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 速【一】


烦恼可以在极速中消逝，爱情却在极速中孕育。
生命是极速的，而爱情更是短暂的，只有那一种感觉才能够形影相随。

凌晨一点，当电脑的POWER指示灯暗下时，心中一片空白，身体的疲惫，心灵的空虚，一起来刺激我的灵魂。静静地坐在椅子上，紧闭着双眼，过去的一幕一幕，仍然在眼前浮动。真的好累，好累。挣扎着站起身子，打开窗户，仲夏夜温和的风，吹得头发在风中跳舞。马路似乎比白天干净很多，一定是刚刚清洗过，一部YAMAHA飞过。很明显不是他，但似乎正提醒着我什么。我关上窗户，拉上窗帘，换上暗红色紧身的T－SHIRT，穿得很旧的直统牛仔裤，白色球鞋。把屋内恢复平静和黑暗，转身走向电梯……

每次遇到他都是星期二这个时候在这里，而且都是心情坏到极点，今天会遇到他吗？我只是一个人踱着步，好在按照上海市区的治安，一个女孩这么晚在外散步，也是不会有任何危险的。虽然是夏天，但是路旁的梧桐树，还是不停地有落叶落下，看起来总是凄凄惨惨的。走了那么久，还是没有出现任何熟悉的身影，我堵气似地，用脚踢着那落下的树叶。突然从身后传来一阵摩托的声音，我没有回头，就任由那一群开得像疯子一样的机车，从我的身边擦身而过。我低着头，继续看地上的落叶。它老是会让我莫名其妙地感到悲伤，年轻的生命走到尽头时，是这样的吗？

“吱”，黄色的YAMAHA，在我前面停了下来。这是我意料中的，只要那一群机车经过，他便一定在这个阵列中。他取下安全帽，甩了甩头发，朝我抛来会心一笑，感觉很亲切，“上来吧”。我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5秒钟时间，然后走上前，接过他递来的另一个安全帽，戴上去仍然是觉得不怎么舒服，真不知道是我的头型有问题，还是这个安全帽，经历得太多，而变形了。我左手搭在他的肩上，然后伸出右脚，一个高抬腿，跨上他心爱的YAMAHA，很顺手地把双手搭在他的肩上。他朝我看了一眼，摇摇头，用他温暖的双手，把我的双手，挪到了他的腰际，扔下一句“你每次都会忘记”。我没有搭话，只是静静地抱着他。他转过身，带上安全帽，朝在远处等他的同伴，打了个手势，便驾驭着他的YAMAHA，向前飞去。有时我常想，他有如此的驾驶技术，不知道他驾驭一段感情时，是不是也如此得心应手。可是，我从来没有问过，也没有必要知道，只要在我脆弱的时候，可以这样地坐在他的车上，就已经足够了。

此时的车速已经超过了每小时80公里，眼睛已经开始受不了，旁边飞速滑过的电线杆，头开始有一点晕炫。于是，我只是紧紧地抱着他的腰，头靠在他的背后。我想这个时候，耳边应该是呼呼的风声，但却什么也听不到。只是依稀听到一阵一阵的心跳声，是他的还是我的？应该是我的吧。在别人看来，我们是运动的，但在我看来，我们是静止的。此时的空间中，似乎只有你我的存在。

车速已经快到，我无法猜测了，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的，他们已经将车，开上了高速公路的偏避路段。我还是不愿睁开眼睛，因为实在受不了这种极速的刺激。但车的速度，使人感觉是在云雾中一般，有一点轻飘飘。脑子此刻是空白的，一切的东西，都似乎被车的速度，抛到了很远的地方。感觉只有你和我，在云雾中飘浮，还是很静，静得什么声音也听不见。真想时间就在这个时候，能够说停就停，停在这个只有你我的空间，一个完美无瑕的空间，一个只拥有陌生感情的空间。

模模糊糊地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感觉车速慢了下来。原来当一切真的静下来时，人才会恢复理智。我意识到刚才想法的荒唐，也发现我整个人都贴在他的后背上，不知道是我的汗，还是他的汗，总之，衣服都湿湿地，粘在身上。我拿下头盔，顺了顺头发，伸展一下蜷缩了很久的双腿。他将车熄了火，先跨下机车，转过身，向我微微一笑，这种笑很奇怪，说不清，和刚才的感觉一样，是虚无飘渺的。他伸出坚实的左手，就是这双手驾驶着黄色YAMAHA，在同样的赛道，反复反复再反复，两年，又两年。真不知道，为什么他们会对这赛道有如此深厚的感情，从来不会厌倦。4年时间，一段感情可以从热恋，走向暗淡，但4年时间，却无法改变飚车人飚车的习惯。原来当一样东西进入你的生活，并变成了你的一个习惯时，才是真正地稳定。我把左手放在他的左手里，然后站起身，跨下机车，由于腿蜷缩得太久，下车时很神经质地往后退了两步，他右手一把托住我的后背，我停了下来。他炽热的目光，盯着我，好象要看穿我的每一寸肌肤，直逼我的心脏。我似乎要被它融化了，这种感觉，好熟悉，好亲切。他合拢双手，把我抱在他的怀中，头一寸一寸地靠近着。我的心不觉颤抖着，我受不了这种热情，我是抗拒的，下意识地低下了头，我想此时的脸一定红得像番茄，只是一直将头埋在他的怀里，像一只沙漠里的鸵鸟。他把脸凑到我的耳边，“你还是如此胆小，因此你不属于我们这项游戏，你只需要一个人在脆弱的时候，永远将你搂在怀里。慢点吃完夜宵，你还是早点回去吧，今天我就不送你了，我们几个会喝很多酒。怕酒后驾车，像上次一样吓到你。”


极速【二】

记得第一次见到他，是几个月前，我最好的朋友樱离开我的日子，樱走的时候很安祥，生她这种病的病人，都早就想到会有这么一天的吧。一个樱花盛开的季节，另一朵樱花却就这样凋零了。但是我仍然无法制止自己的眼泪，我的脆弱。和她认识五年中，两人共筑的友谊，相识的快乐时光和她临走时对尘世的留恋，这些片段就像是幽灵一样一直浮在我的脑中，飘在我的眼前，似乎任凭怎么甩也是甩不掉的。那天的夜晚，经过多天被那种思绪的纠缠，在床上不停地辗转反侧。终于，我快崩溃了，我受不了了。

我只想出去散散步，却没有意识到当时已经是凌晨2点多钟。我低着头，沿着安静的小路，整条路都被月光打得泛白色，很干净，只有一些讨厌的树影，张牙舞爪地做着怪腔。走了很久，整条路上只有我一个人，我突然之间有一种冲动，向马路的中间冲了过去。

一阵强烈的风，把我带倒在地，我什么感觉也没有了，只是眼前一片黑，双手硬是支撑起身体，坐在原地不停地喘息。一阵“吱”地声音，然后是急速的脚步声，“你怎么样了？没事吧？怎么会突然之间冲出来？要不要去医院？”。很奇怪，人在这种状态下，耳朵和脑子却仍然可以保持那么清晰。在他的一阵狂轰乱炸之后，我渐渐地有点苏醒，抬头四周观望了一圈，头还有一点晕，但应该没有看错，有一堆人正焦急地盯着我。我揉揉眼睛，手撑着地面想站起来，但似乎脚有点发软，他支着我，把我扶起来，让我靠在他的车上，又是一阵嘘寒问暖。

刚刚逃过一场劫难的我，此时此刻脑子还是没有缓过神来，脑子里却有一句话在回旋，是樱死前的几天，我去看她，她直躺躺地躺在病床上，眼睛安祥地望着洁白地没有一个斑点的天花板，安静地告诉我，“COCO，听说人死了，但人的灵魂却可以不死。如果这是真的，我会坚强地让我的灵魂活下来。我要保护所有爱我的和我爱的人，我的父母、我的好友……”莫非，莫非，她的灵魂真的坚强地活了下来？樱真的信守她的承诺一直在我的左右保护我？我不停地甩着头，始终还是无法相信，这些不科学的东西会存在，但是刚才的大难不死，甚至都没有受一点伤，却好像在向我证实着什么。

“你真的没有事吗？要不要去医院？……”他的呼唤声在我脑子一片混乱的时候，又响起了。我不敢再往下想，只是靠坐在他的机车上，试着让自己的心情平静下来。一阵清风吹过我的耳畔，脑子清醒了很多，心情也随之平静，我抬起头，硬撑起沉重的眼皮，他，180CM左右，一个很健康的身材，即不胖也不瘦，英气的脸庞，眼睛不大，但很有神气，此刻却是焦急的，留着很清新的四六开短发，手里还拿着黄蓝相间的安全帽，哦，对了，他的车也是黄色，想他一定很喜欢黄色吧，听说喜欢黄色的人都比较好胜。周围刚才围观的人，也全部都是他的同类，看我没事，都跳回机车，向他打了一个手势，便飞奔出去了。他们的手势很奇怪，也很独特，但似乎最大的价值在于它的实用性。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却说出一句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会说的话，“我可以坐你的车吗？带我兜兜，OK？”很明显这次他的目光从焦急转向了吃惊，“呀？”“可以带我兜风吗？”。“哦，这样，好吧，上来吧。”然后，是很熟练地动作，帮我带上安全帽……。

坦白说，那是我诞生到这个世界以来，第一次坐摩托车，也是第一次亲自感受这种速度的感觉。然而，我是胆小的，还是受不了这种速度的冲击，紧紧地抱着他的腰，闭上眼睛，只让心灵来感受这种速度。

等到了一个叫“子夜”的排挡时，他的朋友们都已经点了满桌的酒菜，开始动筷了。听说，“子夜”是一个和他们飚车时摔断腿而不能继续飚车的车手开的，此后这里就变成了他们的俱乐部，他们的聚会都会放在这里。大家看到我，都很惊诧，然后就开始了各种各样的调侃。我没有在意，因为我的心太沉重，所以找了一个最旁边的位置坐了下来，点了5瓶啤酒，胡乱地喝起来，我以为可以一醉解千愁，所以什么都没有多考虑。可能是我的行为反常吓到他们，或是我喝酒的姿势实在太像一个“菜鸟”？他还是忍不住，坐在我对面，“不会喝酒吧？有烦恼？”我没有理会他，只是自顾自。“哦，那好吧，我教你该怎么喝。”于是，只见他拎起一瓶，顷刻间便全部倒入了他的胃，然后又是一瓶，接着又来一瓶，他重重地喘了几口气，将最后的一瓶也倒了进去。我真的不得不钦佩他喝酒的速度，有点被惊呆了，手里还握着只喝了一半的啤酒。他坐下来，一句话也没有讲，只是休息了片刻，他的脸马上出卖了他。眉头紧锁，嘴角微微向上扬，像要说什么。然而他却拿起头盔，将我手中的啤酒放下，一把把我从位子上拉起来，“走，送你回家”。回家路上，车子晃动得很厉害，速度也快得无法形容，我仍然不敢睁开眼睛……


极速【三】

“喂，在想什么呢，这么入迷？他们都在里面等我们。”又来“子夜”了，总觉得有一种莫名其妙地亲切，好像很熟悉似的。“阿Paul，有美女坐你的车，你总开得这么慢，够体贴的哦！”我还是像上次一样，没有理他们，只是在原来的那个位子上坐下，我还是很念旧，他也没有重色轻友，坐得靠他朋友那一边。

我不喜欢那些荤腥的食物，所以随便点了份甜点和一杯清水。耳边都是他们的闲聊和嘻笑声，像音乐的音符一样，欢快跳动而又有节奏的。心在这么热闹的环境下，却仍然保持着安静，静得就像这一杯清水一样，没有一点点杂质，晶滢剔透，却带有一点甜味，在我来看这便已是人生最美的滋味了。和他在一起的时光，过得飞快，放点心的碟子已经见了底，但我仍然自我陶醉在人生最美的滋味中，慢慢地品尝，似乎要等什么似的。直到他投来很异样的目光，“你还不回家吗，都4点了，我们可能要喝很久。”“哦，那我先走，大家再见。”我站起身，然后浅浅一笑，也算是与他们道再见吧。

走出“子夜”，凌晨的清新空气，直逼我的心脾。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但觉得还是很沉重，草丛里的虫子，自得其乐地唱着山歌，凄美的山歌。这里凌晨很少有车子经过，得走过两个路口，我低头看着会跳舞的树影，它们这是欢快地跳舞吗？脑子里充满了零乱的想法，总觉得有一样东西被我遗落了，是遗落在“子夜”了吗？就这样，脑子在旋转，但是脚却在没有脑子支配的情况下，有节奏地走着。

直到第二个路口，一直向前的脚步被前面的红灯所阻止，它阻止的不止是我前进的步伐，也同时阻止了我一直旋转的思维。脚总是不太受脑子的支配，有可能两者的距离太远的关系吧，脚牵引着我开始向“子夜”的方向飞奔。怎么会这样呢？有一种声音很明确的告诉我，我只想找回遗落在那里的东西。

“嗨，有东西忘了吗？”他把车停在路旁，头发被风吹得老是在眼前突闪突闪地，让人看不清楚他的眼神，看到我的惊讶，他笑了，他又笑了，笑得是那么地邪，像一个幸灾乐祸的孩子。我的确很惊讶，但我不是一个喜欢说话的人，我看着他，当然是同样带着邪气的微笑，我只想他自己告诉我，为什么他会在这里，为什么没有和他的朋友继续喝酒。我没有问，只是走近他。“嗯，其实，我还是想送你回去，如果你不介意。”我还是没有回答，只是很自觉地带上安全帽。车速仍然是极速，眼睛也仍然不敢睁开，心跳也是同样大声，但心情却是从来也没有的那一种幸福，这种幸福难以形容，太像是做梦……。

“好了，到家了，你就送到这里吧。”我下了车，回头望着他，目光是期盼，心情是不舍。“嗯，好的。”他只是把车熄火，然后拿下头盔，拨弄着头发。我俩谁也没动，呆呆地站着，眼神穿过对方的眼神，似乎要从对方的眼神中，掏出一点东西来。我们都是沉默的人，最终他还是先打破了沉默，“你经常不开心吧，那么记住我吧，在你不开心的时候，我会在那条路上等着你。我不在的时候，我的心会化成一切东西来抚慰你，来拥抱你……”我低着头，我从来没有如此感动过，我是不堪一击的，眼泪就像是坏了的自来水龙头一样，它顺着我的脸颊一直流向我的心灵，已经封闭很久的心灵，它终于被那一种声音叩开了。眼泪打在他的手指上，好像有欢快的水滴在他的手指上弹起，为我而欢快的吗？他的怀抱好温暖，暖着让人舍不得离开……

极 速【四】

又是一个星期二，一连几个星期都没有等到他，我的心开始有一点担心和失望。他是骗我的吗？明明说会在这里等我的，难道一切都是假的，全都是骗我的？讨厌的虫子还不停地鬼叫，梧桐也扯着鬼脸，路也静得可怕。我好疲倦，蜷缩着身体，坐在旁边的花坛上，强忍着快要滴下来的眼泪，心情狂乱的像有几千只蚂蚁在爬一样。

咦，什么声音？是摩托，是摩托的声音。我快速站起身，收拾起那幅可怜的面孔，扬起微笑，站在灯光下最明显的位置。“呼”，全都开了过去，但没有黄色的YAMAHA。我失望了，彻底地失望了，头重得好像灌满了铅一样。“吱”一部机车，在我面前停下。“你是PAUL的朋友吧？你在等他？”“嗯，你怎么知道？”“他要我告诉你，你不要再等他了，他会每天伴在你左右的。”“这，这是什么意思，快点告诉我。”他把头埋得很低，抬头的时候，可以看得出，他的眼里的东西在转，终于有一滴，离开了眼眶。我拽着他的衣服，“你快告诉，他怎么样了？”他哽咽了，“他，他离开我们了，那天刚下过雨，在高速公路的转弯处，他冲出了赛道。后来，后来在医院的时候，他告诉我，每周二会有一个人在这里等他，他要我告诉这个人，他会一直在她的左右……好了，我说完了。”他拭去眼角的那一滴眼泪，很快地消失在空气中。

只有我一个人呆呆地站在昏暗的灯光下，久久地不能相信发生的这一切，是老天在耍我吗？我和他的相识，两个如此沉默的人，会走在一起，是天使的错吗？现在又要夺走这么一个年轻的生命，是上帝的错吗？那么为什么老是要夺走我的好朋友，我注定要这样孤单下去吗？我崩溃了，上海的天气也崩溃了，天空飘起了细细密密的小雨，我仰起头，任凭雨点来拍打我的前额，拍打我的鼻尖。突然，我觉得雨是有温度的，和他的怀抱一样，是温暖的，它是多么的熟悉，好亲切，好亲切。“是PAUL吗？是你吗？你也幸守承诺，在我的左右吗？我知道是你，就是你。你知道吗？我还没来得及对你说出想说的那三个字，‘我爱你’……”我大声地呼喊着，喊出我沉默了这么久，都没有敢大声告诉他的话。我闭上眼睛，展开双臂，微笑着，静静地感受着，它为我带来的那一丝丝幸福……

请珍惜你生命中的每一个人！

可可_COCO
2002/8/11