人，或者其他别的什么呢？
还好，那个餐馆老板没有要我。
孩子问我和那大肚皮的老板说了些啥，我就告诉他是这样的：
老板：你在老家做什么事的？
我：打猎。
老板：猎什么？
我：兔子。
老板：就仅仅是兔子？
我：不，有时候还有人。
然后老板就给了我两个饭盒，叫我早点走了。
这样也不错，还白白得了两份有肉的饭菜。
只是孩子很快就吃光了米饭和肉，然后舔着饭盒叹息着说：要是你能在那边打杂，那我就可以天天问你要这样的盒饭吃了……
于是我又想还是找份工作的好，孩子是我城市里唯一信赖的人。我思考着为什么那老板没有要我，在我再想起孩子父亲的时候，我才明白，我没得那工作的原因是，这个城市不仅仅不允许随地大小便，还不允许随便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