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注册个人资料论坛选项悄悄话搜索在线会员日历帮助退出 收藏 | 设为首页

ASWECAN ASWECAN > Wicretrend > 文字 > 鋼琴之死(未遂)
  上一主题   下一主题
作者
主题 发布新主题    回复主题

白白
会员
鋼琴之死(未遂)


  遇见她似乎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好像记忆角落里突然断裂的那一部分,她是生活在阴影中的女子。我不向任何人提起她,亦从不想起她。她是无法被记住的女子。
  但是我终于还是免不了要写到她。她的影子无法被时间抹杀,就像在记忆最深处沉浮的那些碎片,虽然断裂,却始终存在。因为沉重,太不容易浮上表面。我总以为它们在不断向前的时光之流的冲刷下早已消失无踪。可是当我播开心间缭绕的层层往昔,却发现它们始终都在那里。混沌而顽强。

  南方多雨的古镇,气候温润潮湿。有一条海,每天潮起潮落,反复以往。没有雨水的时候,阳光充沛。小镇狭窄的街巷上空晾满了人们刚刚洗干净的被面,桃红翠绿,刹是热闹。雨季来临的时候,整个小镇都将进入冗长的睡眠。偶尔有人打一把油纸伞,穿过寂寥的雨巷,一直到了颓杞的墙头。静默地走。等待阳光普照后的热闹场景。
  这个地方有太多太多的轮回流转。
  是13岁的夏天。我在这样的古镇上初次遇见她。
  13岁像流淌的生命中的一个结,突兀而静止。而夏天是那么容易使人陷入迷惘的季节。于是,一切幻觉丛生。

  我在小镇亲戚家的第一天,一个人在空而宽敞的屋子里走来走去。似乎所有的人都突然地逃离。空气骤然间变得空洞无物。
  我站在一个完全陌生的远离我所生活的城市的地点,感受那些掉了漆的橡木桌子和凳子上面的精致雕花,以及每一处时光的抚摸落下的斑驳的痕迹。水井边缘和墙角的苔藓,在终年潮湿暧昧的空气里生生不息。没有人知道它们自何时起就在那里拥有了生命,它们只是和这座古城以及古城里一切的街巷和庭院一起存在于时间的长河之中,恒古不灭。还有落满尘埃的古老地砖,上面曾经刻有的如今尚依稀可见的纹路和字。它们散发出来的陈旧而久远的气息。我听见我的鞋子和它们碰撞时所发出的寂寞的回响,在这回响中我还听见欲言又止、欲语还休的琴声,恍若从遥远的天外传来。
  我踩着吱吱作响的狭小阶梯走到阁楼上。在那里,我看见一扇窗,挂着月白色的缎子窗帘。从窗里不断流淌出来的琴声。曲调哀怨而绵长,足以消磨掉人一切的信念和意志。我的脚步终于停止在旋律之外。因为恐惧和胆怯。
  离开的时候我对自己说:我一辈子也不要见到这个弹钢琴的人。
  她是一个可怕的人。
  但是后来的时间里,阁楼上传来的琴声再也挥之不去。它像一个可怕的阴影笼罩一切,又渗透一切。而我,虽然恐惧却无处可逃。因为它带有太多生命的无常和不确定。

  可是即使在这样的无常和不确定之下,有些人的相遇似乎早已注定。
  傍晚的时候,我终于不可避免地见到了我一直躲避着的那个弹琴的人。她从吱吱作响的木阶梯上走下来,脚步迟缓而钝重。这使我想起了但丁。放得最低的那只脚,永远是站得最稳的那一只。只是对自己缺乏把握。她身着月白色的绸衣,那件衣服仿佛是浮在她的身体表面一般。她有一张静止的脸。
  所有人的话题突然从我转向了她。我不明白他们如何迅速而步调一致地完成的这个转换。他们七嘴八舌,蜂拥而上。我在如此的喧嚣之下安静而长久地注视她。
  她的头发长而直,没有任何犹豫地垂到身后。她的脸像一张白纸,暗淡而平板。她的眼睛很明亮,但是里面却是空的。她的嘴唇僵硬而别扭地抿在一起。她很瘦。
  还有,她是一个钢琴家。
  她看过去是如此模糊的一个人。完全处在时间之外的一个人。
  当我回过神来再次注意她时发现,她已经不在那里了。而阁楼上又传来了盘旋低徊的琴声。

  这样的日子一再重复。下午我一个人呆在空荡荡的屋子里,坐在门口或者到处走动。琴声飘忽,左右我的步履。音色极其阴郁华丽,充满忧伤。傍晚看到她从阁楼上沿陈旧狭窄的楼道走下来,永远穿着那样的月白色的绸衣,步履迟缓钝重。夕阳的光线照射在她苍白的脸上。我们围在同一张桌子边吃饭,却彼此不发一言。这个时候窗外街巷两侧红红翠翠的干净被单才刚刚被一一地取下,女人们怀揣回家的还有整整一天的阳光和海风。

  一个暴风雨的夜里,我被窗外的电闪雷鸣惊醒。窗口的乱树杈在风雨中像许多鬼影在隐隐作祟。我猛然间看见房门口站着一个白色的真正的鬼影。
  谁?!我的声音已经沙哑,并且颤抖着打破黑暗的寂静。
  别怕,是我。一个陌生的女子的声音。我不相信鬼会有如此甜美的嗓音,但是我从来不知道这间屋子里有这样一个女子。待她走近后,我终于看清了她的脸。
  她的脸像一张白纸,暗淡而平板。只有她的眼睛在黑暗中明亮灼人。——是她,弹钢琴的人。
  她轻轻地坐在我的床沿上,她的月白色的绸衣柔软地擦过我的皮肤。她面对着窗,看着窗外的风雨交加。我借着偶尔的闪电凝视她的侧脸,突然发现那是一张气质独特的脸,因为它的苍白和清瘦。在电闪雷鸣中显得线条分明,孤立得恍若隔世。
  到底有没有爱情?她忽然轻轻地说。
  什么?我没有听清楚她的话。
  过了很久,她才又说:请你告诉我,到底有没有爱情。她的声音幽幽的。你是我八年来见到过的唯一可以说话的人。我听到了她的叹息,她的叹息也是幽幽的。仿佛一个世纪前的回响。
  窗外香樟树的树枝在狂风中剧烈地摇摆,她突然抓住我的手。你的手指修长而充满灵性,她说。你会和我一样,她说。你将属于钢琴,她说。我突然感到莫名的恐惧。我被这种不明来由的恐惧所困惑。我恍然地缩回自己的手。她是一个失望的女子。我想。
  这是没有月亮的一夜。

  第二天的早晨,阳光明亮。没有人再提起昨夜的狂风暴雨,甚至于我开始怀疑在那个电闪雷鸣、风雨交加的深夜所发生的一切究竟是现实还是梦境。原来风平浪静是那么容易就让人忘却恐惧的。
  日子没有因为一场暴风雨而发生任何改变。而实际上小镇的生活不会因为任何事情而轻易波动,它按照着原有的轨迹夜以继日地不断延伸。恒古不变。
  阁楼上的琴声一如既往幽幽地飘忽耳边。它让我神情平静,面容淡然。很多年之后,我发现那琴声对人的灵魂原来是有侵蚀作用的。可是当时我只是一个13岁的小女孩,神情古怪地从窗子里望向外面街的两侧晾满的妇人家的红红翠翠的被单,一齐随风摇曳,不过是隔着玻璃的热闹。阳光的影子轻轻地滑落眼角。而屋子里的旋律依旧凄厉。




  我是学琴的孩子,从我十岁的时候开始。
  母亲像所有孩子的母亲一样兴高采烈地为我置了一架华丽而笨重的黑色的琴。于是我像所有母亲的孩子一样对这个能发出声音的庞然大物由好奇转为厌烦。母亲和所有孩子的母亲不同的地方在于她对她的孩子与琴之间并无期待和愿望。所以我终究没有如所有母亲的孩子一样让钢琴成为生命中太重要的一部分,或者自己成为钢琴的一部分。
  我和我的母亲都是缺乏期待和愿望的女子。

  每个礼拜老师那里定期的上课;平时偶尔漫不经心的练习;停停进进的考级。钢琴成为我生活中悠闲自然、无关紧要的一部分。
  就是在这样悠闲而无关紧要的钢琴课上,苏轻轻地走到我的身边。这个穿白衬衣,笑容明朗,气质温和的14岁少年。那个时候我已经学了4年的琴;而苏已经有9年与钢琴相伴。他爱钢琴,正如钢琴爱他。他是一个钢琴天才。我当然与苏不同,我不是天才。我对钢琴或者钢琴对我都是无所谓的态度,我们彼此无关紧要。但这并不影响我们长久相伴。有些情感平淡而绵长,却是可以持久的。
  苏的出现对我而言并无任何意味。至少在16岁以前的时间里,它并无所指。
  苏有一个美丽的母亲。苏的母亲是我的钢琴老师。我不喜欢钢琴,我只喜欢我的钢琴老师。

  每个周末的下午我和我的老师坐在钢琴面前,金色的阳光洒满整间琴房。她的线条柔和的脸,她的修长灵活的手指,她的长头发。她是一个典型的气质优雅,举止泰然的女子。也许这是我喜欢她的最重要的原因。我从小就对任何传统而安静的美丽充满向往和渴求。一个急于投奔传统的爱与生活的孩子。
  我常常就看着她金色的手指充满灵性地跳跃在黑白键盘之上,我看着看着就会不自觉地陷入进去,陷得很深很深。那一刻我问自己,这就是生活吗。那一刻我以为自己就是空气,就是阳光,就是水。
  你是一个神情古怪的女孩。苏说。在我神色黯然的时候,他会走到我的身边。他的手指会像他的母亲一样充满灵性地在黑白键之间飞快地跳跃。
  我想我是一个寂寞的人。这种寂寞需要有很多很多的爱去填补。如果没有那么多的爱,那么一切继续。这个结论是我经过了无数个周末的下午在洒满阳光的琴房里与苏和他的母亲相处,我的领悟。我在14岁的时候产生这样的领悟是因为14岁以前,包括14岁以后我的身边驻满了和我一样寂寞的人。寂寞是一种病。
  但是很多年之后我会发现,寂寞是多么诗意的一个词。而充斥我的生活的,其实一直不是它。当时间流过,一切都将显露无余。

  苏是一条河,平坦而洁净。它让我看到正常明亮的生活,亦让我看到自己的残缺。它经过身旁,无声无息。它让我再度陷入13岁的恐惧之中,这种恐惧指向我自己。它带我回到那个轮回流转、恒古不变的南方小镇。




  15岁的夏天突如其来。
  夏天安静得像瓶子里的水。寂寞的夏天,只有光是永恒的。

  15岁的夏天,我再次去到13岁的时候停留过的南方多雨的海边小镇。没有雨水的时候,空气里弥漫阳光和咸湿的海风。妇人家大红大绿的被单晾满了街头巷尾。繁华和落寞错落有致地交结。
  总是有那么多东西是恒古不变的。比如这样的江南古镇,比如夏天。但是有一些东西始终无法保持常态。它们的改变可以预料,却无能为力。

  15岁的夏天,我再次看到她。我还是不得不再次写到她。她是我生命中的一个结,我了解自己对它的深重恐惧,却始终无法抗拒。
  她还是过去的样子。穿着她无数件月白色绸衣的其中一件。头发长而直,没有任何犹豫地垂到身后。眼睛依旧明亮空洞。嘴唇僵硬而别扭地抿在一起。比过去更加消瘦和苍白。她依然在弹琴。琴声断裂突兀,凄厉哀怨。但是她不再从狭窄的木梯子上钝重迟缓地走下来,和我同桌吃饭,彼此不发一言。
  在另一个秋天来临之前,她说她要一直沿着石子路走,不再问谁明不明白她的心事。她走到海边,等着海浪将夕阳带走,和那年的故事挥一挥手。

  夜晚的时候我仿佛总是听到阁楼上传来的哭泣和尖叫。我在黑暗中恐惧地用手捂住耳朵,团着身子在冰凉的夜风中飒飒发抖。我知道那是她,我知道那是她发出的痛苦的呻吟。可是我不敢向任何人问及她,我为这种莫名的恐惧不知所措。
  可是终于还是有人向我提到她。
  她疯了,人们说。
  她一直在等那个男人。她每天弹着琴等着他回来。然而他还是没有来。她的悲戚,她的凄楚,一切还是那么清晰地映在人们的记忆里。可是突然有一天,她的手指不能动了。所有的医药都宣告无效,没有人知道那是什么病症。只是手指不能动了,音乐不再流淌了,时间停滞了。在那个气候无常的夏天,一切改变。
  在另一个秋天来临之前,她说她只想回到她的屋子,不再问谁知不知道她的去向。她站在屋顶,任凭自己让寒风吹透,和未知的将来摇了摇头。

  我感到了某种灾难的降临。曾经有人说每个女子都是阿修罗,她们可以预言一切。
  终于在一个电闪雷鸣、风雨交加的深夜,我被焦急的催促声唤醒。窗外的香樟树枝叶在暴风雨中剧烈地摇摆,这让我想起两年前的另一个暴风雨的夜晚。而屋子里面已经浓烟弥漫。空气在异常的燥热中开始沸腾和蒸发。我在缺氧的晕眩中被人拽出了屋子。
  雨密密麻麻地落下,重重地打在地上,摔得粉碎。雨水劈头盖脸地将我吞没,这使我突然异常清醒。我和所有从大火中逃生的人们一起站在大雨里,看见远处的房子在愈演愈烈的大火中化为灰烬,火光映红了整片天空。我从来没有见过如此气势磅礴的大火,以吞噬一切的毁灭性突然降临。让所有的其他力量在它的面前都显得渺小和低微。
  我还记得一年前的那个暴风雨的夜晚,这个女子她问我,到底有没有爱情。到底有没有爱情?我无言以对。

  是那个疯子放的火!是那个疯子放的火!有人悻悻地低声咒骂着。
  可是人们终究会发现所有的爱与恨都在那一场大火中尘埃落定,茫茫了然。随着那一场大火一切都将归于平静。像一千年之前,也像一千年之后一样,古城的生活向来都恒古不变。而安静平淡的生活是如此容易让人忘却恐惧和伤痛的,所以多年之后小镇上已经没有人还记得那一场不明来由的大火和在大火中丧身的那个弹钢琴的天才少女。她的飘忽轻盈的月白色绸衣,她的消瘦苍白的脸,她的笔直的长头发,她的明亮却空洞的眼睛,她的僵硬的紧闭的嘴唇,还有她的盘旋低徊的琴声,都在那一场大火中消失得无影无踪。没有留下任何痕迹来证明它们的曾经存在。

  只有那个当年才15岁的少女在多年后的某个暴风雨的夜里,站在远离古镇的某座城市楼房的窗口,还依然清晰地记得那一场大雨中的火。她说隔着密密麻麻的雨,她听到了从大火中传来的激烈的琴声。它在大火中一次次涌起,又一次次被扑倒。那琴声充满了生命和激情,却最终熄灭。但是她从此记住了它。
  如果她忘记它,那么一切都将会不同。她将会如所有她身边的女孩那样平淡却幸福地生活在自己的城市里,拥有所有身边的女孩所拥有的微笑和眼泪,所有潮湿温暖的情绪。可是她没有,她始终都记得。那是她生命中刻骨铭心、不可磨灭的印记。
  但是烙下印记是需要付出代价的。我们在此希望她能够早一些明白这个道理。因为如果那样,那么很多事情还是来得及改变的。但是如果不能,那么一切将按照宿命的轨迹继续。




  一切按照宿命的轨迹继续。于是我在16岁的时候遇见了白白。
  我14岁的生命里曾经出现过一个叫作苏的男孩。我一直说苏的出现对我而言,并无任何意味;至少在16岁之前,它并无所指。而16岁的某一天,苏把这个叫作白白的女孩带入了我的生命。

  那一次是苏所在学校的钢琴社到全市的十七所高中进行的巡回演出。最后一站是我的学校。
  我记得那个钢琴社的名字是S.A.D.。苏是那里的社长;白白是苏带过来的女孩。
  夏末的午后,阳光灼人。我被安排去接待他们的社团。在空旷的明亮的大厅里,苏走过来和我打招呼。你好,盛夏。他说。还是像以前那样彬彬有礼地微笑,温文尔雅地说话。
  我突然想起我一直忘了交代的一件事情是:我自己的名字。我叫盛夏。苏曾经说,是个好名字;只是立刻让我联想到了酷暑和炎热。说到这里的时候,他很无奈地耸了耸肩。不过无所谓,我的名字确实能让人过目不忘,这就已经足够了。虽然这导致了很多年以后许多毫不相干的人会记得曾经有一个叫作盛夏的小姑娘,却想不起关于她的任何事情。当然,至少还有一些人会记得她的死。但是除了死,却别无其他。
  这都是很多年之后的事情。现在,我们让时间继续。

  演出开始之前,我敲开排演室的大门。里面很嘈杂,挤满了十六、七岁的男孩和女孩。更衣、化妆、调乐器。几乎所有的人都忙得晕头转向。我站在门口大声地说,有什么可以帮忙的吗。有人停下手里的活,转过脸来。需要帮忙吗?我再一次重申我的来意。然后苏走过来对我说,你帮我照顾一下她好吗。一会儿我们演出的时候。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穿过忙碌的人群,我看到那个女孩。粗布的衣服和裤子,神色黯然。嘴唇非常干燥,并且紧闭。手上拿一只刚刚洗过的苹果,在人堆里一言不发。
  白白。苏远远地叫她的名字。她的名字是白白,在这样的年代里,这个名字显得如此单薄和落寞。
  叫做白白的女孩转过脸来,她茫然的神情惹人疼惜。她看见我。苹果从她的手里掉下来。我目睹了苹果落地的全过程,它带来了瞬间的窒息。我感觉到有人秉住呼吸,等待一个可以预料却无能为力的结局,并且带一点不自信的恍然。而这一切只是发生在短短几秒之间,从不甘愿到彻底失望是一件极其容易的事情。
  我迅速走过去捡起苹果,给,我微笑地看着她的眼睛。谢谢。她轻轻接过苹果,又用淡然的姿势把它放到工作台上的另外一只苹果的旁边。她的声音和她的嘴唇一样干涩。她的脸上没有任何笑容。她的眼睛游移不安的情绪。她是一个奇怪的女孩。
  她让我想起我曾经见过的一个女人。那些我原以为在时间的洗劫下已经消失无踪的记忆碎片,它们再度浮出水面,在我的面前逐渐清晰。因为这个叫做白白的女孩。

  半个小时后我们一起去往正式演出的会场。在之前的三十分钟里,我为她倒了一杯水;她对我说了两次谢谢。有些时间是需要让它空白着的。
  空白的时间里,白白靠在工作桌旁把玩手里的苹果。我站在一边安静地观望她每一个细微玩味。白白是不可以粘上精彩之类标签的女孩;可是我是那么愿意在她的一旁做一个始终沉默的观众。离开的时候白白把苹果留在排演室的工作台上。
  长长的工作台上零散地放着杂乱的乐谱,还有白白的两个苹果。好好的,完整的,落寞的。

  演出被安排在夜自习的时候进行。偌大的会场里挤满了年轻的影子,台上和台下。少年的脸上流光溢彩。我按照苏的吩咐在灯光暗下来之前发放荧光棒,这对制造现场气氛的确起到了很好的效果。
  我抓着一大把五颜六色的荧光棒,在人堆里走来走去。额角已经微微有一些细汗。我跑到白白的面前问她喜欢什么颜色。她随便从我手里抽出一根,放在手里微微晃动。会场的灯光暗下来,幽蓝的荧光点亮了她的眼睛。我发现白白有一双异常明亮的眼睛,可是演出的过程中里面一直是空的。钢琴的旋律从里面安静地流过,却无法留下任何东西。
  我看出她的疲惫和兴趣索然。半途的时候我对白白说,我们出去走走吧。她微微吃惊地睁大眼睛看着我。于是我牵着她的手从边门溜出会场,爬到大楼的顶层。空旷的天台上,看得到一个完整的暗红色的苍穹。城市的夜空是没有星星的,永远都有照亮它的光亮,但却不是星光。

  在很多时刻里,白白会选择保持一些不确定的姿势或神态。比如在离开人和喧嚣的空寂里,她在天台的边缘走来走去。神色暗淡。一言不发。我在不远处坐下,看着她在那里无所事事地来来回回。
  我喜欢天台。她突然对我说,我一直喜欢天台。
  为什么。我微笑地注视她。
  因为它有边界。边界。从一种状态到另一种状态。她的手比划着从这里指向天台之外的空中。
  那一刻,我听到了风从她的指间穿梭而过的声音。空洞地指向虚无。
  苏是一个很好的男孩。我轻轻地说。
  是的。他是一个很好的男孩。
  白白,你不快乐。
  夏,其实你和我一样失望。这个世界上有那么多失望的女子。
  失望,这个词在16岁的时候从这个女孩的口中跳出,并且给我重重一击。
  我看着她的眼睛,里面映出我的容颜。碎发零乱,神情凄然。钢琴的声音忽远忽近,游移不定。
  终于,那段旋律停了。寂静的校园突然变得喧嚣。
  白白。苏站在远处的黑暗里叫她的名字。快点,车子要开了。他看过去是如此模糊不清。
  白白轻轻地经过我的身边。

  为什么你要叫做白白?
  因为我是一个随时要和别人告别的人。
  车子开动了。
  黑暗中,她的脸一闪而过。
  BYEBYE。我终于轻声地说出了这个词。




  白白是一场突然袭来风。来临的时候,我紧闭双眼,提着自己的裙摆。站在将要经过的路途中。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自己碎发零乱,神情冷漠。一张脸写满失望。这让我感觉惶恐。还好,过路的风是无法停留的。来去匆匆的风,我可以把它带来的一切当作是一场幻觉。
  可是我忘记了有一种风,叫做季节风。它会让明镜止水般的生活骤然间再度陷入混乱。生活永远是这样难以预料。

  再一次遇见白白的时候已经是一年以后。十月的天空已经开始映透出蔚蓝色,是适合出行的季节。我打算跟团去往贵阳,去看一看那里的山。建在山间的城市,这是一个有趣的称谓。

  清晨6:00旅行社的巴士送我们赶往火车站。天色逐渐透明澄清。我一个人背一个大大的帆布包和一群素不相识的人坐在同一辆车上。人们用上海话大声地交谈。刚刚升起来的太阳,阳光洒在脸上有点热。我坐在还未启动的车厢里一言不发。有人开始质问怎么还不开车。领队陪着笑脸说还有人没到。
  5:59,终于一个女孩急匆匆地跳上车子。人堆里立刻发出不满意的声响。女孩穿着粗布的衣服和裤子,剪一个干净的短发。球鞋。牛仔的大背包。她背过身和领队说着话。她看过去是那种明亮灼人的女孩。
  她转过脸来的时候,我感觉到的瞬间的窒息。白白。我叫出她的名字。
  你好,夏。她微笑地在我身边坐下。那是我第一次看到她笑。
  只有她叫我夏。我十七岁的生命里只有她会这样叫我。我不知道除了白白,还会不会有第二个人这么叫我。
  一个人?
  一个人。你也是?
  也是。
  她又笑。我于是也笑起来。
  巴士上面我们在耳朵里塞一副耳机,眯着眼睛补充睡眠。阳光慵懒地照在脸上。这是一个好位置,阳光充沛。

  我们在地面肮脏,空气污浊的火车站等了一个多小时,然后乘上了开往贵阳的列车。硬卧。我睡在下铺,白白就在我的上面。我们把包扔在她的床上,然后一起盘坐在我的床上,吃她带来的水果。她把水果洗得很干净,一个一个,像排着队的小仙女。窗外的景色飞快地倒退而去。我带着微型的扬声器,我们把BEATLES的老歌调到了最大的音量。WE ALL LIVE IN THE YELLOW SUBMARINE,YELLOW SUBMARINE,YELLOW SUBMARINE……车厢里充满了欢快的旋律。
  很多年以后我回想那一场旅途,发现那是我度过的最快乐的时光。

  夜间十点,车厢里熄了灯,人们陆陆续续地进入了睡眠。我在唱机里放了ENYA的音乐。ENYA的作品一直有很好的催眠效果。车厢里很安静,只有列车的机械运作发出的巨大声响。《MISS CLARE REMENBERS》,很小的一段钢琴独奏。我最喜欢这一首。
  这是一个难以入眠的夜晚。将那张名为WATERMARK的唱片翻来覆去听过两遍之后,我拿着杯子出去倒水。我并不感觉渴,但我需要喝水,不停地喝水。
  车厢的末端灯光还是亮的,有人在那里抽烟。或者悉悉索索地交谈。我屐着拖鞋朝水桶走过去。水的温度出乎意料地高,我烫到了手,我把杯子掉在了地上。我的左手紧握住我的右手。我站在原地突然一阵茫然。
  有人帮我捡起地上的杯子,给,她把手递过来。我抬起头看见一张平静的脸。嘴唇干燥,并且紧闭。
  在无法计算的过去的时光里,我已经习惯了用我的左手去握自己的右手。我说。
  列车在颠簸中迅速地穿过苍茫的夜色。
  在同样无法计算的以后的岁月里,你必须继续习惯于用自己的左手去握紧自己的右手。并且让这个习惯成为自然。
  她把脸紧紧地贴在窗玻璃上。她的神情是扭曲的。我侧着脸看见她的目光笔直地投向窗外。
  苏还好吗?
  我们已经分开快一年了。也许我真的无法爱他。正如你所说,他是一个很好的男孩。但是音乐家都是孤独和贫穷的,我想我耐不住这个寂寞。我希望他能幸福。
  她突然低下头微笑,笑容凄楚。散乱的短头发遮住了她的半边脸。
  白白……我感觉有一只手握住了我的心脏,并且越握越紧。我在逐渐失去呼吸,我能够感觉到自己剧烈的心跳。
  夏。她忽然转过身来用手抚摸我的发梢,为什么我们的头发都是这么短呢?是不是我们从来都不相信爱情?
  不,亲爱的白白,我相信爱情,但我从来不做梦。我在心里默默地说。
  她一直在笑。那是我见到过的最凄楚的笑。我不敢长久地注视她,因为我怕我会跌进那个笑里去。
  窗外的景物在夜色中已经无法辨认,只有远处迷离的灯火从我们的眼底一闪而过。

  我们在列车上颠簸了两天一夜。窗外的田野从黄土变成了红土,土地在逐渐贫瘠。我们离目的地也越来越近。跟团旅行最好的地方就在于永远目标明确,不会浪费任何时间。我喜欢有计划。

  列车误了点,我们在第二天晚上7:40到达贵阳市。导游已经举着旗子在火车站出口等我们。接下来的时间是洗澡、吃饭、休息。旅馆就在火车站的对面,穿过一条马路就可以到达。通达宾馆。好名字,四通八达。
  是上得星级的好宾馆,从大堂的布置就可以看出。我一眼就看到放在角落里的那架立式钢琴。多么漂亮的琴啊!如果有一天我能拥有一架像这样的琴……这是在做梦。盛夏从不做梦。
  然后我和白白拿到了同样的房间钥匙——当然,这个团里只有我们两个是独自一人。房间的设施良好,环境整洁,淋浴相当方便。这使我心情愉快。饭菜的不合口味并没有影响我的情绪。躺在床上看了两部胡遍乱造的香港片子,然后我下楼到处地走。

  我还是念念不忘那架琴,多么漂亮的琴。我无法抑制向它靠近,大堂里静得只听见自己的脚步声。我的手指轻轻地按下去。开始。如果说盛夏会爱上钢琴,那么就是从这一刻起。我的手指自由地跳跃在键盘上,此时我才有些能够体会苏弹琴时的感受。我敢说这是我七年中弹得最好的一次。
  弹得很好!有人在我的身后拍手。我转过脸去看见一个陌生男人。白衬衣,洗旧的牛仔裤。笑容淳朴。你弹得很好。他说。
  谢谢。在陌生人面前我总是显得彬彬有礼。
  我来给你做合音,《纪念帕格尼尼》怎么样?
  好。
  想考我吗?可惜不巧,你选的是我练得最熟的一首。我暗笑。
  一排键盘上有四只手,多么奇妙。我以前从未尝试。苏常常坐在我身边,可是永远是我听他弹。现在我要和一个陌生人一起完成一首曲子,多么奇妙。可实际上要比我想象得复杂得多,合奏是最讲求默契的。而我并不是一个好的琴手。我可以感觉到他对我的处处迁就。一曲终于完毕,我嘘了一口气。
  你比我出色得多。我说。
  谢谢夸奖。我刚从音乐学院毕业,专科钢琴,有机会我还会静修下去。他笑。
  苏的未来。不,或许苏会比他更出色。我也笑。
  我们道了别。
  命运真是奇妙。世界那么大,早一刻迟一刻也许你遇见的就是另一个人。可是人海茫茫,为什么你遇见的偏偏就是他呢?我看着他的背影笑。
  可是我不知道多年以后我将更加慨叹命运,不过慨叹已不再是它的奇妙。那个时候我将明白命运其实是一件多么沉重的事情,并不是我们把命运线握在掌心里,命运便可以掌控在了我们的手里。它包含多少的无常和残酷已不是我们可以预料。
  所以在这一刻,这个叫做盛夏的十七岁女孩还站在原地看着男人走远,她并不知道等待着他们的是什么。没有人知道。

  夏?白白一下子出现在我的面前。他是谁?
  这一刻她脸上的表情是多么鲜活。热水和食物的确是驱走疲惫的良方。
  他?音乐学院的学生。我笑。
  呵呵,又一个音乐家。不过我相信苏可以成为音乐学院的教授。她笑得一脸灿烂。
  我也这么想。我说。
  多么快活的女孩。谁会相信在一年前一个同样没有星星的夜晚,这个女孩曾经站在夜风里对我说:夏,其实你和我一样失望。这世上有太多失望的女子。
  这世上是否真的有那么多失望的女子?




  四天里面我们去南江峡谷,黄果树,天星桥,熔洞和旋湖。
  最爱南江。我们在那里玩刺激的漂流和溜索,把一颗心丢在激浪翻滚之上和悬崖峭壁之间。走四小时的山路来回于夜里投宿的山寨,呼吸山里潮湿的空气。清晨荡舟雾气氤氲的江上,去看情人谷的瀑布,高处的泉水无比清澈。我一脚踩进水里,泉水冰凉。为了看到鸳鸯湖的全景,白白拉着我爬到很远很陡的山石上。导游拿着相机给我们拍照,但我们脚下的并不是坚实的土壤。暗黑的山石,雪白的浪花,照片上两个神情慌张的女孩。是阳光刚刚洒下来的早晨。
  黄果树已经被破坏得没有任何气息,那空有气势的瀑布流水是死的。除了可以看到和上海街头同样壮观的人流。而铁索桥上的情人锁早已生锈。背影是真的人是假的,没什么执着,一百年前你不是你我不是我。悲哀是真的泪是假的,本来没因果,一百年后没有你也没有我。是谁说的,有什么东西是永垂不朽,把我的孤独赤裸给你。我问白白如果有一天你和你爱的人再到这里,会不会也给自己加上一对锁。白白看着我的眼睛很坚定地说会。她说我知道其实这把小锁并不能锁住所有的东西,实际上它不能锁住任何东西。更何况是爱情。然后她笑。她的眼睛里折射出一些异样的光芒,好象许多碎玻璃,扎得我很痛。
  天星桥和熔洞都是好景点。想象一下,水中倒映出石头的影像,上面长满了肥硕的仙人掌;而暗无天日的石洞之中竟然生长着这许多奇异多姿的石头。旋湖,一个按每秒0.7米的速度逆时针旋转而长满绿藻的自然湖。多么奇妙!我相信这些石头和水都是有灵性的。而几年后它们也许就会和黄果树一样,除了拥有和上海一样壮观的人流之外,什么也没有。有这么多事情其实是可以预料,但是却无力控制。现在,17岁的盛夏站在山水之间感叹它们的命运,她不知道她正在感叹着的还有自己的命运。但是谁又能穿过时间的阻隔,去看见明天的自己?

  旅途中我们大量的时间都在车子上,疲于奔命般地赶往旅店、饭馆和景点。我喜欢这种有目标的匆忙。它并不能填满心灵,但是它能帮你忽略掉心里的空洞。这种空洞无法被轻易填补,它只能被暂时的忽略。
  公路的两侧永远是没有尽头的山。满眼是山。这是一个连高层都依傍着山的城市。阳光总是很好,暖暖地照在脸上,惹人困倦。白白坐在我的身旁,塞一副耳机,眯着眼睛侧脸看窗外。我问她看到了什么。她说有青绿的梯田,大片大片的玉米地,还有山坡上金色的向日葵。声音里面都搀杂阳光的慵懒。绿色植物总是让人心情愉快。
  过一会儿她会把一个耳机塞进我的耳朵。陈绮贞干净明快的声音传过来:漫步在荒原,我想找一棵栖身的树。有阳光,有流水,还有微风吹。然后我很快就睡着了。醒来的时候将是柳暗花明又一村。

  车子送我们去的最后一站是火车站。在这之前我们先去通达拿寄放的行李,漂亮的大堂里那架琴还是摆在原来的位置。在我们走开的这四天里曾经有过多少目光在那里交错,而在我们离去后的不可计算的时光中又将会有多少目光交错在那里。没有人知道。
  在车站里,我回想旅途中最难忘的一个夜晚。在峡谷的山寨里,一群人围着燃烧旺盛的火堆跳一种拉着手转圈的舞蹈。
  火光高高窜起,我一直看不清人们脸上晃动的表情和闪烁的光。中途的大雨浇熄了所有人的激情,山里的天气永远如此变化无常。我们站在客房的窗口看广场上的人们匆忙地收拾残局,伸向苍天的火焰还在霸道地坚持。人们慌张地来来往往。雨密密麻麻地落下,隔成一条忧郁的海洋。到底有没有爱情?这个声音突如其来地闯入我的意识之中。曾经有一个弹钢琴的女子,在那个暴风雨的夜晚问我,到底有没有爱情。我一直以为在14岁夏天的那场大火中,问题以及问题的答案,包括她本人都已随之尘埃落定,了无痕迹。可是这个声音却在四年后的一个夜晚再次横亘于我的面前,并且如一记响雷狠狠地击中我。
  到底有没有爱情。我说。
  是不是我们都不相信爱情。白白说。
  当一切都还未到达最终的地方,答案当然不会跃现。而此刻在这个幽深的山谷里,有两个17岁少女正手持白烛,目光伸向无尽的黑暗。只是未来永远如重重山峰之后的那片境地,是桃源还是凶林又岂是山这边的人所能意料?

  回家的列车上,我和白白挤在一张床上一起看亦舒的小说。《喜宝》,白白说这是亦舒写得最出色的一部作品,百看不厌。可怜的喜宝她一直一直地说:她要有很多很多的爱。如果没有很多很多的爱,那么有很多很多的钱也是好的。如果没有很多很多钱,那么至少还有健康。她最终拥有了很多很多的爱和很多很多的钱,当然还包括健康,可是我从来不觉得她是一个幸福的人。
  我问白白为什么喜宝最终还是选择勖存姿呢?她有很多的机会,勖聪恕、宋家明或者冯艾森贝克。选择他们任何一个人,结局也许都会更完满一些。她将成为一个富有而满足的小妇人,日子过得悠闲平淡,神情趋于慵懒。那样她会更幸福一些,不是吗?
  白白偏过脸来看了我很久,嘴角微微带着笑意。夏,她说,如果我是姜喜宝本人,那么首先我会问你什么是结局,什么又是幸福。对于没有人能够定义准确的词眼,我从来不加以考虑。我只在意我能够抓住的东西,比如爱、钱和健康。现在我是白白,所以我告诉你,她叹息着说,因为姜喜宝想要成为的并不是一个富有而满足的小妇人,她要做的是公主。她要的不是一个仅能遮蔽风雨却要疲于奔命地去维护的小窝,而是一座城堡。一座城堡。因为她是公主。勖存姿给她她想要的东西,他给她一切。勖存姿是国王。
  黑暗的车厢安静得只有机械运转的巨大声响。我仿佛接触到了某种命运旋涡的急流散开的讯息,它让我感觉寒冷入骨髓。小镇弹钢琴的女子,姜喜宝,白白,还有我自己。有多少人会在这个急速轮回的大旋涡里,终点在何处。未知。

  到达火车站是清晨六点,站台出口的人群已经川流不息。阳光还没有洒下来。睡眼惺忪的人们强打着精神赶路,城市永远匆忙。我们吃完了所有可以吃的东西,所以行李变得很轻松。我们把山里买来的草鞋很招摇地挂在背包上。墨镜和太阳帽歪歪斜斜地戴着。
  等到接我们的巴士赶来,已经是一个多小时以后。阳光好好地盖在我们疲惫的脸上。又是新的一天,和一星期前一样,同一部车,同一条路。只是方向相反而已。大家陆陆续续地下车,车子里气氛空洞。
  为什么你要叫盛夏呢?背着行李的白白从我的身边站起来。她的笑容依然明亮灼人,虽然她有着一张和我一样疲惫的容颜。
  因为我是一个随时准备人去楼空,剩下自己的人。我笑。
  白白离开了。路在延伸,旅途在继续。




未遂。

__________________
游戏也没意义
如果我翻白眼
不是为了你

2001-12-22 09:14 PM 发表 | 举报这个帖子 | 查看白白 的IP地址 | 编辑/删除 | 引用/回复


白白
会员

一堆我寫不下去的字。爛掉的。


__________________
游戏也没意义
如果我翻白眼
不是为了你

2001-12-22 09:16 PM 发表 | 举报这个帖子 | 查看白白 的IP地址 | 编辑/删除 | 引用/回复


所有时间均为 北京时间 现在时间 05:05 AM 发布新主题    回复主题
  上一主题   下一主题
显示可打印版本 | 将本页发送给朋友

论坛跳转:
 

论坛状态:
你不可以发布新主题
你不可以回复主题
你不可以上传附件
你不可以编辑帖子
HTML代码禁止
vB代码允许
表情符号允许
[IMG]代码禁止
 

1999-2022 ASWECAN · 请尊重知识产权 本站所有内容不允许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